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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语者心理词汇语义表征的多视角研究*

2019-12-18

外语学刊 2019年3期
关键词:语词双语言语

黎 明

(西南交通大学,成都 610031/四川大学,成都 610065)

提 要:限于实验方法本身的原因,仅从测量学视角研究双语者心理词汇的语义表征,目前尚无法得出完全令人信服的结论。为此,本文从语言与思维的关系、言语产生和心理词汇语义信息的存储3 个视角研究双语者心理词汇的语义表征,通过对概念思维的纯意义—概念、命题操作过程和言语产生3 层次等理论的分析得出:人类只有一套意义系统。通过对特定言语事实的分析推出:心理词汇的语义信息不是固着在词条之下,而是单独存储于人的认知系统。上述视角是从不同侧面研究同一个问题,但所得结论并不相互矛盾。

1 引言

研究双语者心理词汇的语义表征模式有助于了解大脑的语言功能,考察语言的普遍性与特殊性,探索语言、思维及行为的本质。上世纪50年代起,国内外学者从测量学视角对双语者心理词汇的语义表征、词汇通达机制和大脑皮层表征模式进行过大量研究,取得丰硕的成果,构建出众多理论模型。但迄今为止,研究结论仍不一致,甚至相互矛盾(Kroll et al.2012,Ma et al.2017)。本文将首先讨论测量学视角研究方法存在的问题,然后从语言与思维的关系、言语产生和语义信息的存储这3 个视角进一步研究双语者心理词汇的语义表征。

2 测量学视角研究方法存在的问题

双语者心理词汇语义表征测量学视角的研究包括行为学和神经学测量两类。前者的测试任务多基于词汇加工,常用技术手段为视觉刺激呈现,测量反应时和准确率等指标;后者的测试任务多基于句子加工,常用技术手段有事件相关电位(ERP)和磁共振功能成像(fMRI),测量 ERP 成分和神经元活动所引发的血液动力的改变(金晓兵2012)。测量学视角的研究结论不一致,甚至相互矛盾,有其多方面的原因,但最重要的原因是各测量方法本身都有局限性。

从上世纪80年代起,双语者心理词汇语义表征的行为学测量主要采用各种不同范式的启动实验。根据启动刺激和目标刺激的呈现方式和时间间隔长短,可将启动实验分为长时重复启动和短时快速启动两类。长时重复启动范式包括一个学习阶段和一个测验阶段,主要采用范畴判断和真假词判断任务。如果测验阶段对学习阶段呈现的词的翻译对等词反应更快、更准,与未学词存在显著差异,就说明这些词在学习阶段得到激活,出现翻译启动效应,可推断两种语言的心理词汇共同存储;反之,则是独立存储。目前,该范式已成为国内双语词汇表征研究最普遍采用的行为学测量方法之一(黎明 2018),但 Kessler 和 Moscovitch发现,额外的加工策略会影响长时重复启动效应的产生(Kessler,Moscovitch 2013)。

短时快速启动范式不分学习与测试阶段,启动词和目标词连续呈现。SOA 为0 至数秒,长短不等,主要采用翻译识别、语义归类和真假词判断任务(Ma et al.2017)。在短时快速启动范式的翻译识别实验中,被试必须完全看清楚前词,提取前词的语义,因此前词开始呈现到后词开始呈现的时间一般长达750-800ms.这意味着被试理论上至少有时间将一部分前词在目标词(后词)呈现之前翻译成目标语言,以便目标词呈现后更快做出判断,所以该范式理论上无法避免被试采用翻译加工策略。为了最大限度减少翻译策略效应,并保证被试有足够时间识别前词,Ma 等(2017)的实验将前词开始呈现到后词开始呈现的时间缩短至300ms.但这里有一个悖论,如果时间太短,被试无法准确识别前词;如果被试能准确识别前词,就可能实施翻译策略。因此,翻译识别任务范式有缺陷。

现有短时快速启动范式的语义归类和真假词判断实验大多为只采用一个SOA 的单点测试法。黎明和蒲茂华认为,在该测试法中,如果SOA 太短,启动词无法有效激活目标词;如果SOA 太长,实验无法排除翻译等有意识的策略加工效应;如果SOA 足够长,且能排除有意识的策略加工效应,但假如启动词和目标词语义相关度不高,实验仍无法获得跨语言的语义启动效应(黎明蒲茂华2014)。因此,SOA 单点测试法有明显缺陷。

长时重复启动实验和短时快速启动的翻译识别实验方法无法从理论上排除翻译等有意识的策略加工效应,且不易通过改进实验设计来消除这两类实验方法本身固有的缺陷。SOA 单点测试法则可以改进为SOA 多点测试法以消除设计缺陷。现有研究认为当SOA 不大于200ms 时,启动实验可最大限度地排除策略加工效应。因此可以在0-200ms 这一区间,选择多个 SOA 点,如50、100、150 和 200ms 这 4 个点。只要能在这 4 个中的任何一个SOA 条件下发现启动效应,就表明启动词能促进目标词的认知加工。黎明和蒲茂华(同上)的SOA 多点测试研究是一次成功的尝试,但所有启动行为实验,当然也包括SOA 多点测试法都共同面临“反应时问题”。启动行为实验的主要分析依据是反应时,准确的实验结论取决于真实的反应时,但实验所测定的反应时间既包括被试根据心理词汇的词汇或语义信息,准确识别、判断目标刺激的时间(如判断目标词是否是真词,属于哪一类语义范畴,前词和后词是否是翻译对等词等),也包括被试实施判断的时间,即大脑准确判断后发出指令,被试接收指令后通过实施某一具体操作完成判断任务。因此,实验所测定的反应时不都是被试纯粹的反应时(赵翠莲2012:40)。同时,由于实验仪器的灵敏度不同及被试的实验操作熟练程度不同,所以实验过程存在较多不稳定因素,这些都会影响被试的反应时间。此外,“反应时(只)是体现言语加工综合结果的单维指标”(张文鹏张茜2007:51)。“以正确率或反应时为因变量,这种以结果来推测过程的研究范式往往很难适应语言加工的高速整合特点。”(王沛蔡李平2010:283)

fMRI 和ERP 技术为双语词汇表征提供更为直接的研究方法,但fMRI 时间分辨率差,无法对词汇及语义加工的心理过程进行连续测量(同上);难以确定皮层的活动到底是激活加工还是抑制加工,难以区别词汇刺激的词名层和概念层(张积家刘丽虹2007:313)。fMRI 能定位大脑词汇加工激活的脑区,但定位不等于解释。脑区分离,双语仍可能相互作用;脑区重叠,双语加工仍可能独立进行(van Heuven,Dijkstra 2010:106)。采用ERP 技术研究双语心理词汇的认知加工过程可深化人们对语言加工脑机制的认识,不同ERP 成分为揭示不同过程和不同阶段的认知加工提供具体指标,但对各脑电成分所反映的认知加工过程学界尚未达成一致认识。如有研究发现N170、N200、N250、N400 和 P200 都可以反映大脑词汇认知的字形、语音和语义加工过程(黎明2018)。由于对反映双语心理词汇认知加工的主要脑电成分的心理功能尚存较大争议,所以ERP 实验方法本身的局限性不言而喻。此外,在神经水平与意识水平之间,可能有一个巨大的鸿沟,因为经验与对经验的观察不是一回事。

根据以上分析可以发现,限于实验方法本身的原因,仅从测量学视角研究双语词汇的语义表征,目前尚无法得出完全令人信服的研究结论。本文尝试从语言与思维的关系、言语产生和心理词汇语义信息的存储3 个视角,对双语者心理词汇的语义表征模式做进一步研究。

3 语言与思维关系问题的研究

人在运用语言表达思维并完成交际之前,借以思维的媒介是什么? 福多的思想语假说(Fodor 1975)认为,人用思想语思考是天生的内在能力。思想语的实质是意义表征,即概念和命题的心理表征。心理表征发生在类似自然语言的表征系统内,由词和句子组成,具有线性逻辑。其词汇是全人类共有、独特的思想语词汇,语法结构比自然语言更简单,信息更丰富;其对外部世界整体、直接表征,运作方式类似计算机的计算,计算过程本身不牵涉意义。福多的思想语假说在认知科学中得到广泛认可,但也招致哲学、心理学、语言学界的质疑和批评。如 Jackendoff(2002)认为,语义/概念并非整体、直接表征外部世界,而是由概念元生成。概念元是天生的、不应再分割的原初概念。不少学者认为,人能用自然语言进行思维(黎明2018)。

现代人类思维的主要形态是概念思维,概念思维的媒介是否是福多式思想语? 维果茨基、李恒威和徐盛桓等论述过从概念思维到思维的言语表达可能经历的过程。维果茨基认为,思维“首先是在内部言语中,然后在词义中,最后在言语中”(维果茨基 1997:166)。李恒威等(2008)认为,思维起源于一个模糊的整体感受性语义。徐盛桓(2010)将人类思维分为语言前思维和语言思维两个阶段。语言前思维阶段的意象思维生成内容思维,即类似于论元结构形式的主谓意义内容。意义内容进一步抽象为概念,再将语言承载的概念嵌入适当句式,思维成为可理解的语言表征,即语言思维。根据以上论述,概念思维可能经历3 个阶段:(1)思维主体获得模糊的整体感受性纯意义;(2)思维主体获得概念和命题的心理表征;(3)精细化概念内容(定义)并以语言予以指称(参见图1)。

图1 概念思维的流程

阶段(1)是思维的源起,即思维起源于一个整体感受性意义:思维主体进行的思维活动是无需语词的纯意义操作。没有语言参与,不能借助语词概念对思维的操作对象(意义)进行有效切分,这种思维操作具有纯意义性、整体感受性和模糊性特征。阶段(2)是思维独立于概念语词外壳的纯概念和命题(即概念关系)操作,思维操作不涉及心理词汇的词名表征。阶段(2)的概念和命题思维操作有3 个重要特征。

其一,概念和命题的心理表征以共时的、聚合的、网络的方式,而非以福多式思想语句的方式存在。概念和命题的所有信息同时表征,无语句线性逻辑。思想(概念思维的结果)是关于概念及命题的核心信息与相关信息的整合,是人脑中被语言刺激激活的信息成分以及这些信息成分之间的复杂联系,即其聚合性相关关系的同时性合成。此阶段的思想无语法形式,琐细庞杂,是展开思想、形成话语的必经阶段(官忠明 刘利民2000,徐盛桓 2010)。

其二,概念思维具有个体特异性。刘利民认为,概念语词的语义涉及主客观两方面及主客观互动,是多维度的、复杂的(刘利民2008:15)。概念语词的核心语义为所有人共享,否则就不具有可交流性,但其语义不是单一核心定义元素的集合,而是这个集合与文化特异性、个体指向性和时空动态性构成的多维认知图式。概念语词语义的个体特异性表明概念的心理表征必然是个体特异的。尽管核心信息表征相同,但由于人与人之间的知识图式、经历体验图式等信息建构差异,概念相关信息的表征必然因人而异。概念和命题心理表征的个体特异性决定概念思维必然是个体特异的,所以,即使存在概念“思想语”,它既不具备语言的线性逻辑结构,也非人人共享。

其三,概念由概念元生成,无穷的概念和概念元都是思维主体后天习得的。Jackendoff(2002)的概念语义学对意义的分解与生成、意义与概念空间结构的论述能合理解释概念思维的普遍性和个性差异,本文认同Jackendoff 的概念生成观。概念元生成简单概念,简单概念组合生成复杂概念。但概念元并非天赋,而是思维主体后天习得的。新概念元和新概念伴随新生事物不断涌现,因而概念元和概念都是无穷的。概念和命题显然也都是思维主体后天习得的,或者直接就是思维主体的思维产物。与阶段(2)的概念思维不同,如果阶段(1)不需要语言和概念的纯意义操作性思维存在思想语,它更可能是天赋的。所以,如果存在概念思想语,它可能既有天赋的,也有后天习得的成分。

上述特征意味着:意义本身是动态的,并不一定涉及语言。

阶段(3)是概念思维的语言表达阶段,即搜索、提取或创造概念语词和句式的语言表达思维阶段。从概念思维到概念思维的语言表达要经历两个转变。一是将概念和命题的心理表征转化为自然语言形态的概念语词,或直接创造新的概念语词,当然也可能陷入“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尴尬境地。二是将概念语词和命题(即概念关系)嵌入适当的句法表达式,或创造新句法表达式。概念思维外化为语言表达式是保留意义,逐渐形成、加强、固化语言格式的过程。阶段(3)中思维的内容即思想经言语表达更加清晰,这种语言化的思想可多次重复阶段(2)和阶段(3),即思维主体“反复思考”,以获得更加清晰的思想,这是概念思维的阶段间反复、循环特征。阶段(2)和阶段(3)自身也都可以“反复思考”“深思熟虑”。阶段(2)的“反复思考”可以使概念及命题的核心信息与相关信息更丰富,或相对更清晰。阶段(3)的“深思熟虑”可以使思想表达更准确,这是概念思维的阶段内反复、循环特征。从流程看,自然语言并不是概念思维的工具,因为语词的意义不等于概念,思维的加工对象和产物都是思想,思想是关于概念及概念间关系的心理表征。语言为思维提供材料,调节思维加工的内容,促进思维发展,进而影响思维产物。因此,语言是交流思想的工具,是理解思想内容和表达的工具,是思维与客观外界联系的中介,但不是思维的工具。

从上文分析可以得出:概念思维可能经历的初期阶段是无需语词的纯意义操作,思维结果产生模糊的整体感受性意义。核心阶段是对作为心理表征的概念和命题的意义操作。此时,思维独立于概念的语词外壳,依据概念本身运作,不需要一套额外的符号系统来表示概念的心理表征。事实上,也不可能提供一套人人都相同的概念心理表征符号,因为概念心理表征具有个体特异性。如果要表达思想,则须要提取或创造概念的语词外壳和句式,形成言语表达式,这就是概念思维的纯意义—概念及命题心理操作过程。概念是意义的单位,是思维的基本元素(材料)。概念思维的媒介既不是福多式思想语,也不是自然语言。人可掌握多门自然语言,有多套心理词汇,但只有一套意义系统。概念思维始终依据这唯一的一套意义系统进行各种心理操作,并用不同的自然语言表达思想。尽管概念思维的这一纯意义—概念及命题假说性心理过程仍有待哲学、心理学、语言学等相关研究的确证,但很多研究都表明,概念思维的操作是独立于语词外壳的概念及命题的心理表征,操作的是意义。这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心理词汇的词汇表征和语义(或意义)表征是分离的,双语者心理词汇的语义表征共享。

4 言语产生问题的研究

言语产生是从组织交流意图,激活概念,提取词义、句法和语音信息,到控制发音器官发出声音的过程,即人们运用语言表达思想的心理过程(李利等2006:648)。言语产生主要采用言语错误分析和命名的时间分析两类研究方法,用以了解言语产生的句法计划和词汇提取特点,揭示语言的表征方式和言语产生从获得概念,激活相应的语义、语音信息,到发音的全过程(周晓林等2001,张清芳 杨玉芳2003)。研究者一般将言语产生划分为多个不同阶段。桂诗春认为,言语产生大体经历4 个阶段:将意念转换成待传信息;把信息形成言语计划;执行言语计划;自我监察(桂诗春2000:483)。信息如何生成,意念从何而来,其变为词语前以什么方式存在,这些问题仍有待学界继续探索。在Levelt 的言语产生信息构成模型里,信息生成由话语概念启动。言语生成首先产生交际意图,然后决定要表达的信息。Levelt 将说话人的意图作为执行言语计划的开始。要成功实施言语行为,说话人必须首先对意图进行编码,这就涉及思想信息向言语计划转化,即制订言语计划(又称信息编码),包括“宏计划”和“微计划”。说话人通过宏计划把交际意图发展为一个个言语行为的内容;在微计划里,说话人通过为每一言语行为的内容赋予信息结构、命题格式等方式,把每一个要表达的信息单位变成一个前言语信息。信息编码输出的前言语信息进入两个编码器:第一个是提取词项的语法编码器,第二个是语音编码器。词项的语法和语义特征即词注(lem-mas)与其语音信息分开存储和提取。语法编码器产生表层结构,即恰当排列的词注串。语音编码器则接过句法框架生成语音计划(转引自桂诗春2000:548-550)。Fromkin 的话语生成器模型把言语产生分为6 个阶段:(1)意义生成阶段:生成要传递的意义,即选定话语的意义;(2)信息映现阶段:对信息建立句子结构框架;(3)生成语调轮廓;(4)从心理词典中选择词语;(5)规定语音;(6)生成言语的肌动命令,把话语体现为语音形式(Fromkin 1993)。Ferreira 提出,要把无序的思想、观念通过有序的渠道表达出来,要将思想命题(即概念与概念之间的关系)线性化为言语结构,首先要把命题结构转化为句法结构,再转化为韵律结构,最后转化为线性语音结构(Ferreira 1993)。

言语产生过程的关键是词汇通达:将思维转换成单词表达,并进一步转换为声音。大量研究将词汇通达分为词汇提取和音韵编码两个阶段(Schmitt et al.1999)。(1)语义激活和特定词汇选择:心理词典中的语义表征被激活并扩散至中介的词条水平,词条具有语义和句法特点;(2)音韵编码:词条水平的激活进一步扩散至特定词汇的音韵表征。词汇通达理论有两步交互激活模型和独立两阶段模型。Dell 的“两步交互激活模型”认为,从语义到语音水平经历两个步骤:语义特征节点的激活首先扩散至相应的单词或词条节点,然后再扩散至音素节点(Dell 1986)。激活扩散是双向的,既可从词汇层向语音层扩散,也可从语音层反馈至词汇层。激活程度最高的即成为目标项,仅针对目标项制定发音计划。目标项的语义和语音激活在时间上有重叠:语音激活稍晚于语义激活,但在言语产生的早期和晚期阶段同时存在语义和语音激活。早期阶段,目标项的语义激活缓慢增加直到音韵编码开始后减弱,但晚期语音激活的逆向扩散可将激活传递至语义特征,引起语义激活反弹增加。目标项的语音编码从早期阶段一直增加直到执行发音计划。Levelt 等的独立两阶段模型认为,词汇提取和音韵编码阶段分离,不相互重叠(Levelt et al.1999)。概念激活之后,目标项和语义相关项从输入的概念处接受语义激活,经历词汇激活和选择阶段后只有目标项“幸存”,音韵编码阶段也只有目标项获得语音激活。因此,早期阶段只有目标项和语义相关项的语义激活,晚期阶段只有目标项的语音激活。语义和语音激活在时间上没有重叠(张清芳杨玉芳2003:6-11)。尽管两类模型在各种激活的时间进程和各阶段是否交互作用两个问题上分歧严重,但它们都认为主要表征水平是概念层、词条、音韵层或词形层(phonological or word-form stratum),都认为概念激活是首要的。无论如何,要先有意义,然后才谈得上词语通达。这说明,人必须首先经过意义操作才能产生言语。

尽管言语产生的阶段划分存在分歧,但现有研究一般都将言语产生过程分为3 个层次(邹丽娟丁国盛2014:435)。第一层是形成表达意图和概念:即讲话者要明确用言语表达的意义;第二层是言语组织:把要表达的意图/概念转换为语言形式,即为表达的意义选择适当的词汇,并建立词汇的语义语法结构和发音结构;第三层是发音阶段:讲话者利用发音器官表达出所选择的词汇。第二层的言语组织包括词汇生成和语法编码两部分。语法编码指句子的选词和排序,即根据词汇的意义和语法性质选择恰当的词汇,并产生话语的句法框架。词汇生成可细分为概念准备、词条选择、音位编码和语音编码等部分(周晓林等2001:263)。概念准备指大脑把思想、观点等转化成概念的过程。说话者的待传意义由词汇概念来表达,人在准备表达某个思想时,需要从大量相关信息中挑选最恰当的词汇概念。因此,概念准备就是说话者所要表达的意义与心理词典词汇概念之间的匹配,这个概念必须对应心理词典中的词或词素。如表达“有四条腿、嗅觉灵敏、会汪汪叫的动物”最简洁的是“狗”(同上:263)。词条选择即对特定的词或词汇的选择。对于要表达的意图,可能有多个相关词汇被激活,词条选择即是选择目标词。

从言语产生的3 层次、分阶段、线性化(矢量化)理论可以推知:意义先于言语,言语产生首先要确立说话的意图和想用言语表达的意义。此时说话人已经有要表达的意义,需要线性化为言语结构的思想命题已经存在。作为心理表征的意义内容可能是无序的、多维度的、动态的和个体特异的。意义内容要线性化为言语结构须要制定言语计划:针对特定对象和特定场合,决定哪些需要说,怎么说,之后是词汇通达/提取,即为所表达的意义选择适当的词汇,建立词汇的语义语法结构和发音结构。这期间首先经历概念准备,然后是词汇选择,其实质是说话人用相应的词汇表达待传意义。因此,概念准备就是说话人的待传意义匹配其心理词典的词汇概念,之后是选择目标词。此外,现有研究认为,双语言语产生在提取一种语言的词汇时,双语者两种语言的词汇都会被语义系统激活,即语义系统能同时激活双语者的两个心理词库(Costa et al.2000,Colome 2001)。以上论述表明,言语表达始于交流的动机和意向,说话的意图和想表达的意义,即作为思想的意义内容要先抽象成为概念,然后再寻找已经存在于大脑的以自然语言为载体的概念语词外壳。因此,不管说话人能用多少种不同的自然语言表达思想,却始终只有一套意义系统。意义和语言形式是分离的,意义是抽象的、超语言的,不具有语言特异性。

5 心理词典中语义信息存储方式的研究

双语者心理词汇的语义是独立还是共同表征,不同的学者有不同的观点。持独立表征观的学者认为,心理词典的存储方式类似普通词典,即每个单独的词条下都储存着语音、句法、形态和语义等信息(The Meaning-Under-Entry Hypothesis);持共同表征观的学者认为,心理词汇的语义并非与其语音等信息一起存储,而是单独存储在大脑认知系统。如果前者正确,双语者两部心理词典之间的交流或翻译就需要心理翻译词典。假设汉—英双语者两部心理词典都存储各自的词义,即汉语词的词义存储在汉语词条下,英语词的词义存储在英语词条下,当他们交替使用汉英双语时,为了理解,就需要一本翻译词典把英汉两种语词的意义连接起来。如用法语词homme 把man和“人”连接起来;用法语词aller 把go 和“去”连接起来。问题是任何两种语言的完全等值词都极少,绝大多数语词的意义都有不同程度的差异,一词多义、一义多形是自然语言的基本特征(刘利民 2000:122)。

A1.It's important for you to be here punctually.

A2.Es ist wichtig,dass Du hier punctlich bist.

B1.You are very important here.

B2.Du bist sehr bedeutend hier.

C1.The sentence is interesting and meaningful.

C2.Der Satz ist interesant und bedeutend.

A1 中的 important 译成德语用 wichtig(A2);B1中的important 译成德语只能用 bedeutend(B2)。德语词bedeutend 又对应英语词meaningful,所以C1的meaningful 译成德语就是 C2 的 bedeutend.因此有:

(1)Fimportant={A、B};

(2)Fwichtig={A};

(3)Fbedeutend={ B、C};

(4)Fmeaningful={C}.

也就是说,important 有含义A 和B,wichtig 只有含义A,bedeutend 有含义 B 和C,而 meaningful只有含义C.因此,要构造一部翻译词典来沟通两种不同语言的词,由于语言的复杂性,这部翻译词典将因为语词数量太过巨大而无法完成,也将因为耗费大脑太多存储空间和认知资源而不具有存在可能性。可见,如果每种语言都形成一个封闭系统,形式转换(翻译)的心理操作将非常复杂,甚至不可想象。因此,逻辑地讲,意义不可能固着在词条下,只能将其单独置于大脑认知系统里(刘利民 2000:123)。两部心理词典启动认知系统的同一个意义系统,这样的心理词典才更有效。思维仅操作概念即意义系统不仅是可能的,而且是最经济的,人类可用不同语言表达相同思想。只有承认意义的抽象本质和中介功能,才能理解二语学习和双语形式转换的可能性。形、义连接的多元性并不意味不同语言有不同概念体系,而是说不同语言对同一概念体系中概念单元的标识方式可能有所不同。汉语的“好”和英语的good 所标识的概念数量就不一样,前者可标识与“不错的、惬意的、令人满意的、高尚的”有关的意义,而后者对这些意义可能要分别标识(李荣宝2002:71)。

另一方面,The Meaning-Under-Entry Hypothesis 难以解释以下语言现象。第一是词汇的创造性现象。如果语义固着在词条下,接受一个词就自动接纳其固着的语义,因此旧词将不可能增添任何新意,词汇的创造性使用将无法解释。比如,“花生米”本指可食用的果实,但却可以将3 个字拆开制造幽默:“米”的妈妈姓“花”,因为“花”生“米”。如果“花生米”的意义已经固定在该词条下,就无法将其拆开。乔姆斯基认为,小孩是语言天才,因为小孩使用语言非常有创造性。如一小孩洗澡前脱光衣服后说:I am barefoot all over! 另一小孩见有人呕吐说:The man eat things out! 如果意义已经固定在barefoot 和eat 词条下,小孩就不可能这样创造性地使用它们。如果意义固着在词条下,语言就会失去创造力,失去活力。

第二是话到嘴边现象。一位教授在向学生推荐阅读书目时说:I can visualize that book,but the name escapes me.教授能想象书的样子,却不记得书名,此乃知晓意义,却忘记语词(得意忘言)。也可能知道语词,却不清楚语义(知其言,却不知其意)。比如知道“美”这个语词,却讲不清楚什么是“美”,这都表明意义和语词是分离的。如果每一个词条下都有意义,意义和词匹配在一起,“得意忘言”就无法想象,就不可能有“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此外,Fromkin 从言语失误数据分析得出,心理词汇是从语义和语音两个方面组织起来的(Fromkin 1993)。李荣宝从3 个方面论证语义是语言表征的抽象实体(李荣宝2002:63-66)。第一,从发生论角度看,“意义”和语言的发展不同步,语言的形式与意义并非不可分割,词的形态和概念等内容并非整体表征。第二,“意义”不是掌握自然语言之人的专利,聋哑人也能理解、表达“意义”。第三,不同语言具有不同句法结构,但语义的最高形式—命题则不因语言不同而异。既然语言的形态可以在不同层面整合为抽象的语义实体,就没理由认为不同语言有不同语义表征。因此,语义是语言表征的抽象实体,语义系统是人对客观世界认识的复合体。一个人所学语言越多,获得的意义表达形式也越多,而不是更多的语义系统。语义是抽象的、超语言的,是单独存储在认知系统中,语义命题的超语言性也确保语言的可译性。不同语言中因文化等原因引起的概念语词缺失现象和形义连接的多元性使翻译必须以语义为中介,而不是仅依据语词形式层面的连接。

6 结束语

对语言与思维的关系、言语产生和心理词汇语义信息存储的研究表明,人类只有一套意义系统,心理词汇的语义不可能固着在词条下,而是单独存储在人的认知系统中。测量学视角的绝大多数研究也表明,双语者的心理词汇共享语义表征。如果双语者不同心理词汇的语义表征是分开单独存储的,就可能推翻上述4 个领域的几乎所有研究成果。本文认为,双语者不管有几套心理词汇,他们的所有心理词汇都共享语义表征,共享同一套意义系统。而且即使是初学者,他们的二语、三语……N 语词汇表征都能直接通达共享语义。语言间的一词多义和一义多形决定任何语言的词汇无法仅借助于其他语言的词汇表征而间接通达共享语义表征。各语言词汇表征和共享语义的连接强度主要受语言熟悉度调节,即语言越熟悉,连接强度越大。双语及多语词名层的连接模式及连接强度则主要受语言熟悉度、语言之间的相似性、学习媒介语和语言使用频率等因素影响,并呈现出复杂多变的动态连接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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