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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歌中生态与诗意的融合探析
——铁依甫江·艾力耶甫与于坚的诗歌比较

2019-12-26李天

文化创新比较研究 2019年20期
关键词:于坚万物人类

李天

(喀什大学人文学院,新疆喀什 844000)

维吾尔族当代诗歌的奠基人之一——铁依甫江·艾里耶夫于1930年出生在新疆霍城,他“写诗是积极配合政治的”,但从生态文学的视角来看,又充满了对自然的沉思,并于自然之美中提供了诗化的解答。于坚,1954年出生于昆明,他的诗歌展示了自然事物与生命本身的魅力,诗中对生命的诉说和冲动,使其拨开重重的话语覆盖,以平等姿态中的说话人尊重物性。两位诗人的创作不仅涉及政治、爱情和哲理,而且无意识处理了人类、自然和生态等主题。该文关注的就是诗歌中描述自然的部分,重新将这些文本细节延伸出生态意义上的审美性。

1 人与自然平等的文学观

生物圈中的万物都有生存与发展的平等权利,正所谓“天地之塞吾其体,天地之帅吾其性”,人若要自己生存,必须同时让万物都生存;人若要认识自己,必须普遍认识周闱的万物;人若要爱自己,必须兼爱他人和万物; 人若要成长发展,必须让万物都得以成长与发展,所以“物,吾与也”。

在人与自然相互作用的历史长河中,人类文化或者可以解释为自然的自内的自然继续,或者解释为对自然的自外侵入。由此大自然不仅仅指客观存在的山川湖泊、花草树木、鱼虫鸟兽,也象征着一种主观精神与力量、一种抽象自由与真理,这就形成了人与自然的平等价值观贯穿于文学创作中。

铁依甫江的诗歌中并未刻意运用语言技巧营造诗意,朴素的语言生动地描述出丰富多彩的生命存在体。在其最为人称道的政治抒情诗中,自然美景的出现也不例外。如《故土》中这几节诗:

快看哪,多么寂静的蓝色天宇。江河波涛汹涌,拍打着两岸边,不知大海尽头在哪里,只见海天一线。辽阔的原野,温暖如太阳,金色麦穗随风起浪,眼前时耀眼的光芒。微笑的山峦显得很年轻,那一抹春华,从山谷里吹来顽皮的风,轻轻吻过生命的面颊。

“蓝色天宇”“江河”“大海”“原野”“太阳”“麦穗”“山峦”的意象都不是朦胧多义的,万物直白地充溢着活力,且以点带面地写出了美丽土地上的各物相互依存和影响的热闹状态,符合生态审美的整体性原则。作为一位少数民族的诗人,他对自然的描述不是一种宗教式的崇拜和歌颂,而是采纳一种观赏者与自然景物浑然一体的视角,由此自然的存在具有人类思想的灵动生命性——喜怒哀乐。

此处虽没写到人的踪影,但也因此更凸显出这个独特世界的安静与纯粹。这是健康自在的自然,也是人类生活持续健康发展的重要依靠。并且,在“麦穗”的意象背后,似乎隐藏了一幅“十亩之间兮,桑者闲闲兮”的劳动生活吟唱图,但这不是反映刀耕火种的原始时代文明图景,更不是讴歌人类征服自然的勃勃野心,相反,在人类发展过程中将历史感和现代感融合起来,既尊重一个族类的文明进步史,更尊重其赖以生存的自然环境和生态环境,以“麦穗”联系人与农作植物的生命共性,使人与自然的关系,通过大地与阳光的相互映衬,从中仿佛看到“天似穹庐,笼盖四野”的壮美景象。人与物、人与景的同感共应,正是生态审美的交融性原则。这样一个隐含独特的情境留白,表达了生命与自然在某些时刻所达到的一种完满和谐的状态。

于坚的诗作则以一种仰视之姿和倾听之态,重新调整了人类看待自身和其他生命之间的关系的姿态,人类与万物保持一种平等对话,和谐相融的关系,如《避雨的鸟》中:

青鸟,小小地跳着,一朵温柔的火焰……青鸟,突然飞去,朝着暴风雨消失,一阵寒战,似乎熄灭的不是那朵火焰,而是我。

在这里主观叙述与客观叙述的视角自由转换,“以我观物”,青鸟有了话语意义;“以物观我”,“我”也回归了原始形态,成了那团“火焰”。其审美角度区别于铁依甫江之处在于不甘愿做一个观望的“他者”,而想更进一步感受青鸟经历大自然风雨的变化。宇宙自然是一个大天地,人是一个小天地,生态美中有自然美,也有人创造的各种美。人和自然在本质上是相通的,复归于自然,达到一种“万物与我为一”的精神境界,热爱生命,热爱大自然,能够领会所有生命的语言,时时处处感受到生命的存在,与大自然的旋律交融相和,能够取得对方生命的信任,从而在时间流转的天然节奏中去求取一种人与自然的和谐。

值得注意的是,深生态学的意识是要寻找更为客观的意识,寻找通过积极的、 深层的考问而获得的认知,这就表明一种生物中心主义的平等(biocentric equality)规范。无论铁依甫江,还是于坚都达到一种“生态的自我”,即在一种更大自我的实现范围内,发挥“生物圈民主的精髓”——内在价值的平等。

2 新鲜、陌生的自然观

铁依甫江在诗歌创作中运用了陌生化的创作方法,塑造出满溢新鲜、奇异的自然世界。他在写诗时喜欢将自然之物设置成拟人化的,有时甚至与所写之物产生对话,通过自然之物“回答解惑”,到最后才让人恍然大悟。这方面最典型的要数《小小蝎子草把你蜇伤》这几句:

我伸手想摘一朵杜鹃花,未料旁边的蝎子草把我的手蜇伤;我问:“你这是干什么? ”它回答:“我是杜鹃的守护神,日夜站在它身旁。”

此处借一株植物之口,体现个体的生存状态,并与当今绿色文明的生态理念不谋而合。古希腊神话中就有对摘花行为的批判意识,如德律俄珀为逗乐幼子,随手摘下身边一株忘忧树上盛开着的几朵朵,结果忘忧树枝叶的创伤处竟然血流如注,她自己也变成了一株忘忧树。“我”因“蝎子草”的守护而未能摘得杜鹃花,同样反映了自然的神化。这种陌生化的处理使所描写的自然事物以迥异往常的形象出现,从而得到一种本真的审美体验。道家“域中有四大,而人居其一焉”的生态思想正确指出天人合一的生态系统整体观,即天、地与人合为统一的生态系统,系统内部的所有事物都是相互蕴涵、相互联系与相互作用的。

于坚的写作,属于“生命的叙述”而非“叙述生命”。语言的表现力构成了生命展现的逻辑,如在《黑马》中:它站在我的道路之外,啃啮着那片荒原,当我眺望它时,似乎我的生命,也成为它嘴下的青草。而渴望驰骋的却是我啊,像一匹黑马那样驰骋,黑马,你来看电视,我来嚼草,它站在我的道路之外,对我无动于衷。

诗人怀着充满奇异幻想的童心,感悟生灵之灵性,试图和野马交换生命体验,于是“我”已与黑马、草木融为一体,我就是黑马,黑马就是我;我就是草,草就是我。这种充分感性化的童年经验,让生命直观、本然地呈现,使人与动物、 自然彼此间仿佛有一种精神的照应,达到物我合一的自由。

“所谓生态美,并非自然美,因为自然美只是自然界自身具有的审美价值,而生态美却是人与自然生态关系和谐的产物,它以人的生态过程和生态系统作为审美观照的对象”,强调的主体参与性——由人与大自然关联而引发的一种生命的共感。仔细品味铁依甫江和于坚的诗歌中奇异的认知与想象,仍能寻其“大自我”与“小自我”的统一,从而展露自然观的新面相。人类可以遵循“道”的自然本性,以“自然方式”对待自然,从生态学层面看,即保持生态系统流的原始动力,人与自然的发展方向一致。

3 绿色、共享的环保观

“万物殊理,道不私”,世间万物各有个性但无等级贵贱,即作为共同存在于地球生命体,人类与其他物种之间应是相互影响、相互依赖和同情共感的,人类需要与其他物种共享生态福利、 共同维持和谐的生态秩序——扮演建设、维护和共享的角色。正如铁依甫江的《小树》中:

当你在树下惬意地乘凉时,千万别忘了栽树者的辛苦;假如你是一位精明的后人,你就不会忘记自己植树的义务。

同理,于坚基于共生的生态伦理,尊重自然的神秘感和神圣感,以敬畏的态度对待自然。如《避雨之树》:它是那种使我们永远感激信赖而无以报答的事物,我们甚至无法像报答母亲那样报答它,我们将比它先老,我们听到它在风中落叶的声音就热泪盈眶,我们不知道为什么爱它,这感情与生俱来……

大自然中的一草一木都传达着美的信息,老子“道设生以赏善,设死以威恶”的教义思想,提出天道循环“承负”的报应观。不忘“植树的义务”,上承先人们积累的厚泽,无愧于先民;下负后世人生存环境,重返自然改善关系,无愧于纷纷而来的后世人。在这一点上,如草原居民将狼作为图腾以示对狼管理草原生态系统的崇敬,这些传统策略的核心思想是维护生态系统“源”与“汇”相平衡。

诗人们正是“多物种正义”(multispecies justice)社会的平衡者,即关爱人类与保护动物兼容。环境问题从根本上讲是人文问题,铁依甫江的诗中传达出一种生态智慧,诗人知道如何对待自然。他可以动态地通过“今日之树”联想到“昨日之树”,更有意识地根植“明日之树”,而于坚的诗中罕见地表达了关于这些物种是怎么令人类感恩的想象,展望一个有无数可能的灵魂净化过程。看见亘古不变的生命本质,这很明显的带有人与自然和谐共生、良性循环、全面发展、持续繁荣为基本宗旨的绿色、共享的环保理念。窥一斑而知全貌,通过生命个体,可以知晓“动合无形,赡足万物”。

一句话,在两位诗人笔下隐藏着一个生命的王国,也存在着一个永恒的统一——它指出了天与人或者天地万物的同源性、同律性,人类要想有一个良好的生存环境,就必须与自己生存环境里其他生命体共生。

4 天人合一的审美观

融入自然、回归天性是诗人获得无穷乐趣的源泉,回归自然体现了铁依甫江从本质上否认人类中心主义把人类归类为一种独立于大自然之外的生物。而生态主义的审美观以人与自然、 环境之间的生态审美关系为研究对象。法国社会学家J-M·费里就乐观预言:“未来环境整体化不能靠应用科学或政治知识来实现,能靠用美学知识来实现。”正如铁依甫江的《春天,欢笑着向我们走来》:

爱唱歌的鸟儿唱起了木卡姆,春天,欢笑着向我们走来。花丛中充满了阳光的色彩,请你欣赏花儿的情怀;争奇斗艳,千姿百态,春天,欢笑着向我们走来。

“花儿的情怀”未被升华为“人民的花朵”前,不妨抛开政治抒情诗的定位来理解,把一丛花当作生命的个体朝向更广阔境界的一个出口,才能更深切地体悟生的珍贵,才能不为世俗之物的短暂所牵累,把每一个渺小的生命体都当成是美的一部分,美无疑是肯定生命的,“花儿的情怀”是诗中抒情者的诗意情怀,更是自然万物共同生命的情怀。

于坚在《对一只乌鸦的命名》中,用细致、朴素的描述使自然常物呈现出灵性的美感来:

当一只乌鸦,栖留在我内心的旷野……当它在飞翔,就是我在飞翔……

乌鸦这个意象剔除了象征层面的文学意蕴,回归本体生灵位置,还原了自然之物原来的健全品性。但诗人要说的不只是一只乌鸦,不只是“一只快乐的大嘴巴的乌鸦”而已,而是抒情者与自然之物的浑然契合,又隐隐透出自然化人性的忧患意识和孤独气息。这种以身体知觉做出动态的理解,并引发审美方式和美感经验的转移,强化了一种新的共识:宇宙生命统一论。

铁依甫江的诗歌是率直与含蓄、豪放与细腻的,于坚的诗歌则是睿智与平易、深沉与自由的。前者更像是一种性情的本能、本色的流露,颇有那么一点原生态的意味;后者是文人化的,经由了长期的琢磨锤炼、苦心经营而成的。一个向俗,是泼墨大写意的那种,仿佛粗率其表,而内里的真切往往并不能一下看得分明;一个趋雅,是画中的工笔孤山图,技艺调教出的绝世墨宝(虽强调口语写作的重要性),近似炉火纯青。两者的诗既没有沿袭特殊的理论来使生态秩序合法化,也没有用诸多含混意象构造诗的语境,或者是调动起约翰·济慈所谓的“消极感受力”,停留在“不确定、什么、怀疑”之中。诗人们则是意识到局限,只要把自己看的和经历的、感受的和想清楚的,如实如常地娓娓道来。自然也有感受不到、想不清楚的,那就让它们“不到”或者“不清楚”。

铁依甫江完美地展示了通过“具象细节” 来展现“真正的自然”,于坚也于人们“言说之外”以生命共同体的立场对待自然,通过诗意的调解塑造生态意义的语义环境。这启发读者需要以超越性的视野,尝试重新审视这种被定性过的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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