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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念史学”视野下的俄国史研究

2019-12-23

关键词:十月革命俄国苏联

张 建 华

(北京师范大学 历史学院,北京 100875)

“纪念史学”(Memorial History)专指国家、政府、组织、学术团体或个人借助重大历史事件发生日和重要历史人物生卒日举行大规模的学术会议和全社会参与的纪念会议,或汲取历史经验教训,或借此整合全社会情绪和民心。在“纪念史学”的视野下,不仅国家和政府可以借助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纪念和评价,自上而下实施全社会的政治动员和文化动员,而且全体社会成员(并非专业历史学家)也可以凭借自身对历史的理解,以自下而上的方式直接参与历史事件和历史人物的评价,甚至直接参与历史著作的书写。2017年是“纪念史学”的重要年份,它是香港回归祖国20周年,台湾“二二八”事件70周年,冷战爆发70周年,“七七事变”80周年,爱因斯坦创立现代宇宙学100周年,马丁·路德宗教改革500周年,等等,但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俄国1917年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爆发100周年。

继2012年成为俄罗斯联邦政府立法规定的“俄罗斯国家史学年”(Государственный год Российской истории)之后,2017年俄罗斯又进入了一个极其重要的“纪念史学”年份。在2017年,国际史学界围绕1917年俄国革命出版了各类著作、召开了各类学术会议、组织了各种纪念活动,并由此也带动了国际史学界对俄国史其他问题的关注和研究。

2017年也是中国学术界的“大年”,因为俄国十月革命和苏联道路对于中国来说不仅仅具有学术意义,更具有极端重要和特殊的政治意义。因此,无论从“纪念史学”抑或“专业史学”的视野来看,中国学术界尤其是俄国史、苏联史专业研究群体理应有所作为。

一、俄罗斯及国际史学界研究动态及分析

苏联时代的史学具有极强的政治使命和意识形态色彩,苏联解体后史学转型的结果是淡化了政治意识形态色彩,但强化了国家意识形态色彩。2012年在普京总统的支持下成立的俄罗斯历史学会即是史学与政治的结合,并且第一任历史学会会长由时任俄罗斯国家杜马主席的谢尔盖·纳雷什金(Сергей Нарышкин)担任至今(2016年起纳雷什金担任俄罗斯对外情报局局长),也表明国家和政府对于史学领域的重视程度。

普京自2000年正式登上俄罗斯联邦总统之位后,曾多次就俄国历史问题包括俄国革命问题作出重要讲话。毫无疑问,他对俄国革命的态度极大地影响着俄罗斯政界、学界及社会各界的政治选择。2016年12月1日,普京总统在面向全俄发表的年度国情咨文中用了近5分钟的时间对俄国革命作出了自己的判断和论述。他特别强调1917年二月革命和十月革命统称为“1917年俄国革命”(Российская революция 1917года)和“俄国大革命”(Российская великая революция)。他指出:“即将到来的2017年是二月革命与十月革命一百周年。这不仅为历史学家与学者再次审视俄国革命的原因及其本质提供了重要的理由,俄罗斯社会也同样需要对这些事件进行客观、准确和深入的分析。这是我们共同的历史,应当尊重。”①普京总统的讲话再次强调了俄国革命是历史问题而非政治问题,面对历史,俄罗斯人应当首先达成“和解”与“和睦”。普京总统于2016年12月19日签署命令,推荐由俄罗斯历史学会牵头,成立1917年俄国革命一百周年纪念活动组委会,制定计划并开展活动。

纳雷什金在2017年1月23日纪念1917年俄国革命一百周年活动组委会会议的致辞中也表达了类似观点,他强调:“俄国革命的历史使公民逐渐停止了分歧与冲突,我们必须要支持这一趋势,同时制造一切必要条件去反思这一过去一世纪之久的事件所带来的历史教训……要公平公正地回忆胜利者和牺牲者,其中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真理。”②

俄罗斯著名的调查机构尤里·列瓦达非商业性自主分析中心(Автономная некоммерческая организация Аналитический Центр Юрия Левады-АНО,简称列瓦达中心)分别在2017年1月20日和3月2日开展了名为“1917年二月革命”与“1917年十月革命”的民意调查,抽取国内48个地区中137个居民点的1600名18岁及以上俄罗斯公民作为调查对象,以个人访谈及问卷的形式,收集了他们对俄国革命的看法。在回答“关于二月革命,以下观点中您更倾向于哪一项”时,有45%的参与者认同“1917年的二月革命本身毫无意义,她仅仅是十月革命的第一步”,有趣的是,尽管俄罗斯社会流传着“二月革命开启了俄国资本主义民主发展道路,引领着俄国向着其他欧洲国家发展迈进”的说法,但实际上仅有21%的参与者选择此项,另有35%的参与者选择“很难回答”。在回答“关于二月革命,以下观点中您最同意哪一项”时,有32%的参与者选择“二月革命是伟大的十月社会主义革命道路的一个阶段,十月革命建立了世界上第一个工人和农民的国家”,另有30%的参与者选择“很难回答”,19%的参与者认为“二月革命削弱了俄罗斯,引发了十月政变,导致国家崩溃”,11%的参与者选择“如果不是后来的十月政变,二月革命会将俄国带到进步与民主的道路上,我们的国家现在可以进入世界最发达国家之列”,9%的参与者认为“二月革命在俄国历史上毫无意义”③。

列瓦达中心关于二月革命的问卷调查,一定程度上揭示了俄罗斯民众对待1917年俄国革命的态度。有相当一部分俄罗斯人认为,1917年的二月革命与十月革命并非如苏联史学所言,是两场性质截然不同的独立的革命,换言之,二月革命是十月革命爆发的必要条件。此外,调查结果显示,目前仍然有少部分俄罗斯人坚信,俄罗斯沿着二月革命的足迹将跻身于民主发达的强国之列,然而其伟大的历史意义被随之而来的“十月政变”所掩盖了。

2017年3月29日莫斯科大学举行了盛大的“纪念1917年俄国革命一百周年国际研讨会” (Столетие Революции 1917 года в России),这是该年度关于1917年俄国革命的系列纪念活动中规模最大、规格最高的一次会议,参会者包括俄罗斯主要政党领袖、专家学者在内达三百余人。在讨论二月革命与十月革命的关系时,俄罗斯联邦共产党中央委员会主席根纳季·久加诺夫(Геннадий Зюганов )认为:“二月革命并非精心组织发起,而完全是偶发的……二月革命的来临并非现在一些人所吹嘘的那样,根本不能与十月革命相提并论。”④与之持相反观点的是俄罗斯自由民主党主席弗拉基米尔·日里诺夫斯基(Владимир Жириновский ),他认为:“1917年的二月资产阶级革命标志着俄国向议会共和制过渡。如果没有1917年的十月政变,俄国就不会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处在失败一方。其结果也就根本不会有第二次世界大战,不会有与西方世界如此大的分裂,美国也就不可能强大崛起。”⑤与上述两种极端的观点不同,多数与会者提倡用理性、客观的态度看待1917年的俄国革命。莫斯科大学校长维克多·萨多夫尼奇(Виктор Садовничий)院士表示:“1917年的俄国革命至今仍然缺少足够客观的评价。对这一问题的辩论相当尖锐,甚至带有政治偏见性质。必须公正而全面地去看待当时所发生的事件。必须从各种视角去加以思考,包括法律、精神、伦理、道德,要避免用当代伦理和道德的描图纸去覆盖上世纪的历史事件。”⑥

两位俄罗斯史学界的重量级人物——俄罗斯科学院俄国史研究所所长尤里·彼得罗夫(Юрий Петров)与俄罗斯科学院圣彼得堡历史研究所首席研究员鲍里斯·米罗诺夫(Борис Миронов)院士代表了俄罗斯史学界的权威性观点。

彼得罗夫2017年在《俄罗斯历史》(Российская история)第2期上发表了《1917年伟大革命前夜的俄罗斯:当代史学趋势》(Россия накануне Великой революции1917г.:современные историографические тенденции),将第一次世界大战与1917年俄国革命作为整体研究,开阔了研究者的视野。彼得罗夫从第一次世界大战对俄国造成的影响出发,对比俄国与其他参战国1917年前后的经济、政治、社会民生等,深入探究了俄国革命的根本原因。彼得罗夫认为,尽管俄国革命爆发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但是“经济因素在俄国社会冲突增长中扮演了至关重要的角色”。他指出:“在和平年代中,俄罗斯帝国尽管面临着多样的、多向的、大规模的社会冲突,仍然有能力将其‘消化’。然而在极端条件下,这就不可能了。1917年的俄国工人和农民把结束战争的希望与摧毁国家机器和消灭私有体系联系起来。因此,不能用简单的阴谋论解释伟大的俄国革命发生的原因,或者仅仅利用现成的模式,我们离真正的答案还很远。”

由于当代学者们逐渐认识到传统的历史研究方法对于更加全面深入地阐释1917年俄国革命略显乏力,因此近十年来,引入现代化理论研究1917年俄国革命在俄罗斯方兴未艾。米罗诺夫院士是俄罗斯著名的社会史专家,他认为“现代化理论能够很好地解释1917年俄国革命的原因”,俄国的现代化改革尽管有代价,但仍是成功的,革命是现代化过程中“传统与当代冲突的结果”⑦。

近年来, 关于1917年俄国革命的主要研究成果有:阿列克谢·萨赫宁(Алексей Сахнин)所著的《1917十月革命经验:革命是如何发生的》⑧;安德烈·扎依奥奇科夫斯基(Андрей Зайончковский)的专著《俄国对世界大战的准备:战争计划(1914-1918)(第2版)》⑨;鲍里斯·克洛尼茨基(Борис Колоницкий)的专著《“克伦斯基同志”:反对君主制的革命与“人民领袖”崇拜的形成(1917年3月-6月)》;谢尔盖·梅利古诺夫(Сергей Мельгунов)所著《宫廷政变之路》;弗拉基米尔·波利卡尔波夫(Владимир Поликарпов)所著的《1914-1917年的俄国军事工业政治:国家任务与个人利益》;里基娅·加曼(Лидия Гаман)的专著《俄罗斯宗教侨民思想阐释下的1917年革命与苏维埃历史》;尼古拉·斯达里科夫(Николай Стариков)的专著《1917年二月:革命还是行动?(第2版)》等。

2017年,俄罗斯科学院历史研究所出版了两卷本的集体性著作《1917年俄国革命:政权、社会与文化》,这是该年度俄罗斯学术界最重量级的著作,也是苏联解体25周年和十月革命100周年之际,俄罗斯第一次就此重要历史问题的“发声”。该套书系统研究了1917年俄国大革命时期的政治、经济、文化、社会等状况,该书指出:无论是保守主义政党,还是自由主义政党,都没有在1917年的革命事件中得到群众的支持,而布尔什维克提出的“土地和自由”以及“不割地、不赔款的和平”的口号则深入人心。

值得一提的是,设立于2005年、奖金额度为550万卢布的俄罗斯“巨著奖”(Большая книга)是俄罗斯颇负盛名的国家文学奖。2017年第十二届“巨著奖”由青年作家列夫·达尼尔金(Лев Данилкин)创作的《列宁:太阳系全能的主宰》(Ленин. Пантократор солнечных пылинок)获得,组委会声明将这届大奖献给俄国革命,并且提出“一切权力归俄罗斯文学”( Вся власть русской литературе!)的口号,不禁让读者想起“一切权力归苏维埃”(Вся власть Совету)以及那个令人难忘的“火红的年代”。

国际史学界、政治学界在2017年也围绕着俄国十月革命100周年召开了一系列的学术研讨会,其中重要的有:匈牙利罗兰大学俄罗斯学中心主办的“1917年革命一百周年及其在世界历史中的影响”(The Centenary of the 1917 Russian Revolution(s):Its Significanse in the World History)国际会议;俄罗斯雅罗斯拉夫尔国立师范大学与中国北京师范大学世界近现代史中心联合主办的“帝国-战争-革命:十月革命的国际意义及其在世界历史进程中的影响(多学科综合视角)”(Империя.Война.Революция:Международное значение Октябрьской Революции и ее влияние на ход мировой истории)国际会议;俄罗斯历史学会、俄罗斯科学院俄国历史研究所主办的“1917年俄国大革命:一百年的研究”(Великая российская революция 1917 года: сто лет изучения)国际会议;法国巴黎政治学院与耶鲁-新加坡国立大学学院联合主办的“俄罗斯革命的亚洲影响:东方的火焰?”(The Asian Arc of the Russian Revolution: Setting the East Ablaze?)国际会议;圣彼得堡大学与俄罗斯科学院联合主办的“十月革命及其百年意义:历史与现实”(Октябрьская революция и ее столетное значение: история и современность)国际会议等。

二、国内学界的相关研究动态及分析

俄国十月革命对中国具有特殊的意义,与俄罗斯学界和国际学界极为积极地就俄国十月革命100周年展开纪念和研究的热潮不同,中国学界对此没有作出应有的反应。据不完全统计,2017年度中国各类学术期刊上发表的涉及俄国史和苏联史的论文仅为18篇。《中国社会科学》《历史研究》《世界历史》等国内权威学术期刊均未发表关于俄国史或苏联史的论文,其他的学术期刊上也少见有关俄国史和苏联史的论文,本文评述所征引论文几乎都来自于《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俄罗斯研究》《俄罗斯学刊》三本专业期刊。

2017年6月5日上午,中国人民大学-圣彼得堡国立大学俄罗斯研究中心、中国人民大学国家发展与战略研究院联合举办的“纪念俄国十月革命100周年学术研讨会”在中国人民大学举行,来自俄罗斯圣彼得堡大学历史系和东方学系、中国人民大学、中共中央联络部、国务院发展中心欧亚社会发展研究所、中国社会科学院世界史研究所、北京师范大学、中共中央编译局、中共中央党校和华东师范大学的中外学者20余人参加了会议并发言。此次会议实际上是以“纪念俄国十月革命100周年”为主题的国内少见的也是最高级别的学术会议。

值得一提的是,2017年10月27日,俄罗斯外交学院与中国外交学院联合在北京俄罗斯文化中心举行“纪念俄国1917年革命100周年”国际外交研讨会,俄罗斯驻华大使安德烈·杰尼索夫及中俄两国有关专家学者参加活动。中国人民大学-圣彼得堡国立大学俄罗斯研究中心副主任、研究员王宪举表示,要正确看待二月革命、十月革命在内的俄国大革命的伟大历史意义,要正确认识苏联和俄罗斯,在纪念十月革命100周年的时候,希望中俄两国在实现国家发展的道路上同心协力、携手并进。

2017年度国内公开发表的学术论著,涉及十月革命主题的甚少,择其要者简述之。

于沛在《十月革命和世界历史进程——纪念十月革命100周年》一文中提出,“十月革命是近代世界历史矛盾运动的必然产物”和俄国历史发展辩证规律的必然结果,他认为,十月革命的胜利与苏联解体没有必然联系,前者是列宁主义和辩证法的胜利,后者是历史发展的波折。

姚海在《从列宁的认识发展看十月革命的特殊性》一文中提出与于沛不同的观点,即十月革命并非具有必然性,实为特殊性之集中体现,这从列宁在十月革命前后对革命与建设的论述的不断修改过程即可得出结论。改变历史顺序,是十月革命相对于马克思主义的社会主义革命理论以及欧洲革命经验的最根本的特殊性。

余伟民在《十月革命对世界历史的影响》一文中强调,不应该从先验的理论设定或当事者的主观理念之上,而是应该将十月革命的历史意义建立在客观的历史根据之上进行论证。

笔者发表在电子媒体《上海书评》上的《克伦斯基:“知识分子与革命”的俄国样本》一文中,以最新公布的档案文献展现了克伦斯基这个以往的“黑色”和“灰色”人物的另一面。即克伦斯基走上政坛是作为代表广大工人和农民利益的社会革命党的领袖,以“革命之子”的形象为工农仗义执言。他在1917年二月革命中发挥重要的作用,因此作为工农代表和社会主义者被选进临时政府。1968年流亡美国的克伦斯基一度给苏联写信,同意承认自己的失败而回国定居。在晚年,他不断著书立说,强调自己的知识分子和社会主义者身份。

比较而言,2017年度国内关于俄国史和苏联史的研究尚有亮点。

第一,俄国史研究成果较为突出,俄国社会史、经济史和政治史等方面的内容均有涉及。如李振文在《18世纪末至19世纪中期俄国农奴制的主要剥削形式及其趋势》一文中,对在俄国运行五百余年农奴制提出了有别于传统观点的评价,他认为农奴制剥削形式的分布不仅适应了俄国的自然、人口和经济条件,而且市场关系的变化也刺激了地主改变剥削方式,更多地采用代役租的方式 ,农民在一定程度获得更多的人身自由和收入,因此农奴制并非完全僵化和停滞不前。钟建平在《饥荒时期俄国粮食储备和救济制度研究》一文中,研究了19世纪下半期至20世纪初俄国的粮食储备和救济制度,他认为,为了稳定粮食供应,沙皇政府和地方自治局采取了一系列行政措施,促进国内粮食流动,限制粮食出口。灾荒年代,推行公共工程,实行以工代赈,为灾民提供了一定的生活来源。解国良在《俄国斯托雷平改革思想评析》一文中对彼得·斯托雷平的思想进行了评析。斯托雷平是20世纪初俄国历史变革中的重要人物,这位政治上的保守主义者却在推动俄国经济改革方面发挥了极其重要的作用,被列宁誉为“完成了经济学意义上的革命”,解国良认为斯托雷平改革的正面意义在于:其一,通过民族法制国家的建立对恣意妄为的俄国社会进行规范;其二,通过土地改革建立公民法律意识。

第二,俄国思想史和苏联文化史研究成为近年来国内学界的热点,一方面缘于位居东西和欧亚之间的“俄罗斯思想”的独特性越来越成为学界共识,另一方面缘于史学、文学、哲学、语言和艺术等学科共同致力于“俄罗斯学”的方法论的推进。

姚海的《俄国雅各宾主义的形成》研究了俄国极端激进主义思想潮流。他认为,俄国雅各宾主义是19世纪下半期俄国革命运动中最极端的流派,形成于1862~1866年间,其后逐渐发展成为革命运动的主流,即以彼得·特卡乔夫为代表的激进民粹派,俄国雅各宾主义在手段和策略上比法国雅各宾主义更加决绝和坚定。民粹派以及后来的民意党对沙皇亚历山大二世统治时期(1855-1881年)的俄国社会和政治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许金秋的《关于俄国保守主义起源的思考》认为,俄国保守主义作为一种政治意识形态起源于18~19世纪之交,在沙皇亚历山大一世统治时期(1801-1825年)形成。俄国保守主义的实质是无条件地遵循俄国的古老传统,把东正教以及在其基础上形成的伦理道德视为绝对的价值观,把强大的中央集权国家视为核心,谨慎地对待在俄国历史上出现的“西化”和“西方派”。俄国社会和政治思想演变的特殊历史条件,特别是近三个世纪以来的“赶超型”发展模式,使俄国保守主义与欧洲保守主义相比在其起源阶段就具有鲜明的特殊性。从20世纪90年代起,俄罗斯政界和学界对保守主义的兴趣陡然复兴,目的在于解决俄罗斯现实面临的道路选择问题。

朱建刚的《“官方民族性”与19世纪初俄国民族主义的崛起——以谢尔盖·乌瓦罗夫为例》,同样是一篇研究俄国保守主义的论文,作者论及俄国保守主义阵营中的一个标志性人物——沙皇尼古拉一世执政时代的教育大臣、皇家科学院院长谢尔盖·乌瓦罗夫伯爵。此人在1826年十二月党人起义给沙皇专制制度巨大的冲击之下祭起保守主义大旗,他在1833年向沙皇尼古拉一世提出了“东正教、专制制度和人民性”三位一体的“官方民族性”建议。在以往国内外学界的评价中,乌瓦罗夫是“保皇派”“反对教育大臣”“极端保守主义者”的代名词。朱建刚认为乌瓦罗夫深受欧洲启蒙思想的熏陶,不同于一般顽固保守的贵族,从今天的角度来看,他提出的“官方民族性”并非以往所说的反动或蒙昧主义手段,它在当时具有实际的意义,既保障俄国远离欧洲革命,又具有文化的意义,即对俄国民族特性的肯定。

白晓红在《苏联早期文化中的虚无主义倾向》一文中认为,十月革命不仅是政治革命,同时亦是文化革命。虚无主义在早期苏联文化生活中占据重要地位,从“无产阶级文化派”到“左翼艺术战线”到“岗位派”,均表现出明显的虚无主义倾向,不仅要否定一切过去的人类文化和古典文明,同时要打击一切非“纯正的”无产阶级文化乃至无产阶级的“同路人”,其根据来自列宁在论述“两种文化”中对一切旧文化的否定和对无产阶级新文化的期盼。

第三,俄国汉学史是近年来加入俄国史和中俄关系史研究阵营的新方向,研究者除了关注俄国汉学家对汉蒙藏文本的译介之外,越来越关注俄国汉学家使华及其著述的中俄跨文化交流的历史意义。

阎国栋等在《19世纪上半期俄国人来华行纪与俄国人中国观的转向》一文中认为,19世纪上半期有多位来华俄国人在其纪行中就中国的历史与文化、政治与法律、社会与风俗运用了不同于18世纪的负面评价套语。中国已经由18世纪令人羡慕的文明国度沦为停滞、腐朽和落后的代名词。欧洲的进步、黑格尔哲学和英国乔治·马戛尔尼使团来华深刻地影响了俄国人的中国观,并导致中国形象全面的负面转向。

第四,2017年度涉及苏联外交史、中苏关系史和新冷战史的著述较多,水平较高。

沈志华在《中国内战与苏联对华政策的转轨(1945-1949)》一文中认为,1945~1949年是苏联对华政策的历史拐点,尽管二战末期和战后初期苏联维持了二战中与中国国民政府的国家间关系,但随着中国内战的全面展开以及中共实力和影响的加强,苏联开始把中共作为实现其对华政策目标的主要工具。1949年初,由于中共革命胜利前景的日益明朗以及中共向苏联“一边倒”强烈意愿,使斯大林开始放手支持中共夺取全国政权。继而苏联对华一以贯之的“苏联-民国”和“苏共-中共”两条路线合二为一。作者特别强调苏联与中共结盟的根本原因不是意识形态而是现实利益,中国内战及其结果导致了亚洲冷战格局的形成。

笔者在《再造苏联形象:抗战初期苏联空军援华及其影响》一文中,根据苏联飞行员回忆录和俄罗斯解秘档案,展现了苏联援华志愿航空队员在1937~1941年间在“国统区”的精神生活和个人感受,尤其是他们与“国统区”社会各阶层的相互认识。作者认为这一事件发生在中苏关系特殊年代和特殊地区,涉及复杂的国家关系、政权关系和党际关系以及难以避免的意识形态因素,并且由于当事各方的刻意回避和文献缺位,致使这一问题长期未有深入研究。苏联志愿航空队在中国战斗和生活四年的一个重大贡献是,改变了由于国民党政权长期宣传并且已经妖魔化的苏联形象,也促使国民党政权重新认识苏联的实力以及与苏联关系的重要性。

曹升生在《冷战后美国的涉俄非政府组织研究》一文中,研究了冷战后大量的美国非政府组织赴俄罗斯进行“民主扩展”现象,这些非政府组织基本都以“欧亚”(Eurasia)命名并从欧亚大陆视角审视俄罗斯,美国政治势力也扶植俄罗斯政治流亡者在美国建立非政府组织,从面深刻地影响着包括俄罗斯在内的前苏联国家的政治进程,在乌克兰、格鲁吉亚以及中亚地区尤甚,乃至发生了数次激烈的“颜色革命”。俄罗斯政府依法驱逐了大量的美国非政府组织,这一过程体现了美俄关系的演变。

第五,2017年亦是苏联解体26周年,不少论著从回顾和思考苏共执政垮台、苏联模式失败和苏维埃联邦制解体的视角进行了深入的研究。

张丹在《联共(布)中央与1937年全苏人口普查》一文中,以最新解密的苏联档案探究了1937年全苏人口普查数据失真的原因。在苏联历史上,全苏范围内的人口普查共七次,即1926年、1937年、1939年、1959年、1970年、1979年和1989年,而相邻甚近的1937年和1939年实为一次。原因在于,1937年全苏人口普查的真实数据大大低于斯大林及联共(布)中央的预期,自然亦无法显现苏联成功建成社会主义的业绩。为此,采取了逮捕人口普查负责人、封存普查资料,于1939年重新进行人口普查,甚至出现弄虚作假的情况,但仍然未能达到联共(布)中央的预期,反而证明了1937年全苏人口普查数据的真实性。

《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在苏联建设和中国革命中扮演了特殊的角色,因而当代俄罗斯政界、学界和社会各界对这部以斯大林为首的联共(布)中央政治局亲自审定的教科书的态度自然引发中国方面的关注。许冲在《〈联共(布)党史简明教程〉阅读行为的评析与反思》一文中强调:“苏联教科书体系确立了一套以‘苏’解‘马’的解读体系,高度政治化的苏联哲学(教科书)是始作俑者,而《教程》的出版进一步奠定了苏联社会主义理论解释唯一正统地位和无可置疑的权威性。”许冲强调:“要在历史性和整体性的阅读原则之下,立足于《教程》文本和客观现实两个基点,既体认知识价值和社会政治功能,又抓住思想精髓和经验启迪,在比较反思和批判超越的‘返本开新’过程中创造性地解决社会主义运动中的历史遗留问题、现实发展问题和理论创新问题。”

张泽宇在《苏联核工业体系创建述论(1945-1953)——基于苏联解密档案的研究》[39]一文中提出,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苏联为打破美国垄断原子弹等核武器技术,在美苏冷战愈演愈烈的背景下,在1945~1953年间,利用其强大的国家力量,在短时间内就建立起了核工业体系,形成了较高的产能,成为苏联军工综合体的重要组成部分。但在长期发展过程中,也暴露出项目重复建设和产能过剩等严重问题,并且大量地耗费了有限的国家资源。

王鹏等在《戈尔巴乔夫对改革受阻的体认与政治体制改革的抉择》一文中认为,戈尔巴乔夫主政及改革是与国家需要变革和加速发展战略联系在一起的,“期待改革”是苏联社会普遍的心声。但戈尔巴乔夫把改革受阻最初归结为各级干部抵制改革,继而归结为制度本身存在问题,从而决定推动苏共进行社会民主化与政治体制改革,希望“一切权力真正归于苏维埃”。但没有意识到苏联体制的僵硬性,迅速终结了苏共专权,也没有促使国家形成新的合法性政治共识和权力合法交接,反而导致国体和政体全面混乱以致国家的瓦解。

值得一提的是,俄国史研究专业期刊的成长有了长足的进步。在国内学界,无论就国别史和专门史,还是与其相关的俄罗斯政治学、社会学、经济学或民族学科,俄国史、苏联史以及俄国(苏联)问题和当代俄罗斯问题都曾属“小众”,专业学术期刊数量曾经甚少,但是近年来在专业学术期刊建设方面取得了重大成绩。除老牌的《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和《欧亚经济》始终保持综合性、战略性、学术性、理论性、政治性和现实性的风格之外,创刊时间不长的《俄罗斯研究》和《俄罗斯学刊》,坚守学术品位和学术标准,也已成为国内学术重镇。上述期刊先后被确认为中国期刊方阵双效期刊、中国人文社会科学核心期刊、中文社会科学引文索引(CSSCI)收录期刊。

注释:

①普京:《提交联邦会议的总统国情咨文》(Паслание президента федеральному собранию.http://www.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53379(2019-04-04))。

②《俄罗斯历史学会报告》(Российское историческое общество.https://historyrussia.org(2019-04-04))。

③《从概念到理解:1917年二月革命》(От мнению до пониманию.Февральская революция1917.http://www.levada.ru/2017/02/14/fevralskaya-revolyutsiya-1917/(2019-04-04));《从概念到理解:1917年十月革命》(От мнению до пониманию.Октябрьская революция1917.http://www.levada.ru/2017/04/05/oktyabrskaya-revolyutsiya-2/(2019-04-04))。

④根纳季·久加诺夫:《我们必须从伟大的1917年中吸取正确的教训》(Геннадий Зюганов, Нам необходимо извлечь правильные уроки из великого1917года.http://www.rline.tv/podrobnosti/2017-03-29-gennadiy-zyug-anov-nam-neobkhodimo-izvlech-pravilnye-uroki-iz-velikogo-1917-goda-/(2019-04-04))。

⑤《弗拉基米尔·日里诺夫斯基出席1917年革命一百周年纪念会议讲话》(Владимир Выступление В.В. Жириновского на конференции в честь100-летия Революции1917года.http://ruspolitology.ru/content/3323.(2019-04-04))。

⑥维克多·萨多夫尼奇:《关于1917年革命的客观评价在当前俄国距离尚远》(Виктор Садовничий, В России все еще далеки от объективной оценки Революции1917года.http://tass.ru/obschestvo/4134652(2019-04-04))。

⑦鲍里斯·米罗诺夫:《作为现代化副产品的1917年俄革命》,参见《社会学研究》2013年第10期,第34页(Борис Миронов.Русская ревлюция 1917 года как побочный продукт модернизации, Социологические исследования, № 10.2013) 。

⑧Алексей Сахнин.Опыт Октября1917-го года:как делают революцию[M].Москва:Алгоритм,2017.

⑨Андрей Зайончковский.Подготовка России к мировой войне: планы войны (1914-1918гг.) :Изд.2-е[M].Москва: URSS,2017.

⑩Борис Колоницкий.“Товарищ Керенский”:антимона рхическая революция и формирование культа “вождя народа” март-июнь1917года[M].Москва:Новое литературное обозрение, 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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