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郭泰机《答傅咸》对传统的突破
2019-12-21杨林夕
杨林夕
(惠州学院 文传学院,广东 惠州 516007)
郭泰机(约239年至294年间在世),男,西晋诗人。河南郡(今河南洛阳市西郊涧水东岸)人。出身寒门,有才气,能诗。《文选》存其《答傅咸》诗:“皎皎白素丝,织为寒女衣。寒女虽妙巧,不得秉杼机。天寒知运速,况复雁南飞。衣工秉刀尺,弃我忽若遗。人不取诸身,世事焉所希。况复已朝食,曷由知我饥”[1]傅咸有《赠郭泰机诗》残篇,今存序,从傅序可知郭诗是请求傅咸给予援引、擢拔的干谒诗。干谒诗是古代文人为推销自己而写的一种诗歌,类似于现代的自荐信。古代文人为了求得进身机会,往往会含蓄地给权贵或者名人写诗,希望得到援引,以增加入仕的希望,这种行为自汉代滥觞,至唐已蔚然成风。《答傅咸》这首诗对传统干谒诗歌有三个突破:第一次以织机下的寒女及其才华自喻,倾诉自己出身寒门而怀才不遇之怨愤;是古代诗歌史上现存的第一首省谒诗;首开女性象喻用于交际的先河。
一、比兴史上第一次出现寒女形象
按照河南大学韩立新教授的分类[2],《答傅咸》是一首省谒诗。希求他人的汲引荐举是无奈甚至心酸的,在唐代“荐贤为公”风气形成之前也是不太光彩的,加之常有遭拒或口惠而实不至甚至失败的尴尬,因此,其意图多是委婉道出,或借助于写景,如孟浩然《临洞庭湖赠张丞相》开头描述了洞庭湖壮丽的景象和磅礴的气势,为后文发欲渡无舟之叹、抒临渊羡鱼之怀、曲折表达诗人希望援引之意张本;钱起的《赠阙下裴舍人》开头描画了一幅秾丽的宫苑春景图,在“景语”中烘托出裴舍人的特殊身分地位,借写景传达恭维、求援之意。或托物言志,如卢照邻的《赠益府群官》、李白的《上李邕》、吴均的《赠柳秘书》以鸟自喻。杜挚的《赠毋丘俭》、李群玉的《骢马》等以骏马自喻……而郭诗选择的是借女言志的比兴手法。
传统的借女言志多是以美女神女为象喻的对象(笔者名之为喻体,类似比喻句中的本体),此诗却以寒女(织女)为喻体,不仅如此,郭诗还以女性的才华尤其身份地位作为象喻的对象。
古代女性题材诗歌中的女性有现实和象喻两种。而用于比兴象喻的女性多是美女神女。楚辞以美人神女象喻诗人的志洁行芳;张衡的《四愁诗》以美人的难寻,诉说自己追求理想的艰辛和坚韧,《同声歌》借高贵大方的新娘子献身于夫君比况能臣对君王的忠贞;曹植用思妇表达君臣暌隔的痛苦,用无辜遭弃的弃妇象喻自己被家庭伦理、政治所弃的悲愤,所用的喻体都是美人、佳人;阮籍的《咏怀诗》的喻体多是神女和佳人(“二妃游江滨”和“西方有佳人”);傅玄的《吴楚歌》《拟四愁诗》《明月篇》等都是传统的香草美人手法;石崇的《楚妃叹》(樊姬)和《王昭君辞》从诗题可见喻体为历史上贤妃美女;陆机的《拟兰若生春阳》以美人自喻、《拟西北有高楼》以佳人自喻,其《塘上行》《婕妤怨》的意旨表达采用了《楚辞》香草美人式的笔法,以遭小人离间的甄妃和班婕妤自况,表现了他对自己处境的担忧……可见郭泰机之前的象喻女性多是貌美位高的贵族女性、仙女或者强调美色的理想佳人。而郭诗却以现实中位卑才高的寒女为喻体。
到了唐宋,写贫寒女的作品多起来,但是也多着眼于反映现实,同情并感叹寒女的终年劳累。如杜甫的《自京赴奉先咏怀》中“彤庭所分帛,本自寒女出”;白居易的《缭绫》“缭绫织成费功绩,莫比寻常缯与帛。丝细缲多女手疼, 扎扎千声不盈尺。昭阳殿里歌舞人,若见织时应也惜。”《红线毯》“红线毯,择蚕缲丝清水煮,拣丝练线红蓝染。染为红线红与蓝……一丈毯,千两丝”;宋寇准妾倩桃的“一曲清歌一束绫,美人犹自意嫌轻。不是织女寒窗下,几度抛梭织得成”,可见都是现实中寒贫女性的写照。但郭诗所关注的不是寒女的辛劳和寒伧,而是寒女才技的不能发挥,善于织纫却不得跻身于织女行列,她急切盼望的是能亲操机杼,为他人制作寒衣。因此,郭诗中的寒女形象,是一个不愿独善、志在兼济的积极用世者的化身。尤其不同的是郭诗中的寒女不仅是现实女性更是象喻女性,通篇以寒女象喻进身无路的寒素文人:写寒女美妙,喻寒士品行高尚;写寒女灵巧,喻寒士才华过人;写寒女无缘操持杼机,喻寒士不能进身仕途;写寒女对衣工的怨恨,喻寒士对选举制度及其执行者的不满。铺叙寒女皆为喻写寒士。
其次郭诗不仅以色喻才,更以女性的才华(诗中之“妙巧”)比兴自己的才华。也许因为古代女子无才便是德,所以多以女性之美与士人之才对举,即所谓的“郎才女貌”。传统的比兴多以女性的美貌(即女色)比兴诗人的才华,以女性的坚贞比况士人的忠君爱国。如李白的《赠裴司马》也是以织女自喻,多次凸现织女的美貌,并以之比况自己的才华:“翡翠黄金缕,绣成歌舞衣。若无云间月,谁可比光辉。秀色一如此,多为众女讥……犹是可怜人,容华世中稀。向君发皓齿,顾我莫相违”,两诗都“以衣状人”,白诗以“歌舞衣”衬托织女的“秀色”并自诩才高,而郭诗更以出自寒女纤手的织品和绸衣赞美她高超的技艺:如果首联“皎皎白素丝,织为寒女衣”也是以衣衫写寒门少女之美,下文“寒女虽妙巧,不得秉杼机”“衣工秉刀尺,弃我忽如遗。”却不写寒女的美色,而强调她灵巧善织却一身的本领无处施展,其才能不被把持刀尺的衣工赏识,被弃而不用。如此理解则诗意是隔断的,可见,郭诗一开头应该是从寒女之才着笔,后面书写寒女的才华及其不被重视的悲愤,诗意才是连续贯通的。可见郭诗的重点不是以丝之洁白和衣之美妙比喻寒女之懿德美貌,而是以衣衫的精妙比喻寒女纺织才技,即“皎皎白素丝,寒女织为衣”(倒装)。寒女被持刀尺的衣工弃而不用、没有操持织布机的资格之所以可惜和令人愤慨,皆因诗歌一开始就突出的寒女妙巧善织,如此方能通过寒女的心理独白,把当权者不能知人用人、唯才是举的违情悖理揭露无遗。通过强调寒女的才艺和才不见用的遭遇,塑造了一个有出众才华却抑郁不得志的寒女形象。
最后,此诗第一次以寒女地位低微而不能织布比况自己出身庶族而不得重用。“人不取诸身,世士焉所希?”那些身处高位者看人重出身地位而不看个人本身(的才德),自己出身庶族当然就不被稀罕、不得重用了。出身贫寒、地位卑微就是寒女和诗人怀瑾握瑜而见弃当朝的原因,也是他们的共同命运与遭际。
郭泰机之前,文人多以美女、神女、歌舞佳人或者历史女性来比兴象喻,郭诗以寒女自况后,唐代才多以贫女自喻。“男子而作闺音”的多是以女性的色、情、德为象喻对象:以女性的美貌过人比况自己的才华出众,以思妇思念丈夫之情象喻自己思君恋君之意,以美丽多情的思妇求夫无望仍然坚贞比喻文人求仕难成仍忠君,以弃妇的虽遭抛弃而不怨夫或依然坚贞象喻臣子虽遭贬谪而不怨君且忠君,以王昭君和班婕妤的玉容埋没和入宫见妒比况自己的怀才不遇……即就织女(贫女离妇商妇)而言,以前也多是以其情(愁嫁/与牛郎的暌隔和聚少离多的男女之情)来比喻(求售/君臣之情疏),很少有以织女之才自喻诗人才干的……不仅如此,郭诗既以寒女之“巧”比况自己才华,也以寒女的身份地位象喻自己的门第出身,因为寒女善织却不能执掌机杼和诗人有才却志不获聘的共同遭遇,暗含着两人有共同的卑微的地位。郭诗不以女性的容貌、情感、品德为喻体,而以女性的才华尤其身份地位作为象喻的对象,所以寒女形象是对美人香草的突破,这是美人香草比兴史上第一次出现寒女形象,而且是以寒女善织之才喻诗人的政治文学才华、以寒女身份地位比况诗人身份地位的同类比兴。到唐代就有很多类似的女性形象,如秦韬玉《贫女》突出贫女独立的人格美,也即贫女和寒士共享的人格美,曲高和寡岂独贤士。他的《贵公子行》中书生的潦倒与贫女的怨诉互相辉映,更加突出借咏贫女为寒士鸣不平的意图。另有邵谒的《寒女行》和白居易的《议婚》,亦是以贫女自伤为贫士写照。
二、现存的第一首省谒诗
《答傅咸》不仅是一首谒事诗,而且是一首省谒诗。省谒诗是诗人对干谒活动的一种反思、反省,有抒写干谒成功后感激之情的,如李群玉《始忝四座奏状闻荐蒙恩授官旋进歌诗延英宣赐言怀纪事呈同馆诸公二十四韵》,但更多的是抒发失败后的无奈、失落和悲愤之情。其传播对象主要是世人和后人。 诗题中的傅咸,字长虞,傅玄之子,是西晋名诗人之一,出身世族,先后任冀州大中正、尚书右丞、御史中丞等官职。傅咸和作者素称相知,曾有《赠郭泰机诗》,其诗小序云:“河南郭泰机,寒素后门之士,不知余无能为益,以诗见激切可施用之才,而况沉沦不能自拔于世。余虽心知之而未如之何。此屈复非文辞所了,故直戏以答其诗云。”傅诗现仅存“素丝岂不洁,寒女难为容”及“贫寒手犹拙,机杼安能工”的残句。对郭诗尤其是傅诗历来有许多不同的理解。有人认为傅诗表现了对郭泰机的讽刺和否定,有人认为前两句殊有同情之意,后两句有人认为是否定,他们说郭泰机本来希望通过投诗得到傅咸的推引,得到的却是“爱莫能助”的遁词。因为傅咸诗只余四句残诗,片言只语不能确定其意。然诗前小序却是完整的。从傅序之“余虽心知之而未如之何。此屈复非文辞所了,故直戏以答其诗云。”可知指责傅咸对朋友无情无义是不妥的,序言表现了他心有余而力不足的无奈,而“戏以答其诗”似亦可理解为其以反语冷嘲郭诗所愤恨的世道,是对郭诗的反语声援。而且从傅序可推知郭泰机应该还有一首赠傅诗,惜焉不传。清代何焯《义门读书记》曰:“按诗乃赠傅,非答也。”亦可反面证之。
傅诗的“素丝岂不洁,寒女难为容”一开始并非比兴,而是借写技艺高超的贫女织出美丽的衣服却不是给自己妆扮,揭露“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的不公平现实。而“贫寒手犹拙,机杼安能工”的反诘,在表现了不满世俗成见的同时,肯定了寒女的才华及其才华的弥足珍贵。可见郭泰机之前曾经有诗赠傅咸,即傅序之“以诗见激切可施用之才,而况沉沦不能自拔于世”,傅咸回赠诗后他以此诗再答傅咸,所以此诗是干谒系列诗中的一首,而且是一首省谒诗。
后人对于郭诗是赠诗还是答诗,以及傅咸对郭泰机的态度是同情还是讽刺有不同看法,甚至对郭诗有不同解读,原因就在于把郭诗单纯当作一首向傅咸倾诉自己寒门难仕的怨愤并冀求引荐的干谒诗,如清代陈祚明《采菽堂古诗选》:“望援之情,写意刻至,晋人便有此种惨淡经营者”。干谒行为自汉代即有,三国时魏杜挚与毋丘俭同乡,就曾写《赠毋丘俭》向俭求助。郭泰机此诗肯定不是第一首干谒诗,但说它是第一首因干谒失败而更深切感受社会黑暗、现实不公后抒发愤懑的省谒诗,则当之无愧。其批责和讽刺的对象不是曾经的干谒对象傅咸,而是“秉刀尺”的“衣工”、“况复已朝食,曷由知我饥”的当权者和“人不取诸身,世事焉所希”的只重家世不看个人的世道。
郭诗之前省谒诗容或有之,但是不见诗传。干谒之风盛行的唐代,以诗或文干谒是唐代文人中最常见的干谒手段,但是初唐现存的5首干谒诗(盛唐146首,中晚唐分别是242,245首),较之郭诗晚了三四百年。因此干谒之行自古有之,但多是单独一首干谒诗,答谒诗都很少,最早的是毋丘俭的《答杜挚》(很多“答赠诗”不是答谒诗)。省谒诗就更少,这是现存的第一首省谒诗。
谒事诗大多包含着相似的内容:先歌颂对方(谀词),接着诉说自己高才薄命、慨叹自己不得重用沉沦下僚的不幸遭遇(诩词/哀词),揭露世道不公(愤词),最后婉言托出干进意图(谒词),有些还表白感谢和忠心之意(谢词/忠词)。一般谒事诗至少有两类内容:谀词+谒词或诩词/哀词/愤词+谒词,也有些三类内容俱全。郭诗就包含后两类内容(愤词和谒词):首联赞美寒女高超的技艺,为她被秉刀尺的衣工(当权者)弃而不用张本;“天寒知运速,况复雁南飞”,以秋天喻写诗人凄凉的心境和处境;最后两句“况复已朝餐,曷由知我饥”既表达了作者无官的困窘,又表达了出仕的急迫,在饥寒中流露出求官望援不得的激愤。
可惜傅咸心有余而力不足,只能声援甚至戏言安慰。寒素求进无门固然值得同情,但郭诗纯粹为了个人的仕宦出路,透露出两晋时期士人为国家前途讽谏君王的目的和热情已经没有了,理想的光辉消逝,只有现实中个人的前途、功名。科举取士的唐代却非如此。盛世之治以及由此形成的乘运而起、建功立业的时代精神,令“我生属圣明,感激窃自强”的士子们感到“明时正可干”(李颀)、“端居耻圣明”(孟浩然)“耻作明时失路人”(常建)而不停地“行卷”“温卷”,干没不已。李白和杜甫是留下(现存!)干谒诗最多的盛唐诗人。李白遍干诸侯,希求汲引,是缘于“遭逢圣明主,敢进兴亡言”;杜甫甚至不问对象,名声不好的张洎、鲜于仲通等都投诗干谒,其中未始没有“生逢尧舜君,不忍便永诀”的因素。虽然他们干谒差不多都失败了,只有项斯和朱庆馀倒是成功了,但是唐代给了他们足够的自信,他们都还有致君尧舜、尽节报主、淳风化俗的政治热情。中晚唐文人中干谒诗较多的当属孟郊和杜荀鹤,各有30首左右。干谒诗的功利性和诗歌审美性的矛盾,使得干谒诗多程式化而难有好诗,其中孟浩然的《临洞庭湖赠张丞相》、朱庆余的《早试呈张水部》、钱起的《赠阙下裴舍人》和李白的《上李邕》等算是比较有名的。也许郭泰机的《答傅咸》在理想追求和技巧、艺术上不如唐代这些诗,但它应当是现存最早的省谒诗,开以诗反思干谒之先河。
三、开“女性象喻”交际功能之先河
诗歌用于交际可追溯至《诗经》的用诗,即赋诗言志,赋诗观志。《左传》所记众多的赋诗活动中有“郑六卿饯韩起”大量使用爱情诗,使这次赋诗显得风流文雅。劳孝舆在《春秋诗话》中说:“王平仲云:‘《蔓草》一诗,子太叔赋予垂陇,子齹以饯韩宣,孔子与程木子倾盖而赋。古人与君臣朋友间,每托言配偶,至流连想慕之际,多言美人,其非淫奔之诗也明矣。此佳人芳草,《骚》之所托始也欤?’”[3]春秋赋诗中以情爱喻国家亲善,而到《楚辞》中“香草美人”“求女”意象寄托的是君臣关系,可见春秋赋诗在女性象喻方面是有开创之功的。但所赋之诗是选取《诗经》的已有篇目,不是自己的诗歌创作,所以与后世文人雅集和唱和又有所区别。自己作诗用于人际交往的,典型的是赠答、唱和诗。最早的赠答诗,据文献记载可上溯到西汉苏(武)、李(陵)的送别诗,但其真伪尚存问题。而东汉的《客示桓麟诗》与桓麟的《答客诗》,以及秦嘉与其妻徐淑、贾充与李氏的夫妇赠答,当视为此类的滥觞,但这些诗多是书写现实而无比兴更勿谈借女言志。而以“女性象喻”用于交际的诗歌首推这首《答傅咸》。
自屈原楚辞开始,“借女言志”在中国古典诗歌创作中形成深远传统。如前所述,此前主要是以“美人”意象而非寒女和比兴寄托联系在一起。屈原的《离骚》以香草美人代表明君贤臣或令德懿能和美好的政治制度等美好的事物,抒发自己对人类美好政治生活的向往,以美女自喻,表现自己因志行高洁遭人嫉妒的悲愤。秦汉魏晋的诗人多借女性来抒发遭遇不平或怀才不遇或者忠君爱国的情感。但他们都是琵琶独抱、悲泪暗弹式的自我抒怀,所谓“离群托诗以怨”。而郭泰机此诗是写给傅咸“寄诗以亲”,向傅咸倾诉自己屈沉下療、抱负难伸的怨愤和渴望“铅刀一割”的用世之情。虽非“嘉会”却是朋友间的互相交流甚至干谒,将女性作为象征符号用于文人的现实交际,将难言的求援之词托之于男女兴寄,这真是古人的一种了不起的智慧。
唐宋也有将“女性象喻”用之于现实人际交往的。唐代诗歌的使用率很高,可谓嗜诗成风,应用广泛,女性作为意象进入诗人的交际圈很正常。最典型的是朱庆余的《早试呈张水部》,以新嫁娘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的忐忑期待的心理,比况科举考试中考生问考官对自己考卷的评价、满意度,可谓贴切。张籍的《节妇吟寄东平李司空师道》表面上是一首抒发男女情事的言情诗,骨子里却是一首政治抒情诗,以节妇感激男子情意缠绵却依然坚守贞操的严正立场来委婉回绝李师道的拉拢,“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既态度坚决又不至于得罪权贵。据说由于这首诗情意恳切,以在情和理矛盾煎熬中选择“理”的节妇自喻,连李师道本人也深受感动,不再勉强,这不能说没有女性象喻的微妙作用。宋刘宰亦效法之,以《病鹤吟上黄尚书》诗拒绝黄尚书自代。陈师道的《妾薄命》以侍妾悲悼主人来悼念老师曾巩,以男女之情写师生之谊。也有说这也暗含拒绝入苏门之意。苏轼任彭城知州不久,陈师道即往拜谒,才华横溢的他深得苏轼的喜爱,两人诗酒唱和,常常通宵达旦,陈师道以弟子礼尊敬苏轼。但当苏轼提出想收陈师道为弟子时,陈师道却拒绝了。所以任渊说《妾薄命》:“皆以自表,见其不忍更名他师也。”《容斋随笔》记载苏轼离开徐州后出任颍州知府时又想收陈师道为弟子,陈师道却说:“向来一瓣香,敬为曾南风。”意思就是既然当初拜了曾巩为师,就不再拜别人为师了。
四、突破了怨而不怒的传统诗教
在西晋那个讲究门第的时代,庶族士人仕进是艰难的。郭泰机以“寒女虽妙巧,不得秉杼机”来比况自己受门第所限入仕无门的无奈,而“衣工秉刀尺,弃我忽若遗”、“况复已朝食,曷由知我饥”两句,更体现出空怀才学、无处施用的痛苦与悲愤。方伯海评此诗曰:“前后情词窘迫,总是困于饥寒,千古厚禄故人当扪心,千古落魄才人一齐洒泪。是为绝妙好词。”[4]
这是一首怨诗,却又突破了怨而不怒的传统诗教。诗人先是娴熟地运用比兴手法,以孤寂多恨、幽怨绝望的寒女作喻,表现了寒素文人进身无路的无奈和怨愤;然后直接地振以议论,表达出既怨恨交织又深感绝望的心态。全诗揭露了晋代士庶对立的矛盾,洋溢着一股勃郁不平之气,表明它与一般干谒诗和叹卑嗟贫的作品有很大的不同。因此,这首诗不但引起了寒族士人的共鸣,而且也赢得了某些世族人士的理解和同情。钟嵘《诗品》称“泰机寒女之制,孤寂宜怨”、梁代昭明太子萧统把它收入自己的选本,其主要原因就在于此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