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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无心子传并序》看王绩的初次出仕辞职归隐之因

2020-01-01殷丽萍

文化学刊 2020年10期
关键词:大业庄子

殷丽萍

初唐诗人王绩,一生三仕三隐。历来对他初次出仕辞职归隐的原因探究不多,因为史料上有片言记载,研究者就以此为据,少有深入了。据史料所载,如《唐才子传》记嗜酒妨碍政务;《新唐书·王绩传》记嗜酒不任事,当时天下也乱,遭弹劾就弃官了。研究者普遍认为“嗜酒”“醉酒”、天下之乱是他罢官的原因。今读王绩的《无心子传并序》,开篇“自序”:“东皋子始仕,以醉懦罢。乡人或诮之,东皋子不屑也,退著《无心子》,以见趣焉。”[1]王绩为何说自己是“醉懦”而罢官?王绩不屑于乡人的讥嘲,写《无心子》言志趣,言了什么心志?与罢官有关吗?疑惑间方觉史料记载的“嗜酒”“醉酒”只是王绩归隐的起因,而主因定在王绩的内心深处。《无心子传并序》一文,值得我们深入去探究王绩当时初次出仕辞退归隐的心迹。

一、“以醉懦罢”:淡然于得失之间

王绩说自己嗜酒且本性怯懦就罢官了。夏连保校注中说,王绩的“怯懦”行为更多表现在两方面:一是大业末应孝悌廉洁举,授予秘书正字,因为不喜欢“端簪理笏”借托有病没去,为一“怯懦”行为;二是后来授予扬州六合县丞,因为嗜酒妨碍政务屡次被弹劾,当时天下将乱,藩部法纪严明,喟叹“罗网高悬,去将安所”,就拿出所有俸禄,放在县衙门外,“托以风疾,轻舟夜遁”,为又一“怯懦”行为。

在乡人看来,王绩的“怯懦”行为与其笔下“无心子”形象很像。“无心子”是个“贤者”,居住在越国,越王留他做官,他“无喜色”;可不久,因为越国的法律规定不能接受行为不端的人,无心子因“秽行”被罢官,他“无愠色”。无喜无愠,不喜名利不悲失路,淡然于得失之间,“适茫荡之野”,过着适意自在的生活。无心子为官又被罢免的遭际,即让人联想到王绩“醉懦”罢官过程,其率性任性行为如出一辙,恰是淡然于得失之间、随顺自适的人生态度的表现。

陶渊明在《归去来兮》中写道“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无心子本无意出仕,王绩也非汲汲于世俗功名,虽授秘书省正字,掌管校勘典籍之事,却“不乐在朝”;授扬州六合县丞,因醉酒被弹劾辞职回乡,乡人嘲笑他,他不屑之。为官与不为官,于王绩来看一切顺其自然。他本出生于世代官家、儒学之门,功名于他并非必选之路。他深受三兄王通的影响,王通乃一代儒学大师,当年考中秀才后游长安,一篇《太平十二策》深得隋文帝赏识,却遭到公卿的冷落;后虽任命蜀郡司户书佐、蜀王侍读,最终还是辞官回乡,续述《六经》,隐居讲学,门下弟子数千人,弘扬儒学。王通对功名的态度也影响了王绩的功名心。在王通、王绩的心理意识中,“有一条积极进取、奋发作为的儒家精神主线”[2],“有一种极强的历史责任感和文化使命感”[3];在人格层面,“有一种浓郁的本体意识和独立的人格意识”[4];在外在层面,“有一种充分解放、自由的哲学精神和理想主义”[5]。

二、“材与不材”:无用之用方为大用

王绩在《无心子传并序》中写道:“无心子”遇到“机士”,“机士”拍着腿多次叹息:“你这么贤能的人,因何罪遭遇弃置?”“无心子”说了一个故事:蜚廉氏有两匹马,一匹马“朱鬣白毳,龙骼凤臆”,跑起来飞快如飞舞,终日奔跑最后累死了;另一匹马,“重胫昂尾,驼颈貉膝,老尥蹶子”,被弃置荒野,最终又肥又悠闲。“有材”之马与“不材”之马,最终“不材”之马因“无用”而保全自我。

“无心子”说的两匹马不同命运的故事,这不禁让人想起庄子的《秋水》。楚威王想重用庄子,于是派两位大夫前去见他。庄子讲了神龟的两种命运:一种是眼前的神龟命运,供奉于宗庙,死时已经三千岁,留下骨头被珍藏在宗庙之上;另一种是假设的神龟命运,被弃置烂泥,三千岁时依旧活着在烂泥里摇尾巴。庄子以涂龟自喻,表示宁愿“曳尾于涂中”,也不愿选择“为留骨而贵”的人生。《山木》中的大树枝繁叶茂,伐木的人站在这棵大树旁却不伐,因“无所可用”,“不材”而“终其天年”。

庄子在《人世间》感叹说:“人皆知有用之用,而莫知无用之用也。”这种生存的哲学观,处在人生困境里的乐观处世哲学,深深地影响着王绩。在《无心子传并序》中王绩托“无心子”之口阐述了自己的人生观:“凤凰不憎山栖,蛟龙不羞泥蟠;君子不苟洁以罹患,圣人不避秽而养生。”[6]以凤凰、蛟龙自喻,不以停憩在山里而怨恨,不以在泥地里生存而感到羞耻,君子不为暂时的洁净而遭受祸患,圣人不回避污秽而保养生命。王绩更不会因醉酒丢官而感到羞耻,反而认为暂时的失去能换来适意的生活,在乱世中不为官也是一种别样的人生追求。

明白了“不材”与“无用”的积极一面,能淡然面对仕途之路的不顺,也能明白庄子《逍遥游》中“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的境界。王绩深谙庄子此言真谛,取字“无功”,源于“神人无功”之意,不求功利,不为世俗所累,貌似“无用”,却能在适意自由中追求到“有用”的精神快乐。同样,王绩在《无心子传并序》中取“无心子”这个名,也颇有深意,本无其人,取名“无心子”,“无心”是相对“成心”“机心”的人而言的,“无心”乃庄子精神的最高境界,“无心”而为,才能真正得道。

三、独善其身:归来任卷舒

《论语·泰伯》说:“天下有道则见,无道则隐。”王绩初次出仕时间在大业十年(614),当时的政局堪称“无道”。王绩在大业十年(614)末自六合县丞辞职后写的《端坐咏思》里写道:“咄嗟建城市,倏忽观丘墟。”时世变化无常,刚建好的都市,倏忽间成了废墟。特指当时兵变,因隋炀帝广修宫殿别苑征兵征役造成“天下死于役”的现状。大业七年(611),爆发兵变,大业九年(613),农民起义爆发,大业十年(614),各地兵变之势依然高涨。这是一个兵变不断爆发又不断血腥镇压的时代,“昏暴常有馀”。在此乱世中,王绩说“纷吾独无闷”,无闷,即隐遁。孔颖达曰:“遁世无闷者,谓逃遁避世,虽逢无道,心无所闷。”为此,王绩说喜自己在乱世中独自隐遁,心无所闷,“高卧喜闲居”“归来任卷舒”。他在罢官归乡后写的《答程道士书》中感叹:“峄阳之桐,以俟伯牙;乌号之弓,必资由基。苟非其人,道不虚行。”于是毅然选择了“独善其身”的生活方式。

“穷则独善其身”,此为不得志时的人生选择,若君臣遇合的时机到来时,很多文人依然期望能“兼济天下”。王绩也是如此,他在《在边三首》中说:“犹擎苏武节,尚抱李陵弓。”以苏武、李陵自喻,满怀用世之心、济世之怀。这与他内心里所接受的儒家思想是吻合的,他虽一时选择了“身在江湖”,但“心在魏阙”。正如韩愈所说:“彼虽偃蹇不欲与世接,然犹未能平其心。”[7]这就又有了他后来的两次出仕。

四、委化自然:适茫荡之野

“无心子”被罢免后,“退而将游于茫荡之野”。这正是王绩初次出仕辞官后所乐衷的事。他在《解六合丞还》中说:“不用功名喧一世,直取烟霞送百年。”寄身山野,寄情山水,超越了功名利禄,追求精神的自由之境、精神的解放与心灵的舒展。

王绩追求的人格境界是一个三维结构:一是心灵的自由,超越了对名利的追求,委化自然,退而游嵩山、颍水、会稽、豫章等地,闻天下之壮观,知天地之广大,在山水中体验生命的自由,获得心灵的滋养;二是自主,在山水中获得恬淡、宁静的生命体验,不必受藩部法严的束缚,也没有高悬的罗网,能坚守自己独立的人生准则与价值标准,“乘兴且长歌”,过“自适其适”的生活;三是因自由、自主而获得的和悦愉悦,是“顺适无阂,故能游于不择地”的适意之乐,是潇洒超脱、从心所欲的愉悦,是满足了生命内在知足性的要求,实现生命本真的快乐。很多文人都有王绩同样的人格境界的追求,这种人生境界是“儒家道德自律、人格提升与道家的清静无为、顺应自然的结合,既有主体进取精神的一面,又有适性逍遥、无可无不可的一面”[8]。

知人论世,以意逆志。一篇《无心子传并序》,短短240字的文章,以曲笔寓含了王绩初次出仕时的多种人生观:有儒家积极进取、奋发有为、兼济天下的思想追求,也有道家的随性自适、无用之用、独善其身的思想追求,两者随着理想与现实矛盾冲突的产生而产生,有机融合。可以说,儒道思想的融合是这一时期王绩的思想主流,也就产生了王绩独特的人生观和处世态度。这些充实了后世对王绩初次出仕辞官之因的认识:嗜酒只是辞官起因,而真正的原因在王绩的思想追求、人生观和处世态度上,值得透过表象以观本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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