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一方明月青天
2019-12-09郝焱
郝焱
作家们于时光之河游弋,捕捉细枝末节中的闪光之点,将现实与虚构、理智与情感诉诸笔端,探寻人类短暂生命的复杂与真实,时间的广度与深度也得以延展。在本季的文学期刊中,创作风格迥异的作家们,或在命运坎坷中探寻人性微光,或在欲望泥淖中探身打捞失去的本心,或在荒诞梦境中完成对生命的救赎与领悟……他们共同用文字书写着对于世界的认知和思索。
曹勇的《反光镜》(《滇池》2019年第7期)讲述了一个命运与救赎的故事:身患肝病的养蜂人林东明,偶遇沉默的搭车少年王桂阳,林东明为少年讲述了自己身患肝病不愿拖累家庭独自出门养蜂的故事。在路边补胎时,透过反光镜,林东明看到一个顶着一头黄發的青年在殴打别人,却不想他们之间也因买卖蜂蜜起了冲突,少年用石头砸破了黄发青年的头后,两人开车逃跑。逃跑过程中少年说出他逃离家庭的真相:母亲用铁锤砸死了父亲,他用水果刀捅在了母亲相好身上,因害怕坐牢他逃出家门四处流浪。故事的结尾,林东明与王桂阳弃蜂逃命。对于少年王桂阳而言,林东明的生命轨迹仿佛是一面反光镜,他从中窥见了生命的可贵,也窥见了自我救赎的一线可能。
“有些人的命运是小天使用小银锤锻造出来的,有些人的命运是魔鬼用斧头砍出来的。”王威的《如果你看到易生在笑》(《上海文学》2019年第7期)同样表现了命运的残酷与曲折。因父母只顾聚众赌博、花天酒地,无人管教的“我”谎报年龄,进入了易生姑姑家的涓水五金批发部送货。易生的姑姑三个月前在仓库被人捅死,凶手还未抓到,姑父却迅速将其他女人领回家。在与易生相处的过程中,“我”渐渐发现,尽管易生儿时就被父母抛弃,相依为命的姑姑又死于非命,但他的脸上总是挂着淡淡的笑,对生活表现出超乎年龄的冷静与成熟。易生和我因为断了“新姑姑”的财路报警被抓,在审讯过程中,大家惊讶地发现,易生就是杀害姑姑的凶手。“我”猛然明白,易生要去石料厂买的,正是姑姑的墓碑。故事中,易生的笑始终带着一股绝望和悲凉,“笑”是他掩藏自己苦痛的面具,也是他与世界徒劳对抗的武器,更是作者的一声叹息。
刘志阳的《顺风车》(《安徽文学》2019年第7期)、高低的《一个叫春的人留下的纸条》(《青春》2019年第7期)亦共同书写了生活中令人啼笑皆非的巧合与命运的阴差阳错,流露出浓浓的讽刺意味。
曹永的《羞耻》(《四川文学》2019年第7期)将农村留守儿童教育问题再次推到前台。母亲无法忍受寂寞和诱惑与人私奔,父亲便对来福和来宝拳脚相加,将两人扔在家里不管不顾。两兄弟无法忍受母亲为自己带来的羞耻、同学们的嘲讽与伤害,便逃学藏在家中,隔三差五将家里的鸡炖了吃掉,最终,他们吃完了最后一只鸡,也喝农药结束了自己的生命。来福兄弟的同学陶二桂,因没有父母照看而跑到城里流浪,为了取暖憋死在城市的垃圾箱里。家境的贫困、父母教育的缺失、被忽略的情感需求等等,都成为了压垮“来福来宝们”的最后一根稻草,而这样的悲剧在当下确乎存在,我们应当追问,这到底是谁的“羞耻”?同样是书写教育问题,钟欣的《谁带我飞翔》(《广西文学》2019年第7期)则透露出一股淡淡的忧伤。农家女孩钟笑笑与爷爷和父亲相依为命,她天真、可爱、聪慧,有着上大学的梦想。无奈的是,父亲因摔伤了腿卧病在床,笑笑与年迈爷爷只好上山挖笋,卖笋为父亲治病。钟笑笑承受着这个年龄不该有的重压,却依旧像蝴蝶般欢快,但谁能帮助这只“蝴蝶”在天空飞翔呢?作家用文字排列出了对现实的深切关怀。周家兵的《夜寻》(《广西文学》2019年第7期)从教育问题出发,书写了当代人在大城市中的压力、奋斗与成长。儿子不服妻子的管教跑出家门,在深圳某个城中村寻觅儿子的过程中,“我”遇见了一个喝闷酒的小伙子,并从他身上看到了年轻时在前行中受挫、在挫折中重新启程的自己。在深圳这座充满机遇与挑战的城市中,每个人都有自己难以言说的压力,儿子面对的是无穷尽的辅导班与功课,“我”和小伙子面对的是事业与家庭。“深圳,有多少男人没有在深夜无声哭泣过的?”但正如作者所说,尊严只属于那些在黑暗中依然前行的人。
夏周的《比长跑更长》(《山花》2019年第7期)讲述了一个关于爱情与遗憾的故事。“我”与女友在英国旅行的途中吵架,女友不辞而别,在寻找女友的过程中,“我”偶遇赶回伦敦参加马拉松比赛的留学生卫一鸣。卫一鸣追随高中学姐王曦月的脚步,来到伦敦大学求学,并成为了王曦月的室友。两人在相处的过程中萌发了朦胧情感,却小心翼翼不敢戳破。王曦月在马拉松比赛中意外死亡,卫一鸣通过她的日记得知了她对自己的情感,却为时已晚。他报名参加马拉松比赛,只为圆她一个心愿。而“我”曾是一个酒吧驻唱歌手,通过音乐收获了女友的爱情。但生活的重担让我放弃了音乐梦想,迷失梦想的我最终也失去了女友的爱情。千屈菜的《一人食》(《青春》2019年第7期)以当下正热门的“直播”为背景进行讲述。因母亲去世,父亲在外打工,平之自小就养成了“一人食”的习惯,他在某平台上开通了账号,直播自己每天吃饭的场景,以期驱散自己的孤独。有一个叫做“熟悉的陌生人”的网友,几乎每天都会在直播时出现。平之生日那天,去栖霞山直播吃寿面,却发现日日陪伴自己的“熟悉的陌生人”正是自己的父亲。谢松良的《找爸》(《安徽文学》2019年第7期)记载了一个母亲“善意的谎言”。刘嘉茉上三年级的女儿在课堂上看侦探小说被老师发现,她批评女儿,女儿却说自己是为了从里面学本领,把久未归家的爸爸找回来。女儿不知道的是,爸爸早在四年前就牺牲在缉毒一线。为了女儿的快乐成长,刘嘉茉对这个秘密守口如瓶。故事的结尾,她将女儿带到机场,让自己从婚恋网站上认识的男士“冒名顶替”,终于圆了女儿的“爸爸梦”。吕阳明的《头狼》(《滇池》2019年第7期)选取动物题材,讲述了草原上人与狼的爱恨情仇。原本驰骋在蒙古草原上的一群狼越过了边境线,来到了祖先们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狼已经被列为这片草原上的保护动物,牧民们见到狼群大喜过望。然而,狼群食物的缺乏、人类的贪欲等再次激化了人与狼之间的矛盾,村民打狼的记忆再次复活,对狼族赶尽杀绝。生命的最后关头,作为头狼的“我”将仅剩的一只小狼丢进了牧羊犬的窝,期盼在这片草原上留下最后的狼族血脉。故事中,人性与兽性相互转化,人与狼有着共通的情感,却又矛盾丛生。陈世旭的《上一回庐山》(《上海文学》2019年第7期)以简洁的笔触,为我们呈现出一幅特殊年代里沉默而质朴的情感守护图景。自小在孤儿院里共同成长的张甲、张乙、张丙三人被招工到庐山脚下的江洲农场,最大的愿望是“上一回庐山”。为了帮女孩张乙实现这个愿望,张甲不辞辛劳地赚工分、攒钱,但张乙却被卷毛儿带上了庐山。尽管张甲和张丙追到庐山带回了张乙,但却在彼此心中埋下了嫌隙。最终,张甲因吸血虫病去世,临终前将自己攒下的几十块现钱交给张丙,让他带张乙上一回庐山,在生命的最后关头完成了对张乙的承诺与守护。尽管张丙依旧没有打开与张乙之间的心结,但他在江州农场扎根,用自己的余生陪伴着长眠的友人。三人之间纯粹又纠缠的情感令人唏嘘感叹。
王兴国的《乘客》(《西湖》2019年第7期)讲述了出租车司机于静和神秘乘客老肖之间的情感故事。于静在拉客时结识了醉酒的老肖,住在高档别墅区的老肖似乎有着满腹心事。慢慢地于静对老肖产生了一些异乎寻常的情愫,老肖的秘密也慢慢浮出水面。对权力与金钱的狂热欲望,腐蚀了曾经胸怀大志的老肖,同僚东窗事发,老肖悔不当初,只有黄河水和家乡的土地能够唤醒他早已迷失的本心。丁小龙在小说《北冥有鱼》(《广西文学》2019年第7期)中所讲述的故事,同样关乎“坚守本心”。“我”回到阔别已久的家乡,找寻诺亚叔叔突然消失的原因。干爸诺亚叔叔是儿时的“我”心中神一样的存在,他拥有头脑与财富,虽遭遇挫折,却不轻言放弃。他对“我”无微不至的关爱,甚至让“我”对他的情感超越了自己的亲生父亲,而父亲的跛脚则让年少的“我”倍感羞辱。然而,随着诺亚叔叔沉迷赌博、事业失败,失去的本心使他完全成为了另一个人,记忆中无所不能的偶像轰然倒塌,而“我”也在成长的过程中渐渐理解、接纳了父亲对“我”深沉的爱。李嘉茵的《阿芙萝黛缇》(《福建文学》2019年第7期)讲述了两个女孩在青春时光里遇见的温暖与伤害。藜藜父母离婚后与母亲同住,继父暧昧不明的骚扰给她的内心带来了无可弥补的伤痕,使她无法正常面对同齡男孩的追求,与母亲的关系也日益紧张,不敢回到自小长大的家。小雅与爱蒲的恋爱因双方日益拉大的差距走向尽头,工作后的小雅又陷入了来自职场的欲望纠缠。最终,她们学会了与青春和解、与自我和解、与过往的岁月和解,正如阿芙萝黛缇的断臂,因残缺而更加显出耐人寻味的美。
栗鹿的《蝴蝶、风眼与无限房间》(《西湖》2019年第7期)为读者在现实与虚构之间打开了一扇门,在荒诞梦境中讲述温情。台风到来之际,侯叔诚来到曾经的恋人清会的岛上别墅。侯叔诚意外发现,清会这幢小小的别墅仿佛有无限的房间,每个房间都在上演不同的故事。原来,在这间别墅中,清会的梦会变为实体,原本是瞬间的梦境幻化为永恒,而现实也开始往另一个方向发展。在风暴中,侯叔诚与清会借着梦的指引,往人生的另一种选择走去,弥补着过往的遗憾。朱平兆的《给我外套》(《文学港》2019年第7期)以非现实的外壳,书写着现实世界的宽容、感动与救赎。余米立在海里捕鱼时意外落水,同去的水成却没能救他。余米立去世后,妻子马玉兰总是看到他向她伸长了手说:“给我外套”,且邻居家持续发生外套失窃事件。终于,当马玉兰答应水成的母亲,为变得疯疯癫癫的水成做件外套后,余米立原谅了水成,微笑着让马玉兰把为自己做的外套送给了水成。余米立正是以这种方式,守护着自己的妻子与女儿,更是给予了水成一家最博大的谅解与宽容。李浩的《十二个飞翔的故事》(《山花》2019年第7期)以奇崛瑰丽的想象,讲述了姿态各异的飞翔轶事,或隐喻着囚禁与逃离,或透露出灰暗与绝望,或充斥着惬意与童话的可爱,或蕴藏寓言、发人深省。正如张艳梅在文后的评论:“想象与虚构中的飞翔,是他生命里的自由和反抗。”蒲末释的《一列火车呼啸而过》(《文学港》2019年第7期)书写的是生活中的“一地鸡毛”。王祥夫的《架空在浴盆之上》(《四川文学》2019年第7期)同样书写了人生现实的无趣与荒诞,无论是充满阻力的生活,还是毫无追求地虚度年华,都弥漫着一股深沉而又怪异的无力感。方塘的《我有一个梦想》(《青春》2019年第7期)为我们讲述了“我”在生活的蝇营狗苟中失去梦想的故事。柏祥伟《射不出去的子弹》(《福建文学》2019年第7期)同样讲述了多年梦想的破灭。儿时的宋童在外公的衣柜中发现了一枚子弹,从此在心中埋下了将这枚子弹射出去的愿望。为实现这个心愿,宋童报名参军,却被告知体检不合格,在机关单位就业后找人做了一把“枪”。但随后他发现枪是假的,子弹是空包弹,这么多年的愿望原来从一开始就无法实现。生活在何处?梦想在何方?作家们以自己的思考,在文本中苦苦追寻着这一问题的答案。
文学是人学。文学的迷人之处,并非是给予我们非黑即白的答案,而是在淙淙流淌的文字中,表达对生命真实的理解与包容,书写自我对现实人生的深切关怀,在多重复杂的人性迷宫里,守一方明月青天,坚守着凡尘中平凡而伟大的美与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