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语,魂兮归来
2019-12-16潘新和
潘新和
母语即文化,是民族的精神根脉。这一点,中华文化尤甚。中华文化是世界唯一完整保存、永续发展的文化,其悠远、厚重无可匹敌。捍卫、继承这一伟大文化,意义非凡。
在“华文阅读大型公开课”开幕式上,当我从马来西亚教育部副部长张念群手中接过以金龙腾飞为背景,写着“任重道远”的纪念牌时,使命感油然而生。
不论是中国语文教育,还是海外华文教育,都不应仅止于语言技能学习、应用,以及满足交流沟通之需。它更应该是一种民族、文化、文明的认同,是感受、接续、弘扬“龙”文化。
了解华语“母语”教育抗争史,就不难理解今天黄博们不计功利的付出。他一心向学,孜孜不倦,对中国传统文化、佛教素有钻研,对母语教育情有独钟。他长期任教于中学、高校,培育了无数优秀学子。他对华文“母语”教育的认知,振聋发聩,深得吾心。他批评将“母语”变成“二语”教育,大力呼吁回归“母语”教育,他抓住华文教育“二语化”症结,力求变革。他说:“人类文明进步的主要标志是语文,若非语文,我们恐怕还要经历漫长的蛮荒时代,遵循弱肉强食的生存规律。不重视语文的内化与外显功能,只从校本语文的视角思考,对得起语文的存在价值吗?”他还说:“‘教什么与‘怎么教长期是教师培训的重点,差别是若不先解决‘语文是什么的命题,这两者开拓的空间是极有限的。……如何通过语文获取知识,如何表达内心的想法,这才是语文教什么和怎么教的重点。……如果把母语当二语教,只偏重语文作为沟通的工具性,那么亵渎语文的嫌疑就越重。”
他对华文教育作本体论思考,探究其本质属性与问题,可见其对“母语”的敬畏。我赞赏他,不单因为他认同语文表现性、存在性,是我的知音,更因为他意识到“是什么”决定“教什么”“怎么教”,认识到树立正确的“母语”教育价值观的重要性。“把母语当二语教,只偏重语文作为沟通的工具性”是“亵渎语文”,这种超“工具性”认知,是中国语文学者与名师所缺乏的,同样适用于中国语文教育。
语文课程标准将语文“课程性质”作工具性、语用性定位:“语文是一门学习语言文字运用的综合性、实践性课程。”视其为技能,也是因不知“母语”“是什么”所致。以美国实用主义英语教育为圭臬,把母语当二语教,丢失了母语教育的特殊性和汉语厚重的文化性、根脉性,必会把学生带到“沟”里去。
把“PISA”阅读测试题型、评价方式引入高考,考大量判断题、选择题,能考出母语文化积淀、精神创造力吗?还不如考诗赋、四书文、五经义、时务策。这么说,未必是要回到科举时代,而是要反思母语教育应怎样凸显文化性、根脉性,并使之经世济用。
黄博痛批马来西亚母语教育“二语化”,而中国母语教育“语用化”进行得如火如荼,不知黄博作何观感?“二语化”“语用化”如出一辙,都是“工具化”,都是母语教育的异化。好在目前人们已有所觉醒,比如教材中增加了不少古诗文,但若不改“语用”定位,不改教学、考试的方式,效果可能不会太理想。
黄博说:“审视我们的母语教育,过去是做得不好的。……老师教阅读,也只是识字构词,听写词语,理解课文而已,无法做到深层意义的阅读。”“后来我们主张教改,于2011年開始采用新课程,才逐渐出现转机。但是,要谈改变,肯定不容易。很多教师都习惯了过去的教学模式,很难改变。我们始终没有放弃,进度缓慢还是坚持下来。”这“坚持”极可贵。唯有坚持“母语”教育的文化性和根脉性,才不辜负先贤的牺牲、后学的期待,不辜负源远流长的中华文明。
他反对局限于字、词、句教学,追求走进文本,了解其深层意义,就是探寻母语精神、文化意蕴,回归母语教育的根本。在他《当老师真好》一书中,“母语”是高频词、主题词。多篇文章以此命名,如《捍卫母语教育》《回归母语教育》《强化母语教育》……“工具性”是他迎头痛击的靶标,如《语文不应该是工具》《不要把母语当工具教》,书中还有不少批评将“母语”误作“二语”的文章。
他的“母语”教育观,也体现在对“公开课”的反思上:“2017年……一些请过来的中国老师,对阅读教学的理解也不一样,其中,有些教学看似热闹,学生学得很快乐,但是连文本都没有走进去,谈不上是阅读教学。这样的课我是不赞同的,但是与会的老师们很喜欢,说中国老师很棒,带动力很强,课堂调控能力好。”
对此我深有同感,一些中国名师不在学问上下功夫,文本解读浅尝辄止,只图课堂热闹,博人一粲,或玩弄教法,吸引眼球。此风不可长。语文教学需要知趣、情趣、智趣(不一定要“三趣”齐备,但须有“智趣” ——思辨性、深刻性,以“智趣”为上),谐趣是锦上添花。若无前三者,后者一钱不值。若有前三者,或“三趣”之一的“智趣”, 有无“谐趣”并不重要。玩教法也一样,如果教学失焦、内容浅陋、不得要领,什么样的教法都上不出有价值的课。
这次华文阅读教学大型公开课,这种“重谐趣轻智趣”的情况并无改观。有的中国名师心思就用在耍嘴皮、摆花架子上,而不是带学生进入文本深层意蕴,并转化到言语表现素养上。说到底,也是不知语文“是什么”所致。
不知何时起,公开课有了变质为综艺节目的苗头。教师仿佛综艺节目主持人、插科打诨的小丑,以调侃、打趣为能事,以“开心”为课堂追求;或只是搬弄时尚教法,如“学习共同体”“翻转课堂”“以学定教”之类,掩人耳目。以搞笑媚俗,以形式主义为能事,岂不是舍本逐末、喧宾夺主?
这与所谓“儿童本位”“快乐学习”误导有关,只讲顺应,不知引领,不知在顺应与引领的矛盾中,引领是矛盾的主要方面。这也与教师急功近利,未能静心读书做学问有关。不做学问、不善探究,何来“三趣”?只能整“谐趣”、玩教法,忽悠浅薄的观众。
母语教育要好,根本在教师的德性、学问、涵养。窃以为越是名师,名气越大,越要正视不足,否则会把风气带歪,罪莫大焉。为此,我宁愿得罪名师,也不能得罪良知和真诚。
黄博对中国教师“有些教学看似热闹,学生学得很快乐,但是连文本都没有走进去,谈不上是阅读教学”的观感,一针见血,名师须警醒、反思。
此次公开课,蒋军晶老师表现不错,在评他的《墨子救宋》教学时,我问他三部分内容(找四字成语;墨子救宋的艰巨;成功的原因)是什么关系。他坦承:“我没法做到扣住一点,层层深化,步步推进。”显然,这三部分缺乏“聚焦点”,我称之为“主转化点”。一堂课只能有一个“主转化点”,意多乱文,“点”多乱课。名师若能这样检讨不足、力求改进就好了。
责任编辑 姜楚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