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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中国风流行歌曲鉴赏指南》谈流行音乐研究的几点创新①

2019-12-10南京艺术学院江苏南京210013

关键词:流行歌曲流行音乐传统

郭 鹏(南京艺术学院,江苏 南京 210013)

改革开放以来,流行音乐成为社会音乐生活中影响较大的音乐品种之一。伴随繁盛活跃的音乐实践活动,有关流行音乐的评论和思考也层出不穷。无论是音乐界官方对其观念、性质和称谓等方面纷争不休,还是相关文化部门为澄清这一现象在全国各地开会研讨;无论是新闻媒体界对每一时期歌坛“潮起潮落”之纷繁景象众说纷纭,抑或是人文学者围绕各种歌风的文化诱因、历史根源和社会心理等角度舞文弄墨,可以说,流行音乐始终处在时代潮流的话语浪尖之上。

近十多年,越来越多就职高校等科研机构的音乐学者开始涉足这一领域,在自身已有的研究架构、思路和方法之主流中融入流行音乐这一对象,也为流行音乐研究注入了学术的力量。南京艺术学院的施咏教授就是一位代表性的学者。他是中国传统音乐方向的博士生导师,在这个领域颇有建树。而他正式进行流行音乐的学术性研究,是从其2011 年博士后选题“中国流行音乐的民族化”开始的。此后几年间,他在这一领域获得大量成果。2017 年12 月,他将多年研究以《中国风流行歌曲鉴赏指南》[1](以下简称《中国风流行歌曲》)之名成书出版,是其“流行音乐民族化”研究的又一力作,也是流行音乐研究领域的收获。以下,笔者从对流行音乐学术研究的启示和创新意义这一角度,阐发阅读体会。

一、概念:流行音乐概念中的中国立场

“概念是社会科学认识的最基本要素,是对社会事物、现象本质特征的概括,……社会科学认识的突破性发展,常常依赖于概念的发展。”[2]只有厘清概念,使共同体建立在基本得以沟通的认知前提上,方能推进某一学科领域的理论建构,实现学术研究的进步。自流行音乐诞生以来,业界就对其概念和称谓保持积极的关注和争论态势。从20 世纪30、40 年代起对“时代曲”的讨伐,到新中国成立以来关于“轻音乐”的纷争和改革开放初期以“通俗音乐”之名的权宜与回避,再到90 年代以降,逐渐去除意识形态色彩而对“流行音乐”所进行的学术性辨析,人们对流行音乐的认识过程如同其发展轨迹一般曲折而复杂,从中也体现出学术理性在不断加强。

在有关流行音乐概念的学术论辩中,带有普适性特点的界定占较大比例。如李传华从传播学视角,认为通俗音乐是在一定社会条件下,易于被社会大多数成员所接受的民间音乐。[3]修海林由音乐存在的“形态”“行为”“观念”三要素入手,提出流行音乐概念的多维视角。[4]王思琦认为流行音乐在文化属性层面,具有非主流社会意识形态倾向、娱乐性、商品性、流行性和时尚性、很强的参与性、传播手段的科技性、亚文化的特征、商业化运作机制等特征。[5]尤静波将流行音乐划分出广义和狭义两大类属,并提出应对其论域进行精确框定,以融入世界流行音乐研究的主流领域。[6]还有一些学者意识到中国流行音乐的独特性,应对其特征进行专门论述。徐元勇提出这样一种观点,中国流行音乐自古即有,其鼻祖是殷商的乐工师延;[7]曾遂今也从中国古代大众音乐的角度,讨论流行音乐的起源。[8]这些讨论虽从发生学层面,对流行音乐进行了颇具新意的大胆推断,但没有解释古今音乐之间的具体联系。王思琦从文化观念层面指出,中国当代流行音乐受外部社会环境影响,一定程度上体现出官方主流意识形态特征,[5]但也没有说明其在音乐形态方面的特点。

与上述学者不同,施咏认为:“各民族、各地区传统音乐在流行歌曲创作中的运用,业已成为中国流行音乐创作发展的主线与脉络,也是中国传统音乐在当代的延续与活态传承发展”[1]2,因而他强调从民族化角度来谈论中国流行音乐概念的内涵与外延。书中题为“何为‘中国风’流行音乐”的序言指出:从编创层面,中国流行音乐呈现出明显的民歌化趋势;从作为二度创作的表演来看,流行唱法与中国民族唱法之间也具有天然的渊源与混生关系。[1]5-6事实上,著者在两年前的一篇文章中,已对具有个性化特点的中国流行音乐进行过界定:“即从创作层面来看,其文本未必一定是完全严格、传统意义上的流行歌曲(包括较多采用中国民间音乐元素,或运用传统音乐思维创作,并兼具现代流行音乐形式特征的作品),但在某种意义上具有可挖掘转化为流行元素的潜质,经过有效的流行化编创环节,再加上流行唱法(或者为融合了流行唱法的民族、美声或其他唱法)的演绎,在二度创作表演环节中使其在音效或立体视听上成为中国的流行音乐。”[9]这一界定不仅为我们认识中国流行音乐提供了新的路径,还彰显出艺术创作和学术研究中的主体意识和中国立场。由此,《中国风流行歌曲》将从基于这一认知前提的全新视角切入,对中国流行音乐进行理论建构。

二、视角:传统音乐视野下的当代关注

学术创新要求研究者具备问题意识,而问题意识的养成应贯穿其学术积累和训练的全过程,其中拥有独特的眼光和视角是发现和提出新问题的关键。以往的中国流行音乐研究往往集中在史学、美学、社会学、文学等角度,而著者既然意识到中国流行音乐在创编层面的民歌化特征,那么,从传统音乐入手,比对、甄别、分析流行歌曲就自然成为异于他人的学术视角。①著者还将诸多这方面的成果以论文形式发表。[10]《中国风流行歌曲》以中国传统音乐的文化区划为基础,分别从“江南(吴越)、西北(秦晋)、东北(关东)、燕赵、荆楚、巴蜀、闽台、岭南”八个区域,以及“藏、蒙、维、傣、彝、苗、瑶”七个少数民族,以及“客家”等地区、民族的传统音乐出发,结合近百首具有代表性的“中国风”流行歌曲,探讨相关音乐元素在当代流行音乐创作中的运用。每个区域均分划出当地普遍流行的民歌、乐种、曲牌,以此为框架,又派生出多首流行歌曲。无论是以传统音乐作为基本参照系,还是对流行歌曲进行对号入座式的配比,其遴选和定位是较为准确和全面的。如在江南地区,作者选择了广为流传的民歌《茉莉花》《孟姜女》、著名曲牌《剪靛花》、戏曲剧种黄梅戏和昆曲五大细类,继而搜采多首撷取其相关素材,演绎其音乐风格的流行歌曲与之对应。如民歌《孟姜女》就作为重要素材被运用到《妈妈的吻》《春歌》《中华民谣》《中国娃》《大花轿》《四季歌》等流行歌曲的创作中。这不仅展露出著者深厚的传统音乐理论功底和广博的学术视野,更体现其对当代社会音乐之文化传承与传统音乐再发展的敏锐嗅觉与关切。

著者认为这样做的目的有两点:“一是为了丰富中国流行音乐自身的研究体系,提高流行音乐研究的学术含量;二是试图通过探讨中国传统音乐在流行音乐中的运用,即传统音乐在当代可持续性传承与发展,拓展中国传统音乐的研究领域,让传统接通当代。”[1]3在此基础上,著者通过较为全面的音乐分析,为读者搭建起传统音乐与流行音乐之间互通的桥梁。

三、分析:音乐形态分析中的交互模式

音乐形态分析作为音乐研究的重要方法,是体现学科主体在场的关键环节。它以文字的方式描绘出音乐音响的结构原则和艺术效果,使音乐中那潜在而抽象的神秘意义浮出水面,旨在使自身成为接受者除了聆听以外的体验、审美、感受和理解音乐的一种阅读式延伸。然而有专家指出,在当今音乐学某些领域中,忽视音乐本体艺术分析的不良现象时有发生。[11]这对于仍处发轫期的流行音乐研究而言,似乎更为突出。无论是在中国还是西方的流行音乐研究中,由其他相关学科领域学者和技术手段先入为主,引导其发展,成为普遍的现象。这对于拓宽流行音乐研究的学术视野而言无疑是利好消息,但所造成的“去音乐化”研究倾向,则更关心围绕“why”和“how”展开的历史耙梳和话语探微,忽略基于“what”的工艺学层面的本体分析。诚如英国流行音乐学者菲利普 · 塔格(Philip Tagg)所言:“我们对深刻影响着特定流行音乐的作者与听众的社会经济、亚文化、社会-心理机制有着深入的洞悉,却没有对音乐本体这一中间环节明晰而准确的认识。”[12]这显然是一种缺憾。

某种程度上,《中国风流行歌曲》针对流行音乐研究中本体分析的薄弱状态进行了一定补充。除了对地域文化环境、风土人情、民歌特征的基本介绍,大量笔墨挥洒在对每首流行歌曲作品的形态分析上。不止如此,著者为配合书中基本主旨,创建一套交互式分析模式,即始终处在将流行歌曲与原始音调进行参照、比较、对接与共振的分析状态,配合同步铺展、相互观照的一对乐谱,旨在让读者在阅读的过程中,清晰感受、直观目测到作品之间的内在联系和在音响结构和组织形式方面的转化机制和发展逻辑。如对燕赵风歌曲《山不转水转》的分析:“音调来源于河北民歌《小白菜》,……,第一乐段中,后者(《山不转水转》)的旋律走向和乐句落音都与《小白菜》一致,几乎就是加花版的《小白菜》,但在调式上没有出现原民歌第四句中的偏音‘’,而采用了五声调式,音调进行上更为平和顺畅。第二乐段则通过清角为宫转到了下属调上,继续围绕着《小白菜》音调的基础发展。其中,第1、3、6 小节隐含着的仍是《小白菜》第二句的音调,第二段的末句出现变宫音,又自然回到本调,停落在主音徵音上,与《小白菜》的结尾音调框架继续保持一致,逻辑关系紧密而清晰。”[1]134-135再如对西北风歌曲《知道不知道》的分析:“沿袭《崖畔上开花》4+4 上下句的对称结构,上句的前两小节将原陕北民歌中典型的四度宽音列进行变成了级进的曲调进行,第三小节中在原民歌的五度跳进中插入了,变为,而使得旋律的进行更为曲折、婉转;下句与《崖畔上开花》相同。”[1]81

此外,该书还引动了传统音乐分析中的其他触点,其中腔词关系是较为重要的角度。如对“戏歌”《唱脸谱》腔词的音韵学分析:“这首戏歌较好地继承了京剧在腔词关系上的优良传统,较为注重歌词与旋律之间韵脚平仄的一致性,做到了字正腔圆。如第二段第一句‘蓝脸的窦尔敦盗御马’‘紫色的天王托宝塔’‘一幅幅鲜明的鸳鸯瓦’这三句歌词的词尾‘马’(ma)、‘塔’(ta)、‘瓦’(wa),都属于上声,调值为214,相对应的旋律为上行二度的,而达到了腔词的一致。”[1]163

凡此种种,说明当代流行歌曲不断从传统音乐宝库中汲取营养,对民族风格和神韵有着执着的追求,也体现出作者较强的传统音乐分析能力和准确的艺术感受力与判断力。通过阅读上述分析文字,学习者打开了传统音乐的知识闸门,并获得将传统连通当代创作的鉴赏式体验。

四、体例:学术著作书写中的人文趣味

一般情况下,学术著作的水准以其知识含量、学术价值和创新程度的高低来衡量,而学术性强的著作往往对学习者的知识储备和阅读经验提出较高的要求和门槛,一般性的普及读物又难以满足其对新知识的渴求。以往的流行音乐书籍即存在上述问题,或高大艰深、晦涩难懂,仅其所包含的诸多理论词汇就能让普通读者望而却步;或粗浅无奇、缺少新意,在基本学术规范和准确性难以保证的情况下,还杂陈诸多人云亦云式的内容复制。若能在保持学术水准和规范的前提下,尽可能让写作做到通俗易懂、雅俗共赏,使更多读者受到知识和艺术的熏染,这也应该成为广大学人探索的方向之一。在这方面,《中国风流行歌曲》做出了有益的尝试。

翻开目录,以中国传统音乐各文化区划命名的十章标题,以数十种民歌、乐种、曲牌标识的若干节,以及近百首中国风流行歌曲名目首先映入眼帘,顿时给人以别开生面、耳目一新的阅读感受。接下来,读者自然携带好奇心、求知欲和亲切感,沿著者预设的思路,仔细品读、鉴赏作为传统音乐之当代延伸的流行歌曲,并经由流行歌曲这一中间环节,将兴趣的天窗敞向广阔无垠的传统音乐世界。

在对每首歌曲的分析品评中,著者还从鉴赏的角度,对歌曲创作背景、内容梗概、词曲作者、演唱者等进行了必要的知识延伸和链接,从而扩大了读者的知识面。

小 结

流行音乐是音乐学术研究领域的新兴论题。近些年来,很多学者陆续加入这一阵营,还有一些硕士、博士研究生将其作为学位论文加以研究,为这一领域带来了长足进步。但是,它与其他传统学科相比,无论在理论建构或是研究方法等层面仍有很大差距。事实上,西方的流行音乐研究从20 世纪40 年代至今,经历了日趋繁盛、欣欣向荣的学术景象,其在个案的微观分析、跨学科研究方法的整合运用以及研究范式的整体建构等方面,均达到了较为成熟和完善的学术境界。可以说,流行音乐已经是音乐学下设的子学科。这方面,我们仍然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中国风流行歌曲》是中国音乐学者将目光投向流行音乐加以研究的产物,其研究思路和方法在丰富音乐学研究范畴的同时,为我们研究流行音乐提供了一个主体性立场,显示了流行音乐在概念、视角、研究策略等方面的延伸和拓展。谨此,期待更多学者投身流行音乐研究事业,在这片仍可谓有待开垦的处女地上,倾注心血,收获硕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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