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江门海防体制初探
——以沿海舆图为中心的考察
2019-12-21石坚平
石坚平
(五邑大学 侨乡文化中心,广东 江门 529020)
前 言
明清以来,各级地方官员都热衷于修撰地方史志。无论是省志、府志、县志等官修史志,还是地方文人士绅修撰的乡土志,都保存有不少沿海舆图。此外,随着明中后期倭寇之患愈来愈烈,专门性的海防论著不断涌现出来,与之相关的沿海舆图也越来越多。这些江门沿海舆图较为形象直观地反映了明代江门海防的变迁状况。
关于明代海防研究,有学者指出,“长期以来被置于倭寇史、军制史和海疆史三个传统学术脉络之下,已有成果相当丰硕,为我们勾勒出明代海防体制的概貌和趋向”[1]3。具体到广东的明代海防体制问题研究,除通论性的学术论著①外 ,有着重于对地域社会中海防体制建立和变迁的探讨②;有着重讨论海防对地方社会发展变迁的影响③;有着重从广东海外贸易角度探讨广东海防体制对海外贸易的影响④。尤其可喜的是,近年来,有学者开始从古代舆图文献入手开展海防视野下的广东军事地理研究⑤,值得进一步借鉴和探索。然而,有关江门地区的海防体制研究,则多散见于以上各专题论述之中,专论尚付之阙如。其中,陈贤波先生对万历年间广海水寨成立年代的考证,颇有借鉴意义。[1]204-206本文以明代江门沿海舆图为对象,通过详细考订有关江门海防的山川海岛、堡垒要塞和军事驻防等信息,辅以历史文献资料,来探讨明代江门海防的变迁。
一、巡检与巡检司——明代江门海防体制中的地方武装力量
巡检是一个中国古代维护地方社会治安的官职。一般认为,巡检一词最早出现于中晚唐时期。五代时期,巡检成为一种军事性的临时差遣,没有定制。到宋代,巡检逐渐成为一种低阶武职,率领兵士,承担巡逻、缉私和捕盗等维护地方治安的职责。到元代,随着大批儒生弃文从武,担任巡检一职,巡检作为武职官员的形象开始淡化[2]。到明清时期,巡检逐渐发展成为地方州县官系统中负责地方社会治安的地方官员。
然而,尽管如此,在东南沿海地区,巡检及巡检司的设立始终与维护国家的海防安全有着密切的联系。巡检及巡检司代表着地方武装力量,与沿海卫所营寨等军事力量相互配合,相辅相成,成为东南沿海地区整个海防体制中的重要一环。⑥
早在两宋时期,江门地区巡检司的设立就与当时的海外贸易和海防有着密切的关系。北宋宣和元年(1119)成书的《萍洲可谈》在卷二的“广州市舶司旧制”条中不仅提到溽洲有望舶巡检司的设置,还谈到望舶巡检司的寨兵如何参与到以广州为中心的市舶贸易体制之中,承担着保护商旅往来,防止走私的任务。[3]
为巩固海防,南宋绍兴年间,朝廷又在新会崖山设置有崖山寨。“厓山……自香山三竈山发,至厓门,与奇石俱列海滨,控握乌猪大洋之险。宋绍兴中置厓山寨于此。”[4]56-57可见,崖山巡检司在设立之初,就应负担有控扼大洋、巩固海防的职能。
据清代徐松辑录的《宋会要辑稿》记载,南宋嘉定六年(1213),朝廷又批准在新会县的潮连山、鸡湾官子渡、上下川罟蜑头等地设寨,派拨水军前往驻扎。其目的就是起立寨栅,防止私盐走私和海寇劫掠。[5]
据明成化年间成书的《广州志》中记载,元代新会县有“巡检五员:溽州寨一员、潮连寨一员、药迳寨一员、牛肚湾寨一员和平康德行里寨一员”。[6]然而,该记载可能遗漏了“崖山寨巡检”。明初新会著名学者黎贞曾在《赠望高巡检金玉川序》中明确提到,“新会,广属邑。前代设戎寨六,溽州其一也。圣朝因之而易曰巡检司”。[7]157
《广州府志辑稿》中的《广州府新会县之图》也标注有药迳巡检司、潮连巡检司、崖山巡检司、牛湾巡检司、溽州巡检司和德行巡检司等六个巡检司。该书是人们从明代《永乐大典》中辗转抄录、辑佚而成的,因此,能反映元末明初江门海防状况。该图不仅标注有烽火角险、奇黎角险和崖山门等海防重地,还标注有铜鼓角、上川、下川和漭洲等重要海岛的位置。[8]
嘉靖年间成书的《岭海舆图》在江门沿海一带标注有“八大巡检司”(望高巡司、城冈巡司、沙村巡司、潮连巡司、大瓦巡司、药迳巡司、沙冈巡司和牛肚湾巡司)的地理位置。[9]29据同时期戴璟编纂的《广东通志初稿》的记载,新会县属巡检司,“凡六:潮连(在县东潮莲村)、大瓦(在县中乐都)、药迳(在县北坡亭村)、沙冈(在县西长沙村)、沙村(在县南长沙村)、牛肚湾(在县西何村)”;新宁县属巡检司,“凡二:城冈(在县西南五十里)、望高(在县西南二百五十里)”。[10]
然而,明代江门沿海地区的巡检司兴废不常。据嘉靖《新宁县志》记载,新宁县的城冈巡检司于嘉靖十年兴建,到嘉靖二十四年县志修纂时已经倒塌,尚未重修。[11]36嘉靖二十二年在新会县松柏堡新设的松柏堡巡检,“不常,颓废日久。万历四十一年巡检沈问之重修”。[11]103
嘉靖四十年(1561),郑若曾编纂的《筹海图编》所收录的《广东沿海山沙图》在江门沿海地区不仅标注有望高巡检司、大瓦巡检司、沙村巡检司、潮连巡检司、药迳巡检司、牛肚巡检司、沙冈巡检司等六大巡检司,还增加了蚬岗巡检司和恩平巡检司,但没有城冈巡检司和松柏堡巡检司的记载。[12]62-63天启年间编纂的《武备志》所收入的《广东沿海山沙图》中除长期固定存在的六大巡检司之外,同样没有城冈巡检司和松柏堡巡检司的记载,而增列有蚬岗巡检司和恩平巡检司的标注。[13]
明初,朝廷设立的巡检司,是从元代“戎寨”因袭而来,具有一定的准军事武装色彩。“按巡检司之设,各有分土,所以防寇而卫民”。[4]103防寇卫民是其主要职责,而江门又地处沿海,防控和抵御从海上来的海寇威胁,是其应有之义。故此,明代江门地区巡检司的设立与江门海防之间存在着密切的关系。
明初新会著名学者、诗人黎贞曾谈到到新宁县望高巡检司在巩固江门海防中发挥的作用。黎贞曾“参卫广海戎幕”,是明初江门海防建设的参与者。作为地方名士、卫府幕僚,黎贞与广海卫参军成克让、矬峒盐场课司大使戴履常和望高巡检司巡检金玉川等当时负责江门海防的文武官员情谊甚深⑦。
望高巡检司原本是在溽州,后因置广海卫,将望高巡检司迁往望头村。黎贞在一篇序文中明确指出望高巡检司肩负着防御倭寇、巩固海防的重任。“东南滨大海,倭寇出没无常,渔猎其民,民罔宁居,较与五巡司,其责任为尤难。”也正因为“厓山苍苍,厓海清”,江门沿海地区“诸蕃遥接,通南溟”,才招致“倭寇草窃岁履至”,不得不“设官分理”,加强海疆边防。[7]158
除望高巡检司之外,沙村巡检司、潮连巡检司连同后来设立的大瓦巡检司等其他沿海沿江的巡检司也具有海防的职责。早在南宋绍兴年间,崖山巡检司设立之初就是要控扼厓门天险。崖山巡检司虽然在明初一再迁徙,改名为沙村巡检司,但始终负有海上防备倭寇的职责。或许正是为了应对日益严重的倭寇之患,出于巩固海防的需要,沙村巡检司,“弘治间复于厓山”。[4]56-57牛肚湾巡检司,“原在海滨,以水患移之”[4]102。可见,该巡检司也是建立在海滨要津之上。大瓦巡检司,“洪武四年寇毁,十年重建。弘治十年巡抚刘大夏徙建鸾台村。”[4]102鸾台村即位于西江之滨,控扼西江的要地。
由此可见,明代在江门沿海沿江一带设立的巡检司,是江门海防体制中的重要一环,代表着地方准军事性的武装,与卫所营堡等代表的正式军事驻防机构之间密切配合,共同参与到明代江门海防体制的建构之中。
二、 卫所营堡与烽堠——明代江门沿海地区的军事驻防机构
有明一代,倭寇之患,贯穿始终,到中后期为害尤烈。江门沿海地区也难以幸免,倭寇、海盗、蕃夷三股势力从海上来,严重地威胁着江门沿海地区的社会秩序。因此,为巩固江门沿海的海防,明初朝廷就在广海设立广海卫,修筑卫城,驻军备倭,定期巡海。
据《明实录》记载,“(洪武二十七年九月)甲子,置广海卫于广州新会县。”[14]嘉靖二十一年(1542),广东监察御史姚虞巡按广东时主持编纂的《岭海舆图》,收录的全省总图中标注了“广海卫”“恩平县”“新宁县”“新会县”和“厓门”的位置。其中《广州府舆地图》,则标注了江门沿海卫所旗军的驻防机构——广海卫、新宁千户所和新宁千户所的驻防情况。[9]19-29
无独有偶,同时期成书的嘉靖《广东通志初稿》中的《广州府地理图》也标注了负责江门海防的军事驻防机构——“一卫二所”的驻防位置。该书还谈到,“广海卫,在新会县南一百五十里,洪武二十七年设。经历司在卫左。左右中前后五所在卫东西,调香山守御。镇抚司在卫前。”[10]
嘉靖廿四年(1545),王臣、陈元珂等地方官绅编纂的《新宁县志》,在图经中,不仅标注有“广海卫”、“新宁县千户所”、“望高巡司”等军事驻防机构,还标注有“铜鼓山”、“上川”、“下川”、“柯木堡”、“甘蔗山”、“海晏场”等沿海海岛、军事据点。[11]6
除一卫二所之外,营、堡、把截所和烽堠也是江门沿海地区次一级驻防机构,也都承担着一定的海防职能。然而,明代中后期的海防图中,有不少关于“堡”、“烽堠”的记载,而没有“营”和“把截所”的标记。
关于堡的记载: 嘉靖四十年(1561)付梓印刻的《筹海图编》中收录的《广东沿海山沙图》对今天江门沿海地区的舆地形势、军事机构和海防战备作了更为具体直观的描述。该图不仅标注有“上川山”、“下川山”和“崖山”等沿海岛屿,还标注有“广海卫”、“新宁所”和“望高巡检司”等军事机构设置。除此之外,还标注有卫所之下的次一级的军事驻防机构“那银堡”和“柯木堡”。[12]
天启年间编纂的《武备志》所收入的《广东沿海山沙图》中也标注有“那银堡”和“柯木堡”。据嘉靖《新宁县志》记载,“柯木堡,在县南泷水都,正德出年间”、“那银堡,在县南矬峒都,正德初年建,中为官房,傍为余丁房,俱覆以茅”。[13]由此可见,这些堡原本派遣卫所系统的官兵驻守。
关于沿海烽堠的记载:《筹海图编》中收录的《广东沿海山沙图》中详细标注了诸如“北寨、企观、白石角、陈村、双碙、奇梨、□南、镇口、寨南、白蒙和石门”等11个沿海烽堠的位置。[12]万历九年(1581)由广东布政使司刻印的《苍梧总督军门志》中绘制的《广东沿海全图》和天启年间刊刻的《武备志》中均标注有“北寨、企观、白石角、陈村、雙江、奇梨、□南、镇口、寨南、白蒙、石门”等 11个沿海烽堠的位置。[15]90-91 ;[13]
事实上,除了台山沿海有烽堠之外,新会县境内也有十余座烽堠。据万历《新会县志》记载,“烽堠,十一:曰企人、曰月领、曰江门、曰分水江、曰大泽、曰牛肚湾、曰仙峒、曰黄涌、曰三江、曰联台、曰赤眼涌”。[4]106这些烽堠原本是明代海防中的重要一环,然而,到明代后期,已经逐渐废弛,失去海防功能。“烽堠之设,郡邑不废。近如新会极似虚文。信不在烽,军不至堠。惟有守堠之名而已”。[4]106这些沿海、沿江烽堠也是明代中后期抗击倭寇、抵御海盗的重要军事设施。
纵观明代,江门地区山寇海寇不时发生,江门沿海形成了以卫所驻防为主体,以营、堡、把截所和烽堠为补充的一套军事驻防体制。按照水陆兼防的防务思想,沿海卫所官军一面加强沿江沿海的防御力量,一面派遣卫所官军巡海备倭,形成海陆兼防的驻防格局。即使在明代后期专门性的海防军事机构——水寨出现之后,原有的卫所营堡、把截所和烽堠所组成的江海岸防系统,依然在江门海防中发挥着重要的作用。
三、广海水寨——明代后期江门海防专职机构的增设
如果说卫所营堡体制是明代江门沿海地区的基本军事驻防格局的话,那么,到明后期,在这一套卫所驻防系统的基础之上,增加了一种新式海防专职机构——广海水寨。正如有关学者的研究表明,“全省水寨兵船为中心完整的海防体制在万历中期确立起来,基本取代了明前期卫所军船巡海备倭的机制”[1]185。这一广东海防体制上的重大转变,不仅影响到江门海防体制,也反映在明中后期的沿海舆图之中。
早在宣德年间,朝廷内部就有一场关于广东在原卫所机构之外,另设水寨、专职巡海备倭的讨论。“(宣德七年二月庚寅朔)巡按广东监察御史陈汭奏广东海洋广阔,海寇屡出为患,往者调遣官军五千人,海船五十艘,出海巡捕。二十余年,多被漂没,无益警备。请如福建设立水寨于潮州、碣石、南海、神电、广海、雷州、海南、廉州八卫海道冲要之处。官军操舟就粮守备,每寨用指挥一员督之,仍委都指挥一员总督以备寇,且整饬腹里诸卫官军,以备应援。上谓尚书许廓曰:“凡事虽有变通,然亦不可不慎。官军巡海已非一日,令欲立水寨未知果利便与否?宜令广东三司及巡按御史定议以闻”[16]。
从这场讨论的结果来看,广东在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并没有仿照福建,建立专门的海防机构——水寨,而是沿袭沿海卫所官军巡海备倭的海防体制。直到明中期,广东倭寇海患形势日益恶化,设置专职的海防机构——水寨的问题,又重新被提出来。嘉靖年间提督两广军务的吴桂芳上书朝廷,要求增设柘林、碣石、南头、白鸽门、乌兔和白沙等六个水寨。然而,据学者陈贤波考证,事实上,六大水寨并没有在吴桂芳的任期内成立起来[1]162,直至隆庆三年(1569),内阁首辅张居正在剿灭曾一本之乱后才指示,“仍当于沿海一带,分区设寨,修饬兵船,严申海禁。又广中原题设六寨,进宜选谙舟师分任责成”[17]。
正在朝廷批准广东督抚沿海设立水寨之时,广海卫却遭遇到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沉重打击。隆庆四年,倭寇从海上来,袭击广海卫,占领广海卫城,盘踞长达四十六日。广海卫的王祯指挥、周秉唐镇抚和百户何兰均战死沙场。丧乱之后,隆庆六年朝廷在广海设立了一个新的军事机构——广海守备司。“守备广海指挥一员。隆庆六年提督御史李迁题设,驻扎广海卫,以都指挥体统行事”。[15]98
万历九年(1581)的《苍梧总督军门志》中绘制的《广海全图》不仅标注了“一卫二所十一烽堠”,还在广海卫的旁边标注有一个新的军事驻防机构——“守备司”。广海守备司应该就是前文所提到的新设武职将官“守备广海指挥”的军事驻防机构。[15]36
隆庆四年的倭寇之患令广东损失巨大。丧乱之余,痛定思痛,海防空虚是这场惨剧的根源之所在。防倭御寇是整个社会高度关注的问题。“凡为倭备,又无不至。不然,则前日倭贼之猖獗且抵城下,残坵败壁尚可守乎?”[18]故广海守备司的设立,是在防倭备寇的时局下在卫所系统之外新增设的军事防务机构,必然负有加强海防、防倭御寇的重任。但这个机构,依然秉持的是以陆防为主、兼管海防的海防思路。
然而,广海守备及广海守备司的设立,事实上已经跟不上当时海防形势发展需要。前文提及的朝廷上下在广东沿海分区设立水寨善后的大讨论,说明朝廷海防政策发生转变。内阁首辅张居正已正式批准广东仿照福建分区设寨,巡洋备倭。[17]因此,广东在最初设立的专职海防机构六大水寨中,并不包括广海水寨。
《苍梧总督军门志》的“广海全图”中,“三洲柳渡即上川地方。北津南头兵船会哨”的字样注明在大金山的左侧;“北津寨、南头寨分界”的字样标注在大金山的右侧。该书同时刊载了水寨巡海会哨机制的具体运作办法:“南头寨,该寨兵船住劄屯门,分二官哨:一出佛堂门,东至大鹏,停泊大星,与碣石兵船会哨,取平海所结报;一出浪白、横琴、三竃,西至大金,与北津兵船会哨,取广海卫结报。北津寨,该寨兵船住劄海陵戙船澳,分二官哨:一至三洲、上下川哨,逻大金、铜鼓,东与南头兵船会哨,取广海卫结报;一至放鸡、连头,西与白鸽门兵船会哨,取吴川所结报”[15]96。
再联系到该书关于水寨信地的记载,“南头寨,自大鹏鹿角洲起,至广海三洲山止,为本寨信地,分哨鹅公澳、东山下、官富、柳渡等处。北津寨,自三洲山起,至吴川赤水港止,为本寨信地,分哨上下川、海陵、莲头、放鸡等处”[15]95。
由此可知,江门沿海的海域被分别划分给南头寨与北津寨的海上防区。广海湾、大金岛与上川岛之间的海域是当时南头寨与北津寨巡海哨船会哨的海域。上下川岛、漭州、乌猪岛等海域被划归北津寨的海上防区,大金岛及其以南海域被划归南头水寨的海上防区。
尽管如此,广海卫所事实上依然参与到新设计的海防体制——水寨巡海会哨的运行之中。从会哨的制度安排来看,南头寨和北津寨的兵船巡海会哨的时候,均需要取得广海卫的结报。[15]95-96
万历二十三年(1595)刊刻的另一部广东地方史志——《粤大记》,不仅详细绘制了江门沿海的地理形胜,还反映出新的广东海防体制——六大水寨巡海会哨的机制安排。该书收入的《广东沿海图》不仅详细标注了江门沿海的海岛、澳口、村落和“可泊飓风”的海域位置,还标注了“广海卫”和“麒麟烽堠”的位置,并在大金岛的旁边注明“南头北津二寨交界”的字样。[19]
(二)广海水寨的设立
正如学者陈贤波先生指出的,广海水寨的具体设置时间,由于史料的付之阙如,已经难以稽考。[1]206关于明代海图中“广海寨”的最早记载,陈贤波先生还提供了万历二十九年(1601)刊刻的《筹海重编》所附录的海图为证。然而,据笔者所见,万历二十三年(1595)谢杰编撰的《虔台倭纂》中就已经出现了“广海寨”及其巡洋防区的记载。
《虔台倭纂》中收录的《倭防图》虽然没有像《广海全图》一样标注那么多的沿海烽堠,仅在今天江门沿海地区扼要标注有白石角墩,但是其不仅同时标注了“广海卫”“守备司”和“广海寨”,还标注有广海寨的巡洋范围:北与南头寨在牛角湾与浪白之间水域分界,南与北津寨在柳渡南面分界。这表明,广海寨已经开始独立于广海卫的陆路军事驻防系统,发展成为能与南头寨和北津寨并列的一个独立的巡洋水寨。[24]
万历七年(1579) 刊刻《苍梧总督军门志》中只有广海守备司而没有关于广海寨的记载,而万历二十三年(1595)刻印的《虔台倭纂》中就已经出现了“广海寨”及其海上防区的记载,笔者据此推断,广海水寨的正式设立年代位于万历七年(1579)至万历二十三年(1595)之间。
万历二十九年(1601)刊刻的《筹海重编》所收录的《广东图》中,在广海卫的旁边,标注有广海寨的字样。更值得注意的是,广海守备司并没有出现在海图之中。同书的“广东兵防官考”条还详细叙述了广海守备与广海水寨之间的关联:“广海守备,该寨原大小兵船十八只,官兵七百四十七原名,今增兵船十只,兵三百三十五名,自三角洲接南头信地起,至芒洲娘澳止,与北津信地相接”[21]。
由此推断,作为陆路军事驻防机构的广海守备司已经被新式的专门海路防御机构——广海水寨所取代;为防御海上倭寇之患而新设立的原陆路武职官员——广海守备,直接转变成为水路武职官员,成为广海水寨的最高军事指挥官。只不过是其军事指挥的体制从陆路卫所驻防体制改为新式的海防水寨体制而已。广海水寨在广海守备指挥的率领下,顺应时代海防思想潮流,以新建水军的姿态,进入广东沿海水寨巡洋会哨的新式海防体系之中。
结 语
有明一代,海患频发,倭夷海寇接踵而至,私舶蕃航不绝如缕。严重的海防危机,使朝廷中的有识之士日益关注海防安全,开始讲求御寇备倭之法,绘制出各种沿海舆图。明代地方史志和兵书论著中保存了大量有关江门海防情况的沿海舆图。通过对一系列江门沿海舆图中所标注的历史信息的考证,可以还原出明代江门海防变迁的轮廓和部分细节。
从元代“戎寨”转化来的“巡检司”,作为一支地方社会的准军事性武装力量,虽以维护地方社会治安为主,也承担着一定的巩固海防的重任。从元代的戎寨到明代的巡检,体现了地方社会州县系统的巡检司对明代江门海防的参与。江门沿海舆图中标注的卫所营堡与烽堠,则体现了明代卫所官军在江门沿海地区的军事驻防的基本格局。
朝廷平定隆庆四年倭寇之乱后,江门沿海地区的海防体制也顺应明中后期海防思想潮流的转变,逐渐由卫所官军巡海,向水寨兵船巡洋会哨转变。随着广海水寨的设立,新添设的广海守备从陆路武职官员转化为水路武职官员,指挥方式也从陆路的卫所指挥体制转变为水路的水寨巡洋会哨体制。
广海水寨的设立,是明代后期国家海防思想和海防政策转变的结果。随着广海水寨的设立,江门海防体制从单纯的以陆防为主、兼顾海防的卫所驻防体制发展成为以水寨兵船、巡洋会哨为中心的新式的专业化海防体系。
注释:
①参见萧国健著的《关城与炮台:明清两代广东海防》(香港市政局,1997年)、 《广东海防史》编委会编的《广东海防史》(中山大学出版社,2010年)、广东省文物局编的《广东明清海防遗存调查与研究》(上海古籍出版社,2014年)和鸦片战争博物馆编的《明清海防研究论丛》(广东人民出版社,2007年)。
②参见鲁延召的《明清伶仃洋区域海防地理研究》(人民日报社出版社,2014年)和《明清时期广东海防“分路”问题探讨》(《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13年第2期);李爱军、吴宏岐的《明嘉靖万历年间南海海防体系的变革》(《中国边疆史地研究》,2013年第2期);韩虎泰的《论明代巡海制度向巡洋会哨制度的转变——以明代广东海防为例》(《贵州文史丛刊》,2015年第3期);陈贤波的《明代中后期广东海防体制运作中的政治较量——以曾一本之变为例》(《学术研究》,2016年第2期)。
③参见陈春声的《明代前期潮州海防及其历史影响》(《中山大学学报》,2007年第2、3期);杨培娜的《明代潮州大城所之演变与地方社会变迁关系初探》(《明清广东海运与海防》,澳门大学出版社,2008年)。
④参见李庆新的《明代屯门地区海防与贸易》(《广东社会科学》,2007年第6期);汤开建的《佛郎机助明剿灭海盗考》(《澳门开埠初期史研究》,中华书局,1999年)。
⑤如青年学者鲁延召选择“舆图视野下的广东明清海防军事地理研究”作为科研方向,发表过论文《海防地理学视野下官富巡检司建置沿革研究——基于广东新安县的考察》(《中国历史地理论丛》,2014年第3期)。
⑥施剑在《试论明代巡检司之性质》(《理论界》,2013年第1期)一文中将明代巡检司分为普通正区、军管型正区和军事分巡机构三类,在沿海防御中,卫所军是随时沿海防御的主力,然而,面对小股倭寇的游击式骚扰入侵,往往疲于奔命。沿海巡检司恰好可以弥补卫所军之不足,备有战船,与滨海卫所出海巡逻警戒。
⑦黎贞不仅先后撰写了《厓门送别序》、《美陈参军奖劝诸生序》和《赠望高巡检金玉川序》,颂扬广海卫参军成克让和望高巡检司巡检金玉川的政绩,还为矬峒盐场大使戴履常写了《代送戴大使报政序》,描述了二人的深厚情谊。参见黎贞《秫坡先生集》卷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