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文化的神话叙事与历史传播研究
2019-12-14崔茜
崔 茜
(青海民族大学,青海 西宁 810007)
1 从中国上古神话和传说看上古时期的玉文化
原始神话是主观和客观尚未分解的统一,原始神话是原始先民对其所处的客观世界经主观处理加工后的描述性产物,它们以某种方式记载并显示了原始人的风俗习惯、思维观念等,并非是空穴来风、凭空创造的。著名结构主义学派代表人物列维.施特劳斯在《野性的思维》一书中提到,通过对“原始人”的思维结构和神话结构的研究,证明人类的野性思维与科学思维不存在进化关系,它们是两种互相补充、互相渗透的思维方式,它们是同等重要的。神话传说作为人类“野性思维”的重要载体,能够反映出特定时期人们原始的思维方式,它们是尚未被“驯化”和“束缚”的,是自由的、自然万物相融的,同样充满智慧、想象和逻辑性,对于研究人类文化具有重要意义[1]。
在发源于青藏高原的昆仑神话中,西王母地位突出,有关西王母传说的记载最早见于殷墟甲骨文中的“西母”。先秦典籍《山海经.西次三经》中提到,“玉山是王母所居也,西王母其状如人,豹尾,虎齿而善啸,蓬发载胜,是司天厉及五残”。
原始人无法解释某些自然现象,便对这些“超自然力量”产生了敬畏及崇拜,创造出神灵这一沟通超自然力量和人间的媒介。从文献资料中可以看出,西王母为人兽同体,司天厉及五残,既主刑杀之大权,又握有不死之药,是古人崇拜的女性神,居于玉山之上,昆仑之丘。西部昆仑山万物尽有,聚集百神,去往此地的路途艰险,该地也由此成为西王母这一寄托着人类无限希望的神人居所。昆仑神话所创造的超脱生死、魅人的神仙世界,自然成为后世人所向往的理想境地[2]。
晋太康二年,于汲郡古墓中出土的竹书《穆天子传》中有载,“天子北征,乃绝漳水。北循滹沱之阳,乃绝隃之关隥,至于阳纡之山,铸以成器于黑水之上,送天子至于长沙之山,觞天子于文山,以行流沙,乃至于昆仑之丘”。公元前964年周穆王西巡是中西部之间一次前所未有的大规模、远距离的交往与交流活动,《穆天子传》中对周穆王西巡路线的记载也是对青藏高原道路交通的第一次总体描述。《穆天子传》注《竹书纪年》言,“穆王十七年,西征昆仑丘,见西王母”。《列子.周穆王》有“升昆仑之丘,以观黄帝之宫,而封之,以诒后世,遂宾于西王母,觞于瑶池之上”。周穆王自洛阳出发,一路西行,渡黄河,穿河谷,至河源,后登昆仑之阿,观黄帝之宫,觞王母于瑶池,采美玉于群山。“执白圭玄璧见西王母,献锦组百纯,素组三百纯,西王母再拜受之”“天子于其攻取玉石,玉版三乘,玉器服物,载玉万只”。穆王去西途中输送丝绸,归来时西王母送其8车宝石,沿途还在几个大规模采玉、琢玉部落停留,满载而归,为西周王朝带来了大量美玉,奠定了西周玉器大行的基础,也显示了汉代以前东西交通道路以“西运锦组,东输宝玉”为主要内容,西部羌人与西周中央王朝间有着密切的联系。
《风俗通义》云,“舜之时,西王母来献白玉琯”。《尚书大传》云,“舜时,西王母来献白玉琯”。西王母向舜帝敬献礼物——白玉琯,也为早期西部玉石向中原传播提供了佐证。
2 玉的历史文化传播
从上古神话和传说中不难发现,昆仑山所寓意的西部是盛产玉石之地,有“河出昆仑”“玉出昆冈”之说。在上古时期就有昆仑之地的玉石向中原大地输送的记录,玉石崇拜之巨大传播力贯穿于中华大地。昆山之玉由于其玉质温润、色泽优良等特征历来为统治者所喜爱,西域之玉石成为中原王朝争相追逐的对象。叶舒宪先生认为,西部玉石传入中原的最初动因为中原大地的“玉教”信仰,即玉石神话信仰,该信仰抵达西部而催生出大件玉礼器的制作,从而形成西玉东输的局面[3]。除此之外,中原人对西部的文化想象也为中西文化交流提供了基础,神话传说中的西王母居玉山之上,掌握含灵性的不死之药,其文化符号的意味十分浓厚,暗示着西部的巨大吸引力。
西玉东输的具体路线在学界也颇有争议,杨伯达先生提出:玉石之路从和田出发,南路经民丰、楼兰至敦煌;北路经喀什、库车、吐鲁番至敦煌,由敦煌向东,与后来的丝绸之路大体一致,即经河西走廊,越关中平原,出潼关,过豫西、晋南进入中原地区。自然地理环境是制约交通运输极为重要的因素。
1948年,考古学家裴文中先生在《史前时期之东西交通》一文中提到,河西走廊土质少,多为干旱少雨的戈壁地带,史前人类遗址很少,而湟水流域河谷文化发达,有较多史前人类活动的遗迹,故推测“在汉以前东西文化交通的道路,似在湟水流域,不在河西走廊”。古籍中也有“积石为上古东西孔道”的记载。《禹贡》中有“水陆交通皆以青海为起始”,《穆天子传》中亦有周穆王西行返回路线经青海地区的记载,均可印证在汉代以前,东西文化交流的交通要道在高原湟水流域,与河西走廊互为补充,成为东部文化板块和西部文化板块沟通交流的重要通道。《史记.大宛传》记载,汉武帝建元二年,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欲从羌中归”,学者们推断此“羌中道”可能就在柴达木盆地两沿,说明当时已存在自中亚至新疆于阗、且末、鄯善,入柴达木盆地,经青海湖、湟水流域,过陇西入关中的“羌中道民族文化走廊”。这条中西文化交流的民族文化走廊,成为汉文化西传、羌文化向东延伸的重要路径,主要分布于甘肃东部,向西至张掖、青海湖一带的齐家文化。
除了被人们所追捧的彩陶文化和青铜文化外,随着考古挖掘,羌中道民族走廊上出土的玉器也开始为人们所重视。在齐家玉器文化中,和田玉的使用是和田帝王玉进入中原地带的第一站。羌中道民族走廊凭借其独特的地理位置成为和田玉东输和中原玉文化向西延伸的中间地带。正如故宫博物院杨伯达先生所言,“齐家玉文化是在秦安大地湾仰韶文化玉器土壤上,接受了良渚玉文化的影响而形成的以琮壁为主的玉文化”。由此可见,文化的传播并不是单向的输入或者输出,还伴随着文化适应、文化变迁、文化涵化等现象。
3 玉在传播与发展中所形成的文化内涵
以玉为重要载体的玉文化是中华民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是人类在社会历史发展过程中所创造的关于玉器的物质财富和精神财富的总和,包括与之相关的历史地理、生产生活方式、思维方式、价值观念、行为准则等。中国玉文化在历史长河中绵延不断、生生不息,在华夏大地上能够有序传承,得益于它在传播中所形成的独特的社会属性和文化属性。
早期原始先民将玉石磨制成各种实用生产工具,以及用来与自然对抗的武器。随着时代发展,这些实用器物逐渐具有了某些象征意义。
由于原始人类认知的局限性,对一些自然现象无法解释,便认为存在某种超自然的神秘力量对世间的一切起着主宰和支配作用。玉本身特殊的质地使其古人认为是通灵的神器,集天地之灵气,融日月之精华,因而被当作神灵的化身,以玉来祭祀神灵,玉器成为天地人鬼神之间交流的介质。
《周礼.春官.大宗伯》中记载,“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山海经.西山经》曰,“密山之上,丹水出焉,其中多玉膏,其源沸汤,黄帝是食。玉膏之所出,玉色乃清,五味乃馨,坚栗精密,泽而有光,五色发作,以和柔刚,天地鬼神是食是飨,君子服之,以御不祥”。天地鬼神皆以玉为食物,君子食用可趋福避祸,玉之神性可见一斑。
文化与社会经济、政治的发展变化密切相关。在周礼观念影响下出现的礼玉,象征着统治阶级的政治权力和社会等级的高下。玉文化与礼乐制度相结合,玉器成为等级名位和财富的标志。《周礼.春官.大宗伯》载,“以玉作六瑞,以等邦国:王执镇圭,公执桓圭,侯执信圭,伯执躬圭,子执谷璧,男执蒲璧”,显示了等级森严的社会制度,不同形制的玉器为不同阶层所拥有。古天子还用玉来册命诸侯,玉成为诸侯拥有镇守一方权利的凭证。物以稀为贵,玉的数量稀少,仅为少数上层阶级所占有,由此玉也被打上了权力和财富的印记。
玉本身具有的较高硬度、较大的密度,同时兼具韧性,温和滋润有光泽,透明度高,声音清扬。这些特质符合东方文化的审美情趣,与人们所崇尚的道德观念不谋而合,于是便形成了崇玉、爱玉、贵玉、重玉的文化传统。儒家学派提倡君子比德于玉,《礼记.玉藻》言,“古之君子必佩玉”。《礼记.曲礼》中记载,“君子无故,玉不离身”。这些记载都阐释了玉和君子间的密切关系。玉除用以装饰之外,更重要的是其比德的社会属性,玉由此被道德化、人格化。孔子曰玉有“十德”:昔者君子比德于玉焉,温润而泽,仁也;廉而不刿,义也;垂而如坠,礼也;叩之其声清越,以长其终,诎然乐也;瑕不掩瑜,瑜不掩瑕,忠也;孚尹旁达,信也;气如白虹,天也;精神贯于山川,地也;圭璋特达,德也;天下不贵者,道也。孔子对于“以玉比德”进行了细致形象的阐释,将玉的特性和君子的品行有机结合,既有象征意义,又起警示和规范作用[4]。
宗白华先生在《美学散步》一书中谈及,平淡并不是枯淡,中国向来把“玉”作为美的理想。可以说,一切艺术的美,以至于人格的美,都趋向玉的美:内部有光彩,但是含蓄的光彩,这种光彩是极绚烂又极平淡[5]。玉是美的象征,常用以比喻和形容一切美好的人和事物。温润如玉,用来赞美人内在的气质风度与修养内涵;玉洁冰清比喻人品高尚、纯洁,做事光明磊落;形容美好的姻缘称金玉良缘;抛砖引玉之玉指代别人更好的意见或好的作品;《诗经.卫风.木瓜》中以玉来表达美好爱情,“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踞;投我以木桃,报之以琼瑶;投我以木李,报之以琼玖”。
4 结束语
中国传统玉文化博大精深,不仅能够反映华夏文明在不同历史阶段的社会制度、宗教信仰、审美观念,也寄托着古往今来人们对于高尚品德、美好事物的憧憬和向往。与中华民族坚忍不拔、含蓄内敛、宽厚博大的精神气质相吻合,玉文化潜移默化地影响着一代代华夏儿女的思维模式、行为准则。对于玉的文化原型认识,也合理地解释了万里以外的和田玉成为历代帝王所推崇的文化和权力象征符号,成为几千年来大规模的西玉东输的动力所在[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