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身体美学看魏晋士人的身体意识
——以《世说新语》为中心
2019-12-27冯燕华
冯燕华
舒斯特曼的身体美学强调:“身体是我们感性欣赏(感觉)和创造性自我提升的场所,身体美学关注这种意义上的身体”[1]。他所说的“身体”不是简单的肉体,而是有生命和情感的身体。由此可见,他强调的是身心兼备的审美观。魏晋风流所彰显的晋人之美在于风雅名士个体自我高度觉醒的言行举止。正如宗白华所说,晋人的美学是人物的品藻,重人物的容貌和精神之美。可见晋人之美重形、重神,是身心合一之美,这就可以与舒斯特曼的身体美学概念联系起来。
一、作为审美客体的身体:形体姿容之美
不同于西方身体和精神相互对立的身体观,身心、形神融合一体的观点是中国古代观念中始终传承的身体观。在魏晋时期,名士们表现出对身体之美的关注和重视,在这个层面上体现的对身体美的肯定是与身体美学承认的将身体看作审美的客体是一致的。身体美学的观点认为,身体作为审美对象,即审美客体,它与外界事物同样是审美活动中的被感知对象。与此相互印证的就是《世说新语》中表现出的对形色容止之美的追求。
魏晋时期,随着道教与玄学清谈的流行,人们的思想亦随之发生转变,开始讲求任情、通达、自由的心态。这种变化反映到审美观上是追求简约玄澹的自然风韵。魏晋时人们欣赏身体之美已完全不同于儒家对仪容的要求,他们的评论不是针对人物的言行举止是否符合传统礼法的要求,而是直接地描绘形体姿容之美,在《世说新语·容止》篇中,作者用了大量的笔墨,或谈美,或说丑,在互相对照中更加突出对形体之美的强调。那时的男子熏衣傅粉、褒衣博带,貌美者受到追捧,如看杀卫玠、何晏面白、嵇康劲松下风的身姿等故事,足以看出魏晋时人对相貌、身形美的赞赏态度。反观那些相貌不佳者,如左思之流,纵是才华横溢,竟也惨遭嫌弃,晋人对形貌美丑的态度可见一斑,反映出当时魏晋之人对形体姿容之美的推崇与迷恋,体现的就是身体美学之中对身体本身的关注这一层面的美学意义。
二、作为审美主体的身体:内在神气之美
舒斯特曼所说的“身体”,不是简单的作为审美客体的身体,更是一个作为审美主体的有感知能力的身体,所以,身体美学的本质并不在于改善形体,更重要的在于培养身体意识。这一点正与晋人之美的深层次内蕴相契合,我们必须清楚魏晋之人的美并不仅在于形体姿容之美,这只是晋人身体美学的表层原因,究其深层原因,是那种内在的才情、性貌、风神,是潜藏在形色容止之后的生命中蕴含的内在的神气。
宗白华先生曾说到,魏晋时代是精神上的大解放时期,不同于东汉之际崇尚功业和节操那样,而是以思辩的精神风貌为时代潮流。晋人多谈老庄之学,他们或谈玄说道,或贵无尚虚,参悟生命至境,正是基于这样的精神风貌,风流名士们潇洒飘逸,追求超澹玄远的人生境界。可见,他们的形色容止之美是以内在神气为底蕴的。正如舒斯特曼所说:“身体美学不限于它的表面形式和装饰性的美容,它还关注身体自身的运动与经验。”[2]也就是说,我们对身体的关注不应停留在作为客体的身体表层,而是要深入作为主体的身体内在精神和灵魂,努力追求身与心的完美契合。比如魏晋名士谢安,他的一生,隐时潇洒自适,仕时声名显赫,在履行社会责任时仍尽量满足个人精神自由。正如宗白华所言:“不沾滞于物的自由精神,这是一种心灵的美,或哲学的美。”[3]这正是身体美学提到的将身体作为审美的主客体,它不仅是感觉和审美欣赏的场所,也是自我塑造的审美经验的积累。
三、创造性自我塑造——阮籍
“身体美学”从本质上看并不仅是关注身体,更是着力于身体经验和身体意识的提升,以此增进身心之间的和谐统一。换句话说,“身体美学”不仅关注身体的外在形象,更重视对自我的塑造,是创造性自我塑造的场所。在这一意义上,魏晋士人立足于身体本身,在身体本体处于自然状态的基础上追求玄远虚静的精神世界,这正好体现了身体美学的自我塑造的意义。
我们应该明白,魏晋风流是产生在动荡、混乱的历史时代,那些表面风流潇洒的名士们,内心里潜藏着无数的苦恼和恐惧,这构成魏晋风度内在的深刻的一面。阮籍是魏晋风流的代表,他的人生是魏晋士人所推崇和追求的一种艺术化的人生,他视封建礼法为无物,能啸咏歌唱、痛饮放纵、科头箕踞,能在服丧期间大吃大喝……这可看作是他表现出的外观的身体美学的特点。古人常说诗言志,纵观阮籍的诗文作品,刘勰评道“阮旨遥深”,鲁迅先生也说“隐而不显”。阮籍身处政治权力斗争的漩涡中,把遭受的政治迫害的痛苦隐晦曲折而又强烈地抒发出来,正是基于这样的精神内核,我们说阮籍的任诞、潇洒风流是他的身体作为主体追求精神上的超越,是通过改善和提高自身身体意识而塑造自我,从而构建自己的精神世界。反观魏晋名士,无论是他们对玄学的推崇,还是对形体之美的追捧,亦或是对于服药、饮酒的执着,他们是将身体作为自我塑造的审美主客体,最终是以精神的超越为旨归。
舒斯特曼的身体美学引导人们重视身体在审美活动中的重要作用,他不仅关注外在的身体,更加注重内在的身体经验。一言以蔽之,我们要做一个内外兼修、理性与感性兼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