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象”解“意”论“意象”
2019-12-25郭妮
郭妮
摘 要: 本文以中西文化为背景,比较英美意象派和中国文艺理论中对“意象”理论的不同建构和相通之处,将意象派诗歌之“意象”同汉语诗歌之“意象”做对比分析,并在对具体诗歌的读解中将讨论引向深入,认为西方意象派诸家对“意象”的讨论和运用有可观之处,然而终显得短暂和局促,不同于汉诗中的意象那样能唤起读者长久而普遍的共鸣。
关键词: 意象 英美意象派 汉语诗歌
一、汉语“意象”的渊源
《说文》中解释“意”为“志也。从心察言而知意也”[1]。段玉裁进一步发挥说,“意”是“志也。志即识。心所识也”[2]。再据其构字,许慎说“意”是“从心从音”,上下构字,“音”上“心”下[1]。古人视上为外,视下为内,这种思维在《易经》中体现得尤为明显。因此,“意”字为内心之所识,当其自内而发于外,即成之为“音”。《乐记》中说:“凡音者,生人心者也,情动于中,故形于声:声成文,谓之音。”[3]“音”即是本于心,生于外,表现为外部之文、之象,即是人之感官可捕捉的经验之物。
《说文》释“象”是“长鼻牙,南越大兽,三年一乳,象耳牙四足之形”[1]。作为象形构字,甲骨文、金文、小篆即使演化到今天简化后的楷书之字形,还保留着对大象外形的描摹。作为儒家重要的经典,《周易》是古人观察天地人文而取其诸象的智慧。故而,在《系辞》中处处可见对“象”的解释。《系辞·上传》里说:“圣人有以见天下之赜,而拟诸其形容,象其物宜;是故谓之象。”“象也者,像也”“象也者,像此者也”[4]。由此可见,“象”本是“大兽”,盖古时无“像”,借“象”为“像”,因此才有《易》中认为“象”乃是对天文、人文的形容,是对万物的画像。
我们讨论的“意象”一词本是“意像”,即内心之所想所识,发乎外而聚于外像的意思。因此,“意”由“象”出,“象”以达“意”,因“象”体“意”。刘勰在《文心雕龙》中专论艺术想象和构思的《神思》篇中,第一次提出了“意象”。“意象”并提,意味着该词承担起对两个世界的同时指涉——将内部世界联系到外部世界,通过外部世界了解内部世界,起着沟通人的主观世界和物的客观世界的作用。
因为“意”与“象”有这种近缘的关系,所以当人的内心之“意”不能很好地被传达时,常常诉诸“象”的直接桥梁作用。《易经·系辞上》就有了“圣人立象以尽意”[4]的借道,借外部之“象”来道出圣人之意;成书于汉的《诗大序》中说:“诗者,志之所之也,在心为志,发言为诗。情动于中而形于言,言之不足……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也。”这是因为诗“意”的难以“言”传,不得不借助“象”的直“觀”;《庄子·外物》篇里“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妄言”[5],更是表明了“意”才是终点;魏晋时期,玄学家们对“言”“象”“意”的讨论更成规模,更富思辨;佛教的传入,在其造像的过程中不得不思考佛理与佛像的关系,促进了人们对于“意”“象”关系的辩难。
二、英美意象派诗歌
意象派诗歌是一战前夕兴起于英美的现代主义诗歌潮流之一,是美国新诗运动中的重要诗歌流派。该诗派源于对浪漫主义的批判,是对后浪漫主义即维多利亚时期诗歌的矫揉造作、伦理说教、多愁善感诗风的一种反拨。同时受到象征主义艺术和柏格森“直观”主义哲学思想的影响,该诗派许多理论家和诗人又从中国诗歌和日本俳句中汲取灵感,主张诗歌应该凝练、客观,意象准确、鲜明,文字简洁、具体,捕捉即时的感情,整首诗须给人以雕塑感,并据此提出了他们的一个重要理论概念——意象(image),代表有英国诗人T.E.休姆(T.E. Hulme)、埃米·罗维尔(Amy Lowell)和美国诗人庞德(Ezra Pound)。
英文的“意象”(image)一词源于拉丁文的imāgō,本意是“某物的相似者”(a “likeness of something”),十八世纪末进入英语词汇。在牛津等英语字典中,该词的解释是对某物或某人的印象,或者心理上的成像等,故该词同样联系着客体和主体两个世界。在这个意义上,它同汉语里的“意象”有相近的释义。但是汉语的“意象”更重“意”,“象”虽能最大限度地出“意”,始终起着桥梁的沟通作用,而不是表达的终点和中心。
意象派的大诗人庞德对意象诗里的意象定义说:“意象是在一瞬间呈现出的理性和感情的复合体。”[6]在创作中,庞德极力实践这种诗歌理想,重视捕捉呈现于眼前的一瞬间景象,经典之作是《地铁车站》:“人群中这些面孔幽灵一般显现;湿漉漉的黑色枝条上的许多花瓣。”诗人在那一个特定的晨间里见到的恍恍惚惚的面孔,不甚清晰,不甚明朗,隐隐约约,飘忽不定,顿时被他以文字定格在那即时之间,而其幽忽难明、恍若梦幻的情感也因那景象被瞬间激发出来。诗人在此处描绘的景象虽然幽暗模糊,但是作为诗歌之“象”却是明晰的,诗人之“意”因“象”而出。尽管此“象”和此“意”不是那么普遍和具有共通性,这正是本文要说明的一个重要方面,即意象派诗人的“象”和“意”是瞬间的,没有普遍的感觉基础,不求文化上的通约性,构不成共通的文化因子,其“意”其“象”是极度个人和富于个别性质的,如庞德宣称的那样,要“表现独特的主观感受”[6]。
三、汉诗的“意象”解读
中国诗歌里对“意象”的选择和运用具有文化上的代表性和典型性,那些意象有共通的文化因子,它们经过岁月的拣选和文本的聚集,最终沉淀下来成为情感载体的文化交集,不仅能反映诗人即时的心境和感情,而且能唤起其他有着相同文化背景阅读此诗之读者相应或者相近的情感和体会。如我国古代诗人常爱使用的意象“孤云”:陶渊明诗《咏贫士》中“万族各有托,孤云独无依”,杜甫诗《幽人》中“孤云亦群游,神物有所归”[7]。这两位大诗人选取的意象“孤云”,从个人经验范围里的特殊感受中而随意拈得,有着共同的文化基础。“孤”既反映了我国古代士人的贫困之境遇,又反映出了不同流俗相与的自矜自贵的品质,而“云”之高悬于天,飘游无羁,则寄托着贫士的高洁和不受束缚,既不和于尘,又不愿附于权贵而限制自己身体和思想自由的精神,即使今天的中国读者读来,得到的体会也是相近和大体一致的。再如中国古代诗、赋、词里“柳”这一意象,因为它同“留”谐音,该意象多用来表达送别时依依不舍的感情,类似意象在中国古代诗歌中谓比比皆是、处处可见,甚至可以说,缺少了这些有共同文化意味的意象,我国古代诗歌不但会大大逊色,而且很难称其为诗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