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挣扎在尘世里的“睡莲”
——论《永远有多远》中的女主人公形象

2019-12-28

牡丹江大学学报 2019年2期
关键词:小六西单仁义

杨 珊 珊

(贵州师范大学文学院,贵州 贵阳 550025)

铁凝笔下塑造的女性形象众多,她们身上都有着特定时代的印记,同样,在小说《永远有多远》中,铁凝也书写了来自老北京胡同文化包围下的女性形象。小说《永远有多远》用细腻的笔触描写了在北京胡同文化中一个善良又软弱的女性形象,女主人公白大省的生活轨迹及情感经历引发了一系列关于女性生存哲学的思考。小说中的女主人公不仅仅是单一的个体,她的存在状态代表了当下女性所遭遇的生存困境。在自我的妥协与成长的挣扎中,通过女主人公的追问凸显了对女性自我超越这一命题的思考。

一、大写的仁义背后的“喜”与“悲”

小说《永远有多远》通过第一人称“我”,即女主人公表姐的叙述,展开了对女主人公白大省成长历程与相关往事的追忆。主要讲述了生长在北京驸马胡同九号院,从小被评为“仁义”的女孩白大省,童年、大学、工作三个时间段里的琐碎小事,以及经历了三段即苦涩又充满悲痛的爱情后自我妥协的故事。汪曾祺在《胡同文化》一文中说到:“胡同文化的精义是‘忍’,安分守己,逆来顺受。”[1]180自小生活在驸马胡同里的女主人公白大省,一直被一种隐形的道德规范包围着,在她身上也处处体现着这种特质。白大省在什么都不懂的年纪,就被胡同里的老人评为“仁义”,这一陌生又富有传统道德意义的词伴随在她的成长过程中。生活中的处处谦让成了白大省做人和处事的一项准则。许多时候,她的仁义被当成标签。以至于提到白大省,就必然想到仁义,说起仁义,就毫无疑问是白大省该有的,她不能反抗,也没理由反抗,于是一系列吃亏和不公就常常伴随着她。

人作为一个城市的核心部分,体现着城市文明的变迁,也表现出独有的精神特征。在人与人的关系逐渐变得利益化的环境下,对于真情和善良的期待也就成为人们内心的一种强烈渴望。白大省固守仁义,象征着大城市中可贵的品质,值得人们欣慰,但铁凝在小说中却用意味深长的语调将善良在利益化的亲情面前处处退让的情形呈现在我们面前。小说中提到了一次分房事件,白大省母亲的单位分给了她们一套两居室的单元房,经过全家的商议,白大省留在驸马胡同,白大鸣跟着父母去新居,本来相安无事的一家人,却因为驸马胡同要拆迁的消息而乱了起来。白大鸣的妻子咪咪看中了驸马胡同拆迁后带来的好处,千方百计说服白大鸣去劝姐姐白大省放弃老房子。根深蒂固的谦让态度使得白大省在第一次反对之后最终又放弃维护自己的权益,毫无怨言地决定把老房子让给白大鸣和咪咪,此时的白大省就变得软弱。在利益面前,她的亲人想到的是从她身上刮分好处,从没想过她的难处,或者给她一点点好处,而她偏偏逆来顺受,对一切不公都不争、不怒、不怨。她让出了自己本该有的,用心付出了自己所有的,本来该怀有苦楚的时刻,却感到无比欣慰。透过女主人公表姐的讲述,读者可以感受到作者在其间传递出的心酸,作者不仅哀白大省的不幸,还感叹她的不争,同时也引发了我们对传统仁义道德和当下时代环境的深思。

中国是个礼仪之邦,礼仪的至高标准是厚德载物。白大省的仁义行为本身是符合传统处世哲学的标准的,但她的处处忍让也显得有些“不可救药”。明明遭遇了不公平待遇却还倾尽全力保护别人的利益,尽管这种待遇本身从性质而言是不合情理的。她的仁义从一开始就让位于他人的利益,这种现象既是女主人公身上的不幸,又是新与旧交替的北京城市文化中的焦虑。笔者认为,白大省身上体现出的这种软弱和过度忍让是她遭遇不公平待遇的原因,也是她仁义处事原则下所遭遇的悲哀之处。

二、“期盼”与“背离”间的矛盾

如果说白大省的单纯、善良是大都市中最为可贵的存在,那么胡同里另一个女孩西单小六的张扬放纵就显得不合时宜。白大省与西单小六一样居住在胡同里,但西单小六骨子里却有着白大省不曾有过的反叛性格。西单小六蔑视正派女孩该有的一切规矩,我行我素地装扮着自己,给读者留下的印象是热烈而豪放的。她表现出的是一种以自我为中心,无视外界评价与标准的活法,而白大省拥有的是在传统女性标准下不违背规则的活法。西单小六的不羁与白大省的内敛形成强烈对比,构成一张一合,一热一冷的效果。作者将看似完全不同性格的两个人联系在一起,不仅暗含了女主人公内心的矛盾,还指向了传统女性心中潜在的渴望。文中讲述过女主人公小时候的一段“初恋”:赵大春是白大省小时候暗恋的对象,但赵大春喜欢的却是性格豪放的西单小六,不惜为了她承受来自外界的种种责难。一次与西单小六约会的晚上,他们俩被西单小六的父母撞见,结果西单小六被家人责骂,赵大春也被赶出了北京。就在西单小六被惩罚的时候,她的那些男性朋友们骑着自行车将西单小六用一条毛毯裹着劫走了。目睹这一切事情的白大省因为她从小喜欢的叔叔赵大春与西单小六发生恋情而显得无比失落。但在她看来,西单小六并不讨厌,甚至是一个“不败”的女人。白大省曾经坦言,她自己最佩服的女性是西单小六。她从小就崇拜她,西单小六身上有着自己不曾有过的东西:美貌、骄傲。白大省为了模仿西单小六,常常学着她的样子扎一样的松散辫子,自我欣赏地在镜子面前走几圈,却始终不敢走出门,这样地模仿最终以胆怯告终。

奥地利著名精神分析学家弗洛伊德曾把人的存在分为“本我”“自我”“超我”三个层面。他认为本我是最原始的,是人类与生俱来的部分,代表了人类的无意识,追求的是本能欲望,在现实生活中遵循快乐原则;自我受理智和良知的支配,处于本我和外部世界之间,它的作用是调节外界和本我的冲突,并控制自我;超我是一切道德限制的代表,是人类结构的文明部分,遵循“至善原则”。文中的“我”以一个真正清醒者的身份出现,处于一个平衡状态,也介于“快乐原则”和“至善原则”之间。文中的西单小六处事风格和性格特点中都透露出本我的部分,她遵循的是“快乐原则”。与前两者不同,女主人公白大省从一开始就以光辉的好人形象出现,她身上体现着高道德和高标准,是超我的体现。但正是这样一位拥有优秀品质的女性,竟然把遵循“快乐原则”的西单小六当成羡慕和模仿的对象。正如弗洛伊德所说:“自我对心灵的绝大部分以及其中的关键因素毫无所知,从某种作用力的意义来看,这一领域中的活动历程应该被说为潜意识。”[2]286白大省处事的原则是传统的道德标准,但从她对西单小六的模仿来看,对西单小六的崇拜就是她心中的潜意识。她按照西单小六的打扮来模仿,也就是心中的潜意识转化为意识的表现。西单小六象征着女主人公一直以来潜藏在内心的向往,对美貌、自由、高傲的向往,而这种向往也是传统女性共有的。由于从小生长的环境和传统道德的束缚,她只能将这种崇拜压抑在心底,这就造成了“本我”与“超我”之间的冲突,也深刻传递出了女主人公内心的挣扎。笔者认为,小说中的女主人公白大省与西单小六实际上形成的是一种互相对应关系,在对比中有区别,在区别中又有着联系。西单小六象征着自我束缚的终结,白大省并没有把对西单小六的模仿放在自己的生活中,性格中的安于本分和不敢背离传统的特点正好是她内心深处潜意识与意识两者之间的真正冲突,也是她性格中的矛盾所在。

三、“吾心”与世事的妥协

女主人公曲折的爱情是作者着墨最多的部分,贯穿整篇小说的主线实际上也是女主人公成年后的三段恋情,她自我成长的历程也借助这三段恋情得以真正展现。在小说中,白大省从一开始为自己制定的恋爱标准就以对方为中心。白大省在乎的是自己爱对方多一点,而不是双方平等。这种已经降低到了极点的爱情标准让人感觉有些心酸,也无形中向读者揭示着女主人公爱情路上的不幸。白大省没有美丽的容貌,身材也不出众,唯一的特点就是善良,而她也预感着“这世上男人对她的爱意永远也赶不上她对他们的痴情”[3]23。作者将笔锋转向女主人公心灵底端,用一种无可奈何又充满叹息的语气把白大省的内心自白展现在我们面前,也为这段爱情的结局埋下了伏笔。白大省第一段恋情的对象是她的大学同学郭宏,郭宏家住大连,白大省与他真正相处的时间并不长,对他的评价既不是客观的,也不是经过深切感受过后有的。郭宏和白大省谈恋爱的真正目的是为了毕业后能留在北京,可以说,在他的心里,白大省仅仅只是她安身立命的跳板,根本谈不上爱情,更多的只是利益关系。尽管作为局外人的“我”早已经看出了这一点,还善意地提醒表妹白大省,但白大省却根本没有看出这一点。相反,她在任何事情上都以郭宏为中心:把伺候郭宏当成最大的乐事、为他掏钱买东西、为他开生日聚会、还背着家里人卖了电风扇,为他的侄子买一条喜欢的狗。在白大省和郭宏的这段恋情中,她们之间并没有深入的沟通和交流,有的仅仅只是女主人公单方面的付出和关心。白大省付出了真心,却没换来郭宏的真爱,这段恋情最终以郭宏的背叛结束。实际上,白大省以男性为中心,把自我放在最低位置上,以以往的男性标准来规范自己的表现,从而也突显出了白大省性格中蒙昧的一面。

在“变”与“不变”之间,白大省尝试着找寻一种新的方式,她的改变究其根本还是为了她喜爱的男性。从这一点来说,她的爱情始终处于精神上的依附地位,越是寻求“变”,就越会迷失自己。夏欣是她第三段爱情的对象,和郭宏还有关朋羽都不同,他自认为自己才华横溢,有着关于自己未来的各种计划。白大省从未分析过她和夏欣之间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只是在之前的两段失败恋情的基础上有了一点警醒。她学着穿衣打扮,家里各种款式的衣服都试了个遍,但到最后却没有一件是自己想要的,她努力使自己的节奏慢下来,却适得其反。她已经习惯了按照自己的规则过自己的生活,一旦要改变这种多年来的规范,就很难有大的突破。她倾尽所有的热情想要走出以前的生活状态,但结果却怎么样也逃不出来。夏欣一针见血地指出了白大省生活上做事不分轻重的缺点,而这种不足却是白大省难以改变的,于是矛盾造成了他们分开的结局。即将与夏欣分离的她在倾听了夏欣的一段真心话之后,开始自责,甚至苦苦挽留夏欣,一遍又一遍地说着“我可以改啊,我可以改!”[3]35从这里就可以看出女主人公在爱情里自我的完全迷失,也是最让读者扼腕叹息的地方。

逃离和追寻二者之间的苦闷一直围绕着白大省,在经历了三段悲伤的爱情过后,她也经过了一番自省,本打算在胡同里过属于自己的平静生活,但偏偏这时郭宏带着两岁的女儿找到了她,并要求白大省与自己结婚。白大省拒绝了郭宏的要求,她尝试着超越自己,在“寻找—迷失—寻找”的模式下与传统的一套标准斗争着,这样的斗争最后是以男性的话语权威而告终。郭宏早就知道白大省不会拒绝,也不懂得拒绝。当白大省在家中看到一张馊了的沾着奶味的手绢时,她立即心软了,她不愿意看到郭宏父女俩受苦,于是向郭宏妥协。小说结尾女主人公的妥协,象征着个体本位在突变的现代化浪潮下让位于利益中心的趋势。通过女主人公的三段发人深思的爱情及其结局,笔者认为,女性的自我意识觉醒在商品化浪潮与上世纪90年代旧城市重建的环境中,存在着普遍的“迷失”现象。而这种迷失的背后是对待爱情的过度热情、自我价值判断的矛盾、双方地位的不平等化导致的。

结语

铁凝用以前的北京与当今的北京相对比,传递出一种城市文化的突变,以及因这种突变而产生的挥之不去的焦虑之感。生活在这种突变中的人们,一时无法完全脱离旧北京的习俗、文化,又无法抗拒已经到来的新文化,于是就容易产生一种深深的压抑,表现出在新旧之间的抗争和妥协。商品化浪潮让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由亲转为疏,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白大省的挑战就在于选择成为怎样的自我以及如何成为她想要的自我。可以说,她的存在,是这种利益化取代亲密化的大趋势下的一种坚守,她的不变,寄托着作者与读者对美好和真诚的共同期盼。白大省身上的悲剧性不仅是由整个大环境决定的,还来自于她自身,甚至她自身的因素是关键。对待生活中的不公和爱情里的背叛,她一贯采用遗忘和承受的方式,这就不可避免地造成了女主人公想逃却逃不了,想变却无法变的无奈,由此也陷入了一种悲哀的境地。铁凝在《小说家档案》中这样说道:“我通过白大省这个人物想探讨的是人要改变自己的内心诉求。”[4]88由此可以看出,铁凝写作这篇小说的关键是寻求人在传统与新潮之间的最佳生存状态,以及女性自我超越和改变的可能。文中出现了4次对“永远有多远”的追问。

“永远有多远?”这一命题,既是女性关于自我价值的重新思考,也包含了对既定命运的一种怀疑。我们在追寻改变的同时又找寻自己本身的位置,而女主人公的爱情悲剧就透露着作者对外在环境冲击而发出的由内而外的忧虑。人存在于包括自身的世界中,个体之外必然有非个体的存在,必然会对个体造成影响。由于外在环境的制约,人们很难真正地确定自我本相,因而人的迷失是无法避免的。传统与现代之间,人的本位价值应当以保持自我为出发点。当个人价值面临选择的时候,焦虑是必然的,在约定俗成的大背景下生活的女性,既要拥有一颗善良和仁爱的心,也要做到无论何时都正视自身固有的价值,只有这样才能避免自我的迷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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