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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楼中的存在瞬间:《达洛卫夫人》的存在主义女性主义解读

2019-12-27魏玉洁

外语与翻译 2019年1期
关键词:父权制伍尔夫阁楼

魏玉洁

赵培玲

中南大学

【提 要】《达洛卫夫人》中,主人公独居的阁楼在其实现精神超越的过程中扮演了不同角色。文章从存在主义女性主义视角,观照《达洛卫夫人》中阁楼的象征意义,探讨在阁楼所代表的父权制社会中,主人公建立自己精神阁楼以摆脱内在性,完成自我实现的成长历程,并指明女性群体内部的改变才是使其存在的根本力量。

《达洛卫夫人》(Mrs Dalloway以下简称《达》)是一部“无论从技法还是从思想性来说都达到了堪称完美境地的小说”(姜向明2014:iii),它也是伍尔夫通过生活中的一些“重要的瞬间”,构建“生存的关键时刻”的一次尝试(叶青2003:70)。学界对主人公精神领悟的“重要的瞬间”业已从荣格的人格结构理论(蔡斌、李小娟2007),福柯的规训权力理论(杜志卿、张燕2007)及伯格森的直觉主义(叶青2003)等角度研究,但对主人公精神觉醒具有推波助澜作用的阁楼研究却寥寥无几。阁楼意象早在18世纪就已经在《帕米拉》(1740)中作为小说叙事的一部分出现(Han 2014:529);在 19、20世纪构成女性文学传统的重要特征(程锡麟2001:76),如《简爱》(Jane Eyre)(1847)中伯莎·梅森被囚阁楼,成“疯女人的能指”(Zivley 2003:7);《弗洛斯河上的磨坊》(The Mill on the Floss)(1860)中阁楼成为麦琪的发泄的场所。《黄色墙纸》(The YellowWallpaper)(1892)中成为叙述者“我”的灵感创作来源。阁楼的象征意义在女性文学史中不断演化,在《达》中,伍尔夫则直接将其作为达洛卫夫人的卧室。较之其他文本,《达》中的阁楼似乎又被赋予更深层次的含义。由此,笔者尝试运用波伏瓦(Simone de Beauvoir)的存在主义女性主义哲学观照《达》中达洛卫夫人独居阁楼的象征意义。在存在主义女性主义哲学中,女性因为延续物种和照顾家庭的使命,注定属于内在性,被构建为他者;而男性由于“生产者”的身份,“超越了家庭利益,面向社会利益,在参与建设集体未来的同时,为家庭利益敞开了未来,体现了超越性”(波伏瓦2011:204)。因此,女性需要不断超越其内在性,才能完成自我实现。达洛卫夫人正如波伏瓦所描述的众多女性一样,在父权制的压迫下执拗地寻找自己的存在,最终将附属存在的阁楼变成了一间代表精神超越的屋子。

1.男权压迫牢笼

伍尔夫认为“女性要想写小说,必须有钱,再加一间自己的屋子”(Woolf 2001:90)。这间屋子共指物质与精神的房间,象征女性独立自主的理想。五十多岁的达洛卫夫人疾病缠身,身体抱恙,而丈夫理查德的工作会议又总是开到很晚。为保证她的休息,丈夫便把她的卧室安排在阁楼上。由此,达洛卫夫人拥有了一间自己的阁楼。表面看来,她似乎已经实现了伍尔夫的“拥有一间自己的房屋”的愿景。然而,在建筑层面,阁楼只是一幢房子的附属,可有可无。从这一层面观照达洛卫夫人独居的阁楼可以发现,阁楼实为父权制社会的具象化,阁楼对房子的附属,就是达洛卫夫人对丈夫、对男性群体的附属。

首先,没有收入来源的现实致使达洛卫夫人在经济层面依附于丈夫。虽然年轻时达洛卫夫人———克拉丽莎和萨利都认为婚姻“像是一场灾祸”(伍尔夫2014:36),但是在父权制社会下,婚姻作为她“唯一的谋生手段和使她的生存获得社会认可的唯一方式”(波伏瓦2011:201)别无选择。于她而言,丈夫是她“生活的基础”,是她信仰的上帝,她需要“对高于一切的她的丈夫理查德心怀感恩”,需要报答这些因为丈夫才“悄悄储存下来的美妙时刻”(伍尔夫2014:30)。她深知,若是没有丈夫的经济来源支撑,眼前这美好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经济上的不平衡关系将达洛卫夫人置于附属地位。而婚后姓氏的更改则将达洛卫夫人名符其实地变成了依附丈夫而存在的人。小说开篇“达洛卫夫人说她要自己去买花”(伍尔夫2014:1)让达洛卫夫人以人妻身份出场,直到“三句话之后才提到了人妻身份覆盖下的已丢失自我的名字,克拉丽莎·达洛卫”,这暗示了达洛卫夫人只是一个“婚姻主体(married subject)”(Wolfe 2005:46)。从这一称号,可以窥见婚姻中达洛卫夫人个体身份丢失的事实。换言之,达洛卫夫人是只有在婚姻的荫庇下依靠丈夫才能存在于社会的客体。就连达洛卫夫人自己都已经感觉到“自己成了个隐形人,没人看得见她,没人认识她。……剩下的唯有达洛卫夫人自己,甚至连克拉丽莎都不存在了,只剩下了理查德·达洛卫夫人”(伍尔夫2014:10)。这种“现实感丧失”的状态表明达洛卫夫人的自我主体被完全异化,已变成婚姻关系的附属品(Wolfe 2005:46)。唯有通过丈夫,她才能拥有自己存在的证明,才能实现从家庭向社会的超越。实际上,达洛卫夫人的存在困境在婚前就已有之。她的姓氏为帕里,但克拉丽莎·帕里这个名字却从未在小说中提及。正如Wolfe所分析,就名字层面而言,克拉丽莎还未在自己的原生家庭中被完全接纳,就被放逐到一段依附别人而存在的婚姻当中(Wolfe 2005:46)。

如果说经济上达洛卫夫人对其丈夫的依赖是真实可见的,那么她在潜意识里对丈夫的从属,则是隐秘却不自知的。波伏瓦(2011:266)认为,女性幼年所受教育以及成长过程中社会教条的约束,将“精神上的从属”注入她们的潜意识,置她们于“被保护”的地位,婚后,丈夫又接过接力棒,变成了“代替父亲的半神”,“真理的承担者”。婚前的克拉丽莎是一个热爱自然,极具魅力的姑娘。她会和好朋友萨利一起坐在房间“谈论生活,谈论该如何去改造这个世界”,谈论“建立一个废除私有制的社会”,是一个“读柏拉图,读莫里斯,甚至连着个把小时读雪莱的诗歌”的姑娘(伍尔夫2014:35)。但是婚姻却终结了这一切。如今,“她几乎什么书都不看”(伍尔夫2014:7),也不再像年轻时候那样去表达自己的观点,即便她有着“高出达洛卫一倍”的智慧,对于公益、税制改革、统治阶级精神等有自己独特的想法,却仍然“引用理查德说过的话”“通过他的眼睛来看问题”(伍尔夫2014:82)。曾经因为被彼得说自己是“地道的家庭主妇”而哭得“一塌糊涂”的克拉丽莎在婚后安静地过着自己的主妇生活,走在清晨的伦敦街道,为自己将要举办的宴会买花,变成了人人艳羡的达洛卫夫人(伍尔夫2014:6)。至此,我们可以看到,婚姻中的存在危机已从物质等外在困境内化为精神上的附属。究其症结,无外乎父权制度下女性被建构为他者,被赋予了女性附属地位。

诚然,达洛卫夫人的一间阁楼,是她自己的独立空间,可这阁楼却不像伍尔夫所希冀的那样赋予女性更多的自由。相反,在一定程度上而言,这阁楼是父权制的具象化,代表整个社会把她圈禁在婚姻体制中,将其推向更彻底的存在困境。阁楼的独立空间不再是自由的象征,而是附属,是压迫,更是枷锁。

2.心灵庇护之所

阁楼因其隐蔽、隔绝的特性在另一层面又称为达洛卫夫人的心灵庇护场所。如前文所提及,婚姻中的不平衡关系让达洛卫夫人处于一种“现实感丧失”的状态。为了找回生存的实在感,达洛卫夫人“像一个隐身而退的修女”退回到自己的阁楼,在狭小安静的阁楼中慢慢追忆早年时光,企图在过去的回忆中寻找力量帮助自己去反抗(伍尔夫2014:32)。在“现在、过去不断交叉、重叠分离的意识流动之中,达洛卫夫人精神世界不断向外膨胀,向内追踪,达到她精神活动的高潮,蓦然回首,达洛卫夫人突然发现‘生活的核心是一片空虚,宛如空荡荡的小阁楼’”(叶青2003:70)。就在那稍纵即逝,却长于一生的瞬间,达洛卫夫人到达了伍尔夫所言的“生存的关键时刻”。那一刻她感受到一种恐惧,一种虚无,这种恐惧源自自己的“现实感丧失”状态,更源自婚姻中的隐形人地位。这一瞬间的顿悟促使长久处在压抑状态下的达洛卫夫人决意打破所居阁楼对身体的束缚,实现伍尔夫所谓“一间屋子”的独立自主的理想,实现自我。

达洛卫夫人试图通过展示自己让自己存在。在一个女人完全被边缘化的时代,女性整日囿于厨房和家,实现精神超越希望渺茫。陷入此境遇之时,波伏瓦(2011)一针见血地指出,“她必须展现自己”,对于女性而言,“穿衣打扮,是一种工作,可以让她占有自己……在想象中赋予她自我和整个世界”(波伏瓦2011:359-360)。路上偶遇老友寒暄,达洛卫夫人“想着自己的帽子,感觉很不好意思,也很尴尬,大清早戴这样的帽子不合适,对吗”(伍尔夫2014:4)?因为威廉大叔曾说“通过鞋子和手套能看出一个姑娘是否是淑女”,达洛卫夫人“尤其喜欢手套”并且还时常担心自己不喜欢手套,不喜欢打扮的女儿(伍尔夫2014:10)。对衣物和个人形象的格外关注其实是达洛卫夫人内心对于展示自己,占有自己的渴望,在穿搭挑选衣物的过程中,她感觉自己掌握了主动权,拥有了自我和世界。阁楼上,在过去与现实的重叠转换中看到生活的虚无后,看着镜中人的脸继而认识到自己的“社会自我是多么的不真实”后(Wolfe 2005:53),达洛卫夫人下意识地寻找那件在灯光下闪闪发亮的绿裙子,准备修补已经松了的裙腰。她轻巧地穿针引线,将柔滑的丝线拉到头,把绿褶子并拢在一起,非常轻柔地,将它们缝在腰带上(伍尔夫2014:41)。整个过程宁静、平和、满足,充满了诗意,仿佛她是在用针线把碎片化的自我拼凑起来,修补不真实的自己。对达洛卫夫人而言,她的裙帽、手套等衣物是“招牌”,是“推荐信”,是她重新创造自我的“工具”,也是她努力摆脱自己存在困境的秘密“武器”(波伏瓦 2011:366)。

另一方面,达洛卫夫人欲借宴会来摆脱内在性。波伏瓦(2011:239)认为,男性接触整个宇宙,可以在计划中确认自我,但是对于家庭主妇来说,家才是她的世俗命运,是她的社会价值和最真实自我的体现,所以,整日无所事事的主妇们贪婪地从自己所拥有的东西中寻找自我。为举办一场成功的宴会来体现真实的自我,达洛卫夫人亲自为宴会买花,指挥仆人擦拭银器,规整家具,更换新的窗帘,按照自己的审美观点,做好所有的准备工作,以便向宴会的宾客表现自己的生活水平,彰显她特定的形象。同时,达洛卫夫人“控制了宴会的物质层面:何时开始,谁来参加”(Littleton 1995:43),她的主体意识贯穿始终。就如工程师一样,达洛卫夫人绘制好精神阁楼的蓝图,指挥仆人建造阁楼,一砖一瓦,毫厘不爽。正是通过这些劳动,达洛卫夫人成功占有了自己的“巢”,在这一过程中,她主动实现自我,在自我世界中实现超越,而她构建的精神阁楼也在慢慢成型。宴会上,达洛卫夫人游走在宾客之间,照顾每一个人的情绪,努力让宴会的每一个细节达到完美。每每和宾客寒暄之时,她都能收到对她优雅姿态、独特品味的夸奖,对她举办宴会的感谢。一天的精心筹备终于在丈夫朋友们的赞美和感谢中获得了回报。看着宾客们觥筹交错,一派祥和的宴会场面,达洛卫夫人骄傲于自己是这美好景象的创造者,正是通过她,宾客们才聚在一起,正是通过她,才举行一次盛会,她是“快乐与和谐的无偿源泉”(波伏瓦2011:374)。而首相的出席无疑让这种骄傲更盛。平日里几乎不参与社会生活的家庭主妇在众人艳羡的目光下陪同首相走过房间,达洛卫夫人感觉自己的血管在扩张,心脏都似乎颤抖起来,沉醉而又振奋,“她昂首阔步,容光焕发,灰白的头发也透露出一丝威严”,就如一条美人鱼在海面上舞蹈,收放自如(伍尔夫2014:189)。作为宴会的举办者,高朋满座,宾客尽欢本已是她最大的满足,而首相的出席并由她亲自陪同,则给予依靠丈夫才能存在的达洛卫夫人最大的肯定和证明。

阁楼的建筑属性使其成为天然静谧之地,为达洛卫夫人思考自己,进而有所行动来打破身体禁锢提供场所,抚慰达洛卫夫人。而她通过展示自己,操办宴会,在别人与自我的肯定中摆脱了父权制阁楼对她的身体的束缚,在实现自我、超越男性操控的征程中迈出一步。

3.理性回望之地

作为心灵庇护场所,阁楼对达洛卫夫人的内省与觉醒的重要性不言而喻。然而,达洛卫夫人在觉醒后所作的反抗却只帮助她摆脱身体束缚,并没有真正使其真实存在、超越自己的内在性。因此,达洛卫夫人更需构建自己的精神阁楼来实现自我。

达洛卫夫人试图通过展现自己、重塑自己来完成自我实现的选择在无意识中将自己有意识地构建成一个肉欲对象。尽管她的初衷是想通过打扮自己让更多人注意到她的存在,但是她却忽视了关键一点,即这个初衷仍然是基于父权制社会的标准建立的,她的思考并没有跳出拘囿自己的社会传统。她关注帽子是为了让休感觉自己打扮得体,缝补裙子是为了让宾客看到自己的优雅。但是一旦有人否定了她的帽子和裙子,那么她精心创造的自我将被完全否定,重陷隐形人的泥潭。诚然,达洛卫夫人的绿裙子在灯光下闪闪发亮,帮助她在晚宴上搏取众人目光,获得满足感,可裙子到了“日光下则发暗了”(伍尔夫2014:39)。这在一定意义上“暗示着达洛卫夫人在公众场合变为了隐形人”,而“这裙子其实就是达洛卫夫人完美主妇的象征”,她在公共场合只能是隐形的、发暗的,只有在自己家里才是发光发亮的(Sulkin 2014:404)。虽然她的“肉体在充斥着财富与权势的上流社会里‘享受’着沉沦”,但她的灵魂却实际上在体验着“空虚和贫瘠”(蔡斌、李小娟2007:103)。就如同一顶帽子,没有主体意识,不能自主选择,存在与否只能依靠别人来评判。因此通过打扮自己的方式来寻求存在,达洛卫夫人实际上将自己的主体性主动剥离出来,物化自己。

此外,达洛卫夫人试图通过宴会的成功来寻求自我存在的实现,也让其进一步陷入附属性。宴会上达洛卫夫人所受到的关注以及首相出席的荣耀给她的满足感背后实则是女性潜意识中附属性的体现。为了举办一场成功的宴会,她提前安排好后厨,侍女们井然有序地上菜,姿态优美,悄无声息,生怕一点小小的错误会致使晚宴失败;宴会上她与每个人寒暄交流,展示自己作为女主人的周到细致,不让任何一位宾客因为任何原因在她举办的宴会上感到不快,生怕他们的一点小情绪让晚宴不那么完美;她站在一旁,目光捕捉每一处潜在的会搞砸宴会的细节,耳朵聆听每一个宾客交谈的话题,甚至连被风吹起的窗帘也让她提心吊胆。在一场看似自己为女主人的宴会上,她实际上却处于“决定主妇命运的多重从属地位”:她从属于三文鱼、葡萄酒、沃克太太、佣人;她从属于客人,客人评价食物是否合口,决定晚会是否成功;她从属于彼得、萨利,他们的在场于她意义重大(波伏瓦2011:375)。正是因为这多重的从属地位,达洛卫夫人在感受到兴奋与刺激之后,“内心却没有成就感”,感觉这一切都是“空虚之物”(伍尔夫2014:189)。当她满心以为如果宾客有需要,就必定来找她的时候,她并没有意识到,于宾客而言,除了帮助他们将“美好幻想物质化,人们对她一无所求”,因而在这场宴会中,达洛卫夫人实则“在存在主义层面上被活埋(existentially buried alive)”(Scott 2014:136)。况且,在一战后的英国,上流社会的聚会本身的主要功能之一便是“维护由男权主导的上层阶级的稳固性”,而达洛卫夫人的能够“反抗话语霸权”的聚会证明她“并未真正介入公共社会生活,而是在私人性和娱乐性的空间寻求自我确证”(崔洁莹 2016:139-143)。所以,这个聚会只是达洛卫夫人的自我满足和狂欢,而她为完成自我实现从家庭主妇身份出发所做的所有努力都是也只能是担雪塞井,无疾而终。

针对这一点,Forbes提出相反观点。他认为如果达洛卫夫人跳出自己的身份去定义自己,只能把自己定义为隐形的、无名的,所以如果达洛卫夫人不能扮演好自己家庭主妇的角色,她势必变成一个不完整的个体(Forbes 2005:43)。一言以蔽之,Forbes其实是在认可达洛卫夫人的家庭主妇身份的前提下去探讨达洛卫夫人寻找自我实现途径和结果。这论断其实是在披着帮助女性寻找自我实现的外衣下对女性的束缚和对女性气质的强调,是一个悖论。家庭主妇本身是父权社会构建的女性角色,而扮演好家庭主妇角色则是对男权标准的屈服,对自己附属性的承认。所以在父权制社会构建的标准下寻找超越内在性的出路,无疑如鸟入樊笼。达洛卫夫人在其主妇身份下举办的宴会就如一个魔力场,将她圈禁其中,想要寻出口却不得,就如伍尔夫告诉我们的,有那么多的门,那么不可思议的地方,她却找不到自己的路”(Scott 2014:136)。

在此困顿之时,所幸塞普蒂默斯死亡的消息让宴会上迷失自我的达洛卫夫人踅如斗室,进行回望式地理性思索,终于获得精神顿悟。她思考生命、感念生死、探索内心。塞普蒂默斯的死让达洛卫夫人在阁楼中的第一次“存在的瞬间”变成了第二次意识流动中真正的精神顿悟,它“唤醒了克拉丽莎内心深处潜意识中的自我,使她得以清楚地认识到自己的面具,使她对生命有了更深的领悟”(蔡斌、李小娟2007:103-4),让她意识到“生命的意义在于精神的充实与独立”(杨莉馨2013:85)。小屋里的精神活动是达洛卫夫人内在性与超越性的博弈,也是她生命真实与虚假的和解。这种真实下面包裹着一种生命的“坚实感”,它的“表面美丽鲜艳,轻盈纤细,色彩相互叠加在翅膀上的颜色一样互相柔和地交融,但是它的深层结构却是铁打钢筑般坚定”(郝琳2012:29)。就如达洛卫夫人华丽的外表,富足的生活和热闹的宴会所呈现的是不真实的外在形式,但更深处却是她内心的自我实现。在宴会尾声时,彼得感到恐惧、陶醉、激动,究其原因,才发现“是克拉丽莎,他说。因为她已来到了他的面前”(伍尔夫2014:213)。从小说开篇的达洛卫夫人到结尾的克拉丽莎,在经历了两次意识流动高潮并最后达到精神顿悟后,克拉丽莎被“净化”,“剥去了‘理查德·达洛卫夫人’的虚假外衣”(郝琳2012:150),实现了精神阁楼的构建,重新变回当年那个爱看书,极具魅力的克拉丽莎,完成自我超越。

4.结论

阁楼因其与生俱来的附属性,在女性文学中成为父权制社会的代表束缚女性成长。《达》中的阁楼束缚达洛卫夫人身体,是父权制社会的压迫和女性附属地位的象征。男权社会传统已经内化到每个人的意识当中,每当她往精神阁楼上加一块砖,她都要背负整个父权社会的重压,而承载这一块砖的根基却仍旧是这个社会体制,她无法逃脱也无力改变。她所做的任何抗争都只是在社会现行制度下的挣扎,隔靴搔痒,不能撼动根基。因此,从现实意义上讲,在当时的社会制度下达洛卫夫人仅凭借她的家务劳动和宴会根本无法摆脱内在性。但从哲学意义上讲,达洛卫夫人在阁楼和小屋中的两次精神顿悟帮助她找到了“存在的瞬间”和“生命中的关键时刻”,并且衍生一种向死而生的决绝和直面真实自己的坦然,实际上已经完成了精神上的自我超越。同时,达洛卫夫人作为父权制社会中的女性没有等待特权阶层自身做出改变,也没有等待整个社会群体演变到真正男女平等的阶段,而是主动做出反抗,用有限的女性话语权来反抗男性霸权,构建自己的精神阁楼与父权制社会相抗衡,让她拥有了明知自己永远无法摆脱父权制社会的桎梏,却也能直面真实的自己的勇气。因此,当客人散尽,人去楼空之时,克拉丽莎从楼梯缓缓走下来,彼得终于又看到了那坚定如斯,重获新生的克拉丽莎,那是精神阁楼庇护下的新女性,是完成内心自我超越的达洛卫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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