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弗洛伊德主义与当代文化史书写*——评《弗洛伊德主义新论》

2019-12-14蒋子修

应用心理学 2019年2期
关键词:冲突

蒋子修

(1.温州医科大学精神医学学院;2.南京大学新闻传播学院)

每一个人都是历史的微型拷贝。(《弗洛伊德主义新论》第一卷,p.79)

弗洛伊德主义不只是一个心理学流派,更是一种当代文化思潮。

以一种文化思潮的发生与发展脉络来隐喻文化的嬗变,这不失为一种文化史的勾勒方式。

一、弗洛伊德主义新论

车文博和郭本禹任总主编的《弗洛伊德主义新论》于2018年7月经由上海教育出版社出版。

《弗洛伊德主义新论》(以下简称《新论》)全书共3卷,共2623页,300余万字,汇集了国内近60位理论心理学和心理学史学者的10余年的辛勤工作,文本写作既体现了不同作者的个性风格和专业取向,又遵从了整体编撰的结构和规制,可谓之收放得体的集体智慧的结晶。

《新论》第一卷由常若松主编,主要是对弗洛伊德主义的“本义”的阐述;第二卷由郭本禹主编,主要包含了经典精神分析理论在后弗洛伊德时代的延续;第三卷由郭永玉主编,梳理了新弗洛伊德主义的嬗变和延展,以及神经精神分析学等最新的进展。全书3卷内容分布比例适当,划分标准清晰。

纵观全书内容,有四个特点尤其值得强调:

一谓“全”。《新论》全面梳理了经典弗洛伊德主义、后弗洛伊德主义、新弗洛伊德主义等;覆盖了弗洛伊德的个人生活史和理论著述,以及精神分析的各个流派代表人物的生平和思想,是对弗洛伊德主义最全面的综述。

二谓“新”。《新论》除了对过去100余年时间里主要的精神分析流派的介绍之外,还专门考察了弗洛伊德主义的最新发展——神经精神分析学。

三谓“深”。《新论》在元理论层面上解析弗洛伊德主义的思想史,溯源了弗洛伊德主义的古希腊思想源头,这是对精神分析学的“集体潜意识”的深度剖析。

四谓“实”,即是说《新论》引证的资料翔实、例证真实,且是迄今为止国内关于弗洛伊德主义研究最大规模的资料整理,能够为后来者的研究工作提供切实有效的帮助。

当读者阅读这套丛书时,除了能够真切地体会到如上四个特点之外,一定还能够发现,《新论》以弗洛伊德主义的衍生序列为线索,勾勒出了整个20世纪西方文化的演变轨迹。当我们阅读弗洛伊德主义时,读到的不仅仅是心理学的著述,我们阅读的其实是20世纪整个人类的文化苦旅。

二、经典精神分析:从个人生活史到时代的文化史的嵌入

要理解精神分析理论,首先要理解弗洛伊德的一生(熊哲宏,2008)。《新论》第一卷梳理了弗洛伊德个人生活史和他的精神分析理论的发生、发展脉络。从1856年到1939年,弗洛伊德的个人生活史映射了19世纪至20世纪工业化社会的初始文化进程。

从19世纪中叶到20世纪中叶,欧洲乃至全世界都经历了一场人类历史上最剧烈的文化变革与冲突,一方面,人类文化表现出无与伦比的创造力,彻底地颠覆了自然世界的秩序,创造了一个全新的工业化的世界格局;另一方面,人类也表现了巨大破坏力:民族之间的歧视与冲突、环境污染、经济危机,以及两次世界大战……

精神分析是弗洛伊德试图解决资本主义社会病态现象的产物。(《弗洛伊德主义新论》第一卷,p.79)

弗洛伊德本人也没有逃脱这种“时代的神经症”的困扰。通过对自己和病人的精神分析,弗洛伊德将神经症解释为病人自身本能欲望的压抑与释放的冲突与不平衡(欧文·斯通,2015)。当新世纪来临,人类社会就像一个青春期的少年,以不成熟的心智而拥有了强力武器,世界的悲剧就由此拉开序幕。

弗洛伊德在1939年的一天选择了主动结束自己的生命。他似乎已经预感到,那一场人类历史上最惨烈的世界大战终不可避免,他宁愿在悲剧全面上演之前离席。

弗洛伊德认为,战争是人的本性、人的本能冲动的表现,是人的本能冲动作用的必然结果。同时,他也期待会有这样一天,即死亡本能的力量被转变为超我,破坏力被升华成为创造力。那时,人类将永远免除战争带来的伤痛。(《弗洛伊德主义新论》第一卷,p.444)

当弗洛伊德在思考人类的战争时,他已经超越了一名精神病医生的职责,开始以一个哲学家、社会文化学家的视角来审视人类文化的意义。

三、精神分析理论的起源与分化:从个体的叛逆到文化的出离

《新论》第二卷为读者展现了弗洛伊德主义的分化和延续。从时间上来划分,这一段历史描述了从20世纪初到20世纪70—80年代弗洛伊德主义的继承者们的工作。后弗洛伊德时代的弗洛伊德主义的演变植根于弗洛伊德个人的人格和理论特征之中了,而弗洛伊德的个人理论则植根于漫长的欧洲文化历史。

弗洛伊德的个人思想映射了自古希腊以来西方文化的传承与演变,包括恩培多克勒、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莱布尼茨、康德、歌德、黑格尔、赫尔巴特、叔本华、费尔巴哈、布伦塔诺、尼采、达尔文等(参见《新论》第一卷中关于弗洛伊德主义理论背景的阐述)。我们可以说,阅读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理论其实是对欧洲的文化史进行了一次精神分析。

在某种意义上,弗洛伊德并没有“创造”某个理论,而是将欧洲文化传统中的重要构念组织起来形成一个漂亮的文眼;或者是,自古希腊以来的文化传统在19世纪末必然要寻求一种结构化的表达,这时弗洛伊德主义应运而生。无论如何,弗洛伊德主义在人类文化史进行到欲望的张力最大时,给人们指示了一条缓解张力的路径。

在后弗洛伊德时代,我们也可以读到一串长长的名单,包括荣格、阿德勒、亚伯拉罕、安娜·弗洛伊德、埃里克森、克莱因,等等。他们是弗洛伊德主义的演绎者和传承者。

精神分析理论强调个体成长过程中通过“俄狄浦斯情结”而实现对“父亲”的认同与叛逆。弗洛伊德主义的成长过程也充满了俄狄浦斯式的父子冲突。例如,弗洛伊德与布洛伊尔的决裂犹如儿子对父亲的叛逆。

另一方面,当弗洛伊德也遭遇了来自“儿子”的叛逆。

荣格与弗洛伊德可谓“一见钟情”。弗洛伊德比荣格大19岁,俨然如一位父亲。

……

无论如何,荣格与弗洛伊德最终由于无法调节的冲突而分道扬镳。这既是双方的损失,也是各自的命运。(《弗洛伊德主义新论》,第二卷,pp.11-13)

正如儿子长大了终究要离家出走另立门户一样,从精神分析学苑中成长出来的每一颗小苗最终都以不同的方式伸向天空。《新论》第二卷整理了共20个后弗洛伊德时代的精神分析学的分支或流派。每一种分支或流派不应该被看作有对与错、正与侧的分别,而只是不同的倡导者分别在不同的时代,或不同的语境中,以自己认为最适合的方式言说了人类文化的共同核心,这就是本能欲望的压抑与张扬。

四、冲突、焦虑和意义:从个体心理学到类心理学

《新论》第三卷循着弗洛伊德主义外部发展的逻辑,系统阐述了精神分析社会文化学派、弗洛伊德-马克思主义、存在主义精神分析、后现代精神分析以及神经精神分析等16个学派或思潮的代表人物及其理论观点。

二十世纪三四十年代的西方国家动荡不定,灾难迭生……人们经受着各种压力和打击,神经症和精神病患者不断增多……这些患者的问题主要不是性压抑,而是社会生活的困境,人际关系的失调造成的人格扭曲……新的现实促使精神分析学家去寻找新的理论模式。(《弗洛伊德主义新论》第三卷前言,p.2)

《新论》第三卷一共梳理了15个人所代表的流派以及神经精神分析学,一共16种关于弗洛伊德主义的外围发展模式。我们能够从这些学派或思潮中发现一组共同的关键词——冲突、焦虑和意义。

冲突是经典精神分析理论最基本的构念。一开始,弗洛伊德认为冲突来自本我的“唯乐原则”和超我的“完美原则”之间的不两立。在1920年以后,弗洛伊德将冲突定义为“生本能”和“死本能”之间的对立。这意味着精神分析学已经超越了对个体心理现象的讨论,而转变成为关于“生命”的精神现象思索。

弗洛伊德早期理论中的“唯乐原则”被放弃了,取而代之的是“强迫重复原则”。弗洛伊德并没有说明生命为什么遵循强迫重复原则。但是后来的协同学给出了答复:生命的本质就是“逆熵”,即努力消除无序性,建立秩序的过程(赫尔曼·哈肯,2005)。因此,当确定性降低时,焦虑就产生了。焦虑是生命的本质。

每当人类社会的不确定性增加时,诸如经济危机、战争时期,人们的焦虑就增加,精神病态症状也随之增加。那么,在充满了不确定性的世界上,如何才能降低焦虑呢?

我们需要“意义”。

意义是生命建立秩序的依据。因为有了某种“意义”,我们才能从一系列杂乱的斑点和色块中“看出”图案;因为有某种“意义”,我们才能对所面临的不确定性变化做出预测和控制。

由于社会学、人类学和生命哲学的引入,精神分析学从一门“个体心理学”转变成为思考生命意义的“类心理学”(车文博,2009)。弗洛伊德主义在20世纪中后期的外围发展正好显示了个体心理学如何实现“类心理学化”的进路。

《弗洛伊德主义新论》在一个恰当的文化转型时期出版,精确地把握了弗洛伊德主义最新发展的趋势,全面介绍和评论了其向“类心理学”转变的进路。这对于当下我们所面临的文化焦虑而言是一件意义重大的学术事件。

自进入21世纪以来,人类正面临着来自“人工智能”挤压。这种挤压不仅仅是大量的就业机会可能会被人工智能化的机械取代,更重要的是它带来的关于人的意义的焦虑,也就是对人类未来的巨大的不确定性。在这个时刻,我们比以往更加需要一种“类心理学”,以人类的视角、以生命的立场来思考人类生命的意义。

因为有冲突和焦虑,对意义的追求成为了人类文化的恒久主题。在今天,这种需求比人类历史上的任何时刻都更加强烈,这就是我们需要作为“类心理学”的弗洛伊德主义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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