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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温暖的事(外一篇)

2020-01-03王云红

金沙江文艺 2020年12期
关键词:母亲

王云红

1

在平凡的日子里,沿着时光荡漾的往昔,永远温暖,难以忘怀的是一直在身后默默支持的亲人。

外婆生养了七个孩子,母亲是七妹,在父母和六个哥哥的呵护下长大,嫁给当军人的父亲时,母亲的婚礼曾是小镇待嫁姑娘的梦想。

母亲随军后,生养了四个孩子。在我的印象里,母亲并不能干,也不怎么会操持家务,做事总是慢悠悠的。她不太会做针线,也不会像别的母亲那样有拿手的家庭菜肴。

在我读初中时,穿过母亲做的一双小花鞋,花样是当时最好看的,但是上鞋底时,母亲上反了左右鞋帮。做好之后,只能把鞋扣做成往里扣的布鞋,我穿着这双古怪的布鞋,一遍遍向好奇的同学解释着自己并没有穿反鞋子。工作后,自己买过各种品牌的鞋子,穿过各式时髦的鞋子,也只是一时的新鲜感,没有留下多少深刻的印象。

母亲不擅长做菜,做的菜极为清淡,除了油盐,极少放什么调料品,就连酱油也少放。小时候看见小伙伴家的母亲做出色香味俱佳的菜肴,常引得我垂涎欲滴,很是羡慕别人家的母亲,也曾抱怨过母亲的笨拙。

现在回想起来,母亲是极有眼光的人。她做菜很少放调味品,也就避免了劣质调味品的伤害,清淡的饭菜,反而契合了当下素食健康的理念。

母亲经常说,她一生没什么本事,我们兄妹四人是她一生的骄傲。她对我们的学习要求严格,也经常陪伴我们读书,这在当时那个年代是极少有的,所以我们兄妹四个都上了大学。在当时是许多家庭的榜样,是那些读书成绩不好的孩子家里常提起的“别人家的孩子”。

母亲喜欢种花草,别人家养不活扔掉的花草,母亲捡回来,精心侍弄,也会葱茏欲滴,开出娇艳的花朵。母亲喜欢收拾家,老房子虽是老旧,但整齐,一尘不染。

82岁的母亲,右眼几近失明,在她的世界里是黑白的暗影。她用那双青筋凸起的手感知外物。在她心里仍是装满在外的儿女和孙女。每每要借助父亲才能拨通我们的电话,电话里说得最多还是儿孙们的健康和平安。正是“儿行千里母担忧,夜半灯前念远游”,她常忘记自己年事已高,记住了每个儿女和孙女的生日。在母亲的面前,做儿女的真是“低徊愧人子,不敢叹风尘。”

2

来自亲人的关爱是孤单人生炽烈的暖阳,来自陌生人的问候是红尘陌上的清风朗月。

一次,在一座陌生城市出差,突发了肠胃不适,整个人虚脱一般,为了不影响工作,我强迫自己一定要吃点东西,拖着虚空的身体,在掌灯时分,飘进一家小食店,买了一碗清淡的“杂锅菜”,慢慢吞吞地咀嚼,旁边一位中年女子开口问道:“你怎么不吃米饭?”我说:“吃不下”,她说:“不吃米饭,会没有力气。”一句话让我的鼻子有些发酸。现在有许多人用不吃晚饭来减肥,不吃碳水化合物,已是习以为常,不会有多少人去关注吃不吃米饭的。这种透着善意温和的口吻,让我想起了儿时母亲常说的“人是铁,饭是钢”,小时候是因为挑食而不吃米饭,母亲担心我们长身体的时候,营养不良,总是反复说这句话。离开父母,独自在外打拼,快节奏的生活如同每天都在打战,吃饭有时也就是凑合、应付。“米饭和力气”的关系在我的脑海里渐渐淡忘,此刻听到素昧平生的人说起,那種慢慢悠悠地说话语调,那份关切的眼神,让我顿时有了家的温暖。

3

在我们成长的路上,总会遇到一些良师益友,特别让人温暖的是忘年挚友。与85岁高龄的李老师第一次见面是在诗词协会的办公室,我去拿会刊,李老师恰好在,他是我们当地诗词界泰斗级人物,此时我才将人和名字统一起来。李老师精神矍铄,风趣健谈,温和可亲。我一个初学写作诗词的爱好者,李老师给予了极大的热情,和他交谈,如沐春风,他没有一些老年人的固执与怪癖,接受新事物,提携后辈。他希望更多的人爱好古诗词,弘扬中华传统文化。他邀我参加他们诗词学习研讨小组,在这个小组里,我感受到李老师做学问的认真与严谨。一个人能把生活过得通透,生命就会变得温厚,自带一种光芒,于己为一种丰富的安静,于别人是一种温暖的引导。

在我众多的学生中,有这样一个男孩,戴眼镜,瘦高个儿,一脸稚气,这个经常被失眠折磨的孩子,前几天告诉我:心理专家说失眠很正常的,有人半年不睡觉,也能正常工作生活,他说不再畏惧失眠了。听了他的一席话,我心里真不是滋味,这些苦苦求学,只能用读书改变命运的山里孩子,他们没有可拼的爹,也没有可拼的颜值,可拼的就是自己不断增长的才华。这是个心思细腻的男孩,有一次我讲孟郊的《游子诗》:“萱草生堂阶,游子行天涯。慈母依堂前,不见萱草花。”讲到了“萱草花”,我说,又叫“忘忧草”,是送给母亲的花,花型花色很好看,但我只见过图片,没见过真花。这个男孩从家里拔了一棵种在宿舍里,种到开花,抬到办公室送给我。萱草花的花期极短,每朵花只有一天的花期,但每朵花绽放一定是竭尽全力,用生命绽放,花瓣宽,色泽明艳,那种明艳的黄色是幸福的模样。

4

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抵对门。”我的对门住着一对老夫妻,女的比较壮实,男的瘦小。搬来时男的就患过脑出血,每天,女的用一条帆布带子,把她的手臂和他的手臂系在一起,搀扶着,走走歇歇,从五楼下到一楼。我们常常在楼道相遇,女的总微笑地说:“你先走”,我也总说:“没事,你们慢慢走,不着急。”此时,女的一定要说:“我们走得慢,你先走。”每次都道谢后,我一溜烟快速上下楼。就这样寒来暑往,我们在楼道上谦让着,也渐渐说一些家长里短的事。

这对夫妻以前在家乡种地,男的喜欢在劳作之余喝酒,一次酒喝多了,突发脑出血,就这样落下了半身不遂。他们儿子在城里买了房子,把父母接到城里,女的除了照顾男的,还照顾一岁多的小孙子。经常是女的背着小孙子,手臂上挎着丈夫,慢慢悠悠地上下楼。后来男的身体逐渐好转,自己也能扶着楼梯,一步一挪地上下五楼,女的牵着孙子,跟在男的身后。他们一老一小走在樱花道的背影常常令我感动,樱花绽放时,浓烈粉嫩的樱花,艳丽美好;樱花凋谢时,飘下的花瓣,沧桑凄美;待到绿叶跃上枝头,苍翠中透着光亮。这一家人,不管生活多么艰难,都要在一起。

“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人生总有一些遇见的美好,心里住着这些温暖的人和事,一路陪伴,穿越红尘万丈,历经沧海桑田,在生存中把自己修养成一朵素洁的莲花。用这份温暖,抚慰孤独又柔软的灵魂,我们会更加宽容地去对待不圆满的人生。

时光温暖流淌,人间之爱真实、简约。

人间草木情深

1

它就这样生长在水泥砌成的罅隙里,整个冬季,光秃秃发黑的枝干指向天空,衰老、干枯,颤巍巍,驼着背,如同满面皱纹的老者。三三两两、三五成群的少男少女从它身边匆匆地经过,撒下一串笑声,激情满溢的生命,是不会真正理解老之将至的落寞。

这截枯槁的树桩,忠实在天地之间,粗糙、凹凸不平的面容是繁霜掠杀的印记,不争不恼的沉静气质,坚韧而孤寂的生存状态,有着一种不忍细品的忧伤。

立春后,春风一天比一天猛烈,发黑的枝干,东倒西歪,随时有断裂的可能。没过几天,我再经过时,惊喜地发现,枝干变灰、变绿,后来竟长出了嫩芽,这是一棵石榴树。

树努力吮吸自然的精华,一片一片嫩黄色的叶子,变成深绿色,在阳光下,闪烁碧玉的光泽,清澈透净,红色的蓓蕾,点燃夏阳,花朵拽着衣裙风情万种,摇曳一季柔美,孕育蓬勃生命,一盏盏红色灯笼,藏于繁枝碧叶中。我爱这热气腾腾的生活,青春飞扬的石榴花,让我心生感慨,赋小诗一首:

窈窕朱颜含玉露,芳香招引蝶徘徊。

嫣然好似邻家女,如火青春恰自来。

时间里储存秋虫的合奏,在金风玉露一相逢的时节,直指天空的枝干挂满了喜悦,甜蜜的遐想翻过季节的篱笆,孕育百子的石榴在这个季节低垂谦逊的头。

美好稍纵即逝,而一旦消逝,等待便成为永恒。石榴树的生存状态总会让我想起一些人的生存状态:经历了人生肝胆俱裂的大悲大痛,这些悲痛,经历一次也足以一蹶不振,怀疑人生。但这些多次被命运无情裹挟,无法逃离命运拨弄怪圈的孤寂生存者们,弄人命运带走了她身边的每一个亲人,她的眼角涌动着永不干涸的泪水,面容却显得无比沉静。

我们小区就住着这样一位老人,年轻时,美丽贤惠,家庭殷实,孩子成器,世间普通人的幸福向往,就是她现实的生活。可是造化弄人,中年丧夫,老年丧子,人世间只剩下她一人。每天她都会准时出现在墙角的空地上,春天看蚂蚁,夏天乘阴凉,秋天望大雁,冬天晒太阳。时有孩子在墙角空地疯跑,带孩子的大人聊着各家的家长里短,这位老人安静、稳重地长在墙角,如同墙角的一截枯树桩。每每天阴下雨,不见老人在空地上,我总会有些不好的担心,待到天晴,又见她瘦小颤巍巍的身影,才会放下悬起的心。她不言不语,静守时光,不像祥林嫂那样一遍遍诉说生活的痛楚,也不像别里科夫们害怕现实的阳光。余华说:“人是为活着本身而活着的,而不是为了活着之外的任何事物所活着。”在旁人眼里苦熬的一生,在她自己内心可能会更多地感受到幸福曾经存在过。

草木会繁盛,也会凋零。人世间悲喜哀乐皆寻常。那些孤寂生存者们,把世间的痛苦、悲伤承受下来,他们知道冬后有春,春后有秋,他们不靠幻想来生存。梦里空花已醒,风雨晦暗已过,不再做不切实际的梦,人生最坎坷的路已经走过,还有什么世路不能从容走到尽头?这种对生命的淡定和执着,我不禁要感叹:生命到底能承受多大的重量,又能散发出多少灼灼动人的力量?

2

看倦了人间霓虹纷纷扰扰,听够了市井红尘喧嚣,生存的最好状态是融入自然之境。

走过雨后的山间,草木葳蕤,叮咚的泉水一路陪伴,蕨类植物蓬勃生长,青苔爬上山石,高大的常绿树木遮天蔽日,虚静落下的晨光,从树缝透出蓝白碎影,腐叶与泥土的气息,谱写慢节奏的诗篇。

我们都“无意地来到生疏人间”,若能做山间的安琪儿,就用白羽蹁跹,舞散迷雾,醉入自然香柔。轻啜花上的甘露清鲜,细品香菌野栗,到清澈的溪流涧边照梳我的秀发。若能做山里的一片叶子,就轻怀柔香,温慰幽独。

“花香送微影,风清涤尘埃”,当人世的纷纷扰扰都被山明水秀隔绝,当我们牧心天地间,真正拥有安宁平和的心境,油然而生游心于物的况味。我想,每颗风尘仆仆的心,在为稻粱谋之外,在被生活磨难暴打之后,还要有精神的归依之所。

苏轼仕途多舛,却能始终保持对生活浓烈的热爱。贬官流放,不允许签署公文,甚至不准写诗唱和,但他也能在磨难艰辛中找到生活的乐趣:放低身价,做一介农夫,开荒种地,编写菜谱,自创养生之法。生活中的风风雨雨不仅没有让他颓废,反而让他更接地气,更能认清自我,认识到生活的真谛。“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取之无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适。”清风、明月世间永恒,谁能独占?世间万象,人事苍茫,都抵不过一个人心灵的辽阔。宦海浮沉,随云烟化作天边的云霞。真正的自由,是静坐在时光的巷陌,守护内心丰富的安宁;是徜徉草木间,我长养我蓬勃的生命。

汪曾祺在《人间草木》中,有一段话,很是喜欢:“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它们很温暖,我注视它们很多很多日子了。它们开得不茂盛,想起来什么说什么,没有话说时,尽管长着碧叶。”和温暖的花木坐一坐,内心也充满了溫暖,访友不遇的失望,顿消。能把花木当朋友,与花木长时间对视的深情厚谊,是天地间的大爱。人与花的对白,花与人的相依,在烟火生活中得到了最暖心的完美释放。此时花我两忘,“万物与我为一”。在不强求的日子里,有花开花,无花绽放,就尽管长着叶子。沾染植物气息的人,过滤了焦躁和浮俗,有一种孤独和恬静之美,是一种淡远隽永的生命咏叹,也能活出一份简静清澈。

3

秋风吹黄远处的群山,但是没有露出忧郁和颓败的模样,深深浅浅,如同一幅笔精墨妙的山水画。

近处,曲岸两边是绵绵萋萋的芦花,芦花上的秋声、秋色,摇曳苍凉壮阔的诗韵,在一阙阙的平平仄仄里吟诵秋天。

芦花秋,芦花白,让我想起父亲头上的白发。

日渐稀疏的灰白头发,国字形的脸,脊背不再笔直,父亲拄着拐杖,拐杖触碰青石板咚咚咚的声音回响在寂寞的深巷里,随秋风飘散的白发催生出几多挂念。

父亲一米七八的个子,我曾见过父亲在沈阳拍摄的一张照片,身着军大衣,戴着军棉帽,腰上扎着武装带,挎着手枪,非常英俊,那时的父亲二十五岁,那是我见过的父亲最年轻、最英俊的照片。父亲当过步兵和炮兵。现在父亲经常会说一句话:“年轻时抬大炮,腰肌劳损,上了年纪椎间盘膨出。军人的职业病呀。”以前健步如飞的父亲,现在一到阴雨天,腰腿疼得行走十分艰难。

我的童年是在军营里度过的,晨起晚睡的军号声,出操训练整齐的步伐声,震耳雄壮的口号声,紧急集合的哨声,印刻童年的记忆。最开心的日子是节假日父亲休息的时候,父亲和他的战友就会集聚在我们家包饺子,这是我们兄妹最自由的一天,大人们不再约束我们,我们可以疯出疯进地追逐打闹,还能够大饱口福。早上一起床,母亲就会和一大盆面,剁一大盆馅,父亲和来自五湖四海战友们,围坐在一起,擀面皮,包饺子,饺子的形状各式各样,南北饺子大集合,他们南腔北调的口音,此起彼伏的笑声,洪亮有力,掀起了屋顶。孩子听不懂大人们的说笑,但能吃到这些叔叔们家乡寄来的特产:山东大枣、山西山楂、北京茯苓饼、城隍庙五香豆、天津麻花、广西的桂花糕……现在我们家不管过什么节日,都会包饺子,南北饺子的形状,我们兄妹都会包。虽有机器擀的面皮,但我们家的饺子仍是自己和面,自己擀面皮,生活的习惯和记忆烙在了岁月里。

我读初中的时候,父亲从部队转业到地方工作,那时的父亲腰板挺直,走路大步流星,我和哥哥姐姐同父亲走路都是一路小跑才能勉强跟上父亲的步伐。刚退休那五六年,父亲都要日行十公里左右。见过父亲的朋友,都会问我“你父亲以前是不是军人?”可见一个人的经历如同长在身上的胎印。

父亲退休后,在自家小院种上了各种蔬菜,成熟后,给我们兄妹一家一家的送,不用农药的蔬菜,清香可口,重要的是父亲亲手种的。当军人,父亲能指挥军队。到地方工作,父亲是一名讲党课的教师。退休了,他说也能当一介菜农。

心養一棵植物,温润满怀的爱意。爱你所爱的人,爱你所爱的事,深情,炙热,毫无保留。

芦花柔软素白,让我感到亲切、动人。删繁就简的季节来了,繁盛渐渐远去,甚至消失,但有记忆存在,深情永恒。

责任编辑:李军学 王 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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