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译名中异的考验
2019-12-23李双燕
李双燕
法国著名的翻译理论家安托瓦纳·贝尔曼在翻译理论史上具有重要地位,他在代表著作《异的考验》一书中,“主张摒弃翻译中的种族中心主义,反对通过变形、改编等方式对译本进行 ‘本土化’”。①在贝尔曼看来,异的考验分为两个方面,一方面是目标语言的文化在外国语词、文本中需要经历的异的考验,另一方面是指源语言文本被转换成目标语言之后,在新环境生存的考验。他指出了在译本中存在的12 种翻译变形倾向,举例批评了许多翻译活动对“异”的压抑,过度地让源语言适应目标语言环境。这12 种倾向分别是:合理化;明晰化;扩充;雅化和俗化;质量受损;数量缺失;节奏破坏;破坏原文潜在的指示网络;破坏原语言模式;破坏原方言网络或其异国情调;破坏固定表达及成语;消除原文本多种语言的重叠。这12 种倾向不是独立存在的,它可能在同一个译本中同时存在且相互联系。本文将通过两部电影译名作品举例,来分析它们在变形倾向下所经历的异的考验,及其产生的正面、负面效果。
一、变形倾向的正面作用
由于翻译作品必须经受异的考验,所以翻译理论中有了“归化”与“异化”之争。在许钧的《翻译论》一书中指出,“所谓 ‘归化’ 与 ‘异化’,实际上是以译者所选择的文化立场为基本点来加以区分的。”②如鲁迅一般主张翻译应当尽可能保存原文的情调和表达,坚持对源语言“异”的尊重与保留,即“异化”翻译法;反而言之,站在目的语文化立场上的翻译选择,则是“归化”翻译法。但是,这两种翻译法并不是完全对立且不可调和的矛盾。比如在法国电影《Dans la maison》的翻译中,这两种翻译法在变形倾向中,达到了极高程度的融合。
该电影被翻译成《登堂入室》,讲述了一名高中教师为了鼓励他的天才学生有源源不断的文学创作的灵感,鼓励他进入他人家庭窥探他人生活,最终导致自己的生活分崩离析的故事。而原名《Dans la maison》如果遵从“异化”翻译法,尽最大可能保留源语言的字面意义,不作任何形式与内容的扩充,不对影片内容加以明晰化,也许会被翻译成“在家里”或者“在房屋里”。但译名《登堂入室》通过扩充与明晰化的变形并不是多余的,它不仅尊重了源语言的字面意义,同时与目的语文化达到了高度“归化”与融合。“登堂入室”这一成语的雅化翻译一方面表达了该电影主题内容,另一方面,译名通过文本外形中的音、字与文本内实中的理、事合理结合,实现了中国古典美学的审美翻译观中的“文丽说”③。这并非纯粹为了舍弃了原名的纯朴笨拙的特征而特意加以修饰,而是适当增加了译名的美感。只要是合理程度之内,而非过于矫揉造作的雅化,都可以成为翻译创作的途径。
此外,maison 在法语中既可指房屋也可指家庭,即该语词表达了两重意义,指学生并不只是单纯意义地在他人房屋下生活,更暗指他深入窥探并介入了他人家庭生活。而译名“登堂入室”并没有在变形倾向中造成源语言的语词数量缺失,而是通过“堂”与“室”二字分别对应了源语言的双重含义:“登堂”对应进入他人房屋,“入室”对应唐突介入他人家庭隐私生活。该译名在异的考验下,并未使翻译质量受损,因此我认为,变形倾向在翻译途径与方法上是可以产生正面影响,并且有可能经受住语言与文化双重“异”的考验,实现高度融合的。翻译应立足于自由和开放的态度,只要译者“创造与分寸为一体,既不损害自身,也不损害语言”④,就可以称其作品为优秀的翻译作品。
二、变形倾向的负面作用
2017 年上映的印度电影《Mom》讲述了一位年轻女孩在派对上被人轮奸,罪犯却被法庭判无罪释放,随后其继母在私家侦探的帮助下,成功为女儿复仇的故事。电影的中文译名是《一个母亲的复仇》,此外,由于电影宣传海报将Mom 这一词中的字母O 标红,所以中文译名中的“母亲”二字也被红色标记突出。中文译名通过扩充形式与内容将原名从一个单一名词变成了一个短语,试图明晰化译名,将影片内容的复仇主题更清楚直接地传达给观众。原名Mom 如果不加以变形,直接依附于字面意义来翻译成“母亲”,然后将母亲二字标红,表面上看过于简单,然而其所指或许比“一个母亲的复仇”更为丰富。因为影片中的母亲并不是亲生母亲,而是继母,即使如此,她承担了她作为女孩母亲的责任,保护女儿并为她伸张正义。而当译名的重心由“母亲”变成了“复仇”,反而使译名更均质化,“即更具有普遍意义上的 ‘风格’,那么它与原文就更不一致,某种程度上异质性也就更强,”⑤从而又破坏了原名的语言模式。
另一方面,我们“必须承认,翻译上的语言问题往往与文化问题紧密联系在一起。⑥”自古以来在中西方文化中,长圆形符号都可用来象征女性生殖器。比如,古代埃及,亚州西部,希腊等民族以及仰韶文化中,都以鱼作为性的象征,就是因为长圆形的“双鱼的轮廓与女阴相似”⑦。然而,即使在中西方文化与思维中存在这一文化象征共性,但由于中英文两种语言的自然异质属性的限制,单词Mom 中的字母O 可用以隐喻女性性器官,而对应的中文翻译“母亲”一词中,则不能体现这一文化象征,无法表达这样的能指与所指。原电影名将O标记成红色,则代表了女性被侵犯,也就是说,它不仅通过字面意义直接表达了电影主体——母亲这一人物形象,也暗示了影片故事的起因。此外,原名设计给了读者更多想象空间,简单直接的能指意外地传达了丰富的所指,而中文译名并没有达到原名的效果与冲击力,“缺少原文语言中醒人耳目的丰富性”⑧,其“指示或 ‘形象’ 地丰富性也会受损”⑨。因此,该译名未能经受住其背后隐含的文化的异的考验,且其翻译变形使原名质量受损。这就是为什么诸多翻译研究者都认为,在翻译活动中造成不可译的根本原因,在于语言差异背后所代表的文化差异。
古今中外都对翻译两种语言之间的可译性及不可译性不断进行探讨和争论。通常情况下,我们更多地聚焦于两种语言背后的文化差异导致的不可译性,但实际上,不同语言本身的异,最能直接体现语言之间的鸿沟及其不可译性。这就是为什么,即使同属于印欧语系,不同语族的两种语言之间的不可译性,会比同属一个语族的两种语言更难以跨越,这是语言翻译客观存在的“异”的考验,我们无须避讳。我们无须过多纠结于“语言、思维和文化等各个方面所客观存在的 ‘异’,是否会在根本上造成翻译的不可能”(p.194《翻译论》),因为翻译是一种理解与表达相结合的活动,我们既然承认语言的多样性和差异性,也可以试图理解和包容翻译作品的丰富性和差异性。直面与理解语言的“异”的属性,允许翻译活动中变形倾向的存在,给予它自由的创作空间,不仅有助于我们更好地理解电影译名翻译的不完美,也给了我们在翻译电影名的道路上不断探索进取的动力,努力让电影名翻译能更好地经受住“异”的考验,成为一门形式与美学兼备的创作。
注释:
①谢天振主编,《当代国外翻译理论导读》,p.113
②许钧,《翻译论》,p.201
③颜林海,《翻译审美心理学》,p.31
④李露露,许钧,《从“译中求异”到“异中求译”——安托万·贝尔曼〈异的考验:德国浪漫主义时代的文化与翻译〉解析》,中国知网
⑤谢天振主编,《当代国外翻译理论导读》,p.128
⑥许钧,《翻译论》,p.197
⑦缪良云,《中国性纹样的观念及形态》,中国知网
⑧⑨谢天振主编,《当代国外翻译理论导读》,p.1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