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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研究的出场语境、主要论域与拓展空间

2020-01-07宋艳华

关键词:现代性学者马克思

宋艳华

随着中国现代化建设事业的不断深入发展,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越来越成为近年来国内马克思主义哲学界乃至哲学社会科学领域的一个主要研究热点。尤其是在经济全球化发展如火如荼却又危机四伏、在中国现代化建设加快推进却又问题丛生的背景之下,重新挖掘和梳理马克思现代性思想无疑具有重大的理论意义和现实价值。正如伊格尔顿所指出的,只要人类仍然在现代矛盾中艰难行进,就必然向马克思现代性思想寻求理论支持,我们“很难看出马克思主义竟然会在现代性不死的情况下死亡。”(1)伊格尔顿:《历史中的政治、哲学、爱欲》,马海良译,北京: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99年,第118页。因此,厘清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研究的背景与意义,仔细梳理和认真分析当前学术界关于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研究的理论成果,并在此基础上进一步探讨其未来研究的拓展空间,对于推动马克思主义理论研究的当代深化发展以及中国现代化建设都具有十分重大的意义。

一、 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研究的出场语境

当前,加强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研究,有着现实和理论上的双重背景。从现实层面看,我国正处在社会结构转型的关键时期,发展的最大问题便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性”的建构问题。也就是说,当代中国社会发展的核心问题已经不是“是否选择现代性”的问题,而是“选择何种现代性”的问题。在中国之前,西方国家的现代化已进行了几百年,西方现代性的利弊已充分凸显。中国作为一个后发、外生型、发展中的现代化国家,必须超越“旧”现代性,建构“新”现代性,实现现代化模式的“内在超越”。这就迫切需要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指导,因为马克思的现代性理论不仅包括对资本主义“旧”现代性的辩证扬弃,更包含“内在超越”的路向。正是这种契合使得中国的发展实践必须以马克思现代性思想为指导。而从全球范围看,当代中国现代性建构所处的时代境遇仍是资本主义主导的时代,虽然这个历史时代被冠之“信息时代”“后工业时代”等中性称谓,但资本主义的主导性地位仍在持续并发生作用。这就决定了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依然是我们时代不可超越的“地平线”,正如吉登斯所言:“自马克思以来,西方社会的确发生了一系列影响深远的变化……但是,这个社会仍然是‘资本主义’社会。”(2)吉登斯:《批判的社会学导论》,郭忠华译,上海:上海译文出版社,2007年,第42页。所以,当我们在分析社会问题时,仍然要从马克思的思想中汲取智慧,依然要以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为指导。

从理论层面看,当人类的现代性实践亟需理论指导时,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却遭到了三次“历史遮蔽”(3)任平:《马克思的现代性视域与当代中国新现代性建构》,《江苏社会科学》2005年第1期。,造成马克思现代性思想在当今现代性话语中的“缺席”。第一次是理论界对韦伯现代性理论的过度拔高,致使马克思现代性思想被遮蔽。理论界一般将现代性理论的原创地位给予韦伯,而对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采取“集体无意识”的态度。韦伯以维护资本主义社会秩序的“良性运行与协调发展”为立足点切入对现代性的探讨,以其“文化学”框架对马克思的历史唯物主义框架作了颠倒,这使他成为西方现代性理论的鼻祖,凡是现代性研究必始于韦伯。第二次是“依附论”与“现代化理论”分别从左和右两方面排斥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二战后,殖民地和半殖民地国家获得独立,这就使其面临着发展道路的选择问题。一批拉美国家的左派学者提出“依附论”,认为国家落后的主要原因并不是自己的“传统状态”,而是源于西方国家的压迫,要实现富强必须独立自主,而不是模仿西方现代化模式,从而否定了马克思的现代性视域,看不到现代性所导致的世界历史必然性。反之,另一些西方国家的学者认为要实现富强必须按照西方的发展模式,主张新兴国家只有告别马克思的社会革命理论而采用西方的现代化发展模式才可实现现代化。第三次是后现代主义者如福柯、德里达、利奥塔等对现代性危机的批判揭露,逼迫包括马克思现代性理论在内的所有现代性话语的当代退场。这三重历史遮蔽,即便没有完全遮蔽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也使这一思想在当代变得碎片化、零散化、边缘化。由于这种现实的迫切需要与理论的遮蔽缺席,因此研究马克思现代性思想有着深刻的理论和实践意义。

第一,对马克思主义理论而言,以现代性为切入点,重新厘定马克思主义的发展轨迹和内在逻辑,有利于凸显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本真性、丰富性和整体性。目前,马克思主义理论阐释在国内和国外众说纷纭,从国内研究看,有的学者将马克思主义视为一种意识形态批判理论,有的则指出其核心主题乃是社会发展,也有学者认为马克思主义就是关于阶级斗争和无产阶级斗争的学说;从国外的研究看,由于价值取向的差异,不同学者从不同角度来解读马克思主义的主要论域,产生了不同流派的西方马克思主义,如建构主义的马克思主义、文化学的马克思主义、科学主义的马克思主义、市场经济的马克思主义等等。当然,从知识社会学的角度来说,这种繁花锦簇的现象可以看作是马克思主义的活力所在。但在这纷繁复杂的理论研究中,如果我们不把握马克思主义理论的基本论域,则很容易滑入相对主义的泥沼,进而误读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使其本真内涵遭到曲解,使其意义价值遭受遮蔽。

从根本上来说,马克思主义的基本论域是现代性问题,因为马克思正是在现代性的问题域中思考资本主义的文化意识和社会建制的,同时也是在这一问题域的基础上畅想未来的共产主义社会的。关于这一点,我们可以从马克思关于现代性的扛鼎之作《资本论》和《共产党宣言》中获得最为深切的体会。在这些著作当中,马克思不仅全面揭露了资本主义现代性模式的各种矛盾与困境,更是在此基础上探索了矛盾的解决之道,即构建一种新的、全面超越资本主义现代性的现代性实现方式。正如马克思所说的,他的任务是要“通过批判旧世界发现新世界”,是要为人类规划一种更为合理的走向现代化的发展蓝图,即共产主义制度,这构成了马克思主义理论最为核心的使命。故以“现代性”作为阐释马克思思想的基本视角,以现代性的生成、现代性的矛盾和现代性的超越等根本问题为线索来重新思考马克思主义理论,可以更加凸显马克思主义理论的本真精神。另外,这样的阐释以一种总体性的视角代替了碎片化的研究,为我们重新理解马克思思想理论的演进逻辑和本真精神打开了新视野,从而体现出马克思思想理论的丰富性与整体性。

第二,对“现代性话语”而言,发掘与研究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使马克思与当今流行的“现代性话语”进行一种批判性的对话,可以明晰现代性的问题域,以期重建现代性问题的规范基础。随着现代化进程的不断发展,现代性业已成为当代学术语境中令人关注的重要课题。围绕现代性问题,理论界做出了诸多阐释,有按领域划分的审美现代性、社会现代性、文化现代性,也有按性质划分的坚固的现代性与流动的现代性,还有按社会制度划分的资本主义现代性与社会主义现代性。这样一来,如果不把握住现代性问题的核心论域,则会使研究和阐述变为“一地鸡毛”。

在马克思看来,现代性问题的核心有二:一是现代性的价值观念问题,即精神维度的现代性。一个时代之所以被称为现代,是因为它有着自己独特的时代意识,有着区别于传统社会的价值观念、文化意识以及心性结构。对于现代性的孕育和发展而言,理性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它一方面把人从传统和宗教的束缚中解放出来,另一方面则使得人们的整个社会生活祛魅化、世俗化和科学化,并最终上升为现代社会生活的核心原则,成为评价社会行为的基本标准。在理性原则的作用下,人类形成了新的稳固的价值体系,推动了自身在物质和精神领域的极大发展,并不断走向文明、发展和进步。二是现代性的社会历史建制问题,即制度维度的现代性。社会制度作为政治、经济等基本生活结构形式的集中表现,它是现代性赖以存在的组织形式,只有立足特定的社会制度的视野才能显现出现代性的具体社会历史内涵。在马克思看来,现代性同资本主义是同生共长的,必须要以批判资本主义制度来分析和审视现代性。以这两个问题为主题,展开马克思与当代流行的“现代性话语”的对话,势必会明晰现代性的基本问题域,使得理论研究能够有的放矢,并在主流的研究中重建现代性问题的规范基础。

第三,对当代中国实践而言,发掘与研究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激活”马克思的思想资源,能够为中国的现代化建设提供积极的理论指导。人类发展的历史和现实告诉我们,不管是哪个国家和民族都必须经历从传统社会向现代社会的转变,这个转变谁也无法逃避,但是,究竟是要逆流而上还是顺势而为,却往往取决于我们的能动选择。中国的现代性发展不仅起步晚,而且起点低,在新中国成立后,经过党和人民的艰苦奋斗,我们已具备了一定的基础,使得我们能够主动构建“中国特色的现代性”,“外生”的现代性逐步发展为独立自主的现代性发展之路,但这必须具备一定的理论指导,要以科学的马克思主义理论引领我们前进。

虽然我们所处的时代相较于马克思生活的时代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但这决不意味着二者是毫无干系的:首先,就时代特征而言,二者都处于现代性的建构过程中,以市场为标志的经济社会成为它们最显著的特征。毫无疑问,资本主义现代性是以资本和市场为显著标志的,在资本和市场的作用下,整个资本主义社会生活都沦为交换的环节和手段,这恰恰是马克思现代性思想所着重关注的焦点和力求解决的问题。而在中国的现代性发展进程中,市场经济同样发挥着不可替代的重要作用,为了确保市场经济的正常、合理发展,我们必须借鉴马克思对资本主义市场经济所展开的深入剖析和批判,从而避免市场经济的不合理膨胀。其次,就直面的社会问题而言,二者都遭遇了经济社会发展过程中出现的断裂和失衡问题,并力求找到一条完全不同于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新发展之路。在马克思生活的资本主义社会,伴随现代性的不断发展而来的是贫富分化、物质主义的盛行、人文精神的失落等等问题,整个资本主义社会陷入了一种撕裂的状态。而在中国的现代性发展过程中,发展的不充分不平衡同样造成了贫富差距拉大、地区发展不平衡、生态环境破坏等问题。正是基于这样的共同背景,我们研究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能够为我们当前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性”的建构提供思想、方法与路径的借鉴和指导。

二、 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研究的主要内容

现代性问题近年来逐渐成为学术界研究的热点,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也引起了广泛的关注和讨论。围绕着马克思现代性思想这一论题,研究者发表了数以百计的论文,出版了若干专著。总体上看,这些成果主要围绕以下五个重大问题深入展开。

第一,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内容指涉。对马克思现代性思想展开研究首先必然涉及这一思想到底包含哪些内容,即思想的内容指涉问题。目前,理论界普遍认为马克思并没有直接提到“现代性”这一概念,但马克思的很多用语都涉及现代性的内容,其思想体系包含着丰富的现代性理论。关于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内容指涉,学界存在不同看法,并从不同角度作出了既有区别但又相关的论说,大致可分为“一维说”和“多维说”两种。

“一维说”是从某一单一视角来诠释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诸如“资本”“资本主义文明”“人的异化”以及“资本主义社会”等。有的学者认为马克思对现代性的看法主要集中在对资本的分析上:马克思将资本作为剖析现代社会的最基本、最有效的途径,认为“资本”乃是现代社会的“基因”,“现代社会的命运”与“资本的命运”是本质相联的(4)贺来:《马克思哲学与“现代性”课题》,《吉林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0年第3期。。按照马克思的思路,资本业已成为资本主义社会中“支配一切的权力”,它仿佛是一种“普照的光”,成为现代世界的主要支柱和主导原则(5)吴晓明:《论马克思对现代性的双重批判》,《学术月刊》2006年第2期。。现代性的逻辑就是资本逻辑,现代性逻辑的诸种基因就孕育在资本逻辑的内在联系、基本矛盾和演化趋势之中(6)郗戈:《从资本逻辑看现代性逻辑的生成与发展》,《社会科学辑刊》2010年第1期。。有的学者认为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主要集中于对“资本主义文明”的反思:马克思对现代性的看法主要是立足于“资本主义文明”的两面性,他既从理性视野肯定现代性对社会历史发展的推动作用,又从价值视野对现代性进行了强烈的批判(7)邹广文:《马克思的现代性视野及其当代启示》,《中国人民大学学报》2004年第5期。。有的学者认为,马克思对现代性的分析主要表现在对“人的异化”的探讨上:马克思以独特的异化理论对资本主义制度进行了生存论的批判,由此开启了对现代性问题域的探讨(8)张盾:《从反现代性角度重新解读马克思异化理论》,《人文杂志》2004年第5期。。还有学者认为,马克思对现代性的批判主要表现在对“资本主义社会”的批判上:马克思从现代性社会中分离出资本主义社会,并对资本主义社会进行了批判,最后通过“社会化的人或人类社会”及其科学社会主义的理论建构,马克思实现了对现代性社会的重构(9)邹诗鹏:《马克思对现代性社会的发现、批判与重构》,《中国社会科学》2009年第4期。。

不过也有众多学者认为马克思对现代性的探讨并非主要局限于某一领域,而是一种“多维并生”的理论结构。有的学者认为,马克思理论视野中的现代性主要是从经济、社会和政治的三维结构中体现出来(10)韩庆祥:《现代性的本质、矛盾及其时空分析》,《中国社会科学》2016年第2期。,他以当时资本主义的具体历史语境为出发点,继而对资本主义现代性展开了多维透视,指出现代性行进于现代生产上,处于社会矛盾的裂变中,并在历史流变中呈现出全球视野(11)丰子义:《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当代解读》,《中国社会科学》2005年第4期。。有的学者认为,马克思对现代性的研究采用的是一种整体性的思维方式,其中既包括对现代性的观念基础,即形而上学思维方式的分析,也包含对以“资本”为核心的现代生产方式的批判,以文化观念与社会历史结合的方式对现代性进行了全面剖析(12)张传开、方敏:《马克思哲学视域下的现代性》,《哲学研究》2007年第1期。。

第二,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方法特征。学者们对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方法特征做出了自己的概括,其中具有代表性的有以下四种观点:

其一,有的学者认为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的突出特点是理性与价值的统一。在现代性问题上,马克思既坚持唯物史观的基本观点,从现实历史发展过程出发,又将人类价值理想的终极关怀贯穿其中,实现了对现代性的理性分析与人文关怀的统一(13)贾英健:《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理论旨趣及其变革实质》,《哲学研究》2005年第9期。。其二,有的学者认为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最大方法特色在于坚持了破与立、批判与建构的结合,实现了对现代性的辩证扬弃(14)漆思:《现代性问题的批判维度及其辩证扬弃》,《社会科学战线》2007年第5期。。马克思在批判旧世界的过程中发现新世界,具有实然与应然之间的张力,这是现代性辩证法生发的场域(15)郑飞:《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思想》,《江苏社会科学》2018年第6期。。其三,有的学者认为实践性构成了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突出特点,是其与其他现代性理论的最大不同。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核心论域不在于如何去看待或完善理性精神,也不在于如何为现代社会制定一套规范秩序,而在于实现对旧社会的思想精神和社会秩序的超越。因此,对于马克思来说,现代性不仅仅是一个理论问题,更为重要的是一个实践问题(16)李淑梅:《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视野》,《天津社会科学》2005年第4期。。其四,有的学者认为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重要特性在于其批判性。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在一定意义上说是一种真正的批判话语,它不局限于意识形态领域的批判,而是深入到社会历史中,以经济学批判的方式考察了人在现代社会中的生存方式和实践方式(17)石敦国:《从哲学现代性批判到经济学现代性批判——马克思的现代性话语》,《学术研究》2003年第6期。。

第三,马克思对现代性问题的揭示与超越。目前学术界主要集中于研究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理论,即马克思对现代性造成的问题的揭示与超越。在对现代性困境的揭示上,学者们站在了不同的视角。有的学者认为马克思主要是对现代性的虚无本性的揭示,特别是工人阶级在资本主义社会的悲惨命运正是现代性带来的理性承诺的虚幻性的最好证明(18)贺来:《“现代性”的反省与马克思哲学研究纵深推进的生长点》,《求是学刊》2005年第1期。。有的学者认为,马克思主要是通过资本来分析现代性的,故“资本逻辑”应构成现代性的内在矛盾与现实困境,这种困境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资本运动带来的现代社会的不稳定性;二是资本运动破坏了人们之间原本的温情关系;三是资本运动带来了资本的全球化(19)俞吾金:《马克思对现代性的诊断及其启示》,《中国社会科学》2005年第1期。。有的学者从文化价值和人的生命的双重危机的角度来探究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指出现代性困境的症候主要是人与社会发展的双重扭曲,诸如社会关系物化、受“抽象”统治、形式化控制、合理化蒙蔽、异化统治等。

面对这些现代性困境,学者们也研究了马克思的超越之道,当前学界主要有两种立场:反对立场和辩证立场。有的学者指出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根本性质在于其对资本主义的反对,是一种反资本主义理论,这一性质主要表现在其“反现代性论说”上(20)张盾:《反现代性:马克思哲学革命的真实意义》,《长白学刊》2004年第1期。。有的学者认为马克思对现代性矛盾困境的解决走的是一条“内在超越”的道路,是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扬弃(21)郗戈:《马克思资本主义批判理论与现代性的“内在超越”问题》,《高校理论战线》2012年第5期。。还有学者认为马克思对现代性困境采取的是一种辩证的扬弃态度,这体现在马克思对现代性的辩证分析上,即认为现代性既充满着矛盾悖论,也蕴含着进步与解放的意义。马克思正是坚持了这两点,实现了对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两级对立思维的超越(22)贾英健:《马克思现代性批判的理论旨趣及其变革实质》,《哲学研究》2005年第9期。。

第四,马克思现代性思想与西方流行现代性话语的比较。学术界对这一问题有较为广泛的关注,一致认为只有在与西方主流现代性话语的比较对话中方能凸显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独特品质。这种比较主要围绕两重路向展开:一是马克思与后现代思潮之间的比较对话,二是在当代现代性话语尤其是西方马克思主义谱系中辨明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本真要义。

将马克思现代性思想与后现代思潮加以比较有其必要性与重要性。有的学者认为现代性这一人类文明的新形态是在后现代的语境中被认可的,故当代学者在研究与探讨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时必然离不开后现代主义的理论背景,后现代思潮的基本理论应该成为当代诠释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重要理论视界(23)罗骞:《论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及其当代意义》,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7年,第227页。。有的学者认为在当代语境中开启马克思主义与后现代主义关于现代性的互文对话,一方面有利于我们进一步理解后现代思潮的基本理论观点,以便对其进行批判性的分析质疑;另一方面也有助于我们在当代语境中加深对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理解,并激活其阐释当代问题的理论活力。且马克思主义与后现代主义从哲学理论视域、马克思的理论传统和批判理论视域上看,都具有广泛的对话空间(24)宋伟:《批判与解构:从马克思到后现代的思想谱系》,北京:人民出版社,2014年,第2-5页。。

同样,在当代现代性话语尤其是西方马克思主义谱系中辨明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形象,也是学者们关注的焦点。有的学者认为开启马克思与当代现代性话语的对话有充分的学理基础和实施路径,一方面两者都处于资本主义发展的历史时代中,都集中关注现代性的矛盾与超越问题,因而两者具有对话比较的基础;另一方面这种比较应以“问题”为中心,选取各个思潮的代表性人物与马克思进行“一对一”的对话(25)郗戈:《超越资本主义现代性——马克思现代性思想与当代社会发展》,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269-270页。。目前学界的这种比较对话主要集中在马克思主义理论与哈贝马斯、吉登斯、阿伦特等学者的思想之间,在这些学者的思想中探寻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当代发展线索与趋势。

第五,马克思现代性思想与当代中国现代性的建构。理论研究总是为当前实践服务的,学者们普遍认为当前中国现代性的建构过程离不开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理论指导。有的学者直接指出现代性问题构成了马克思思想的当代出场路径,尤其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的进程应构成我们打开马克思的现代性视域的基本背景(26)任平:《马克思的现代性视域与当代中国新现代性建构》,《江苏社会科学》2005年第1期。。有的学者认为,应当在当代中国实践和问题语境中理解马克思对现代性正面价值和负面影响的分析,注意发扬正面价值、克服负面影响,更好地指导中国现代化建设(27)欧阳康:《马克思现代性理论的价值取向及其当代意义》,《江海学刊》2006年第1期。。还有的学者认为要发挥马克思现代性思想对当代中国的指导意义,首先必须把握当代中国现代性建构的“特殊性”,在此基础上,创造性地将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理论资源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道路结合起来,形成一种适合“中国特色现代性建构”的理论与实践道路(28)郗戈:《超越资本主义现代性——马克思现代性思想与当代社会发展》,北京: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14年,第294页。。关于如何构建中国特色的现代性,学者们也进行了探讨,比如有的学者认为构建中国的新现代性就必须实现对资本逻辑的驾驭,以创新、协调、绿色、开放、共享五大发展理念,引导资本逻辑更好地服务于中国新现代性的建构(29)何小勇:《马克思对资本逻辑的批判与中国新现代性的构建》,《社会科学辑刊》2016年第3期。。

近年来,众多学者开始从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视域来分析阐释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道路的科学性,认为中国找到了一条适合中国特色的现代性建构之路。有的学者认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理论在马克思主义的指导下,坚持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批判的根本精神,坚持社会主义现代性的根本诉求,不断地生成着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性的本质——“人民主体、共享发展”的现实构建(30)周峰:《马克思主义与中国现代性问题》,《山东社会科学》2016年第12期。。有的学者认为,不管是建设中国特色社会主义还是使中国从富起来走向强起来,其中最为根本的就是如何面对现代性这一问题(31)陈学明:《中国如何“强起来”——从马克思主义现代性批判理论角度的分析》,《学习与探索》2018年第7期。。这位学者同时认为中国正是在马克思主义的现代性批判理论的指导下走上了一条新的现代性发展之路,使我们在充分享受现代性发展成果的同时将所应付出的代价降到了最低(32)陈学明:《从马克思的现代性批判理论看中国道路的合理性》,《马克思主义与现实》2018年第6期。。

三、 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研究的评价与展望

总体上看,学术界关于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研究方兴未艾,形成了一系列具有较高水平的研究成果,产生了广泛的影响,但仍存在一些不足之处,有可供进一步拓展的研究空间。面对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研究中所面临的诸多问题,我们应以问题的澄清为前提,以文本的深耕为基础,着眼于中国社会发展现实,不断推进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系统性研究,不断推进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研究走向深化发展,为我国乃至全人类现代性事业的发展指明前进的方向和路径。

第一,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问题域仍然模糊,亟需在“澄清前提”与“划定界限”中使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问题域更加清晰。探究一种思想,首先需要探明的是这一思想的总的问题意识。当前,关于现代性问题,包括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得到国内外学者们的广泛关注和讨论,但是,在这些讨论背后,一个最为基本的问题是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问题指涉并没有形成共识,“资本说”“资本主义文明说”“异化说”众说纷纭。形成这一局面的很大原因在于现代性本身就是一个歧义丛生的概念,如果只是抓住它的某一维度来加以考察则势必会陷入一片芜杂之中。诚如阿尔都塞所指出的,任何一种理论和思想“只要从中抽出一个成分,整体就不能不改变其意义”(33)阿尔都塞:《保卫马克思》,顾良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6年,第48页。,因此,要想深入地理解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理论意涵,就不能囿于其理论的某一方面,而必须从纷繁复杂的现代性问题中提炼出马克思现代性思想总的问题意识,从总问题出发来考察其基本研究对象和思想主旨。

对于任何一种理论来说,它总是有着自身核心的问题域,并且紧紧围绕着这一问题域而层层铺展开来。因此,要想把握一个理论,就必须首先紧紧抓住其蕴含的总的问题意识,只有做到了这一点,才能使整个思想的原貌从纷繁复杂的概念以及命题中显现出来。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亦是如此,要想对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有更加深透的认识,就必须首先从词源词性、内涵维度、历史进程与价值旨归等多方面对现代性进行考察。在此基础上,把握马克思主义理论与现代性问题的多种关联,以此来确认马克思对现代性问题的审视对象与思考主旨,明确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问题域。这样,抓住了问题指涉,廓清了理论前提,整个思想的脉络才会从纷繁复杂的概念和命题中显现出来。

第二,在流行的“现代性话语”基调中分析马克思现代性思想而丧失本真精神,亟需对经典文本精耕细读以使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立场观点及方法更加明确。目前对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研究大致存在着“诠释”和“激活”两重路向,前者是从马克思的基本立场、观点、方法出发探讨现代性问题,后者是以现代性问题阐释马克思的理论。但不论是哪种研究路向,其前提必然是对马克思思想的文本解读。从目前学术界的研究现状来看,这一解读存在着较大问题。研究者们往往是从自身的学术背景、理论视角、研究方法来对马克思现代性思想加以挖掘与分析,这样便造成了对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各式各样的诠释和演绎,以致出现诸如马克思的“新现代性”思想、马克思的“社会现代性”思想等说法。这些说法可以说是紧跟时代步伐,但值得商榷的是究竟有多少是符合马克思本意的。将当今流行的现代性话语不断反注到马克思现代性思想上,往往会形成这样一种理论困境,如马克思自己所说的那样,“我只知道我自己不是马克思主义者”。

与西方流行的现代性话语所不同,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有着独特的理论品质和方法论指引。要想领会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独特魅力,就不能从各种流行的现代性话语出发来窥探马克思现代性思想,更不能以现代性的问题域来重构马克思思想,而必须牢牢立足于马克思的理论本身。因此,相比于各种对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本体论诠释,我们更需要的是回到马克思,要以现代性为主线,认真研究马克思的经典文本,从青年时期的“博士论文”到《共产党宣言》,再到晚年的《哥达纲领批判》,以至《人类学笔记》,从而在此基础上真正搞清楚马克思在各个时期对待现代性问题的基本立场、观点和方法,并为当下人类现代性事业的发展提供理论支撑。

第三,对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挖掘与阐释过于单一而缺乏整体的系统研究,亟需在“批判—继承—超越”的复合研究中加强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整体性。目前学术界对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研究主要集中于现代性批判上,这本身已经过于单一,甚至这种批判还主要集中在对以资本为核心的资本主义制度的批判上。当然,将现代性批判导向历史唯物主义的批判路线是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独特之处,但仅仅抓住这一点未免单薄,从而使其变得简单化。另外,有关马克思资本主义现代性批判的诸多问题虽然已被谈及,但仍需加强系统性阐发,我们必须立足马克思的理论视域,全面把握:资本主义现代性的核心原则究竟为何?其运行法则又是什么?资本主义现代性如何孕育了现代性发展的新出路?新现代性生成与发展的基础、前提是什么?新现代性在何种意义上实现了对资本主义现代性的超越?只有在整体性的视域之下,我们才能深刻领会马克思现代性思想所具有的继承、批判以及超越的维度,才能把握这三重维度之间的深层次关联和思想意义。

作为超越了现代主义和反现代主义的辩证统一,马克思并不是单单从批判性的视角来阐发其现代性思想的,也不只是从观念、文化、制度等其中的某一方面来理解现代性的,他分析现代性问题的立场实际上是“多元一体的辩证立场”。因此,在研究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过程中,我们必须提倡一种整体的系统性研究。为了做到这一点,至少有两方面工作是有待加强的:一是除了以资本为核心的社会建制外,马克思现代性思想应包含马克思对精神维度现代性的认知,如对现代性所带来的理性和主体性的看法。二是除了对现代性的批判外,我们还应看到马克思对现代性的继承与超越,要以“继承—批判—超越”的复合性视野来看待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从马克思的思想文本中深入挖掘马克思对现代性继承了什么、批判了什么,并要实现怎样的超越等问题。

第四, 在马克思现代性思想与当今“现代性话语”的比较对话中往往呈现出零散性和随机性,亟需在“话语互译”和“视野融合”中加强马克思现代性思想与其他现代性话语的系统性对话。不同于西方各种流行的现代性话语,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既不单单是从观念的层面,也不是从文化、心理抑或价值的层面来理解现代性的,马克思考察现代性的基点是现代生产,并以此为基础对现代性展开了多维透视。因此,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具有十分独特的理论品质,而这一品质只有在与各种流行的现代性话语的比较中才能体现出来。目前,在马克思现代性思想与西方现代性话语的比较研究上,其往往表现为“点对点”的以个别人物或观点的比较对话,尚未形成宏观的以整体脉络或思想体系的“线对线”比较或“面对面”比较。由此造成的结果是,现有研究更多地呈现出一种随机性和零散性,难以形成系统性、体系化的研究,这就使得我们很难在纷繁复杂的现代性话语中辨清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形象。

为了使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与西方流行的现代性话语能够展开更深层次对话,我们必须从它们的理论外围进入理论内核之中展开全面系统的比较。具体来说,就是首先要以“话语互译”为基础促成二者理论视野的融合,打破理论话语上的隔阂,构建起比较对话的平台;其次要以共同的问题关切为依托,选取西方现代性思潮中具有代表性的人物加以“一对一”的全面对话。除此之外,还要以社会现实为导向,直面人类社会发展过程中所出现的重大问题,展开专题化与系统性的研究。只有牢牢遵循以上这种“话语平台—理论背景—问题导向”的良性互动模式,我们才能完全领会马克思现代性思想所具有的独特品质,才能在思想的碰撞和理论的融合中不断推动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研究的深化和发展。

第五,在关于马克思现代性思想与当代中国现代性建构的研究中缺乏“中国特色”,亟需在面向中国现实中提升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当代价值。毫无疑问,呼唤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当代出场,既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性建构的现实需要,又是中国社会发展实践的客观要求。然而,目前学界对马克思现代性思想与当代中国现代性建构的关联研究,主要集中在从各种凸显的现代性问题出发重新发现和激活马克思现代性思想,进而实现对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阐释和重构,较少主动运用马克思的基本观点、立场和方法来分析和探讨现有的现代性建构问题,尤其是未将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性的建构有机地结合在一起,这就使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理论活力和丰富内涵被大大削弱了。为了深入把握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当代价值,我们应当从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性建设实践出发,以马克思现代性思想为参照来把握中国现代性建构的“中国特色”,从而自觉回应各种“反现代化论”和“完全西化论”的挑战,并合理阐发当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性的发展方向。

要准确把握马克思现代性思想与当代中国的现实意义需要的关系,关键是要在两方面下功夫:首先是要深入挖掘与梳理马克思的经典著作,从中总结出马克思的现代性思想,尤其是各个国家和民族都应该坚持和认同的现代性的价值和要求。其次还要深刻了解当代中国的具体语境,特别是我们正努力建构的“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性”的独特之处,要立足其生成和发展的条件、矛盾以及道路来深刻理解它的特殊所在,体悟我国现代性发展的“晚发”与“外生”特性,进而把握“断裂失衡”的当下局面。只有把握住了这两点,才能在全面把握马克思现代性思想的基础上用其指导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性建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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