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国家认同”的多元一体性
——关于《清朝的国家认同》的述评
2019-12-26沈昕
沈昕
(云南民族大学民族学与历史学学院,云南昆明 650500)
新清史的研究兴起于提倡多元化的时代背景下,是人们在强调个体差异性的基础上延伸出的新观念、新思维、新角度的研究趋势。以美国为代表的新清史的学者们提出了满族中心、区域研究、内亚统治方式等理论新视角,并以此为核心所提出的理论大多可以归结为三个方面的内容:满族保持自身特性是清朝之所以成功的关键所在;重视以满族文献史料、档案作为研究基础;超脱中原核心观,认为需从内亚边疆乃至放到亚洲和全球的视角去进行比较和探究。这些著作的共通之处在于质疑传统汉化理论,旨在达到去汉化目的。
国家认同的定义通常划分为两个层级的概念:第一个是对朝代和国家的认同,民众通过承认皇权和朝代的合法性而自觉接纳法治规章所产生的共同体意识,这个是最基础的认知,其中也包含着国家对外关系时政府的自我称谓;第二个则是对文化共同体的认同,这是超越了历史下各个朝代的更替所具备的对连续性文化精神的继承。值得一提的是,中国的地理边界和“人文界限”确实是随着各个朝代的不同而有所波动,但“天下”又或者说“中国”的这层概念是涵盖在所有朝代观念之上的共同体意识。儒家思想价值体系在某种程度上是这种共同意识的载体或具体表象。换句话说,这是以内心是否认同这种文化体系来判定华夷区别的关键因素。非汉族对这种文化价值观的认同,其实是个不断接纳的过程,虽然有自身文化因素的作用,但最终都自觉归属于华夏的大熔炉里。下文笔者将试着提出自己的见解,对这种文化的归属感认同进行论证以及讨论满族特性和中国人民乃至中国史之间的关系。
1 新清史的研究观点
王朝的实际统治阶层对事物的认知是决定国家政策和举措的关键,因此我们需要把目光聚焦于清代满人上层的认同问题上,并对统治者所采取的政策方针进行具体的解读。“新清史”的学者将认同问题的研究重心放在了清代满人采取的不同程度加强族群认同的举措上。张勉治在清史的研究中提出“民族的宗室的满族的至上主义”的概念,其所包含着鲜明满族特色的政治文化对清朝统治的构建和传统文化的改造;罗友枝所主张新的学术研究方向是强调满族对清朝的特殊性,赞成这样一种帝国缔造的模式,强调汉族帝国与内亚非汉民族之间文化联系的重要性。这些概念的提出区别并质疑于汉化的理论,淡化了从全局的背景下考量这些举措对“中国认同”的意义。
然而清朝对于自身的定位一直是明确且清晰:接续明朝的历史,对中国进行新一轮的朝代统治。这点从清初的皇帝们申明自己乃天眷有德之人,逐鹿天下得其主就可以一窥全局了。再者,往后所进行的祭祀活动中,包含着对先代帝王们的礼遇。其中的许多条款都是承袭了明代乃至更早王朝的风俗习惯的传统,几经融合后发展成为国家祭祀体系中不可分割的部分。通过祭祀前代王朝,昭告民众现在已是清朝统治的局面,从而宣布自己政权的合法性。这旨在构建一个新的民族国家认同观,但实际在无形中已是对历史连续性的下一棒接力。这种宣誓政权合法性让国民认同的举措还体现在其他方面中,清朝皇帝的南下巡游就很好发挥了这种意识形态的作用。张勉治在《马背上的王朝》一书中指出:“巡幸是一种意蕴深刻的带意识形态的政治行为,通过展示北方极具特色的游牧民族的活动,从而宣扬满族人的意识形态,达到抗衡儒家观念、论证清朝具备内亚统治属性的目的。”笔者认为这个结论的最终导向存在偏颇。首先,西北方的频繁用兵、战事的糜烂时刻都在消耗着这个国家的资源,而江南所提供的财务资金无疑是支撑起西北战事的关键。以此为基础,内亚统治的方式显然是依托于江南经济的基础上,基本缺乏独立的支柱,就重要性而言本质上无法超脱开中原内陆体系。其次,作者所论述的压制传统文化是空洞且没有意义,因为南巡的最终目的并非对峙,而是为了赢得西北的用兵,这需要依赖于汉人精英和满族精骑的共同努力。由此可知,康熙、乾隆等皇帝的南巡与其说是文化层面的对抗、旨在突出自身的内亚属性,不如说是一种论证政权合法性的手段,让江南精英接受满族人的意识形态的最终目的是让他们直观感受到这种政权形式的鲜活度,从而达到国家认同的局面,情愿为西北战局提供持续供给。这实质是一种为政权巩固所采取的必要措施。
2 满族认同危机
满族的认同危机表现在八旗制度给国家财政所带来的负担。因为八旗将士的生活不用只依靠自身的军功,而是只取决于国家财政能否负担得起一家老小的正常运行。欧立德的研究表明,国家年度预算的近四分之一被用于维系八旗制度。这大大拖累了清朝政府的财政预算和其他事务的发展。由此引发了厘清等级身份的运动,这种通过对族谱进行重新确认的举措,是在给种族界限又提出了明确的认定和划分。从本质上来看,与其说这是一种驱逐汉军的行为活动,不如从巩固国家统治力的政治去考量,判定其不是构建族群的简单举动。值得一提的是,八旗作为体制内上层的阶层,被标记的印象和符号是特权和利益,这往往对其他阶层的人有巨大的吸引力。积极进入八旗的人群,往往更多是对利益本能地向往而不是一种对于民族认同的归属。事实上,八旗制度是极其复杂的。它是融合了多民族身份、社会生活、家庭保障、军事制度兼具本满洲民族特色的一种多领域体系。因此如果单单只从民族性的角度出发,就将其作为民族认同的依据显然以偏概全,而“新清史”的学者却往往将旗籍和满洲认同混为一谈。
追溯认同危机引发的深度原因可以发现,非汉族在和汉族的交往过程中,必然会被汉人的雅致文化所吸引,而三藩和沿海地区趋于稳定的局势则造成了驻防当地的旗人对诱惑抵抗力的懈怠。旧俗文化也因此而渐渐走向衰败期,故而从雍正到乾隆时期都在刻意强化满族的自身特色:说满语用满文、保持民族服饰、提倡狩猎尚武精神等,以求能使满人旧俗重新焕发出新的活力。但最后的结论是他们失败了。重整旧俗运动被撕下最后一道遮羞布是在太平天国和义和团的起义时期。曾经披靡天下的八旗精兵给历史留下了深深的挫败感,汉人地主阶级的崛起开始打破了政府内原有民族任职人数的分布规律,其对地方的掌控力也正逐渐取代清朝廷的影响力,时代的浪潮也造就了如“中兴四臣”这样的一大批汉族精英。
3 国家认同再构造
认真审视这些被视为满洲之道的内容,站在国家层面和历史的连续性上去考察这些内容,很难说其能支撑的起其已经上升到区别汉人国家而实现独立的内亚统治帝国方式这个论点。在这之中当然有满族精英所做出的加强民族特色的举措,但更多的应从时代的背景和矛盾的根源出发考虑,就能发现这些举措的最终目的还是为了应对复杂的国内外情况,支撑并维持这个庞大的统治集团。“提倡旧俗,重整满洲”最为盛行的时代无疑是从康熙历经雍正最后到乾隆的时代。从他们所属时代上去细究,就可以发现当时清朝面临的国内外危机突出:爆发战事的频繁需要统治政府拥有一支强有力的军队去进行镇压和肃边。然而一旦随着战事的放缓,整治旧俗运动也随之被逐渐淡化了下来。由此可见,将加强满族特色举措的首要目的定位于构建族群则明显脱离了满族统治者的施政核心。
笔者赞同新清史学者所提到的“涵化”的提法,但是在这个过程中,笔者认为其主导地位的不应该是非汉族而是汉族。总的来说,入关之后的满洲占据的是一个以汉民族人口为主体的帝国,而为了统治这庞大人口基数的族群,进行合法性政权得表达,对传统汉文化进行承认和加强成了情理之内的事情,这就导致了汉文化在实际生活中的地位、作用和影响是远远高于非汉民族。虽然在这个过程中清朝皇帝们发起了提倡旧俗的运动,提倡说满语、用满文以求提高满族文化自身的地位和影响力。但事实证明这项活动最后失败了,满文的使用率越发冷清,骑射习俗也未保持下来。这很大因素取决于清朝政府所涉及的事务繁多,不通汉语难以裁决诸事再加上各大战事的承平。相比之下,汉人精英逐渐提高了在政治中的话语权、更多地占据主要部门的官职和加深了对地方的影响力。由此可以得出,满汉文化的交往中汉文化的主导是历史的必然选择。正如人民大学清史所黄兴涛教授的文章所提到的清代满人的“中国认同”:这是在与汉人复杂的矛盾合作关系中逐渐发展并得到深化的。这一认同既以满、蒙、汉等民族政治合作为基础的“大一统”之实现为其前提,又以文化上的多元并存、不断融合和对外维护其整体尊严为鲜明表征之一。
这里引用刘凤云教授在《清朝国家认同》中的总序作为本篇的结尾是再好不过得了:中外学者在学术上存在着鲜明的差异和对立,这取决于身处不同的国家、不同的学术传统和理论方法。无论新清史有怎么强劲的势头,但是本身存在着难以克服中国国情和融入传统中国文化的问题。故此,笔者认为虽然史学研究需要一个更广阔更多元的视野,但千江入海,所有的角度都不应该剥离主次、从属关系。清朝为多元民族的中国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在经过几百年的历史过程中,国家认同的结论最终被历史规律所论证,满族认同和其他各个多民族认同一样都以“中国身份”这一共通性而感到满意。故此,民族国家的认同问题还是得回到联系历史的发展和尊重国家民众的选择的层面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