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城市·动物
——论格日勒其木格·黑鹤动物小说中的生态意蕴
2019-12-27王思琪
王思琪
(沈阳师范大学 文学院,辽宁 沈阳 110034)
格日勒其木格·黑鹤是中国新兴的蒙古族作家。他的作品致力于描写与思考人与自然、动物、社会的关系。不同于其他动物小说将动物神化的特点,黑鹤的动物小说致力于真实的书写。他主要将场景立足于原生态的草原环境中,描写人与动物、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景象。
黑鹤目前已经出版了十多部小说,在这些已经出版的小说中,我们会发现黑鹤小说中隐含的生态意蕴主要分为两个方面,主要包括对于那种正在消亡的原始生活环境和文明的无奈、对于人与自然中孕育的万千生命的平等、和谐共存的敬畏。
1 城市化进程中“正在消逝的荒野”
格日勒其木格·黑鹤曾在《重返草原》的前序《更北的北方》中说过:“我曾经失去的,就是我在北方的草地。我不断地试图回到草地,走向北方,一次次进入呼伦贝尔草原,还有乌苏里江和黑龙江流域的广袤山林,那里珍藏的一切可以让我的内心获得平静,让我相信,长久以来,自己从未被抛弃。回忆,并在回忆的过程中不断地对回忆本身进行完善,我在复述一个正在消逝的荒野。”[1]复述一个正在消逝的荒野是黑鹤动物小说中始终存在的细节,而荒野具体指的是草原上的生活。黑鹤笔下的草原是原生态的,其居住的人民以一种淳朴、和谐的生活状态,展现了一幅宁静、和平安逸的景象。“整个傍晚,我一直靠在营地上的一辆勒勒车上,晒得浑身松软,这就是草地落日的魅力所在,真希望在这温暖的阳光里融化掉。……老额吉停了下来,她其实已经唱了很久了,那悠远的歌声像平静的水面上荡起的涟漪,还在草地悠远地回响。……那头可能拥有高加索牧羊犬或是藏獒血统的巨硕牧羊犬因为这几天不断地被我喂以羊骨头和奶干,尽管没有像那些极容易被收买的狗一样对着我摇尾巴,不过此时它大概也想在火边找个地方,于是靠着我的脚边趴下了。”[2]老额吉唱着歌,牧羊犬安静地卧趴在人旁边,《古谣》中这段对草原上傍晚的描写呈现出生活在草原上的人们与自然界和谐相处的画面。黑鹤小说中类似这样美好的场景比比皆是。黑鹤小时候有过生活在草原上的经历,对草原的热爱极深。对于那种原始草原生活环境及生活状态的描写也可以看作他对“正在消逝的荒野”的记录与缅怀。
“正在消逝的荒野”所代表的不仅仅是当下草原及周边原始环境的殆尽,也代表着黑鹤小时候生活在草原上记忆的消亡。而造成“荒野”消逝的主要原因黑鹤也在他的小说中进行过说明,即工业文明下城市化的不断发展。当下社会在经历过农业化后逐渐向工业化发展,而工业化发展的过程中与之相生相伴的便是城市化。在黑鹤的小说中,城市化代表着“罪恶”与“破坏”,这与“美好”“纯净”的草原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在小说中城市化对于草原及类似大兴安岭这样偏远、具有原始生活状态的地区具有极大的冲击力和影响力。而这种影响力主要表现在草原范围不断地缩减以及对资源的肆意消耗。草原的范围不断地被城市化建设压缩,这也意味着草原那种原始的生存环境和人们原始单纯的生活状态在不断地消亡。当人们因为城市化建设而不断利用草原的资源时,草原的消亡亦成定局。
“……粗大的树木被履带推土机推到一边,折断的树根在阳光下白得耀眼。那是一条将要修到森林深处的公路。在现代化的机械面前,森林显得如此脆弱。”[3]当现代化和工业化进入北方一个边陲小镇,为了进行道路建设,不惜通过破坏森林来达到目的,这严重损坏了当地的生态平衡。黑鹤在小说《魅影》中正是通过描写这样的景象来表达自己对城市化进程破坏草原自然风貌的担忧。他在《草地牧羊犬》中以牧羊犬姆瑟的视角来表达城市化进程对于草原资源的掠夺。“……无边的草原越来越少,仅有的一些草场已经被围栏圈成一个个孤岛。……它看到开垦的土地,这些土地像是草地上巨大的伤口,或是草地上的疤廯。草原的气息越来越少。”[4]草原的范围在不断地缩小,被开垦后的土地以“伤口”的形式存在于草原之上,草原被破坏的程度可想而知。黑鹤通过对被开发后的草原的直接描写侧面表现出了城市化进程的凶猛与极强的破坏力。
毫无疑问,作者对于现代化与工业化是持批判态度的。黑鹤无力阻止城市化的发展,他只能看着以草原为代表的荒野不断地被消耗与流逝。但是作为一名作家,黑鹤将自己的无奈写进小说中,也引发了读者的思考。
2 对人与生灵平等共生的呼唤
不同于沈石溪的“类人动物小说”,黑鹤小说中对于动物的描写具有“真实性”。“所谓真正的动物小说即在书写动物时,绝不会将人的伦理道德、情感意志附在动物身上,而是将动物视为与人类平等共在的生命体,对它们真实的生命存在进行有科学依据的刻绘。黑鹤的动物小说写作正是以这样的姿态和特征赢得了众多评论家们的认可。”[5]黑鹤小说中对于动物体态特征、生活习性的描写是非常详细真实的,这得益于他自己的生活经历以及与动物相处中的细心观察。
黑鹤认为:“动物是与人类并行的精灵,所有的生命都是平等的,我们都是大地的孩子。”[6]所谓“共生”,主要指的是人与其他生命之间和谐生存。在黑鹤的小说中,驯鹿、熊、羊、牛等动物都是他重点描写的生物,但是可能因为作家自身的生长环境,他描写最多的动物是狗。黑鹤一直关注着动物真实的生存特征与生存状态。在他看来,动物作为与人一样的生命个体,人与动物之间应该是平等的关系,而这样的想法也体现在他的作品中。《草地牧羊犬》中作者写出了从猎人手中逃脱的牧羊犬蒙克的神奇经历,也写出了蒙克与福利院的盲童、阿尔斯楞之间暖心的相处。“最初,因为失血过多而几近昏倒的姆瑟爬进福利院的院子,只是想暂时地避一避,当看到一群戴着黑色眼镜的孩子围了上来,它感到惊恐,发出威胁的低吼……它发现自己身体中有些东西在缓慢地发生变化,每天,孩子们上课的时候,它会想念他们,急切地盼望他们出现在自己的视野里。他们下课后一起向它走来时,它就兴奋得不知所措。”[7]福利院收留蒙克,使蒙克有安身之所,盲童们使蒙克每天都有希望存在。而蒙克对于盲童而言是一种神奇的存在,它使盲童们对这个世界更加充满好奇,也在给盲童们指引道路中坚定了世界是美好的的想法。盲童与蒙克之间不是主人与宠物之间的关系,而是以平等的伙伴关系来相处的。但是在黑鹤的小说中也存在着贩卖动物者、猎人这样的人物形象。这类人的存在其实是对人与动物实现平等相处的巨大阻力。黑鹤在进行小说创作时将人与动物之间暖心的细节描写与动物被贩卖捕杀的情况书写共同放置在故事情节中,形成鲜明的对比,以此表现出作者对人性黑暗与贪婪的强烈批判以及实现人与生灵平等共生的渴望。
《喝牛奶的猪》中,小猪本已唤醒了将要死亡的母牛活下去的勇气,但是对于人类来说,将他们杀掉赚钱是首要的事情。小说中当“我”最终得知小猪最终没能逃脱被杀的命运而母牛因此发疯被卖掉后,文中写道:“小猪一次次地独自穿越空无一人的草原,都没有受到狼的侵害,最终还是被人给吃掉了……这就是那头喝牛奶的小猪的经历……当然,它毕竟只是一头小猪,不过是一头喝牛奶的小猪。”[8]作者虽然以平淡的句子语气,但是其中所蕴含的沉痛与悲伤是非常明显的。在小说《驯鹿之国》中猎人射杀驯鹿的场景极其残忍,更加表现出猎人利欲熏心的本质。“倒在血泊中的母狼的口中流出已经半消化的肉糜,那是喂给小狼最好的食物。那猎人竟然还不满足,他剥掉了母狼的皮,在河边洗净自己的手,竟然一时兴起地开始寻找母狼的巢。他并没有费太大的力气,就在河边的向阳高坡上找到狼的洞穴。哪个猎人做过这种让山神怪罪的事。”[9]在残忍地杀死一头母狼后,猎人竟还未满足。对于具有弱势群体的动物,捕杀者是残忍的,他看不到母狼渴望尽快地将找到的食物喂养小狼的急迫,仅仅关心找到更多的母狼,以此牟取更大的利益。
以上这三部小说,黑鹤都在其中表现了人类极大的欲望以及批判了人类残忍对待动物的行为。作者将捕杀场景写的真实逼真,也许是希望引发读者强烈的共鸣,以此来呼唤平等地对待这些生灵,与他们和谐共存。
作为动物小说家,黑鹤将动物、城市化以及人类这三者之间存在的关系写进小说中。我们从中能看出,城市化对草原以及人类对动物的损害影响到了草原以及类似草原的偏远地区的生态问题,黑鹤对于现实存在的现状是无奈和担忧的。格日勒其木格·黑鹤同时也是一位儿童作家。儿童文学应该为儿童带来“真善美”。黑鹤正是以这样的目的来进行动物小说创作的。正如他在获奖感言中说道:“我想告诉所有的孩子,当你们必须面对成长时,我正努力呈现给你们一个接近完美的世界。”[10]即使在他的小说中存在捕杀、贩卖、草原正在被毁坏这样的现象,但是小说的内容重点还是展现温情、坚强和善良。《草地牧羊犬》中即使姆瑟被醉酒的主人抛弃,但是它最终找到了视它为家人的主人并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驯鹿之国》中即使幺鲁达被抓进了贩卖动物的车中,但是也仍然有热爱动物的柳霞拼死救回。因此,即使小说中极力抵抗与抨击有关黑暗和残忍的事情,但是黑鹤也在告诫孩子要保持善良、勇敢、万物平等的品质。这也许就是格日勒其木格·黑鹤动物小说深受读者感动和欢迎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