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传统插花艺术的文化内涵解读
2020-01-02张二海朱彦慧
张二海,朱彦慧
(1.潍坊职业学院,山东潍坊 201041;2.山东科技职业学院,山东潍坊 261031)
插花是一种以植物素材为主的造型艺术。世界插花风格依造型形态不同主要分两种,即以几何造型为主的西方风格与以自然形态为主的东方风格。有文字记载的以容器插花的中国插花艺术最早见于南北朝时期,距今约有1 500 余年历史,在插花艺术的发展过程中,受中华民族的文化意识与审美观影响,形成了师法自然、追求意趣、强调线条之美的特点[1]。中国传统插花作品中蕴含着丰富的中国传统文化思想,含蓄地展现中华民族的文化特质,该文将从中国人对花木之美的品味、固有文化意识与审美等方面对中国传统插花艺术做深层次的文化解读。
1 中国人对花木之美的特殊品味
中国人对花木的认识和欣赏别具一格,认为花是有灵性的,有其内在的气质和品格,所以国人常以人的感情世界去关照花木世界,赋予花木人格的内涵。具体表现如下。
1.1 花木有高低贵贱之分
古来文人雅士把不同的花木按人类社会的等级标准为花木分高低。如五代蜀汉的张翊着《花经》,把71 种花按花品高下以九品九命排列,如兰、牡丹、腊梅为一品,即上上之才,是最好的,芙蓉、牵牛、木槿等则为九品,等级较低。其区分的标准并没有说明,但总不外乎形色、香味、质感等。明袁宏道的《瓶史》中认同张翊的说法,不但花的种类等级森严,即便是同一种类的花木,因着品种不同,也有了高低贵贱之分。《瓶史》文中说:梅以重叶、绿萼、玉蝶、百叶缃梅为上(重叶、绿萼、玉蝶、百叶缃梅都是梅花的品种名,以下同),海棠以西府、紫锦为上,牡丹以黄楼子、绿蝴蝶、西瓜瓤、大红、舞青霓为上,芍药以冠群芳、御衣黄、宝妆成为上,榴花深红重台为上,莲花碧台锦边为上,木樨毬子、早黄为上,菊以诸色鹤翎、西施、剪绒为上,蜡梅磬口香为上[2]。
古人对花,以美的标准,把人类森严的等级制度运用到了自然物身上,虽然是带有极强的主观意识,但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是赋予了花木人格内涵。
1.2 以花比德
人的品德修养有高下之分,而花木作为自然之物,怎么会有品德而言呢?即便是有,又有何差异呢?但在中国传统的审美中,自然的花木精神与人类的品德修养有着同等的分别。如周敦颐《爱莲说》:“菊,花之隐逸者也;牡丹,花之富贵者也;莲,花之君子者也。”苏轼在《东坡杂记》评菊说:“菊性介烈,不与百卉并盛衰,须霜降乃发,其天资高洁如此,宜其通仙灵也。”莲出淤泥而不染,喻君子廉洁处世;牡丹花大色艳,常比人有富贵之相;梅花凌冬傲雪开放,“凌落成泥碾作尘,尤有香如故”,比喻君子的坚贞不屈;兰花处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比喻君子达观的处世态度。
南唐韩熙载的香赏“五宜说”将花与燃香的艺术打成一片,对于插花他认为“对花焚香,有风味相和,其妙不可言者:木樨宜龙脑,酴醾宜沉水,兰宜四绝,含笑宜麝,薝卜宜檀香。”宋人赵希鹄在《洞天清禄集》中说:“弹琴对花,唯岩桂、江梅、茉莉、酴醾、薝葡等香清而色不艳者方妙。”古人在文艺活动中,需要花木作为陪衬时,也要按花木的品德来选择,真把花木的性格、等级、品德完全融入了日常生活中了。以上所列,是把人类的道德标准投射到花木之上,进而以花比德,隐性表达人类社会的道德标准。这些常见的花木,在中国人的眼里都有了与人类一样的品德,天人合一的思想在中国人的审美中得到了充分体现。
1.3 观花思人
对于朋友、亲人的思念,是人类共有的情感,睹物思人,是人类情感活动的共性。“彼黍离离,彼稷之苗。行迈靡靡,中心摇摇”(<黍离>),是周人东迁后大夫行役到故都,见宗庙宫室平为田地,遍种黍稷,故而忧伤彷徨;晋代陆凯《赠范晔》诗:“折梅逢驿使,寄与陇头人。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陆凯在经过梅岭时想到友人范晔,于是将这一枝梅花托驿使寄给他。简单的举动和简短的诗表达出作者对陆凯的挂念和惜别。元稹《菊花》诗:“秋丛绕舍似陶家,遍绕篱边日渐斜。不是花中偏爱菊,此花开尽更无花”,元稹看到菊花,便会不由自主地想到陶渊明[3]。“东阁官梅动诗兴,还如何逊在扬州。此时对雪遥相忆,送客逢春可自由”? 杜甫见江边梅花盛开,又读到裴迪的诗,于是联想起南朝梁诗人何逊在扬州做的诗,故而思念好友裴迪,一首诗体现了诗人联想之丰富,情感之深入。
花木之美集合了自然之美的精华,中国人把一年12 个月次第开放的花,应对着12 位花神。花神的选定或是与花有相关的故事传说,如李白,因其有《清平调》3 首极写牡丹花之美艳,而被封为四月牡丹花神。如陶渊明爱菊、种菊,表达自己的隐逸之志,因其爱花成痴而为世人所敬仰,而被封为九月菊花的花神。而杨玉环被封为二月杏花花神,则因其安史之乱惨死在杏花树下,平乱移葬时,雪白的杏花迎风飞舞,意境凄美,故而被后人命为十月杏花花神。
以花比德,以人比花,观花思德,见花思人,人的品德与花木的品性合而为一,万物一体。精神层面的文化内涵通过花木来抒发,这就是中国人对花木之美的特殊品味。
2 中国传统文化的固有意识与审美观
中国是农耕为本的国家,靠天时、地利、人和而生产生活,久之形成了顺应自然、崇天拜地、仁民爱物的处世哲学。那种崇尚自然、师法自然、倾心于自然美的执着追求,注重情义的抒发,寄情山水花木的风气,以及“天人合一”的观念,便形成中国文化艺术传统风格的思想基础,也就是中国人的文化意识。
同时,中国传统文化的宇宙观是一个气的宇宙观。张载谓:“太虚不能无气,气不能不聚而为万物,万物不能不散而为太虚”。朱熹曾说:“天地之间,有理有气。理也者,形而上之道也,生物之本也;气也者,形而下之器也,生物之具。是以人、物之生,必禀此理,然后有性;必禀此气,然后有形”。气是根本,气之运行,衍生万物,但气却是无形的。如何化虚为实,中国的传统艺术中做了创造性的发挥与处理。如书法追求“以白当黑”,绘画讲求“虚实相生,无画处皆成妙境”,都讲求空间、留白的重要性。这也是中国人的文化意识。
在这种文化意识的影响下,中国人形成了独特的审美观和审美情趣,对于花木,除了喜欢花木自然外形的美之外,更注重花木内在的深层的内涵,更强调臆想美、意象美和韵味美。中国人独特的审美观表现在:视花为有灵性之物,花是生命的象征和力量的展现;视花为有情之物,不仅娱人感官,更能撩人情思,寄人心曲。列述前人诗词试证之。如苏轼写海棠诗: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装。写牡丹诗: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姜夔写芍药词: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陆游写梅花诗:为怜落寞空山里,换入诗人几案来。李清照写桂花词: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4]。以上作者都把花木看作有情有义有思想有灵性之物,时时关照,处处呵护,关爱备至。
因为实与虚之间互相的关系,中国人的审美观也体现在通过有限的对象,进入到无限的时空,以小见大,进而感悟宇宙的气韵与生机,体会艺术的意境。如盆景创作中提出的“一石则太华千寻,一勺则江湖万里”,戏剧表演中的“三五步行遍天下,六七人百万雄兵”,都是虚实结合、小中见大的实例。
体现在插花中,则如《瓶花谱》中所言:瓶中插花,止可一种、两种,稍过多便冗杂可厌。《瓶史》中讲道:插花不可太繁,亦不可太瘦,多不过二种三种。中国文人插花,讲求多多许不如少少许,就是要让观赏者有遐想的空间。花艺作品对线条美有要求,因为一个空间中有线条的存在,这一线条占有了空间,但却不堵塞空间,虚实关系在一根枝条间便有了存在感。
3 以花木神态、形色架构与自然人文关系为依归
花木神态、形色之架构即是用不同神态、不同形状、不同颜色的花木做我们插花用的基本素材,素材的外形表现不外乎点、线、面、块、体,这就是一件花艺作品的架构,架构者构架也,材料也。
花是美的象征,袁中道称花为“天地间一种慧洁之气所成”。花木有灵性,向阳而生,故而每一朵花、每一根枝都各具神态与姿容,或直立或倾斜,或含苞或怒放。世间没有相同神态的两朵花,也难找到表情一致的两根枝条。
中国传统的色彩观,把五彩斑斓的世界划分为红、黄、蓝、白、黑五大色系。五大色系各具阴阳与寒暖,与“五行”相匹配。传统的配色方法均喜欢阴阳配,如红配黑、红配白。但蓝配黑或白都显惨淡,不能被传统所接受。由五大正色互配橙(红配黄)、绿(黄配青)、紫(红配青)等为间色,品位较低,多不做为主色调使用。在色彩的世界中,花木的颜色多属于浊色,浊色的花木却因其生命而令人感觉艳丽明亮且含光辉。插花中如能遵循“五行”相生相克原理进行色彩搭配,那么所插制的花艺作品必然能体现出浓郁的中国插花的风格与意韵[5]。
在五大正色中,用水及深色的枝梗或花器以代表黑,以绿叶代表蓝。应用时,依环境场合及人物对象而有区别,如宫庭花、厅堂花或插作正统的“十全”时,以色彩艳丽的五大正色为主。贵族使用的花色多间色或杂色,民间则配合时节,色彩热闹繁多,以达到应有的色彩效果。至于文人雅士的茶室或禅室则以素雅洁净的间色或杂色之类为主。
自然包括自然地理环境的各要素组成,如山、水、动植物等。自然具有自然美的形态、绚丽的色彩、悦耳的声响及动态等美感,它使人们在游览时感受到大自然的壮美神奇,从而愉悦身心,进而赞叹自然之美,要通过各种艺术形式来模仿自然,或在艺术创作中向自然学习此即为自然人文关系。唐代欧阳詹在《春盘赋》中记载当时长安的仕女们插花的情形:“多事佳人,假盘盂而作地,疏绮绣以为珍。丛林具秀,百卉争新。一本一枝,协陶甄之妙,致片花片蕊,得造化之穷”。据此,“写景插花”滥觞于唐代的以盘插花,可以为证。盘器在插水景时小之可以视为池塘,大之可以视为江河;在插旱景时,可以视为一望无际的平芜,也可视为茫茫无边的原野。在插造型花时,可以视盘器为人生的舞台,可以视之为广袤的宇宙。或视花器为池沼,或为大地,或为人生,或为宇宙,全赖插花者的艺术构思,可谓“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4 以比拟的手法创造抽象的美感世界
袁宏道在《瓶史》中说道:尝见江南人家所藏旧觚,青翠入骨,砂斑垤起,可谓花之金屋。其次官、哥、象、定等窑,细媚滋润,皆花之精舍也。他把觚与瓷器比作金屋与精舍,都用来插花,是花木插著的所在,是花枝的立足之地。
将瓶盘比做大地的观念,源自汉代而发展于唐代。三千年前的汉代,就把陶盆比喻成池塘或湖泊,盆中放置了陶树、陶楼与陶鸭,通过象征手法,在有限的空间里展现大自然无限的生机。唐代欧阳詹在其《春盘赋》中说道:多事佳人,假盘盂而作地,疏绮绣以为珍。丛林具秀,百卉争新。一本一枝,协陶甄之妙致;片花片蕊,得造化之穷神。据此描述,可见唐朝人以瓶盘插花之盛。假瓶盘为地,不是说只视瓶与盘为大地,而是可以延伸为瓶、盘、缸、碗、筒、篮等花器都是花木枝条的立足之地,只要用来插花,都可视为大地[6]。
插花者借自然花木素材,依据自己的创作意图,完成一件花艺作品,这件作品或是为了描写一个景色,是为写景花;或是为了表达自己的主观感情,是为心象花;或是为了引导社会和谐发展,是为理念花;或纯粹是为了美而造无可名状之形,是为造型花。
花艺家所插的花艺作品,都是世间独一无二难以复制的。一草一木因着创作者的作品而有了第二次生命。每一件花艺作品所表现的景色与造型在世间本不存在,但却都合乎自然之理,都富有生命,有灵性,都是一个奇迹。插花即是造灵奇,创造抽象的美感世界。
插花看似简单容易,然而要真正插制一件好的作品却并非易事。因为它不是单纯的各种花材的随意组合,也不是简单的造型,而是遵循一定的艺术法则,进行有章法、有技巧的加工,是融生活、知识、艺术为一体的创作活动。借此表达一种主题,传递一种感情和情趣,使人看后赏心悦目,获得精神上的美感和愉悦。
5 结语
插花是一门艺术,同雕塑、盆景、造园、建筑等一样,属于造型艺术范畴。中国插花在形式上之所以能够与日本、西式花艺三足鼎立,正是因为中国人独特的世界观,在此世界观的指导下而形成了独特审美情趣,以中国独特的文化内涵作为理论指导,以比拟的手法创造抽象的美感世界,展现给世人的才是独具中国特色的中国插花艺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