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浆粿
2020-01-04陈奕呈
陈奕呈
我在很小的时候去过一次漳平,之后就再也没去了,只零零散散记得些那里的山山水水。我知道那个地方离我很远,却有一样东西,把我和它拉近,然后,永远地联系在了一起。
漳平有着一个古老的习俗,就是做米浆粿。每逢佳节前夕,全市老老少少,家家户户就开始忙活了,忙活什么呢,当然就是制作米浆粿了。陈氏在漳平定居也有八代了,直到我爸爸这一代,才走出漳平。但陈氏的老宅,仍然还在那儿立着,扎扎实实地立着。
老宅分为一堂、二厅、二卫、三房,在当时,甚至在现在,都算得上大别墅了。二卫中一个较大的在西边,靠着水;而小的那间,画龙点睛般,处在宅子正中靠右一些,那里,就是做米浆粿的地方。我的太奶奶,现在已经离开人世了,她老人家走时也八十八岁了,自她十八岁嫁到陈家,每年都会在陈家大宅的小卫间里做米浆粿。
小卫间不大,但也足以容下东西了。房间里摆着一台石磨,石磨不用马拉,孩子们会去拉它。放学写完作业后,大家会兴致勃发地冲进屋来,帮着太奶奶做米浆粿。每每此时,太奶奶便会抱起孩子们咧着嘴笑个不停,这一笑就是二十年。石磨挂在木头梁上,孩童拉着,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石磨旁站个大人,一般是小姨子或表兄弟这样的人物,他们负责往那又圆又小的石磨孔里撒米和水,孩子们负责磨,磨出来的成了浆,倒在桶里。那石磨磨的时候,木头梁咯吱咯吱响,磨着磨着,时间就被磨去了二十年。
如今,孩子长大了,该娶的娶,该嫁的嫁,甚至年纪大点的都有自己的孩子了。唯独太奶奶,依旧坐在东北方那个阴暗的小角落里。她坐的并不是什么皇帝的龙辇,孔明先生的八仙椅,只是只缺了一脚的破板凳。坐上去,板凳的椅子脚都会晃,发出吱吱的响声。可太奶奶却说,唯这把破椅子能让她坐得心里踏实。后来我才知道,这椅子,是她妈妈在她出嫁时给她的,只要坐上这椅子,她就感觉像是坐进了妈妈的怀抱里。太奶奶就坐在那儿,手里拿着一个木制的大长勺。这大长勺勺柄长,勺却小,太奶奶还要用它把米浆从一个只有两厘米直径长的小孔中倒入蒸笼,非常考验技术。她老人家一生都在反复操练这活,熟能生巧,最后,竟能在眼睛完全不看的情況下将米浆准确无误地一勺一勺舀进去。
时间一晃而过,太奶奶也慢慢步入夕阳的余晖中了。在她生命的最后两年里,即便已是年迈体衰,她还照样坐在东北角那缺了一脚的破板凳上做米浆粿。那年,她像往常一样做着米浆粿,突然间,两眼发黑,头晕眼花,然后,头一歪,倒在了椅子上。她去了,安详地去了。她终于,回到了妈妈的怀抱。
现在,每当我吃到米浆粿,总会想起我的太奶奶,想起她坐在小角落那缺了一脚的破板凳上做米浆粿,想起这位无愁河的老人和米浆粿的一世传奇。
说米浆粿把我和漳平拉近,不如说太奶奶让我更深入地看懂了漳平,看懂了米浆粿。而米浆粿,更让我看懂了我这位平常却不平凡的太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