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赵树理的小说叙事风格
——浓郁的乡土情结
2019-12-27刘晶
刘 晶
1906年9月24日,山西省沁水县尉迟村,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里,赵树理出生了。1925年,考入山西长台第四师范学校的赵树理在求学期间受到五四新文学的影响,以自己最熟悉的农村和农民生活为入口,踏上了新诗和小说的创作之路。1930年,赵树理发表了《铁牛的复职》,从此开始立志为农民发声,写农民喜欢的作品,最终一步步成为广大群众所喜爱的真正的人民作家。从某种意义上说,赵树理是继鲁迅之后最了解农民的一位作家,其独特的生平经历和敏锐的感知力,使其真实、深切地体会到中国农民在那样一个时代所受到的政治压迫、经济剥削和精神奴役[1]。他深知对广大农民而言,想要摆脱旧文化制度和风俗习惯的艰巨性,因此在创作中也善于从农民的思想、心理状态以及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等角度进行考察和剖析,所呈现出的作品十分“接地气”。
一、作品题材中的乡土情结
得益于对共产洪流的全身心投入,赵树理在革命队伍中找到了自己的归宿,从最基本的写传单、编报纸开始,一直到走乡里、串农家,不论是炕头唠嗑还是田间挥汗,赵树理不放过任何一个积累生活素材的机会,终于创作出一经问世就轰动整个太行的作品。曾参与过《黄河日报》副刊《土地》《中国人》等报纸编辑的赵树理,尽可能为广大群众展示多种体裁的文章,同时用自己的终身创作实现对人民的承诺:写农民喜爱的东西。赵树理的小说创作大多是基于农村的各种现实问题,比如《邪不压正》这本表现土改初期农村各阶级种种动态的小说,其创作意图是为了呈现当时土改全部过程中的各种经验教训,使土改中的干部和群众在读完小说后能够有所趋避。只有怀着对农民的真情实感,才能写出这种反映老百姓心里话的优秀小说[2]。再比如反映农村青年男女在婚姻恋爱道路上受到封建残余思想干扰的《小二黑结婚记》、反映备受压迫的农村妇女翻身成英雄的《孟祥英翻身》、反映农村合作化运动复杂矛盾性的《三里湾》以及反映农村斗争最杰出作品的《李有才板话》等作品,无一不透露出赵树理对乡土的格外关注。
二、人物设置中的乡土情结
浓郁的乡土情结不仅体现在赵树理的作品题材上,还体现在其作品的人物设置中,具体表现在对广大农民发自内心的尊重与热爱上。赵树理坚定地认为,农民是最重要的,他对农民的关注甚至超越了自己的生命,这一点在其作品中的人物描写上尤为突出[3]。比如在《小二黑结婚记》中,赵树理用幽默风趣的描写呈现出三仙姑的性格和心理状态,在批评之余也透露出对三仙姑这一封建思想受害者的同情;在《李有才板话》中,赵树理构建出凶狠狡诈的阎恒元和阎喜富等形象,披露其隐瞒土地、腐蚀干部以及企图控制村政权等丑恶行径,借此鼓舞人民群众的斗志;在《实干家潘永福》中,赵树理用朴实凝重的笔法灌注其对这位农民出身的实干家推崇和赞赏,为读者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在《李家庄的变迁》中,对比第13节和第15节的内容和手法,无论是通过冷元和二妞的转述表现敌强我弱的“血淋淋”的争斗情境,还是通过大地主在公审大会上被翻身解放的村里人活活打死的“残酷”局面,都呈现出赵树理心中强烈的爱恨情仇。
不仅如此,赵树理的人物设置随着作品的完善和思想的升华,也逐渐发生新的转变,最具有代表性的就是其作品中关于“小字辈”的描写。这一群体最初出现在《小二黑结婚》中,直到《李有才板话》里已经形成了一股个性鲜明、不容忽视的力量[4]。“小字辈”人物如小芹、小二黑等,他们朝气蓬勃地同旧势力抗争,倔强又执着地维护自己的权力,尤其是他们与三仙姑、二诸葛等的矛盾冲突,已经成为解放区文学的一个显著标志。尽管“小字辈”人物中也有陈小元这类被收买被腐蚀的人物形象,但整体而言呈现出与老一辈农民在理解事物、价值观念等方面的巨大差异,可以说“小字辈”人物形象的塑造是赵树理心中农村新形象的大胆尝试和美好构想。
三、语言描写中的乡土情结
纵观赵树理的小说作品,其语言雕琢相当出色,既没有“五四”以后部分小说那样的欧化句式或者“学生腔”,又没有出现未经加工的方言土语,而是基于广大农民群众的日常口语进行提炼,用大众化、通俗化的方式进行呈现,极富有表现力和韵味[5]。独特的语言描写不仅体现在人物对白上,在故事的叙述中也是如此,因此得到了郭沫若的高度赞赏:“脱尽了‘五四’以来欧化的新文言臭味”。赵树理之所以能形成别具一格的语言风格,原因就在于他充分考虑了广大农民群众的语言习惯,这也从侧面证实来看他对农民群众的热爱。出生于农村又受过学校教育的赵树理,怀着农民和知识分子的双重身份,在与乡间父老们谈话时难免会蹦出一些学生腔,为此常被人“指点”。长此以往,赵树理养成了习惯,即在说话或者写文章时尽量翻译成农民群众习惯的话,比如‘听不惯’要换成‘可是’‘所以’要换成‘因此’‘鸡在叫、狗在咬’要换成‘鸡叫狗咬’,通过这样的方式,赵树理成功地让自己的小说作品与广大农民群众打成一片。可以说,赵树理的小说作品对于读者是有明确定位的,偏向于农村中等文化程度、识字少甚至不识字的人群,所以其小说在语言描写上达到了书面语言和民间口语的高度统一。这样一来使得那些用新文化传统的审美眼光或者一般知识分子的理性眼光去阅读的人很难理解,但这也正是赵树理小说作品的一大特色,反映出赵树理深入农民、热爱乡土的真情实感。
四、写作手法上的乡土情结
赵树理曾经表示他在每次写作的过程中,都时刻谨记其作品是面向广大农村读者的,所以在写法上倾向于传统的那一套。事实也是如此,为了便于群众接受和喜闻乐见,赵树理在继承我国古典小说人物塑造手法的基础上,充分结合广大农民群众的欣赏水平和习惯,将人物放在生活斗争中进行描写。以二诸葛这一人物形象为例,为了呈现其迷信、愚昧又老实厚道的性格,赵树理通过“不宜栽种”到“恩典恩典”等一连串具体行动来进行烘托;三仙姑这一人物形象也是如此,其贪图享受、好逸恶劳、装神弄鬼且不正经的性格特点,也是赵树理通过“米烂了”到“看看仙姑”等一连串有趣的行动来进行表现的。对于一向把民间文艺传统奉为正宗和借鉴典范的赵树理而言,极其重视评书、快板等民间文艺创作形式,他在广泛吸收这些优秀民间传统文化的基础上,创造出了评书体这一小说形式。以《锻炼锻炼》为例,该篇小说的布局始终贯穿一明一暗两条矛盾线索。明线集中在坚持原则、敢于斗争的青年干部杨小四与落后群众“吃不饱”和“小腿疼”之间的矛盾,暗线聚焦于杨小四同“和事不表理”的“和事佬”王聚海的矛盾。赵树理先用一张大字报设置矛盾的爆发点,然后通过几个回合的交锋,自然而然地呈现出杨小四面临的两个矛盾,期间穿插着‘花开两朵先表一枝’的写作手法,将整个故事曲折连贯又完整详实地进行托出,渗透着浓厚的评书味。
五、结构安排上的乡土情结
从小说的故事结构安排上来看,赵树理尽可能地照顾到广大农民群众的习惯,强调故事性和连贯性,从这里也可以看出其浓厚的乡土意识。以《小二黑结婚》为例,这部小说有很强的故事性,从一开始就交待了时间、地点、主要人物及其特点,接着又插进来“不宜栽种”和“米烂了”两个生动有趣的小故事,分别介绍了两位“神仙”。这种用动态的故事来介绍人物的方式贯穿整部小说,包括小芹、小二黑和金旺兄弟等,在交待清楚其相互之间的关系后,全面揭开矛盾并让故事继续开展。然后通过“斗争会”“许亲”“拿双”等故事情节逐步将矛盾推至高潮,且环环相扣又娓娓动听,极富可读性。
赵树理的小说结局大都是团圆式的,一方面保持了故事的完整性且维持了传统的审美趣味,另一方面又满足了广大农民读者“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道德期许,从中可以看出赵树理的一大创作思路就是“结尾必须要解决问题”,同时也可以看出其对于新农村、新生活、新人物所持有的信念。比如《三里湾》这部小说“从旗杆院说起”,围绕扩社、开渠两件事,描绘出1952年9月发生在三里湾这个老解放区里开展合作化运动的故事。该小说通过王金生民主和睦的模范家庭与马多寿保守落后的封建家庭之间的鲜明对比,以及王玉梅、马有翼、范灵芝三个年轻人的爱情婚姻变化,将整个故事连贯起来,并穿插何科长巡查工作、范登高走资本主义道路、马家大院家庭生活分裂等一系列事件,为整部小说注入血肉,最后以“年轻人花好月圆、扩社开渠圆满成功”这样一个皆大欢喜的结局收场,将整部小说落到实处,读来令人感叹不已。
六、民俗描写上的乡土情结
民俗描写是赵树理小说作品中最引人入目的部分,部分作品具有文化人类学的参考价值,反映出赵树理对乡土问题的重视之深。以《李家庄的变迁》为例,这部小说里对于“吃烙饼”这一晋东南乡里民俗的描写蕴含深刻的社会内涵。所谓“吃烙饼”民俗,是指村里发生纠纷时当事人请德高望重的人物在吃烙饼的过程中进行评理,输的一方要承担责任并支付吃烙饼的费用。赵树理在这部小说中用“吃烙饼”来承载张铁锁与李如珍侄儿的纠纷以及村长的武断裁决,深刻揭露了集神权、政权于一身的封建势力代理人是怎样依靠军阀统治者对劳动人民进行残酷压迫的过程;再比如写到王宝全、王金生、王玉生等人时大量的“窑洞”习俗介绍,寄寓了传统的民俗心理,不仅使故事情节更加接地气,又借民俗传统文化巧妙地为故事推进进行点缀。除此之外,赵树理的小说作品中还有大量关于恋爱婚姻习俗的描写,这些内容都真实反映出农民生活思想面貌与时代精神。比如《登记》里的“罗汉钱”,既是小飞蛾和艾艾母女两代人都曾用过的爱情信物,又是晋东南特有的习俗,赵树理借此勾勒出小飞蛾因封建礼教的迫害而产生的婚姻悲剧;再比如《小二黑结婚》中,三仙姑涂脂抹粉的人物描写,活脱脱呈现出一个心理病态的农村妇女形象。善于使用民俗描写来突显人物特征并推动故事发展,是赵树理小说作品的一大特色,其背后发映出赵树理浓郁的乡土情结。
七、结语
赵树理的出身和教育生活经历决定了他的小说是根植于乡间田野、活跃在广大农民群众中的真实作品,赵树理将他对家乡土壤的热爱、对农村生活的熟悉、对农民群众的真情实感都一点一滴地融入到小说中,通过题材选择、人物设置、语言描写、写作手法、结构安排、民俗描写等方面进行“非刻意”呈现,从而使得其作品通俗易懂又富含深刻内涵,体现出浓郁的乡土情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