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的味道
2019-12-17和丽花
◆和丽花
人的记忆,最先都是妈妈给的。从哇哇降生到懵懂学语,再从顽皮童年到启蒙少年,妈妈的面容、声音和举止,始终伴随着人的一生,构成不可或缺的早年记忆。这当中,妈妈的味道就是我一生挥之不去的早年记忆。
在我的脑海里,妈妈的味道,弥漫着爱的气息。妈妈做的吃食,平常,然而可口美味;妈妈讲的故事,简单,然而富有情趣。在爱的气息里,我渡过了艰难而快乐的童年时光,学会了勤劳、乐观,懂得了珍惜、感恩和热爱生活。
美食
在我童年的记忆里,妈妈做的食品就是世界上最好的美食。
我们村子里有两副石磨。和六娘奶奶家有一副,我家有一副,全村人就用这两副石磨来磨豆腐、凉粉和苞谷等。我家的青石磨子,摆在茅草盖的灶房东墙边,是外公打制的,很重。磨槽是用深栗色栎木做的,是外公刀砍斧凿而成的,很宽大,也很重,像瓣厚厚大大的蚌壳。磨槽用略有高低错落的两个木马支起,便于豆浆往一头流淌。逢年过节或有远客来家时,妈妈就会到楼上撮来几瓢黄豆,把黄豆泡在水里,然后就清洗磨子、磨槽。之后,我和妈妈就开始推磨。我站在凳子上,右手握住磨把下截,因为下截磨把细些。妈妈的右手握住磨把上截,左手拿着一把大铁饭勺。妈妈边推磨边从放在磨槽后端的搪瓷盆里舀出一小勺带少量水的豆子,喂进磨眼里。每次都是妈妈一声“预备——起”,母女俩就开始推磨。
一会儿,白白的豆浆,沿着磨子下盘周围渐渐流出,慢慢流到磨槽里,再沿着磨槽底部缓缓淌到前端,落到接在下面的锑桶里。妈妈掌握着时间,及时往磨眼里喂进豆子。喂的豆和水的比例需要搭配得好,喂的量也要掌握得好,喂进多了,推出来的豆渣粗,出豆腐就少。推动的速度和喂的时间控制得要好,太慢,上下磨盘子就粘,摩擦大,难推;太快,上下磨盘子摩擦小,豆子还没磨细,粗浆就出来了,出豆腐少。一般是每推两圈喂小半勺。
豆浆磨好了,在灶上的大锅里放上井字形的滤浆木架,妈妈用火钳夹起一个红红的火炭,伸进锑桶,“哧”的一声,豆浆浮沫明显减少许多。然后把豆浆舀进纱布口袋里,反复挤压,直到没有浆水。把豆浆滤好后,接下来就是煮沸,然后撤火,准备点豆浆。妈妈刨出灶窝里事先烧好的一坨石膏,放在铁瓢里,用盐棒锤敲开擂碎,放入清水、搅拌、沉淀。石膏的量也要掌握好:石膏放多了,点出豆花老;放少了,点出豆花太嫰。妈妈用左手把石膏水均匀地倒入豆浆里,右手拿瓢不停舀起豆浆又倒下。石膏水调完了,豆浆点好了,盖上茅草大锅盖,静置几分钟,就凝结成豆花了。趁热把豆花舀起,用纱布包紧,约两三寸厚,压去水分成型,就成豆腐了。
可见,简简单单的机械劳动,平平常常的食物制作,也是有诀窍的。俗语云“古来百巧出农民”,我妈妈就是“巧”。小小的黄豆,除了做豆腐外,还可以做出好多好吃的食物来,令我至今难忘。
“菜豆花”:在豆浆里加入切细的小白菜,在石膏水的作用下,豆浆发生化学反应,成了固体的豆花。绿的菜嵌在白的豆花中,如“白菜豆花冻”一般,食之嫩滑爽口回甜,色味俱佳。
“连渣捞”:将细豆渣汤煮沸,把泡洗净的干板菜(冬天阴干的蔓菁叶、白菜)加进去,就成为江边人最爱的菜。到了四五月间,正值俗语所谓“楸木开花,六亲不认” 的青黄不接时,“连渣捞”成为农家饭桌上的美味佳肴。放到现在来说这是兼具美容、养颜、减肥、美体的原生态绿色食品。
“牛打滚”:用纱布把热豆花包紧,压去水分,自然成型;切大块,放进沸腾的豆浆里滚几分钟捞起,再在香喷喷的油炸辣子里滚一滚,即成。吃牛打滚,入口又香又辣,无比醇鲜。
“血豆腐”:冬天杀年猪时,把凝固的猪血与豆腐混拢,抓细拌匀,再捏成一个个小粑粑,晾在铺了青松毛的簸箕里,露天冰冻风干后就成了“血豆腐”。血豆腐煮了吃起来很有嚼劲,既保留了豆腐的甘美和松毛的清香,猪血也变得香甜回味。
故事
小时候听妈妈讲的故事,好听且有意义。妈妈会巧妙地给我们上思想教育课,就像语文老师教的每篇课文都归纳得出中心思想一样。
家里有一张宽大的木床,底层铺着破开的竹子,人上去就哗啦作响。晚上,我们三姐弟喜欢并排偎依在妈妈身边,缠着妈妈讲故事。妈妈就给我们讲民间传说故事和外公的故事。
在妈妈的故事里,外公是一位大能人,石匠、木匠、打铁、打猎、行医治病样样都是好手。讲故事前,妈妈一声“不许翻身”,姐弟仨如奉纶音一般,立刻停止吵闹,竖起耳朵屏息静待,床也不响了。
妈妈讲,以前旧社会,当兵叫做“抓壮丁”,青壮年男人实行“两丁抽一,三丁抽二”。外公有两个兄弟,大兄弟已经被抓去了。后来又来抓外公,可几次都抓不着阿公。那时候是打仗年代,当兵多数都是有去无回,好多人死在战场上。平头百姓为了逃避“抓壮丁”,用尽了各种办法。外公家是独家村,周围尽是密密的山林,人家来抓,外公就躲进山里,一躲就十天半月,甚至半年一年。平时外公就靠一杆老火枪打猎为生,有时冒险回家拿点粮食和盐巴。
有一次,外公半夜里回家,不料被乡保得知,来了三名背着枪的人。
“咋整?阿公被抓了没有?”我焦急的问妈妈,阿妹胆子最小,已经吓得哭起来了,“小憨包,哭什么?凡事要往宽处想,你阿公是有多厉害你不晓得,这个世上还有比阿公厉害的呢,不消心焦!”
妈妈安慰好了阿妹后接着讲,黄篱笆门口拴着的两条大狗汪汪大叫,那些背着枪的人吓得不敢进门。只见阿公不慌不忙,把火塘里的柴疙瘩烧得旺旺的,提起一个烧得红通通的柴疙瘩朝大门外一扔,口里大喊:“死狗,叫什么叫!”说时迟,那时快,只见一团火星四溅的东西滚出来,三个人吓得闪躲不赢,一愣神的功夫,一个黑影一闪而过,钻进了山林。等那些人反应过来,阿公早已不知去向,只有狗的叫声在山谷里回响……
三姐弟终于长舒了一口气,我转脸看看阿妹:梨花带雨,又抬头看看阿弟:破涕为笑,大家你看我,我看你,于是都大笑起来,一阵激动,床又哗啦作响,妈妈起身把羊毛毡子上面窄窄的粗布印花床单拉抻展,几个人重又睡下。我刚要睡着,忽然听得床哗啦响,阿弟如梦方醒般大声叫:“阿妈,比阿公厉害的是哪个?”
妈妈故意拉长声音,用普通话道:“各位小朋友,已经夜深了,要睡觉才得。欲知后事如何,且听明晚分解。”听见妈妈这么说,姐弟三个立刻活跃起来,搂着妈妈脖子不放,缠着嚷着,弄得床阵阵响。只听妈妈笑道:“比阿公厉害的当然是毛主席,共产党啦!解放后,就不兴抓壮丁了,阿公就从深山老林回来了,娶了阿婆,生了阿妈,不然,哪里有你们三个小狗狗?不是毛主席,共产党,哪有今天这种好日子过?”
妈妈的味道,妈妈的故事,妈妈的慈爱,永远温暖和滋润着我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