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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代福州林浦林氏家族的兴衰及贡献

2020-01-07魏宁楠

关键词:历史文化明代科举

[摘 要] 晚明邵捷春辑《闽省贤书》,将福州林浦林氏列为闽省第一世家。林氏兴起于永乐年间,经百余年积淀,家族声望达到鼎盛,是福州府重要的科举与文学家族。本文将林氏家族的兴衰史作为研究对象,旨在勾勒还原林氏家族的历史地位并探讨林氏家族的历史文化贡献。

[关键词] 明代;林浦林氏;科举;历史文化

[中图分类号]K207    [文献标志码]A

一、林氏家族的兴盛

明代福州林浦林氏自林元美永乐十九年(1421)中进士,至子、孙、曾四世蝉联进士,有“世进士”之称,是一个四世进士家族。林氏又以“七科八进士,三代五尚书”闻名海内。元美次子林瀚,成化二年(1466)进士,授官翰林院编修,官至南京吏部尚书;林瀚长子林庭,弘治十二年(1499)进士,官至北京工部尚书;次子林庭机,嘉靖十四年(1535)进士,官至南京工部尚书;庭之子林炫,正德九年(1514)进士,官至通政司参议;庭机长子林燫,嘉靖二十六年(1547)进士,官至南京礼部尚书;庭机次子林烃,嘉靖四十一年(1562)进士,官至南京工部尚书。自林元美成进士,到林瀚已经有两世科名,到林庭兄弟已经三世功名,传至林炫、林燫、林烃,已经四世功名,再传至林瀚曾孙林世都等人已经五世功名。林浦林氏科甲鼎盛,有明一代,林氏总共出了8个进士,11个举人。若按照血缘关系,大致可分成以下几种类型。父子进士:林元美与林瀚;林瀚与林庭、林庭机;林庭、林炫;林庭机与林燫、林烃。祖孙进士:林元美与林庭、林庭机;林瀚与林炫、林燫、林烃。兄弟进士:林庭、林庭机;林燫、林烃。四兄弟科甲:林庭桂、林庭、林庭枝、林庭机。

林氏不仅是一个四世进士家族,其家族成员林瀚、林庭机、林燫祖孙三世皆入选庶吉士,任职翰林院,担任国子监祭酒,这在明代全国范围内都是极为罕见的。庶吉士是仅次于一甲进士的高科名政治与社会群体,是翰林、阁臣等高级文官的重要来源。据郭培贵先生《明代庶吉士群体构成及其特点》一文统计,自永乐二年(1404)至崇祯六年(1633),总共开设51科,合计录取进士15028人,其中有二、三甲进士1298名,录取比率仅为8.64%,82.48%的庶吉士并非进士家族出身。明代没有三代以上的庶吉士家族,全国只有26个庶吉士出身二代庶吉士家族,8个庶吉士出身三代庶吉士家族。 [1]118明代福建省共有111名庶吉士,福州府有24名,闽县有12名,林家占整个闽县的25%。[2]155福州府家族中同时具备进士家族与庶吉士家族身份的很少。林氏是明代福州府庶吉士最多的进士家族。其次,是怀安洪顺家族,洪家有两名庶吉士,分别是洪顺与洪英。《福州府志·名臣传》记载:洪顺,字尊道,闽县人,永乐二年(1404)进士,选庶吉士,官按察使。洪英,洪顺从弟,字实夫,永乐十三年(1415)进士,选庶吉士,官都御史。

明代一个家族内部父子兄弟皆中进士官至尚书并不稀奇。余姚孙燧家族父子三尚书;与林浦林氏并称“南林北许”的灵宝许进家族父子四尚书;江西安福大智彭氏“父子四进士,兄弟双入阁”;徽州府婺源县桃溪潘氏号称“一门九进士,六部四尚书”。这些都是当时全国比较优秀的家族。上述家族中,只有桃源潘氏比林氏多一位进士,但是只出了两位尚书。明代大多数家族进士与尚书数量皆不及林氏。在福建省,林浦林氏在尚书数量上远超同府、临近府县的科举家族。梁章钜《归田琐记》卷四记载明代福州官至尚书者,多达21人,林氏一家就占了5人。王世贞《皇明盛事述》将林浦林氏列入“门宗仕宦”,与河南灵宝许氏、浙江鄞县镜川杨氏、浙江余姚孙家镜孙氏家族等相并列。沈德符《万历野获编》记载:“闽县林氏之盛”。邵捷春《闽省贤书》将林浦林氏列为闽省第一世家,“父子孙五登尚书,三历祭酒,犹海内所稀睹。故称闽省世家之首。”(1)周怡《奉林对山冢宰》云:“我公传世之显德,泽庆延为国朝第一名世之家,盛哉盛哉。”(2)

林氏家族凭借科举发家,家族鼎盛时期林氏名下宅第、园林众多。从文献资料上看,林氏宅第与园林包括濂江祖居、尚书里 (河西宅第)、林庭赐第(昼锦坊)、林庭园林(将军府花园) 、林庭枌园林、水云居与琼园(琼河草堂)、玉蟠山庄。其中,最为著名的是林世吉的玉蟠山庄。从明人诗文集来看,林世吉的玉蟠山庄是晚明福州文人聚会和宴集的重要场所。如曹学佺、徐、赵世显、谢兆申、郑怀魁、王湛、阮自华、吴万全、谢廷谅等都曾造访玉蟠山庄。林世吉是林瀚曾孙,林庭机之孙,林燫之子,林烃之侄。林世吉,字天迪,号泰华,郡庠生,以荫入太学,授官右军都督府都事,擢升户部员外郎。玉蟠山庄位于福州城东郊,是林世吉的别业。玉蟠山庄的总体建筑规模较大,大概包括扶荔馆、嘉树馆、阆风堂、画阁(楼)、水榭、万玉池馆(藕花陂、高台、亭);山庄内种植梧桐、荔枝、槐树、杨树、石榴、梅花、芭蕉、醉柏等树木;有成片的竹林;池塘曲折迂回,池中种植荷花,水藻密布,池内有鸳鸯、游鱼等。藕花陂风景秀丽,曹学佺等人曾在此荡舟泛游。试看赵世显《集林员外山庄》云:

暇日结俦侣,言游玉蟠庄。入径簇稚笋,水榭摇修杨。落花聚为裀,列坐集璚觞。谈吐接庄惠,襟期洽求羊。美姬勤劝酬,艳歌声琅琅。载诵捣衣什,铿如听霓裳。既适扶荔馆,还过阆风堂。春光倏将尽,梁乙相颉颔。文衣泛绿水,睠彼双鸳鸯。葵榴擢其英,新荷贴回塘。转盻及朱明,嘉会未遽央。聚欢亦讲德,感时咏陶唐。杯斚聊寄意,讵云纵淫荒。[3]339

林氏举业兴盛,固然与林氏在举业上世代累积、父子弟兄相继承传的模式有关。林氏出了林瀚、林庭、林庭机、林燫、林烃五位尚书,皆是以《春秋》中举,林氏在举业上有其家学承传。林氏举业的成功也与林氏比较优渥的经济条件有所关联。古代科举考试竞争激烈,唐代就有“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的说法。明代每科进士不过三四百人,绝大数人从童生考秀才,再考举人考进士,需要耗费数十年的光阴。与巨大的时间成本相对应,科考也需要高昂的经济成本。从福建到北京参加科考,将近两千公里的路程,一路舟车劳顿,大概需要大半年的时间,所需车马费、住宿费、生活费就是一笔大开支。一个家庭要供养的科考人员越多,所承担的经济压力越大。林瀚祖孫三代科举成就斐然,参加科考的人员多,在举业上的经济投入与时间成本极大,普通家庭根本难以负荷。

时过境迁,林氏的经济实力,从其家族名下的田产可以看出些许端倪。林氏传承到林瀚之时,家中土地有将近四百余亩,祭田五十亩。《华氏传芳集》载林瀚《华孝子祠祭田记》云:“予亦因是而有感焉。位虽列于六卿,而世业田地,自先大夫相承为亩不上四百,族中贫者视华氏亦众,祠茔之祭虽有圭田四五十亩供之,然无广积可以周族,恒付一慨而已。” [4]156圭田是古代士大夫阶层用来祭祀的田地,这些祭田是免交租税的。东林宫保祠是林氏大家庙,林氏祭田主要归于其下。据民国十六年(1927)《濂江东林宫保祠征信录》整理《东林宫保祠祠田表》,林家的祭田分部在福州永南里樟岚洋窑窟、梯下、洋中头、中堘、细路等处,总计六十余亩。另外,福州南台船坞曾是林浦林家旧业。夏子阳《使琉球录》记载:“造船厂坞地在南台江边,中有天妃舍人庙在焉。旧为林尚书业,额十亩;官府以雪峰寺田十亩五分易之。为造船之所,其来已阅数封矣。” [5]460

二、林氏家族的衰落

林氏号称“三世五尚书”,似乎给人一种错觉,此时是林氏家族的鼎盛期。殊不知,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林氏在“五尚书”时期,已经多次遭遇政治打压。

林氏家族的衰落,从外部来看,首先是政治压迫与政敌的打压。具体落实到家族个体的仕宦情况,五尚书除了林庭是北京工部尚书,其他四位林瀚、林庭机、林燫、林烃皆任职留都南京。叶向高《四卿赞》云:“四卿者,林文安公与其嗣康懿公、文僖公及文僖公之嗣文恪公也。四公清标伟烈,纪在国史,海内称之。若文安公抗节于权阉,康懿公取螫于永嘉,文僖远迹于分宜,文恪枘凿于江陵。父子祖孙先后一辙。夫宁世贵,实惟世忠,王、谢、崔、卢方兹蔑矣。” [6]506正德年间,林瀚受制于权阉刘谨,改官南京,列入奸党致仕。嘉靖初年,庭因为“大礼议”与张璁不合,出为苏州知府。嘉靖中期至万历初年,庭机父子长期淹留南京,在政治上处于被打压的位置。林庭机父子仕途不得志,与当时的权相严嵩、张居正不无关系。嘉靖三十四年(1555),李默举荐庭机为南京国子监祭酒,严嵩忌惮庭机,将其调任太常寺卿。严嵩罢相。庭机方升南京工部尚书。林燫与张居正的关系势如水火。林燫比张居正年长一岁,两人是同榜进士,一同入选翰林院庶吉士。王稚登《林学士传》云:“公与江陵同为吉士,吉士若而人,顾独江陵与公善。” (3)两人年岁相近,志趣相投,一开始私交很好。张、林两人交恶,与张居正之父张文明有些关系。张文明大寿,林燫故意不写寿文致贺。张居正试图挽回两人关系,特意设宴相招,林燫仍然推脱不往。万历五年(1577),张居正之父张文明卒,林燫坚持不写祭文,且仅以二帛吊丧。因此,两人关系急剧恶化,这也直接导致林燫被改调南京,从此远离政治中心。王稚登《林学士传》云:“后两人并贵,孽微露。公知其不可共事,推远之,江陵由此心害公……而后士大夫晓然,知调公者江陵意也。” (3)

除了林庭之外,林瀚、林庭机、林燫三位尚书在政治上皆受过大挫折,没有充分发挥自己的政治才干,实现远大的政治抱负。王世懋《世忠祠记》云:“然林氏四公,独康懿公未列中秘,而最贵显,尝位宫保,与上赓和,三公皆为侍从臣,而皆官留都,不大究其用。”(4)林氏最后一位尚书林烃时隐时仕,体弱多病,多次向朝廷请求辞官还乡。林烃为官任限都不长,短则数月,最长的一次也没有超过五年。虽然,林烃七十多岁彻底辞官,在家闲居的时间将近三十载,与其父祖兄弟相比,也是最久的。如此看来,林氏在政治上受到打压,是其家族走向衰落的外因。虽然这不是导致林氏家族衰落的直接诱因,却实实在在地影响和限制了林氏的发展。

其次,从家族内部来看,林氏部分子孙热衷文艺,无心科举。林氏以科举起家,林氏的兴起以及家族地位的抬升与稳固,仰赖林氏族人世世代代博取科举功名。林瀚督促子孙举业甚严,子孙大多循规蹈矩,走科举入仕的道路。从林瀚所写家书可知,林瀚不仅亲自教导子孙读书方法、布置学业任务,而且关心他们的读书进度。早期在林瀚的严厉督导下,林氏享有门荫并不阻碍林氏子弟继续博取功名。族中不断涌现优秀子弟,他们凭借自己的实力博取功名,并将门荫的资格让渡给其他家族成员,当他们通过自己的努力跻身高位时,又为自己的子孙博得门荫的机会。林瀚祖孙三代,在科举与仕途上就是如此步步承接的。林氏三代不断涌现高官,意味着林氏子弟享有门荫的人数持续增加,整个家族入仕的人数也随之增加。

发展至林瀚的曾孙辈,这种良性循环就被打破了。林氏在富贵之中安逸日久,子孙大多失去了拼搏进取的精神。试想,如果可以不努力就轻而易举地获取官职,又有谁愿意在纸堆中耗费年华。个别林氏子弟甚至厌弃科举。林瀚曾孙林世璧,字天瑞,号彤云子,林炫之子,诗集《彤云集》不传。俞宪《盛明百家诗》收录《林公子诗集》一卷。世璧颇有诗名,李时成《白湖集》卷十二有《后十子诗选序》,林世璧也在“后十子”之列,与郑善夫、傅汝舟、徐熥等人齐名。林世璧性格狂傲,厌弃举子业,喜饮酒赋诗,有山水烟霞之癖。卒后,入祀高贤祠。林世璧热衷文学没有问题,问题是他沉迷诗词创作,甚至走到了科举的对立面。林世璧自高祖林元美中进士,传自其父林炫,已经四代进士。林世璧有文才,却背离科举之路,无异亲手掐灭了一盏科第香火。再如林世吉,字天迪,号泰华山人,林瀚曾孙,林庭机孙,林燫长子,郡庠生,以荫入太学,授南京右军都督府都事,官至户部员外郎。林世吉的曾祖、祖父、父亲皆科举中式,官至尚书。一般说来,林世吉凭借门荫入仕,这一起点决定了他的政治前景不大可能超越父祖。况且,世吉对文学的兴趣远远超过政事。林世吉广交海内知名文士,喜欢与文友诗酒倡和,曾将自己的诗草交给王世贞品题。林世吉与王懋复、余宗汉等结玉鸾诗社,时号闽中七子,还参与闽地的芝社、瑶华大社。林世吉壮年时曾主掌福州文坛。谢肇淛《光禄大官丞玉衡林君墓志铭》云:“盖不佞壮而习四声也,则林司农天迪先生实执牛耳。” [7]380

父祖辈的事功荣耀,可以遮蔽一时。若子孙自身不够努力,光环很快就会消失。林氏依靠科举发家,子弟最终偏离科举之路,那么林氏走向衰落无可避免。再加上林氏为官恪守清廉之道,仕宦所得并不丰厚。《林氏杂记·先德记》云:“文安通籍四十年,以大司马就第,生平不事产业。子九人,分田俭三十亩。诸父历官,皆恪守素风,一为庆远守,一倅泰州,一潮州司理,咸生平不事产业仰给常俸,一毫不妄取。……三世父之后,皆贫不自振,人谓无愧清白吏子孙云。”(5)因此,当林氏传至林世吉,家族声望与物质积累达到顶峰,只是短暂成就了玉蟠山庄的繁华热闹。徐《寄屠田叔使君》云:“林天迪民部已于丁巳之夏捐宾客,儿孙俱幼,时厚积,今且蕭然。奚以故上人善缘毫不得助与,言及此,不胜惨怛。” [8]31林世吉过世之后,这繁华也就烟消云散了。

三、林氏家族的贡献

明代林氏能够跻身世家大族之林,延续百余年,始终屹立不倒,必有其特别之处。首先,林氏留给后世一笔可贵的精神财富。从表面上看,林氏家族的煊赫声望是由于科举兴盛以及显宦辈出。林氏显名于世,更重要的原因是林氏的品行气节为后世所激赏。《明史》云:“林氏三世五尚书,皆内行修洁,为时所称。” [9]4431骆问礼认为,林氏的品行气节对国家大有裨益,其《豫贺南京礼部尚书致仕肖泉林公七旬寿辰序》云:“亦莫不有世家大族,秉光宣哲,静维默运,如五岳之镇重,如四时之潜移者,以佐天子保蕴大化之和气,而保蕴之功于振扬尤多。盖保蕴以静,振扬以动。振扬必俟当路,保蕴则无间于行藏。我朝功名之盛,公族之外,莫如灵宝之许,然许氏之功名多起于边陲,而其用在动,意者天其以许氏厚国家之振扬,而以林氏厚国家之保蕴乎,天之厚我国家者无穷,则所以厚林氏者无艾。” [10]436骆问礼指出,林氏与灵宝许氏不同,许氏主要是依靠边功获得声名,这决定了他们不可能脱离皇帝与权臣的支持。林氏多文臣,他们的阵地不在沙场,林氏更关心朝廷政治是否清明,留心民生经济、关注人才选拔。林氏宁肯仕途受阻,也不愿阿附权臣,背离士大夫的操守,他们的立朝风格某种程度上代表了明代士大夫的脊梁与风骨。从这种意义上看,林氏所呈现的品行与气节对于后世来说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林瀚祖孙三代任职翰林院,家族内部形成了著史修志的文化传统。作为史官,林氏多次参与史书的修撰。成化九年(1473),林瀚曾与彭时、彭华、杨守陈、程敏政、陆简等人编纂《宋元通鉴纲目》(《续通鉴纲目》)。《宋元通鉴纲目》主要取材于陈柽《通鉴续编》和胡粹中《元史续编》。林瀚也参与过《明宪宗实录》的修纂。林燫(林瀚之孙)参与编修《永乐大典》与(嘉靖)《承天大志》四十卷。林氏充分意识到方志保存乡邦文献的重要性,不仅参与福建地方志的编纂,还曾参与其他区域方志的修纂与刊刻。林瀚之子林庭主修《江西通志》,这也是明代江西省的第一部省志。即便自己不能参与其中,林氏对他人修志也颇为热心,多次应邀作序以示支持。如林瀚曾为《徽州府志》《徐州府志》等作序。

有明一代,福州总共刊刻了五部府志,林瀚祖孙三代有五人参与其中三部府志的修纂。第一部是正德庚辰《福州府志》, “正德庚辰”即正德十五年(1520)。“正德庚辰志”是明代福州第一部府志,或许是因为体例属于草创阶段,这部福州府志的修撰历时多年,过程比较曲折。早在正德初年,林瀚致仕之初已经参与其中。直至正德十四年(1519)九月,林瀚辞世,将近十余年,这部《福州府志》的修纂工作仍然没有完成。是年,林瀚长孫林炫继续参与修订。“正德庚辰志”刊刻后,卷首有林瀚之子林庭序文,序文叙述了林氏与正德《福州府志》的因缘。“正德庚辰志”林氏三代参与其中,其贡献是不言自明的。第二部是万历己卯《福州府志》,“万历己卯”即万历七年(1579)。这部府志是林燫(林瀚之孙)主持修纂的。与“正德庚辰志”多人参与不同,万历己卯(1579)《福州府志》几乎是以林燫一人之力完成的。这也直接导致了两部府志篇幅与纲目的差异。“正德庚辰志宏而博,其纲十有三。万历己卯志简而严,其纲仅有四。” [11]8“万历己卯志”行文简洁,品骘精当。郡人徐称赞林燫直笔记事,不伪饰的史家精神。徐《郡志先朝丘墓议复林都谏》云:“旧志所载先朝丘墓文恪公之所增削,寔有确。……至于方少保寘者,文恪以无所考而弢其笔,至今传为口实。王懋宣先生《闽都记》又指光禄坊额之谬,盖考《三山志》及《正德志》方寘之名,茫然无纪核,张敏通名亦不见史册。张蹯《宋史》为之立传,首尾但叙其官阶,无片言及其行谊,亦无所据,故文恪公削其传并削其墓,真董狐笔也。” [8]191第三部是万历癸丑《福州府志》,“万历癸丑”即万历四十一年(1613),林烃参与修纂。林烃,字贞耀,号仲山,林燫之弟,嘉靖四十一年(1562)进士,官至南京工部尚书。万历癸丑志“视先兄旧志,因者什一,增者什九,定目有十,列卷七十有六。”[11]2“万历癸丑志”与“万历己卯志”又有很大不同,因袭不过十分之一,纲目由四个增加到十个。作为福州的高门望族,林氏以一家之力,投身地方志的纂修,体现了林氏的社会责任感,也体现了林氏热心文教的特质。

林浦林氏是明代福建科举与文学家族的重要代表,其文学创作是明代福建家族文学与地域文学的重要组成部分。弘治年间,李东阳执掌文柄。李东阳与林瀚交游密切,交情甚笃。林瀚是成、弘之际福州府比较重要的作家。徐熥的《晋安风雅序》认为,林炫是正德、嘉靖之际福州重要的作家,是郑善夫的羽翼。《晋安风雅序》云:“正嘉之季,作者云集,郑吏部善夫寔执牛耳,虑眎中原而高、傅二山人左提右挈,闽中雅道遂曰中兴。时有郭户部波,林太守春泽,林通政炫,张尚书经,龚祭酒用卿,刘给舍世扬为辅,斯盖不世之才粲然可观者也。” (6)隆、万之际,林燫在福州的文坛上具有一定的地位。徐《复彭次嘉》云:“福州自隆、万间,作者如林,先辈则有林文恪公燫、袁舍人表、赵司理世显、郭布衣建初、马参军荧,皆有刻,集最富。” (7)除此之外,曹学佺在编选《石仓十二代诗选》时曾为林氏作《林氏诗选序》。《石仓十二代诗选》几乎囊括了林氏家族的所有诗人,比如林瀚、林庭、林庭机、林炫、林燫、林烃、林世璧等。由此可见,林氏的文学创作成绩比较突出,为丰厚福建地方文学与福建家族文学做出了一定的贡献。

林氏偏居福建,却并非与主流文坛完全无涉的文人群体。林氏与前后七子有所交集,与后七子牵涉更多。弘治、正德年间,前七子登上文坛。其中,何景明是林瀚在国子监的学生,林瀚对其有知遇之恩,何景明也一直很感念林瀚。林瀚有诗《何景明举人辞归赋此壮之》,对何景明的诗文创作颇为肯定。何景明亦有诗赠林瀚,如《大复集》卷二十六《奉寄泉山先生》;也有诗赠林庭模,《大复集》卷十三有《送林利正同知之潮阳》。林庭与前七子的王廷相有过交游倡和。王廷相《王氏家藏集》有《新正和小泉寅长》《省中梅花招林小泉饮酒》《和林小泉留别韵》《正月十二日林小泉宅观灯即席》。林庭调工部右侍郎,王廷相有《送少司空林公序》(《王氏家藏集》卷二十三)。《内台集》之《送林司空还山次韵》记载,王廷相有诗赠庭致仕。林炫的《与方平洲简》批评顾璘的《题批点唐音前》遗落了两位当时诗坛的重要人物。其中之一就是前七子之一边贡。可见,林氏对前七子的创作成绩是肯定的。嘉靖中叶,以王世贞、李攀龙为代表的后七子登上文坛。后七子中的王世贞与林燫是同年进士,世贞之弟王世懋曾与林燫共事。胡应麟名列“末五子”,胡氏与林家交往甚密。林烃的《覆瓿草》由胡应麟校正撰序。以王世贞为领袖的后七子事实上是郎署文学的代表,林氏代表人物林庭机、林燫任职翰林更偏向翰林文学的阵营。李时成《白湖集》有《后十子诗选序》云:“袁公讳表,字景从,予外王父也。……其诗律严而有法,必以开元、天宝为宗。时历下琅琊七子兴,创新声而薄大雅,其于温柔敦厚之风渐如,公心弗善也。” (8)按照李时成的说法,前后七子鄙薄温柔敦厚的诗风。林氏自林瀚始,馆阁作家的身份与高官显宦的地位使他们文学创作基本保持温柔敦厚的风格。王鏊《闻尚书泉山林公讣》云:“操履冰玉清,文章台阁样。”[12]229台阁体思想内容以理为主,与道相合,主张温柔敦厚的艺术风格。林瀚之后,林氏家族成员基本崇尚温柔敦厚的文学观,创作上基本保持台阁体文学的面貌。比如林庭机的文章,许谷《世翰堂稿序》评价:“今观卷中之文,幅尺弘阔,气度舂容。理既该含,词尤俊爽。” [13]504又或者林燫,叶向高曾为其作序,《林文恪公集序》云:“而吾乡林氏,自文安公而下,三世四卿联蝉词苑。至文恪公,益绍明而光大之。居史局二十年,闭户诵读,贯穿坟典。其为文舂容尔雅,绝类庐陵南丰。” [6]223虽然前后七子声潮甚大,流播深远,林氏的文学创作依旧保持其主体性与独特性,这在当时是难能可贵的。

四、结语

林浦林氏依靠科举跻身世家大族,经过数代积累,逐渐成长为在闽地有所影响的文学与科举家族。早期林氏家族的林瀚,是一位翰林作家,林瀚的古文思想与创作深受儒家经学思想的影响。林瀚信奉程朱理学,崇奉儒家文学观,在古文中大肆宣扬儒家道德,大体上表现出尊经崇圣、重道轻文的倾向,主张文以弘道、文以明道。林瀚古文中的“道”是孔孟之道。林瀚还将时文引入古文,以时文写古文。此时,林氏的文学创作并没有完全从经学中剥离与解放。发展到后期,林氏子弟如林世璧厌弃举业,他的诗歌充满文人的疏狂之气。从家族层面看,林氏子孙放弃举业,这事实上导致了林氏家族的衰落,从文学层面看,这未必不是一件好事,林氏的文学逐渐在向纯文学发展、演变。林氏的文学创作、修

撰方志等方面的成就也最终奠定了林氏在福建文学家族与科举家族当中的重要地位。

[注  释]

(1)[明]邵捷春.辑,邵明伟.续辑.闽省贤书(卷一)[M].清刻本,中國国家图书馆藏.

(2)[明]周怡.周讷溪公全集(卷四)[M].道光二十年(1840)刻本,傅斯年图书馆藏.

(3)[明]林燫.林学士诗集六卷文集十六卷(附录)[M].影印日本内阁文库藏万历十七年(1589)刻本,傅斯年图书馆藏.

(4)[清]林枝春等修;林柏棠;林钦台,校.濂江林氏家谱(卷一)[M].民国三年(1914)重印本.

(5)[明]林烃.林氏杂记不分卷[M].清初钞本,浙江省图书馆藏.

(6)[明]徐熥.晋安风雅(卷首)[M].明刻本,福建师范大学图书馆藏.

(7)[明]徐.徐兴公尺牍[M].抄本.

(8)[明]李时成.白湖集(卷十二)[M].影印尊经阁文库崇祯刻本,台北:台湾汉学中心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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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责任编辑]甄 欣

Abstract:In Shao Jiechun's edition of The Sage Book of Fujian Province in the late Ming Dynasty, Linpu Lin's family was even listed as the first family in Fujian Province.The family rose in the Yongle period of the Ming Dynasty,After more than 100 years of accumulation and its prestige reached its peak which is an important imperial examination and literature family in Fuzhou.Through the study of the historical process of the rise and fall of Lin family,aiming to outline and restore the historical status of the Lin Family in the Ming Dynasty and to discuss the contribution of the members of the Lin Family to history and culture.

Keywords:Ming Dynasty;lin family in linpu;imperial examination;history and cultu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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