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所谓X”结构的解读
2019-12-27任静
任 静
一、“所谓X”结构
现代汉语中,“所谓”有两个基本的义项:第一,用以提出需要解释的词语,语义指向词汇的概念意义,这里“所谓”结构表达式为“所谓(的)+中心词X(专有名词或名词性短语)”;第二,用以表示对中心词意义的否定或讽刺,这里“所谓”结构的表达式为“所谓(的)+中心词X(一般名词或名词性短语)”。
例(1):
A.所谓“歌谣”,是指民歌、儿歌、民谣、童谣的总称。[注]所选例句均来自BCC语料库。
B.这个市场不同于一般的技术产权交易市场,可以说是“3.0”版本。所谓的1.0版本,就是展销会的形式;2.0版本则是网上展销会。(人民日报2017年08月17日)
例(2):
A.王琦瑶接着说:……你母亲是在面子上做人,做给人家看的,所谓“体面”,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王安忆《长恨歌》)
B.当一个文学家完成了他的代表作,形成了自己的所谓的“风格”之后,要想突破何其困难,没有风格的作家可以变换题材源源不断地写出新作,有风格的作家,大概只能试图依靠一种观念上的巨变,来变换自己的作品面貌。(莫言《会唱歌的墙》)
以上例子表明,“所谓X”结构的语义值出现了不同的变化。“所谓X”结构通常用于提出需要解释的专有名词或者专有术语的概念意义,如例(1)所示,句子分别是对“歌谣”和“1.0版本”的解释。例(2)中将“体面”和“风格”这样的高频名词用在“所谓”结构中,则倾向于对它们进行偏离字面意义的解释,即所表达的含义其实是“不体面”或者是对某些文学家“风格”的讽刺意味,这是“所谓X”结构的有标记用法。因此可以判断,当使用“所谓X”对中心词“X”进行概念意义解释是通常情况下的用法,我们可以将其视为“所谓X”的无标记用法;当没有对“所谓X”结构的中心词进行解释,而是在语义上暗含讽刺、挖苦、否定“X”的意味的特点,这时的“所谓X”发挥的是有标记解释的作用。讨论汉语“所谓”结构的语义差异现象的成因是本次研究焦点。
二、对“所谓X”结构的语义解读
(一)“所谓”的语义解读
“所谓”结构中的“所”在古代汉语的词性是结构助词,和动词性成分共同构成“所”字结构,如例(3),“所+V”结构的“所”帮助动词转指其潜在宾语。后来,“所+V”结构中动词后面开始加宾语,如例(4),此时的“所”不再发挥它的转指功能,这就使得“所”字逐步演变成无意义的焦点标记。最后,随着焦点标记用法的不断扩展,“所”强调的对象便不再局限于施动者,强调的对象由施动者扩展至其他成分,如例(5),例子中的“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中的“所”在是强调的作用,强调“以”的意义,没有任何实际意义[1]。
例(3):所见、所闻、所感,所想、所谓[注]所选例句均来自BCC语料库。
例(4):所说的话、所想的事、所爱的人[注]所选例句均来自BCC语料库。
例(5):师者,所以传道授业解惑也(《师说》)
因此,虽然我们现在讨论的“所谓”是一个复合词,但是由于“所”的功能虚化,意义已经完全固化,它的语义只有“谓”的意思,即只有“说”“指”的意思。当“所谓”前面不加具体的主语时,“所谓”的施动者是泛指的,即“人们所指的”;当“所谓”不指向某个特定的对象,有具体的主语时,“所谓”的施动者是定指的,即“某人所说的”。
古代汉语中,“所”字结构有两种类型:第一种是修饰性的,如“所答非所闻”;另一种是指称性的,如“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在现代汉语中,“所谓”主要发挥引出要解释内容的作用,“所谓”加上指称的内容,就是我们今天讨论的“所谓X”结构。
(二)“所谓X”结构的语义解读
“所谓X”结构有两种基本的语义解释:第一种是对于所引中心词“X”的概念解释;另一种是对所引中心词“X”的非概念解释,听话者或者读者在需要语境的帮助下,对说话者的真正语义进行推理,从而得到中心词的非字面的真正语义。根据标记理论,可以通过“所谓X”分布范围和使用频率对其进行“有标记”和“无标记”的判定,即有标记解释(对中心词的字面解释)和无标记解释(中心语的非字面解释)两种解释。下面,我们将运用“新戴维森方程式”进行分析,探究是何种因素导致“所谓X”结构出现了差异性语义。
“所谓”一类的动词一般包含三个参数变量,分别是施事变量X、受事变量Y以及表达受事的语言形式变量称Z。另外,事件发生的语境可以标记为e,各个变量的关系表达式为:(x)所谓 y是z,∃e [所谓(e)&施事(x,e)&受事(y,e)&语义(z,y,e)]。该表达式的意思是:在e情况下,施事X所谓的Y是Z这种语义[2]。
下面,我们在该公式的指导下,通过分析的具体、真实的语料,对使用“所谓X”结构的句子产生不同的语义进行成因解释。
1.“所谓”结构的无标记解释
利用上面的语义表达式,我们可以解释以下几个例子。
例(6):所谓“伏笔”,是指作者在叙述描写过程中,对将要出现的人物线索或事件作提示或暗示,以求前呼后应。[注]所选例句均来自BCC语料库。
根据上下文,我们可以知道,例(6)中“所谓‘伏笔’”是对“伏笔”进行概念意义的解读,并无否定、挖苦和讽刺之意。在表达式中,省略的施事变量“X”(“人们”)和指称变量“Y”(“伏笔”)在最为活跃的因素语境变量e“以求前呼后应”的作用下,生成与“Y”在语义参数上一致的变量“Z”(作者在叙述描写过程中,对将要出现的人物线索或事件作提示或暗示)。也就是,由于该表达式中的语境e涉及了与“X”相关的主题,这时的“所谓X”结构需要做无标记解释来进行解读,即整个句子的语义指向“X”的概念意义解释,这符合格赖斯提出的“关系原则”(“R-原则”),此时就是“所谓X”的无标记解释。
2.“所谓”结构的有标记解释
当施事X在某个语境不恰当地提出Y,整个语境并非用于帮助解释中心词的概念意义时,即违背了“R-原则”,此时的“所谓X”结构的有标记解释就会被启动。
例(7):肖鹰认为,他们的青春写作是一种类型化、模式化、商业范式化的写作,题材是针对青春的,但这是一种很狭隘的青春。比如,韩寒的写作表现出一种似是而非的、所谓的青春反叛。(人民日报海外版2013年09月16日)
从例(7)可以发现,上下文的语境变量e为“他们的青春写作是一种类型化、模式化、商业范式化的写作,题材是针对青春的,但这是一种很狭隘的青春”,这部分内容并非用于帮助解释中心词“青春反叛”的概念意义,因此可以推理,此时的“所谓X”结构发挥的是其有标记解释的作用,即“所谓青春反叛”是表达作者对韩寒所说的青春反叛的一种批驳和否定的态度。
通过上面的讨论,我们可以得出:运用“新戴维森方程”语义表达式可以解释“所谓X”结构产生差异性解释的成因,即语境变量e对“所谓X”的差异性解释的关键作用。当语境变量e与中心词“X”概念意义相近时,此时的“所谓X”作无标记解释;当语境变量e与中心词“X”的概念意义无关,此时违反了格赖斯的“R-原则”,需要听话者对中心词“X”进行推理,以理解出其非字面的含义。
三、对“所谓X”结构的语用解读
通过对“所谓X”的语义分析可以知道,这个结构可以有不同的解释,可以是对中心词“X”的概念解释,也可以是对“X”的不承认或者讽刺,这是因为“所谓X”结构在语义和语用因素的相互作用下强制改变了所引中心语的字面意义[3]。“所谓X”在交际或者文章中使用时对所引的内容“X”有一定的语用制约:当说话者使用“所谓X”结构时,讨论的内容之间实际上是四个论元角色[注]论元是指带有题元角色的体词性成分,而论元角色是由谓词根据其与相关的名词短语之间语义关系而指派给这些名词短语的语义角色,即与动词连用的论元在与动词表示的动作或状态里扮演的语义角色。之间的关系,即说话者使用“所谓X”这一表达式向接收者传达自己的语义内容。这时所要传达的内容的语义受到几个信息源的限制:第一,说话者对听话者知识水平的了解;第二,说话者对听话者认知状态的了解;第三,话语所发生的情景。因此,理解“所谓X”结构表达的正确语义必须说明话语理解的两个方面,即说话者对这些信息源的支配和听话者对该话语的建构过程。下面,我们将从说话者对话语的支配和听话者的认知状态两方面分析“所谓X”结构的差异性语义及其成因[4]。
(一)说话者的话语支配
在交际或者文章中,当说话者使用“所谓X”结构进行语义表达时,需要将听话者或者读者的情况考虑在内,目的是使听话者用说话者表达意图的方式进行理解和解读中心词“X”,说话者的表达语义的意图是否可以达到,取决于“所谓X”的“X”是否是已经上下文讨论过的内容,是否是听者关注的对象,是否是听者熟悉的内容。“X”是否讨论过,我们直接可以在文章中发现,“X”是否是听者关心的对象,我们无从考察,但“X”是否是听者所熟悉的内容,我们可以引入“词频”概念来进行论证,用表达式表示为:F(X) 例(8):所谓“现代化”,作为一个世界性的历史过程,是指人类社会从工业革命以来所经历的一场急剧变革,导致传统的农业社会向现代工业社会的全球性的大转变过程。[注]所选例句均来自BCC语料库。 例(9):有的军人家庭不顾条件如何,一味追新求全,社会上流行什么,就追赶什么,为了所谓“现代”,不惜一掷万金,结果搞得不堪重负。[注]所选例句均来自BCC语料库。 例句(8)中“所谓”结构中所提及的名词“现代化”,指的就是它的概念意义,它在语料库中出现的频率为0.1477。例(9)中“所谓”所引的“现代”很明显不是词典上对“现代”的概念解释,而是活用为形容词,实际上是暗含“不现代”的意味,它在语料库中的频率是0.2101,人们非常熟悉该中心语的意思,因此,这里的“所谓X”结构不支持对所引中心语进行概念读取,而是对“现代”进行了与之相关的隐喻性转义,即唤起了中心语的非字面意义,即“不现代”的意义。表达词汇或者短语的非字面意义是语言反讽的一个重要功能,它与说话人的意图结合产生某种讽刺或者挖苦意味。从例(9)我们可以读出作者对一些军人家庭为了追新求全,不惜一掷万金,结果搞得不堪重负行为的否定和讽刺的态度。 “所谓X”结构引出的内容可能是在言语接收者的认知范围内,也可能不在其认知范围内,因此,当“所谓”结构引出的内容超出听话者认知水平的内容时,就容易使该进入听话者对中心语的概念意义进行建构,此时“所谓”结构发挥的就是解释其概念意义的机制;反之,如果说话者使用“所谓X”结构所指称对象为接收者熟悉的内容,并且使用了冗长或者有标记的表达式,此时接收者需要借助语用推理,以非标准的方式推导和建构出所讨论的中心语的正确意义,而不仅是理解表达式的字面意思,这时“所谓X”结构启动的就是其无标记解释。 综上所述,从语用角度看,“所谓X”结构采用不同解释的成因既与说话人使用的中心语的词频有关,又与听话者对其话语的认知水平和话语构建程度有关。 本文旨在解释“所谓X”结构可以产生不同释义的现象,为了阐明这一现象,本文分别从语义和语用的角度解释了“所谓X”结构差异性解释的现象的成因。首先,阐释了“所谓”的语义性质,并运用“新戴维森公式”对“所谓X”结构涉及的变量之间的相互关系进行了详细描述,发现语境变量e对“所谓X”结构语义的解读有重要的影响;接着,考察了“所谓X”结构与影响解释该结构的语用因素之间的相互作用,笔者认为,说话者使用“所谓X”结构的中心词的词频高低、听话者的认知程度是导致语用隐含性实现的重要成因。(二)接收者的认知水平和话语建构
四、结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