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公把荒原装入白日梦中
2019-12-11丁丁猫受访者提供
文:丁丁猫 图:受访者提供
初冬,踩着一地24K金的阳光和细碎的黄叶,前往久违的宋庄。自从宋庄变成“中国宋庄”后,越来越多的艺术家聚集成了诗意栖居地。王公就是这样从城中搬来宋庄。叩开他工作室的门,发现这是个以亩计的空旷庭院,庭院里的草地也是一片金黄,草地上搭着晒大柿子的架子,有两条小狗在奋力撒着欢,满溢尘世的烟火气。说是工作室,却是一座两层的独栋小楼。等进到他那堪称“空旷”的画室,突然觉得,只有这样的空间才盛放得下他内心的荒原。
回望,无法逃离的荒原
荒原,尤其是北方的荒原,是王公一辈子无法逃离的迷思。
那些广袤的一览无遗的荒原,以及从身体的欲望里生长出来的勃勃生命力,那些烧刀子酒般爽利呛辣的荒原男女,已经从儿时随父母下乡起就积淀进骨髓里,进而凝结成美学认识。
回望过去,大半辈子蹲在吉林艺术学院的王公画了一辈子的荒原。
只不过,他的荒原永远是想象中的荒原。王公说,“因为我永远在做白日梦”。
白日梦里的荒原并非真实的荒原,一定要有更高层面的精神来滋养,于是他走近了文学,他看了很多文学经典外,至今还在长期为《小说月报》一类文学期刊画插画。因为荒原与文学,他又特别钟爱荒原感非常彻底的俄罗斯,以及被那大片荒原支撑起来的俄罗斯文学。
他记得一位英国作家曾经如此形容俄罗斯,“世界上再没有任何一个国家能够像俄罗斯这样的神秘了,它的神秘感从北极圈附近的白令海峡一直笼罩到贝尔加湖以南……”;而俄罗斯文学史上列夫·托尔斯泰、屠格涅夫、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些熠熠生辉的名字,都是他思想深处的明灯,在不经意间他就能够脱口引用他们的名句,并能够把他们的精神转化入自己的视觉系统。
因为来自荒原,大开大阖与浓烈性感都成为了王公特别的个人视角,被解读人物、生活、时代、艺术,独特的画面表现既有传统的笔墨韵味,又有诙谐幽默的现代感,充满了来自生活的鲜活气息。
2017年是王公很重要的一年,因为这一年在马奈草地美术馆开幕里他的视觉作品展《回头》,这个展览就是对他大半辈子艺术人生的回望。展览展出了王公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的300多张作品。
这些作品是以编年体的方式出现,可以看他这些年几个时期的不同艺术表征:1973-1984年,他绘制的钢笔组画《没有文字的回忆》《夜梦与白日梦》等作品,显露出扎实的基本功;2004年在法国驻留了半年,虔心研读法国艺术,创作了一批表现法国人民的市井生活的作品,展现人类的精神世界;2009年,他以丢失的记忆为主线,以“胡同”为题材,寻找生活过的生活场所,用水彩、综合材料,创作了近百幅风景画作品。
还有一批最能体现艺术家精神世界的作品,表现地主、农民、乌鸦等具有沉重年代感的物象,他叫这些作品为《新地主》系列。
在展览上王公以诗意解读他的回头:“回头,可能是为了享受一丝初春微风的拂过,也可能只是为了瞥一眼傍晚时分天边飘过的一抹彩云,或许可能只是为了等待一下那个落在我身后不远处的自己的灵魂。”
这哪里是回头,这分明是回望了一下他白日梦里的荒原。
人人都有一个地主梦
《新地主》系列是王公近年来辨识度非常高的作品。
地主、乌鸦、农民,都是王公从荒原中抽离出来的视觉符号。
王公的“新地主”形象很容易再度让人想起已经在中国乡村湮灭的乡绅阶层,那些老老实实坚守土地,默默积累财富的“田秀才”们。但王公的目的并不止于怀旧,甚至也不仅仅限于中国。在他看来无论古今中外、男女老少,“人人都有一个地主梦”。作为人类,天生对赖以生存的土地有一种骨子里的迷恋。整个世界一体的潜在意识,就是为什么房地产总成为居高不下的支柱产业的最大根源。
他不会去刻意强调当代性特质,而是将社会中的人性作为永恒的景象。宁愿用心灵去触摸主题,用山以及石的人物造型精准表达纪念碑式的恒定意象。
也曾经好奇地问他为什么要抽取乌鸦作为意象符号,因为确实在中国传统的花鸟类绘画中,乌鸦被视为不吉,所以很少有乌鸦的形象出现。王公认为,吉与不吉,都实际是人心的选择。在西方的某些国家,乌鸦的地位就等同中国的“喜鹊”。因为这样大反差的属性,他就是一定要创造前人没有画过的范式。
《鸟语者》 纸本设色 67cm×67cm
《欲求图》 纸本设色 67cm×67cm
《村妞图》 纸本设色 140cm×70cm
《早春图》 纸本设色 140cm×70cm
王公创造出的“新地主”,也是相当有一眼认出的特点:永远戴着瓜皮小帽,时而机灵时而呆滞的绿豆小眼睛,永远有着荒诞怪异表情的蛤蟆脸,大面积的衣纹褶皱,常常莫名指天的手指,夸张肥硕的棉裤裆,表现出复杂多变的人类精神的依托。他创造的地主婆与地主截然不同,往往都是杏目桃腮,花蕾般的嘴唇微张,皮肤往往是晒过日光的麦色,有种既张扬又压抑的性感。尤其那些肥硕无比的雌性起伏,充满了一种反常规却富有力度的激情。
长期以创作油画为主要画种的王公,在《新地主》系列里大胆启用了纸本拓片的形式,重新回归到中国的水墨。
他用重水墨加冰裂纹的填充手法,勾勒出只发生在艺术家梦境中场景图式。如:借手势问天,借地主和地主婆当门神,借乌鸦当瑞兽,肉体的欲望探索生命力度,借风云观万象……以致能够看到画中似乎也隐藏着一个王公,以他上天入地的全方位视角,在默默注视着画中的一切,诡谲而又神秘。有时候想,是不是和他也在做电影带来的习惯不无关系。
自此,王公的《新地主》系列完全颠覆了以往艺术史中的范式。画面中的图像和现实社会永远发生着对抗性冲突,反复出现戏剧性的史诗般巨幅绘画作品。必将改变我们对视觉观赏的认知,重构艺术与艺术家,重构作品与现实的发生。
“人”是艺术创作的永恒主题
但王公认为荒原的幻境并不是自己的全部,除了是一位无界的画者之外,更应该是一位无疆的行者。二者代表的现实世界密不可分。他总说最美的风景永远在不可预知的山那边,旅途中最好感受永远是在追寻山那边美好风景的路上。
全球有233个国家和地区,他目前已经走了130个左右。往后余生,他的梦想就是走遍所有国家。
途中陪他最久的旅伴,就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水彩盒,无数小纸卡,无论何时何地,只要灵感迸发,立刻就能够打开创作。就算是一趟邮轮之旅,王公也能够收获厚厚的一大叠,然后盖上当地当日的邮戳,岁月沉淀时又具备了文献价值。
而旅途中最好的感受是能够遇见形形色色的“人”。这一路上他遇见热情又严肃的邀他做客的学者,心怀憧憬想去中国的水手,拥有被岁月摧残却有美丽容颜的老妓……王公认为,“人”是艺术创作的永恒主题。王公是少数特别爱画肖像的艺术家,因为肖像特别考验造型能力,即时写生时要在寥寥数笔勾勒出人物的神韵,而不需要完全的写实。他只是遵循阿尔伯特·巴恩斯说的“真正的艺术通常必须修改事物原本的外貌,创造出就摄影角度而言算是不忠实于现实的图像”。
王公一直记得2004年,他到了巴黎。第一天醒来的清晨,他无意中俯瞰了一眼窗外,发现对面的建筑有一扇罗马窗被打开,清风微微拂起了白色的窗纱,当窗纱刚刚扬起一角,正好能够看到地板上歪着一只白色高跟鞋……那一刻,他的心脏缓缓被抓紧,又缓缓松开,因为那场景太暧昧,又性感。窗纱继续被扬得更高,他终于看到一对相拥着还在梦乡的情侣……一个视觉动物被深深打动,成为终身一个鲜明的记忆。
对王公来讲,当生活以“艺术的形式”来呈现,其审美价值就是理想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