获奖作品是评委的一面镜子
2019-12-27□王彬
□王 彬
当代文坛的评奖活动十分活跃,而且名目繁多,就数量而言,大概会居世界之首。如果以行政级别划分,也是十分庞杂,居国家级别的奖项有“鲁奖”“茅奖”,省市乃至乡镇级别的各种××文学奖也不一而足。无论从那个角度看,这些形形色色的奖,对文学事业与文学工作者都是好事,既促进了文学的繁荣,也助推了文学队伍的壮大,但同时也不可否认,一些奖项也存在着不容忽视的负面效应,引发了种种议论和诟病。
之所以如此,将好事变成了议论纷纷,根本原因在于获奖作品的良莠不齐。在获奖作品中确有优秀之作,但毋庸讳言也确有平庸者,而且还有一些优秀者被排挤在外。原因是复杂的,究而言之,既有文学因素也有非文学因素。文学以外的因素无非是托门路找关系,这里既有个人的利益交换,也有部门之间的利益交换,而要保障交换成功,就要从评委入手,寻找可以控制的评委,于是文学的水准就成为另外的可以较少甚至不考虑的因素了。一般而言,大奖评委,往往由批评家、编辑家与现职(作协系统)的官员组成。不能说,这些评委都没有衡文水准,但也的确有些评委不具备相关水准。这就很令人担忧。如果低水平的评委几乎占据半数以上,评奖之后,怎么可能不引起批评与指责?不批评、不指责才是咄咄怪事!
比如2018年一次“高规格”的文学评奖活动,其中有一项是“文学理论评论”奖项,然而无论是提名还是获奖作品,清一色的是文学现象分析与文学作品评论,从而违背了“文学理论评论”这个总的称谓。是没有理论著作参评吗?不是。据笔者所知,在这次参评的作品中,颇有几部(篇)优秀的文学理论著作,但却无一例外地出局。是这些著作不够水平,不够优秀吗?答案是否定的。原因之一是评委的水准发生了偏差,用文学评论替代文学理论。这是十分荒唐的。文学理论是文学评论的基础,丧失了基础的评论,能够营建多少尺度的文学大厦呢?
当下一些文学评论往往由于缺少理论支撑,仅凭个人感觉或阅读印象行文,虽然尽量做出文学表达,但在某种程度上仍然是作品的附着物而不被作者认可。不能够为创作提供具有指导性的文学评论,其意义是难免要被推敲的。流风所及,在文学创作上,比如表现在小说创作领域,这样的文学评论往往只追求故事的最大可能性,而缺少在思想、文化与技术含量上的建树。文学创作与文学评论难道可以回避文学理论的支持吗?
记得孟老夫子说过这样两句话,一句见于《孟子·万章(上)》:“故说诗者,不以文害辞,不以辞害志。以意逆志,是为得之。”一句见于《孟子·万章(下)》:“颂其诗,读其书,不知其人,可乎?是以论其世也。”后人把他这句话归纳为“知人论世”。我不知道这些“文学理论评论”的评委来自何方,但根据孟子的“以意逆志”和“知人论世”的原则,还是要与这几位评委啰嗦几句。
我始终认为,获奖作品是评委的一面镜子,既可以照出对方,也可以照出自己的内心世界——低能、污浊,还是高明、洁净?任何一个文学评奖活动,其实是审核两种人。一是对参与评奖活动的作者与其作品的考量,同时也是对评委水准的考核,二者相互对应。很难设想高水平的评委评出低水平的作品,反之,也很难设想低水平的评委评出高水平的作品。现实就是如此“骨感”,又有何话可言?
当下文坛中评奖的主要问题之一就在于此。这当然是难以回避的。然而,水准不高、眼光不准可以理解,但是心灵的慧眼,还是应该存有的吧!《聊斋志异》有一个短篇《司文郎》,说是几个书生从外省进京赶考,“赁居报国寺”。大殿的廊下有一个瞽僧,也就是盲眼的和尚“设药卖医”,虽然他双目失明,但这个和尚却深谙文章的优劣,看不见而用鼻子闻。书生们把自己的得意之作焚烧给他,“每焚一作”,那和尚就闻闻,进行点评,好者有之,坏者亦有之,有时甚至对着墙壁呕吐起来而“下气如雷”。大家很惊异,瞽僧说:“仆虽盲于目,而不盲于鼻,帘中人并鼻盲矣!”“帘中人”指考官,套用时下语境就是文学奖的评委吧。即便是盲于鼻、目,但把心灵的庭院清扫一下,总是应该的吧!当然,这只是我个人的想法而已。倘有机会,择日——报国寺今天还在,就在北京广安门内——在那个瞽僧卖药的廊下,就评委的职责与水准、文学理论与文学批评处于何种关系,阐述一番各自的想法,讨论讨论如何?
中国有一句谚语: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这当然是可以理解的。然而,海涅还说过这样一句话:播下的是龙种,收获的却是跳蚤。那么,如果是跳蚤当家呢?当然这话有些刻薄。既然在其位,就要谋其政,既然负责评奖工作,总该设立一个尺度,对自己、对他人、对文学有些敬畏之心吧!
文学是什么?文学的本质是什么?我们为什么从事文学创作?读者为什么要阅读文学作品?文学的底色是真诚,关乎世道人心、推动时代前进,古昔之人如此,今人也是这样。“但觉高歌有鬼神”,杜甫在《醉时歌——赠广文馆郑虔》中的这句诗,至今是我们追寻的境界。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文学属于“道”,是道在人世间的反映。在西方,关于艺术,包括文学在内,也有三个著名的命题。柏拉图说:“艺术是真理的影子的影子”;尼采说:“艺术比真理更有价值”;海德格尔说:“艺术是真理的源泉”。无论是以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道”,还是以“真理”解读文学,都应该引起我们对文学的敬畏——因为文学不是单纯的文字组合,不是繁缛的名缰利锁,不是狭窄的腌臜角落,而是人类社会良知的艺术体现;有了文学,人类才变得强大、坚硬、光明、充实与不朽。清夜扪心,想想先哲们关于文学的论述,或者会令我们警醒——如果自觉不能胜任,没有衡文水准,就不要滥竽充数;如果自认为有这个能力,那就在评奖时多些自律与庄敬,对自己、对他人、对文学多些尊重,庶几会多多少少在文场上积些功德。
当下文学评奖与文学批评的问题,关涉到文学评奖者的良知与水准、文学批评者的立场与素质问题,找回文学评奖与批评的荣誉和尊严,开展积极健康的文学批评就显得十分迫切,且意义重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