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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杰克·伦敦汉译形象的嬗变

2020-01-05朱佳宁

汉语言文学研究 2020年4期
关键词:杰克伦敦

摘  要:《中国佬》是杰克·伦敦小说中汉译形象反差最大的一部。1928年,最早的汉译本《一字狱》作为“官民对立”视野下呼唤“野性”和进行国民性批判的重要文本出现在中国读者的视野中;全面抗战爆发后,艾芜的重新解读将小说的矛盾焦点转移至“民族压迫”层面;到20世纪80年代,受“东方主义”批评话语的影响,学界再度对该小说进行阐释,开始强调其“种族主义”特性。在这一过程中,杰克·伦敦的汉译形象也经历了“启蒙主义者——社会主义者——种族主义者”的巨大转变,成为考察中国现代思想文化的一个重要切面。

关键词:《中国佬》;杰克·伦敦;启蒙主义者;社会主义者;种族主义者

杰克·伦敦(Jack London)是中国读者最为熟悉的美国作家之一,他的作品早在1919年左右就被翻译成中文,{1}零星发表在《少年中国》《小说月报》《北新》等杂志上。其小说《野性的呼唤》《马丁·伊登》等更是一再被翻译、解读,成为中国读者耳熟能详的经典之作。而在杰克·伦敦的汉译历程中,汉译形象反差最大、命运最为跌宕起伏的一部作品,当属短篇小说《中国佬》(“The Chinago”){2}。

小说写于1908年,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在法属塔希提群岛上,英国公司雇用了五百名中国工人种植棉花。某天,农场里发生了斗殴事件,华工Ah San(阿三)失手杀死了Chung Ga(成高)。听到打斗声,Ah Cho、Ah Chow等五位劳工连忙跑过去看,德国监工Karl Schemmer(舍默尔)也拿着皮鞭跑去镇压。舍默尔到场时,阿三已经逃跑,于是他错将旁观的五位劳工当成凶手,举起皮鞭一顿乱打,还把这五位劳工一起逮捕了。由于被捕的五位华人劳工拒绝说出凶手,殖民地政府的法官只能依据他们的伤情稀里糊涂地进行了判决。Ah Chow被舍默尔的皮鞭伤得最重,被认为是首犯,被判砍头;Ah Cho的伤势排第二,被认为是同谋,判处二十年监禁;其余三人均被判十年监禁。判决之后,Ah Chow便由当地的宪兵部长派人押去农场,杀头示众,以儆效尤。可是,首席法官因为喝多了酒手抖,在公文上写犯人名字时少写了一个w,致使监狱方面按名提人,把Ah Cho交给了宪兵。在押送途中,负责押送的宪兵发现提错了人,却因为害怕耽误时间、被长官责骂,没有回去调换犯人。到了行刑地,宪兵部长和负责行刑的舍默尔也都发现提错了犯人,但是宪兵部长急着去与情人幽会,舍默尔也不肯让观刑的五百名劳工继续停工几小时等待换人,于是他们将错就错杀死Ah Cho了事。

《中国佬》虽然篇幅不长,人物设定上却涉及中国劳工、德国监工、法国殖民者、英国资本家等多重角色,加上杰克·伦敦一贯使用的讽刺笔法和黑色幽默风格,使小说主题呈现出更为复杂的面目。饶有意味的是,在跨文化译介过程中,中国知识者又从自身需要出发,在不同向度上对作品进行了阐释与解读,使得作品的研究视角从“官民对立”逐步转变为“民族压迫”直至“种族歧视”。与之相关联,杰克·伦敦的汉译形象也呈现出从“启蒙主义者”到“社会主义者”再到“种族主义者”的巨大反差。这一动态过程显示了知识界关注焦点的变化,小说也由此成为考察中国现代思想文化演进的一个重要文本。

一、呼唤野性的启蒙主义者

据笔者目前所掌握的资料,《中国佬》的汉译本集中出现于1928年至1933年间。按照发表时间排列分别是:

(1)《一字狱》,李则纲译,载《南洋研究》第1卷第6期,1928年6月5日。

(2)《Ah Cho与Ah Chow》,蒯斯曛译,载《东方杂志》第27卷第17号,1930年9月10日。

(3)《Ah Cho和Ah Chow》,荆棘译,载《民族》杂志第1卷第6期,1933年6月1日。

这三个译本在内容上都基本遵照原文进行翻译,并无过多主动“改写”之处。但有意思的是,三位译者不约而同地对标题进行了修改。从拟定的标题来看,他们都将小说的重点放在“因一字之差而引起牢狱之灾”这个中心情节上,蒯斯曛和荆棘是提取了两个主人公相似的名字作为小说名,而李则纲却将标题翻译成《一字狱》,这就把杰克·伦敦的小说直接纳入到了中国民间文学中的“官场故事”一脉。

“一字狱”是我国官场故事中的常见情节:清末民初,平襟亚编纂的《中国恶讼师》中即有“一字狱”一节,讲兵部尚书苏产在家信中将“动身到京”误写为“动兵到京”,后书信泄露,被诬告谋逆的案件。{1}杜宝祺{2}的《健庐随笔》第二十一则也以“一字狱”为题,讲述某军阀出身行伍,不大识字,将“派在副官处”错写为“抓在副官处”,导致前来投奔谋职的乡人被投入监狱、差点被杀的逸闻。③近代戏曲改良运动的代表人物、陕西易俗社的主要创始人李桐轩亦曾根据类似情节创作秦腔剧本《一字狱》{4},暗讽官员偷梁换柱、嫁祸他人,无耻文人卖友求荣的卑劣行径。因此,总体看来,我国传统的“一字狱”故事是以批判官场黑暗为主要内容的。无论是有心还是无意,三位早期译者在对“The Chinago”的标题进行处理时,都已经将这部汉译小说纳入官场故事的序列,使读者的关注点首先集中在法國殖民地政府官员的“统治者”身份上。换言之,这里首先强调的是“官”与“民”的矛盾,强调的是作为“官员”的殖民地统治者是非不分、草菅人命。

在官民对立的视野下,作品中以Ah Cho为代表的华人“民众”所呈现出的麻木不仁、逆来顺受的性格特征,便很自然成为译介者重点揭示和批判的对象,使这部作品成为启迪民智和国民性批判的代表性文本。例如,小说开篇几段写到Ah Cho在法庭上的思索,他认为直接对嫌疑人(包括自己在内)用刑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获得口供、查知真凶,而法国人却放着这么简单的法子不用,简直是愚蠢。{5}而当几名中国劳工含冤获刑时,他们并没有丝毫反抗、不安,只是麻木地顺从着,甚至还将这种忍耐视为一种“美德”。——这类人物形象与鲁迅笔下“铁屋”中沉睡的人们并无二致。巧合的是,郭沫若还曾谈道,鲁迅的《阿Q正传》是对杰克·伦敦“The Chinago”的模仿。{1}当然,郭沫若在闲聊时的论断未必严谨,但他还是敏锐地认识到了阿Q与Ah Cho在反映国民劣根性方面的共通之处。

需要指出的是,《南洋研究》《东方杂志》和《民族》杂志都不是文艺类期刊,发表文学作品亦非刊物的主流和常态。几位编者选择将这部汉译小说刊载出来,其根源在于小说对民族性格的揭示与批判:一方面,切合了新文化运动以来国民性批判的基本主题;另一方面,也符合编者开展思想启蒙、文化教育的办刊思路。如《南洋研究》在《发刊词》中就曾明确提出:“近代国家所以能立足于世界者,不在战术之利,枪炮之精,而文化教育实最重要。”{2}那么,《南洋研究》的编者想为读者提供的“文化教育”究竟是怎样的呢?换言之,批判与反思“国民劣根性”固然重要,但批判之后,民族的前途与出路又在哪里呢?这便触及早期中国知识分子对杰克·伦敦形象的建构问题。

尽管早在1919年杰克·伦敦最初被译介到中国时就被介绍为一名“社会主义者”,但彼时的译介者并未刻意强调他的这一身份属性,而是将目光投向了他在小说作品中所倡导的强力、野性、自由之精神,并试图将这些精神纳入五四以来的“立人”主张与国民性改造当中去。在这一进程中,杰克·伦敦作品中的“强者”形象首先成为国人关注的焦点,杰克·伦敦更是作为一个呼唤“野性”的启蒙主义者为国人所熟知。早期汉译者易家钺即在《野犬呼声》(今译《野性的呼唤》)的《译者附言》中称,大狗巴克尽管遭受种种虐待,却能顺应境遇,凭借自己的体力和智力在生存竞争中大获胜利,究其原因,正在于其“野性的本能”的复活,以及对“理性”和“自由”的珍视。译者进而说:“我们不要太替狗鼓吹罢。我们是人,就要往‘人的上面去想。……这就是我们的责任,这就是我们当今唯一的神圣事业。”③可见,在易家钺看来,巴克身上那种在逆境中顽强不屈的进取精神是国人应当学习的,他试图以此激励国人,号召大家起来争取做“人”的权利。

两相对照,不难看出,早期汉译者将《中国佬》置于“官”“民”对立的视野中进行解读,并重点批判华人民众的性格弱点,其作用不仅仅是给睡梦中的国民以当头棒喝,使他们清醒地认识自己;更重要的是,要复活他们“野性的本能”,引导他们解除束缚、振奋精神,从而进一步促进人性解放和社会进化。也正是在这一维度上,不大喜欢英美文学的鲁迅评价说:“J. London的作品,恐怕于中国的现在也还相宜。”{4}

二、同情被压迫民族的社会主义者

抗战爆发后,《中国佬》虽未出现新的汉译本,却仍旧被不断重读、评论和阐释,其中最具代表性的篇章是艾芜的注释文字。1943年3月,大后方刊物《青年文艺》在第1卷第4期《名著选释》栏目中重刊了蒯斯曛翻译的《Ah Cho与Ah Chow》,并在文末附加了艾芜撰写的注释,这篇注释约4400字,详细分析了小说的写法、主题,并对杰克·伦敦进行了简要介绍。

值得注意的是,艾芜并未将“国民性”问题作为自己的核心关注点,而是重点讨论了杰克·伦敦短篇小说的写作艺术,与之相关的部分多达3000字即为明证。这首先与《青年文艺》的刊物定位、栏目设定等密切相关,该刊致力于为文学青年提供创作范本,故特开辟《名著选释》栏目,每期率先刊载外国名著的汉译本,随后附上中国作家的注释,对每一篇作品进行结构分析与内容解读。可见,艾芜撰写此文的首要目的是指导青年作家如何进行短篇小说创作。因此,他不厌其烦地对小说进行逐段分析,指出杰克·伦敦写作这篇小说并不是平铺直叙,而是“费了一番剪裁工(功)夫的”。这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首先,“作者有着他精密的计划,前后的文章,是有机地作着呼应的”;其次,采取了“循序渐进”的写作方式。艾芜认为,杰克·伦敦分六步写了主人公Ah Cho之死,在此过程中,“读者对阿Cho的同情、对法国殖民地政府的忿怒,一级一级地高涨起来,如登塔一样,一步一步地爬上去,越爬得高越看得广大”{1}。

基于以上分析,艾芜认为,这篇小说的主题是“写一个善良的中国工人在法国殖民地是怎样被压迫死的”,最主要暴露的是“法国殖民地的官吏、农工场监理的德国人、以至于宪兵葛勒夏,他们都把中国工人不当成人,而可以随便像牛马一样地鞭打宰杀”。有意思的是,虽然艾芜与李则纲等译者一样对殖民地官员进行了批判,但艾芜的侧重点显然已经发生了偏离——与“官场故事”脉络下的《一字狱》不同,艾芜并没有强化官民对立,而是将民族矛盾(即殖民地统治者与被压迫者之间的矛盾)作为小说的核心矛盾进行了解读。

艾芜对小说的认识,很大程度上与他早年在滇缅边地漂泊时的个人旅感体验相契合。1925年至1931年间,艾芜曾在滇缅地区流浪,也曾在马来西亚、新加坡一带短期游览。在此期间,艾芜亲眼目睹了曾经为繁荣当地经济做出巨大贡献的中国劳工在经济衰败之际却被英国殖民政府遣返、不得不黯然回国的场景。望着“中国老乡”那“不洁的衣衫,忧郁的脸子”,艾芜满怀哀愁又忿忿不平地写道:“你们的手,曾经繁荣过马来亚的。你们的血,曾经肥胖过马来亚的。现在马来亚瘦弱了,凋零了。归去吧,不要留恋,不要惜别!”{2}可见,对殖民压迫的不满和对中国劳工的同情是艾芜心中积蓄已久的情感。1940年代,他将《中国佬》的主题解读为暴露殖民压迫的罪恶,正是这种情感的共鳴与再现。

同时,艾芜将阐释重点放在“民族压迫”层面,也与全面抗战的现实环境紧密相关。注释文字发表的1943年,艾芜一直关注的南洋地区已经沦为日本侵略者的殖民地,而中华民族也陷入了与侵略者的苦战之中。在全民共同反抗殖民统治的过程中,如何鼓舞大众同仇敌忾、抗击外敌成为当务之急。通过对《中国佬》的解读,艾芜向广大读者特别是青年学生展示了殖民统治下被压迫者的悲惨处境,用血淋淋的事实说明了全民团结抗战的必要性。

与此相关联,早期译介者通过作品试图进行的“国民性”反思与批判也逐渐消失,在艾芜的注释文字中成为被淡化处理的对象。艾芜并没有强调华人劳工身上的“劣根性”,相反,他一再强调Ah Cho的善良、无辜,还将Ah Cho被捕入狱后的自我麻痹和自我幻想视作“乐观见解”和“积极的安慰”。这便涉及1940年代杰克·伦敦汉译形象的转变。在艾芜看来,杰克·伦敦是一位“非常同情中国工人”的社会主义者,即使在去世后,他在作品上“留给我们中国人的友情,还是热蓬蓬的”。

于是,我们看到,除去专门讨论异国形象和种族主义的研究著述外,以《中国佬》为代表的具有“种族主义”色彩的作品,在有關杰克·伦敦的论述中几乎都被有意或无意地屏蔽掉了。新时期以来,我国出版的汉译杰克·伦敦作品中,再也不见《中国佬》的踪迹。1999年,为“更加全面、更加深入地了解和研究这位在美国文学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作家”③,河北教育出版社出版了12卷本的《杰克·伦敦文集》,这是迄今为止收录最完整的一套杰克·伦敦文集,却并未将《中国佬》纳入其中。这种刻意回避、抹除的处理方式,当与这篇小说的“种族主义”色彩脱不了干系。

那么,当代学人对《中国佬》的批判究竟是深入阐释还是过度解读呢?实际上,“Chinago”并不是杰克·伦敦自创的词语,如小说所言,它是塔希提群岛的土著居民对华人劳工的称呼。{4}从词源学的角度看,“-go”具有驱赶、牵引之意,“Chinago”的本意应是“被驱赶的中国人”,与“coolie”(苦力)类似,是对没有任何专门技能的底层劳工的蔑称,确实带有轻视、贬低的感情色彩。小说对华工Ah Cho麻木、沉默和奴性意识的书写,也的确体现出杰克·伦敦对东方民族的刻板印象。加之小说写作的1908年前后,正是美国反华、排华运动高涨的历史时期{5},杰克·伦敦在《史无前例的入侵》(The Unparalleled Invasion)为代表的一系列作品中也曾大谈“黄祸”(Yellow Peril)。基于以上细节,将《中国佬》解读为种族主义的代表作似乎并无不妥。

但细读小说文本却可以发现,杰克·伦敦的重点并不在批判Ah Cho的性格弱点,而是对白人殖民者和资本家进行讽刺和抨击。在作品中,他借助Ah Cho的视角,将白人称为“恶魔”(white devils),多次揭露他们野蛮残暴、喜怒无常的特点。从小说的情节主线来看,殖民者想要以法国“完美的”法律来约束、管理甚至征服华人劳工,但事实上,他们眼中“完美的”法律不仅没有抓到真凶,反而滥杀了无辜——这个荒诞的结局恰恰是由法官、宪兵部长、宪兵等法律的维护者们共同造成的,这难道不是对所谓资本主义“完美”制度的最大讽刺吗?而在小说结尾,白人殖民者明知故犯、草菅人命的荒唐行径,更是与其所标榜的“文明社会”背道而驰。因此,总体而言,尽管《中国佬》中塑造的华人形象确实带有种族偏见,但小说的核心主题却是反对殖民主义和帝国主义。换言之,作为“社会主义者”的杰克·伦敦形象实际包含了两个不同层面的内容:一是对弱者(或被压迫者)的同情与关心,二是与之相关联的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批判和揭露。以艾芜为代表的民国知识分子着重强调的是第一个层面,这就在很大程度上遮蔽了他们对杰克·伦敦种族观念的认知;而当代学人又过度关注种族问题,使得小说的解读发生了更为复杂的错位。

后殖民主义思潮原本就是西方文化批评界针对“西方中心主义”进行反思与批判的结果。受其影响,中国当代学人的可贵之处在于,对“国民性”话语的有效性提出了质疑,“国民性批判”本身开始成为被审视的对象。比如,旅美学者刘禾就非常强调东方主义观念对“国民性批判”理论所产生的决定性影响,认为鲁迅一代作家所热衷的自我批判语言,恰恰是殖民主义理论体系的产物。学者周宁也曾试图“重建西方的中国国民性话语的知识谱系”,揭示“国民性话语”背后的知识霸权,并“反思第三世界知识分子文化批判的历史角色与独立性”。{1}当代学者的研究与探讨,很大程度上解构了国民性话语背后的权力关系,深化了对国民性批判的研究。当代知识界对汉译小说《中国佬》的再解读行为,也恰恰与这种理论上的解构、深化遥相呼应。而在洞悉了国民性话语的殖民色彩之后,如何开创一个真正“文化自觉”的时代,便成为知识界关注的另一重要命题。

结语

回顾《中国佬》近一个世纪的汉译历程,可以清晰地看到杰克·伦敦汉译形象的嬗变:从呼唤“野性”的启蒙主义者到优秀“小说家”,从“社会主义者”再到“种族主义者”,这并不是一个单程、线性的变化过程,而更像是多线程的不断叠加。在这样一个漫长的历史时期,我们既领略了杰克·伦敦短篇小说的创作艺术,也看到了小说对社会现实、殖民压迫、人性弱点等的批判,还厘清了杰克·伦敦文学创作中的“种族主义”倾向。可以看到,我国读者对杰克·伦敦形象的建构是日益丰满、渐趋复杂的,在这样的过程中,我们也逐步接近了杰克·伦敦其人其作的真实面目。

需要指出的是,杰克·伦敦作家形象的建构,一直都是中国知识者主动选择和阐释的结果。无论是将《一字狱》纳入官场故事的脉络中,站在官民对立的角度对国民性进行批判,还是凸显杰克·伦敦的社会主义立场,从民族压迫的视角对被压迫者表示同情,抑或是强调作家的种族偏见,对国民性话语本身提出质疑,都与我国特定历史时期的社会、政治、文化现实等密不可分。从这个意义上来看,杰克·伦敦的汉译形象建构过程,也是中国读者对其人其文不断进行文化重塑的过程。而这种文化重塑,也是中国知识者进行文化身份确认及民族国家主体建构的有机组成部分。

作者简介:朱佳宁,西安电子科技大学人文学院讲师,主要研究方向为中国现当代文学、汉译文学。

?鄢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项目“《苏联文艺》汉译文学研究”(项目批准号:19YJC751079)及中央高校基本科研业务费专项资金项目“中苏文化协会汉译活动研究”(项目批准号:XJS18043)的延伸性成果。

①  据考证,杰克·伦敦最早的汉译作品是易家钺翻译的《野犬呼声》,载《少年中国》第1卷第1期,1919年7月。参见李怀波:《选择·接受·误读:杰克·伦敦在中国的形象研究》,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2012年版,第13页。

{2}  小说“The Chinago”在我国有多种译法,包括《一字狱》《Ah Cho与Ah Chow》《支那哥》《支那狗》《中国狗》《中国佬》等。因标题翻译与译者、论述者对作品的解读密切相关,为避免歧义,本文论述过程中均使用《中国佬》这一相对中立的译名。

①  襟霞阁主人编撰,虞山吴虞公校阅:《中国恶讼师》,1920年版,第4—6页。

{2}  杜寶祺,福建人,法律从业者,曾担任山东高等法院首席检察官、厦门大学法学讲师、上海高等法院首席检察官等职,著有《健庐随笔》。详情可参阅熊月之主编:《稀见上海史志资料丛书》(第10册),上海:上海书店出版社,2012年版,第139—140页。

{3}  参见沈云龙主编:《近代中国史料丛刊》(第91辑第908册),台北:文海出版社,1973年版,附录第9—10页。

{4}  基本情节为:四川总督贾正学命令镇台宋兴剿杀百姓,酿成巨大冤案。朝廷派钦差来查处时,贾正学收买文人刁迈朋到宋兴处暗将“剿办”的命令换成“查办”,结果宋兴被斩。剧本可参见《易俗社秦腔剧本选》,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87年版,第1-58页。

{5}  小说原文为:“But these Frenchmen were so stupid. In China, as Ah Cho well knew, the magistrate would order all of them to the torture and learn the truth. The truth was very easy to learn under torture. But these Frenchmen did not torture--bigger fools they! Therefore they would never find out who killed Chung Ga.”参见《杰克·伦敦短篇小说选》,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0年版,第241页。

①  艾芜曾在1986年4月20日的日记中提到:“读郭沫若的自传作品,想起他一九三七年回到上海,我同任白戈、沙汀晚上去看他,谈到文学方面,他说《阿Q正传》没什么了不起,那是模仿杰克·伦敦的小说阿Chow与阿Cho[即The Chinago]的。”艾芜:《艾芜全集》(第19卷),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278页。

{2}  郑洪年:《发刊词》,《南洋研究》第1卷第1期,1928年1月。

{3}  易家钺:《〈野犬呼声〉译者附言》,《少年中国》第1卷第1期,1919年7月。

{4}  鲁迅在1927年11月20日致江绍原的信中提到,翻译外国文学作品时,应当选择“作者稍为中国人所知,而作品略有长久性的”,他说“英美的作品我少看,也不大喜欢。……J. London的作品,恐怕于中国的现在也还相宜”。参见《鲁迅全集》第12卷,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5年版,第91页。

①  艾芜:《〈Ah Cho与Ah Chow〉注释》,《青年文艺》第1卷第4期,1943年3月。

{2}  艾芜:《马来旅感》,《艾芜全集》(第12卷),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94页。

①  杰克·伦敦作为“社会主义者”的汉译形象,实际上包含了两个不同层面的内容:一是对弱者(或被压迫者)的同情和关心,二是与之相关联的对资本主义制度的批判和揭露。艾芜更强调的是第一个层面。

{2}  艾芜:《艾芜全集》(第19卷),成都:四川文艺出版社,2014年版,第278页。

{3}  [美]I. 斯通(Irving Stone)著,董秋斯译:《杰克·伦敦传——马背上的水手》,上海:海燕书店,1948年版,第2页。

{4}  梅伟:《五彩琉璃》,北京:中国广播影视出版社,2015年版,第201页。

①  张弘等:《跨越太平洋的雨虹——美国作家与中国文化》,银川:宁夏人民出版社,2002年版,第67页。

{2}  朱刚:《新编美国文学史(第二卷·1860—1914)》,上海:上海外语教育出版社,2002年版,第159页。

{3}  胡家峦主编:《杰克·伦敦文集》(第一卷)引言,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9年版,第2页。

{4}  这一点在小说中有明确解释:“The Chinagos—such they were called by the indolent, brown-skinned island folk”,参见《杰克·伦敦短篇小说选》,北京:外语教学与研究出版社,2010年版,第243页。如果Chinago是当时美国读者熟悉的称谓,杰克·伦敦在小说中根本无须解释。

{5}  1882年,美国国会通过了《排华法案》(Chinese Exclusion Act),1902年该法令被设定为永久有效,直到1943年才被正式废除。2012年,美国国会通过决议,就排华法案致歉。

①  周宁:《“被别人表述”:国民性批判的西方话语谱系》,《文艺理论与批评》2003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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