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息娱乐化研究的跨学科脉络与多范式图景
——基于SSCI期刊的文献计量分析
2019-12-09赵如涵
■ 赵如涵 罗 晨
信息娱乐化(infotainment)贯穿于传播技术演进和传媒市场化的发展进程中,折射出新闻与市场、政治与娱乐、公共领域与私人领域、科技与人文之间错综复杂的交织关系①。信息娱乐化现象正吸引着越来越多学者的关注。这一最早用以描述市场力量驱动下新闻业发展趋势的学术概念目前在新闻研究版图中的位置如何?在研究成果不断丰富的今天,信息娱乐化研究是否形成了不同的范式?在不同的文化语境中,此概念的内涵和外延是否发生了变迁?
为回答上述问题,更科学、系统地回溯相关的英文研究文献,本研究采用文献计量方法,通过字段共现、文本聚类等方式,多维度地描绘各国学者对信息娱乐化研究的学术轨迹。此外,研究者辅以国内学者的既有研究作为参照,旨在厘清国内外信息娱乐化研究的异同。
大陆已有的研究多对媒介内容呈现出的信息娱乐化趋势报以反思,并从媒介史、传播体制、社会文化变迁等角度对该现象的发生机制予以剖析②,或对介于信息(尤其是新闻信息)和娱乐之间③的一系列繁杂概念进行厘清④,实证研究相对鲜见。中国台湾地区研究者的学术视角则有殊异。20世纪90年代台湾地区电视新闻市场历经剧烈变革,有线电视在与无线电视的收视率抢夺中占据优势。前者大肆采用感官主义的渲染方式来报道新闻⑤,传媒格局的嬗变和传播内容日趋明显的娱乐化倾向引发了学者们的普遍担忧,他们多延循量化研究范式来检验信息娱乐化内容如何对受众产生影响以及产生何种影响⑥。
国外的信息娱乐化研究视角则更为多元。仅以政治传播领域的信息娱乐化研究为例,可以发现一部分研究以信息娱乐化作为自变量,探究其与政治知识获得、政治参与意向和实际参与行为间的关联,譬如观看夜间喜剧节目和脱口秀节目对于公民政治参与的影响⑦,软新闻接触对事实性政治知识习得的影响⑧,还有研究对信息娱乐化本体进行了细致分解,譬如将信息娱乐化拆解为私有化和个性化两个面向,探讨受众对不同面向的接触与政治犬儒主义观念形成之间的关系⑨,以及个性化面向与竞选新闻报道框架的勾连⑩。除却效果取向和内容取向外,还有研究以文化生产为切入点,探究在竞选活动中,当娱乐成为一种可被有效动员的资源时,其背后的构建策略和“流行化政治”(popular politics)文化的形成过程。
鉴于国外研究的多元性,本研究希望通过文献计量方法,对国外信息娱乐化研究的学术图景进行描绘,以期更好把握这一议题的研究地图,并从中提炼出可供传播学研究借鉴的智识资源与可能的学术突破点。下文将首先对研究的核心概念——“信息娱乐化”作出意义阐释,并交待这一概念的独特研究意义所在;其次给出研究设计,包括文献采集方法和分析方法;继而围绕所获数据从研究时空分布、研究领域、研究主题、核心研究范式四个维度来对这一学术栖息地进行全景描摹。
一、 信息娱乐化:一个中观层次概念
目前,信息娱乐化概念尚未有公认定义,其近似于一项“流动的”(fluid)意指概念,在日趋丰富的信息实践中被持续注入新的内涵;同时这一概念也呈现出明显的模糊性,因为信息娱乐化常与“软新闻”“小报化”等概念构成补偿或替代性使用。具体来说,对信息娱乐化概念的认知存在以下三种面向。
1. 媒介技术断代认知
殷乐等学者认为,“小报/大报”“软新闻/硬新闻”等二分概念诞生于印刷媒体语境,而小报化、信息娱乐化、新闻娱乐化等概念则诞生于电子媒介语境,相较“小报化”的贬义向侧重,“信息娱乐化”的道德判断意蕴较为弱化。信息娱乐化开始引发学术界的关注肇始于电视行业内信息类和娱乐类节目界限的模糊,当传统的严肃新闻节目为了防范受众注意力松弛开始将娱乐元素纳入生产逻辑,信息娱乐化渐成不可忽视的潮流。虽然学者们对林林总总概念的使用超越了明确的技术断代,呈现出一定的弥散之势,但借助谷歌图书语料库Ngram Viewer进行检索可以发现,“信息娱乐化”的词频比例自1994年始凌驾于其常见替代词和含义交叠词(包括:软新闻、新新闻、通俗新闻、小报化)之上(见图1)。这证明即使在互联网技术高度发达的当下,信息娱乐化一词依然葆有很强的娱乐化现象概括效力,这也从侧面揭示该概念的重要地位。
图1 “信息娱乐化”及其常见替代词的词频比例曲线(1800—2008年)
2. 内容特征认知
信息娱乐化从本质上说是对媒介内容风格的一种概括,相较于遵循宏观技术发展视角的媒介技术断代认知,对内容特征的认知偏于微观。Dahlgren认为信息娱乐化内容包含“感官主义、个性化、强烈戏剧冲突、快节奏、低抽象”的特征,在公共领域内对严肃议题的讨论中,原本属于私人领域的特征被大量引入,包括隐私、自发性、个人情感等,这亦属于信息娱乐化的表现。Brants等学者认为信息娱乐化处于一个连续统一体(continuum)内,连续统一体的一极是严肃新闻或硬新闻,它们往往与政治相关,严格报道事实,囊括传统新闻报道中的关键要素;另一极强调品味、快乐、生活方式、八卦等内容,信息娱乐化处两极之间,表现为事实与情感的相遇,并辅以冲突、丑闻、八卦等戏剧化元素,因此,信息娱乐化可从主题、风格、形式三个维度加以理解。另有学者认为信息娱乐化与软新闻近似等价,信息娱乐化新闻通常更耸人听闻,更愿以个人为报道中心,报道更少受制于时效性考虑,更加讲求实际,也更倾向基于特定事件展开报道,在报道框架上,往往采纳情节式(episodic)框架而少选择主题式(thematic)框架。Sparks认为信息娱乐化代表一种整体潮流,内容生产领域对政治、经济、社会议题的着墨不及运动、娱乐、丑闻议题,信息娱乐化体现出小报新闻的主题和价值观向优质新闻的蔓延。Thussu认为信息娱乐化始于美式收视率驱动下的电视新闻,其将名人、犯罪、暴力议题用故事叙述手法呈现为景观,相对牺牲了政治、公共事务等议题的新闻空间。综上,对于信息娱乐化内容特征的概括多从新闻节目中得以提炼,“新闻”和“信息”被诸多研究者画上等号,证明融合信息告知和娱乐消遣特征的混杂式新闻节目是信息娱乐化的关注焦点。本研究选择遵循英文造词原意,采纳“信息娱乐化”的称谓,因为相对“新闻”而言,“信息”具备更加广阔的指涉效力,可以更好地包容发生在新闻范畴之外的通俗化、娱乐化现象。
3. 研究对象层级认知
针对相关概念的糅合混沌势态,Otto等研究者提出了新的认知模式:将感官主义、软/硬新闻、信息娱乐化、小报化四个主要概念和新闻业边界侵蚀现象置于层级模型中加以辨识,层级模型体现出研究对象的层次差异。如图2所示,虚线边框表示对应概念并非完全闭合概念,且高层级概念可包含低层级概念。具体说来,感官主义立足于内容(如:语言风格、节目制作特征)和产生的传播效果(如:情感唤起、心理共鸣),需要从微观的字里行间总结使用的新闻策略、归纳相应新闻产品的制作特征;软新闻与硬新闻的区隔常取决于主题,在后续研究中不同的区分标准相继出现。研究者逐渐发现“硬”和“软”的二元对立并不准确,大多数新闻都介于软硬之间,鲜有明确的“非硬即软”,因此,软硬区分标准应当从一维走向多维,多重维度则需要从相对完整的新闻条目中加以检视和提炼;信息娱乐化描述的是一系列节目类型,它们模糊了信息导向和娱乐导向两者间的传统分野,相较于软新闻和感官主义,信息娱乐化缺乏详细的判断标准,它更接近于对趋势的概括,而非一个适于给出直接的、明晰的操作化准则的实践概念。因此,信息娱乐化适合作为一个描述新类型媒体的术语,象征着信息与娱乐二分论的解体。对于范畴更大的两个概念:小报化和新闻业边界侵蚀,前者不仅关注媒体内容、形式、风格上的变迁,更强调不同类别媒体的风格融汇,其在深层次上关乎权威新闻媒体和通俗新闻媒体、媒体公共服务取向和媒体商业化、市场化取向之间原存差异的窄化;后者立足于系统层面的“软化”(softening)倾向,直击社会子系统之间的相互侵入,昭示新闻业的相对独立性岌岌可危。从这种认知向度出发,不难发现信息娱乐化是介于以新闻产品为代表的微观形态和以传媒机制与社会系统为代表的宏观形态之间的一个中观层次研究概念,它既指代内容和风格上的交汇,又衔接传播格局与社会格局变迁,具备承上启下之意味。
图2 信息娱乐化与相关概念的层级模型(译制自Otto等论文中原图)
将信息娱乐化定义为中观层次的研究概念,既脱离了单纯由媒介技术发展主导的认知局限,又适度规避了不同概念在内容特征上的过度交叠与冗余。综上所述,信息娱乐化作为连接宏、微观范畴的研究概念,不仅对新时期的娱乐化现象具有足够概括能力,且与之相关的研究既可以从内容、风格、主题、形式切入,也可以从社会文化、政经结构、媒介体制出发。这一研究概念在不同的学科领域具有迥异的指涉却又有内嵌关联,探访围绕信息娱乐化的相关研究可同时赋予宏、微观研究以启迪,甚至开启新的学术想象。
二、 文献计量方法的操作逻辑
由汤森路透(Thomson Reuters)科学情报研究所编制的Web of Science(WoS)引文数据库是收录文献信息较为全面且获高度认可的“老牌”科研数据库,本研究选择WoS核心合集中的科学引文索引(SCI)、社会科学引文索引(SSCI)、艺术和人文学科引文索引(A&HCI)三个数据库,将检索主题词设置为“infotainment”,语种限定为英文,文献类型限定为期刊文章,时间跨度选择所有年份,最终获得符合条件的文献记录共计331条,数据最后更新时间为2018年8月21日。每条记录中包含文献基本属性(如:出版年、出版物名称、研究方向等)、摘要及参考文献。
文献计量方法是利用数学和统计学知识对出版物包含的文献信息进行分析,以描述、评估、预测学科领域发展现状和趋势的定量分析方法。该方法包含两种取向:表现分析,即关注研究者或研究机构的科研影响力,常用的指标是“被引次数”以及基于该次数的衍生衡量指标,还可根据文献之间的引用情况构造引文图谱;科学图绘,关注科学研究领域的结构和变迁势态。本研究兼及两种取向,需要说明的是,文献计量方法并非指代某一明确、具体的方法,而是指涉多种量化方法的一个统称。因此,针对每项研究问题的具体方法会在后续部分予以详细说明。
三、 信息娱乐化的全球研究图景
1. 信息娱乐化研究溯源及跨学科脉络
通过抽取文献记录中的“PY”(出版年)字段可以发现,在入样文献中,最早的信息娱乐化研究诞生于1989年。在2000年前,信息娱乐化研究偶有断裂,但是在2000年后总体呈现出上升态势,近5年间诞生的研究数量占据总数量的一半以上(P=54.38%),这证明信息娱乐化相关议题在近5年间博得较多关注。
抽取文献记录中的“C1”(作者地址)字段,可获得每篇文献的作者来源地。考虑到文献存在多作者合作的情况,且多位作者来源国家可能不一致,遂建立每位作者(“AU”字段)与来源国家之间的映射,并抽取每篇文献中第一作者的来源国家作为该文献的空间归属。共有323条文献记录包含作者地址,具有信息娱乐化研究成果发表的国家共20个,其中数量位列前5的国家分别是:美国、德国、英国、中国、韩国。此外,研究数量在国家间的分布并不均衡,前5位国家贡献的文献量几近文献总量的一半(P=48.34%)。
由于信息娱乐化研究受不同科学领域的关注,因此在关注各科学领域的绝对研究数量外,还应着眼于不同领域围绕信息娱乐化这一概念展开的学术互动。研究者发现,信息娱乐化概念不仅置于社会科学研究视角中,也在应用科学细分领域中占据一定地位。至少横跨两个科学领域的研究共计201项(P=60.73%)。研究数量大于等于10的科学领域依次是:工程学(n=119)、电信学(n=105)、计算机科学(n=93)、传播学(n=66)、运输学(n=50)、心理学(n=19)、政府与法律(n=18)、商业与经济(n=10)。我们进而绘制了信息娱乐化研究领域的共现关系,这是对文献计量中关键词共现分析的一种延展。以科学领域共现关系为基础构建无向有权共现网络,图3所示的网络是去除了孤立节点(单科学领域)共现网络中的最大组元(网络中相互分隔的部分),其中,每个节点代表一个科学领域,节点形状越大表明该领域的研究数量越多,节点间连线越粗表明两个领域共现频次越高。科学领域的重要性用度数中心度加以衡量,节点的度数中心度表示节点与其他节点的相连情况,度数中心度越大,说明该点影响力越大。从表1中的汇总可以看出:首先,工程学、计算机科学、传播学、商业与经济、电信学、心理学等领域容易诞生与信息娱乐化相关的交叉研究,它们在多领域交互中占据核心位置;其次,起到中介作用的科学领域亦不容忽视,当两个科学领域之间建立联系必须经过某一特定的科学领域时,可以认为该特定领域起到控制信息资源传递的中介作用,对此,一个关键的度量指标是中间中心度。表1显示,工程学、商业与经济、区域研究等领域的相对中间中心度较高,说明这些领域往往是沟通不同研究领域的桥梁,如果对这些领域中诞生的研究予以重视,将有可能产生更多富有价值的跨学科信息娱乐化研究,并有机会在多元科学领域之间建立新关联从而发掘新的学术增长点。
图3 信息娱乐化研究的科学领域共现网络
表1 信息娱乐化研究中度数中心度、相对中间中心
2. 超越概念辨析和市场逻辑:涵盖场景、政治传播、伦理反思在内的多重主题
本研究尝试提炼信息娱乐化研究的主题,首先对信息含量较充裕的摘要(AB字段)进行文本清洗、分词,并利用TF-IDF(词频-逆文档频率)算法对文献记录中的每则摘要进行向量化表示,之后计算向量间距离,再利用基于ward(离差平方和)法的系统聚类分析对向量进行聚类,系统聚类的原理是根据向量距离来体现两篇摘要的相似性,同类别中的摘要相似度高,不同类别中的摘要相异度高。依据系统聚类生成的系统树图和清晰可辨原则,本研究将主题数量设定为6个。其中前三个主题与我们“印象中的”信息娱乐化研究出入较大,主要分布在围绕车载场景的系列研究中。
主题1至主题3都与车载随意移动网络(VANET,vehicular ad-hoc network)相关,主题1着眼于VANET的系统构建,关键词包括network(网络)、performance(性能)等,为了保证数据链路层的高效畅通、降低丢包率、对资源进行及时有效的动态规划,工程领域的相关研究者正在根据VANET的特性对网络架构进行优化,提高无线信道质量,保证内容的传输速度和精确度。VANET的系统优化是一项针对移动网络平台的基础性改良,合适的优化举措将给信息娱乐化项目的正常运行提供裨益。主题2聚焦VANET的技术细节,下辖protocol(协议)、MAC(media access control,介质访问控制)等关键词,这一系列研究旨在从不同的面向来追求不同应用场景中的稳定传输效率,基于算法改良和协议搭建的若干举措不仅对车辆行驶过程中信息娱乐内容服务的顺畅播送有所助益,也确保了安全信息的及时传递。主题3关涉VANET中信息娱乐化引发的驾驶安全问题,对应distraction(分神)、workload(工作负担)、context-aware(环境感知)等关键词。出于驾驶任务的高度精神集中要求和人类的认知能力有限性假设,一般认为使用信息娱乐服务会对同时进行的驾驶任务产生负面影响,但部分研究结果揭示驾驶员可以有效进行动态规划和行为自主调节,尤其是在事先受到提示的情形下能中断对信息娱乐服务的使用。这一主题下的研究多将信息娱乐服务使用视为影响因素,探究其与驾驶员任务处理、感知能力之间的联系。
由此可见,信息娱乐化的概念除了运用于新闻传播领域,也被应用工程研究所关注。从广义的媒介概念出发,汽车是一种标志着人类生活现代性的媒介类型,汽车信息控制系统为提供新闻与娱乐服务将信息娱乐化纳入研究课题。相较而言,主题4至6的研究更加贴近传播学的关切。
主题4:信息娱乐化的区域研究。这一主题下的研究围绕世界不同区域的新闻实践活动展开,剖析了各地区不尽相同的信息娱乐化特征,展现出围绕信息娱乐化主题的多元研究色彩,对应的关键词包括:journalism practice(新闻实践)、television(电视)、news media(新闻媒体)、Germany(德国)、Russian media system(俄罗斯媒体系统)等。相关研究包括Tolz等研究者对普京(Vladimir Putin)第三总统任期内的媒体予以考察,发现媒体内容的信息娱乐化展现形式实则传达了更多的官方话语,体现出国家控制和新威权痕迹。Pop对罗马尼亚2009年的总统竞选进行了个案研究,认为罗马尼亚公民的心智正在被信息娱乐文化占领,信息娱乐文化是流于浅表的,且对传统的基于理性的公共意见交换构成威胁。同样对信息娱乐化持批判态度的还有达雅·屠苏(Daya Thussu)对印度星空卫视(Star TV)的考察,尽管星空卫视以信息娱乐话语作为依托不断申明其本土身份和种族代表资格,但是它从本质上来说依然传递着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并给跨国传媒企业的媒体市场扩张战略赋予合法性支持,印度媒体市场呈现出日益明显的“默多克化”(Murdochization)特征。入样文献中的区域研究围绕着信息娱乐化这一核心词,非常明显地将其映射到各区域独特的政治制度和社会文化中,更多地探讨了以美国传媒业为主导的传播方式和内容模式在全球蔓延过程中与地方文化和体制发生的互动。
主题5:政治传播中的新闻娱乐化。对应的关键词包括:political knowledge(政治知识)、election(选举)、exposure(接触)、soft news(软新闻)、political efficacy(政治效能)等。这一主题下的研究多遵循实证取向,譬如讨论新闻类型(硬/软新闻、大/小报)接触对线上/线下政治参与的影响,这一影响路径通过时事知识掌握和内在政治效能两个中介变量产生作用。在一些国家中,面临政治传播的软新闻化倾向,有研究者探索政治候选人在软新闻节目中的现身对其选举结果的影响,与参加传统新闻节目的竞选人相比,在软新闻节目中露面的竞选人可收获更多支持。类似的研究还包括收看夜间喜剧节目对政治讨论的影响、信息娱乐化对民主的正负面影响等。政治新闻从注重严肃走向注重娱乐化呈现的核心目的在于吸引民众关注,进而实现政治利益诉求,因而相应研究也多关注受众对不同媒体内容的接触与随后发生的行为转化。
主题6:从新闻社会角色、新闻专业主义、伦理、隐私角度出发进行的反思。这一主题既关涉新闻传播领域中的信息娱乐化现象,也涉及工程领域信息娱乐服务项目之后隐匿的一些深层问题。对应的关键词包括:professional role(专业角色)、journalistic role(新闻业角色)、regulatory focus(监管重点)、encryption(编码)、privacy(隐私)等。针对信息娱乐服务项目之后的隐私问题,有研究者关注当大量车辆相关数据上载至云端并汇集至车辆制造者和服务提供商处时,应当做好数据隐私保护工作,从透明性、知情同意、场景独立、安全存储、数据脱敏(de-identification)等角度出发来维护信息安全。另有研究者从车载网络的受攻击风险出发,提出了基于信任的风险感知架构,保证了车载网络即使在面临高比率攻击者时也能维持协作通信。新闻传播领域内的反思包括:从政治系统与新闻系统间关系出发,对比不同国家的新闻业角色表现,譬如占据主导的新闻模式和新闻中的信源类型;从新闻工作者的自我感知和角色认同出发,讨论不同类型新闻工作者的职能及在社会中发挥的作用;从新闻专业主义角度出发,探索娱乐化内容对重要议题的取代趋势和流于浅表、忽视实质的报道方式对重要社会议题传播的影响。这些研究虽有一部分并未与信息娱乐化全然挂钩,但信息娱乐化要么作为具体模式,要么作为一种明确背景出现在研究脉络中,围绕此展开的反思呈现出明晰的批判风格。
3. 信息娱乐化研究的多重范式:新闻从业者角色、受众政治行为与内容修辞策略
在本部分,研究者有针对性地选择人文社科领域的信息娱乐化研究,采用文献共被引方法来探究核心研究范式。人文社科领域(SSCI、A&HCI数据库)的相应研究共计138篇(P=41.7%),文献记录中的参考文献(CR字段)可以作为范式挖掘的原料。范式(paradigm)可被视为一套研究的框架或规则,通常包含科学研究的理念与方法,文献共被引方法可以用来识别文献集群或重要的研究团体。当研究者频繁引用某篇或某系列文献时,说明这些文献可能包含着重要的研究价值,其中的概念、方法获得了较高认可,从这些文献中可以发现起纲领作用的框架,即所谓的范式。此处借助美国德雷克塞尔大学(Drexel)开发的经典文献分析软件CiteSpace来执行共被引分析。138项文献条目中共析出5597条被引文献,在具体的共引网络图谱呈现上,选择每一年引用数居前10%的被引文献作为节点,为降低信息损失,不对网络图谱进行修剪,最后利用Gephi网络分析软件对图谱进行视觉优化。
图4所呈现的文献共被引网络中,每个节点代表一篇被引文献,节点越大表示被引用频次越高,连线越粗表示两篇文献共被引次数越多。图谱清晰呈现出3个集群,每一集群中的文献内容可清晰体现该集群的主要研究范式。
集群一中的核心文献主要来自于智利圣地亚哥大学的研究者Mellado及其合作者,这一系列研究旨在从新闻内容出发来厘清新闻工作者的专业角色表现。Mellado根据新闻话语现身情况、新闻工作者与权力之间的关系、受众取向三个维度对新闻专业角色表现进行类型学意义上的划分。“信息娱乐类”就是依据受众取向细分的子类,该子类的显著特征是将公众视为“观众”(spectator),新闻工作者力求在风格、叙事和视觉上实现突破来使观众感到兴奋或获得娱乐化体验。Mellado进一步总结信息娱乐类的细分特征,包括:个人化、感官主义、丑闻、情感、病态等。在实际应用方面,Mellado等对智利五份全国报刊的近2000份新闻报道进行了内容分析,发现“信息娱乐类”仅次于“传播者”(disseminator)角色成为第二大角色认知。原因是在新自由主义环境中,媒体机构被财团所把持,为了争夺更广阔的受众市场来获得可观的广告收益,信息娱乐化作为一种传播观念更频繁地具象化在新闻报道中,值得注意的是,信息娱乐类新闻同样可以起到维系民主的作用。进一步地,研究者还对新闻工作者的抽象角色感知与具体新闻实践之间的差距进行了实证探索。这一系列研究的最大价值在于:(1)明确界定多类新闻角色,使规范的操作化成为可能;(2)从产出的具体内容出发而不单纯依赖新闻工作者的个人表述,给信息娱乐化研究开辟了新的切入点,使得后续研究者能更好地对比奉持不同专业角色理念的新闻工作者的内容生产异同;(3)当信息娱乐化成为被解释变量时,研究者不仅可以探究其普及态势,结合对应的社会文化语境探究态势成因,还可以把解释变量落至更微观的层面,与信息娱乐化建立纽带,比如新闻工作者感知的政治压力、经济压力、自主化程度以及所处新闻生产机构的取向将如何影响多种专业角色认知。
集群二的研究侧重关注信息娱乐化与政治行为间的关联,尤其是电视媒体中的新闻娱乐化程度与受众信息消费习惯、投票行为、政治信仰间的相关性。Prior发现人们对新闻内容和娱乐内容具有竞争性偏好,这一偏好会影响到新闻选择行为,最终产生一种“有条件的政治学习”(conditional political learning)模式。随着新闻媒体与政治领域互动的日趋密切,荷兰阿姆斯特丹大学的Brants等归纳了政治传播的三类逻辑,分别是党派逻辑、公共逻辑、媒体逻辑。新闻的娱乐化不仅是一种文化现象,更是政治传播在新媒体环境中遵循媒体逻辑的自我调整。当下,媒体逻辑已经成为政治传播所需仰赖的结构性要素,不仅美国,在半个世纪前的荷兰,乃至欧洲多国都充斥着以媒体逻辑作为驱动的政治传播活动。政治经济学分析进路是集群二研究的另一特征,学者们尝试用市场逻辑解构新闻与政治间错综复杂的关系,他们指出,为了迎合特定党派的“口味”,政治信息往往被包装成一种新闻产品,最终形成一种新的新闻消费经济模型。
图4 人文社科领域信息娱乐化研究的文献共被引图谱
集群三关注新闻脱口秀节目中的修辞,特别是讽刺在信息传播中的作用。学者们认为,美国新闻脱口秀节目的影响被低估了,这些节目通过讽刺、幽默等修辞方式,为真实设定了框架,并制造了一个公民高度参与社会议题的景观,以回应新闻媒体担负公共责任不足的质疑。值得注意的是,公民新闻也可能被简化为“玩笑”或“嘲讽”。作为一种修辞手段,公民新闻的平民性弥合了政治争论与娱乐之间的差异,在某种程度上促使了公众学习“健康的怀疑主义”。Baym则结合了哈贝马斯与丹尼尔·哈林(Daniel Hallin)的思想,认为“讽刺”的宣传方式促进了公民参加公共话语建构,新闻脱口秀节目是媒体顺应“高现代”新闻转向“后现代”新闻(即“散漫整合”,discursive integration)的表现,应当重新思考政治信息传播模式多样化的效用,新闻脱口秀作为“另类新闻模式”可以弥补当下新闻报道中存在的一些问题。
四、 延展讨论
重访信息娱乐化研究有助于我们把握新闻文化这一“乱花渐欲迷人眼”之地的形态,对信息与娱乐交融产物的丰富内核有更为直观的理解。在新闻传播研究中,信息娱乐化是边界模糊的灰色地带,作为一个指涉范围宽广、内涵丰富的流动状概念,信息娱乐化研究关涉多个领域及学科。
通过文献计量分析发现:1. 尽管近年来相关成果正不断充实着信息娱乐化的研究版图,但从数量与方法上看美国、德国与英国等西方国家的研究成果仍占优势,这些研究被广泛引用,部分研究甚至占据了主导地位。2. 信息娱乐化在欧美国家(尤其是美国)已然成为政治选举、公共关系、新闻生产无法回避的关键概念。关于信息娱乐化的效应,乐观态度与悲观态度兼具,现阶段尚无法对这一议题予以定论,就信息娱乐化的复合体本质来说,执着于正反效应的辩论收益甚微,充分发挥信息娱乐化对提升公众政治效能、政治知识水平的帮助,尽力厘清其背后可能隐匿的新自由主义意识形态操纵和特殊政治目的当更具价值。3.在移动传播时代,“场景”作为一种时间、空间与行为心理的融合物,已然成为信息服务的核心要素。信息娱乐化在应用工程领域被广泛关注,一方面,体现出该概念的外延伴随技术发展而不断拓展;另一方面,也体现出移动传播实践的“思维化”或“理论化”趋势,场景与其他新闻传播研究概念的“联姻”将成为跨学科研究的重要切入点。
从概念史的角度看,一个词汇之所以成为概念,必是在一定的社会和政治语境中由于特定目的而不断被使用,进而具备了一定的意义和指向功能。学者约翰·麦克马纳(John H.McManus)早期使用“信息娱乐化”,其使用目的是为了表达对美国自由主义市场力量与新闻价值形成冲突和矛盾的担忧,并借此概念批判市场驱动新闻业中新闻议题、内容、表现形式的娱乐化。随着美国新闻公共性在市场力量驱动下不断转型,各类新闻节目也都成为选举政治的帮手。因此,信息娱乐化在全球政治传播研究中逐渐带有“宣传”“公关”的意味。近年来技术发展速度加快,信息娱乐化概念的批判色彩逐渐淡化,反而实现了摇身一变,成为将严肃信息轻松地、欢快地传递给受众的绝佳指代,概念的正向意涵得以突显。与之相较,在践行马克思主义新闻观的我国,信息娱乐化在新闻研究中仍多与批判视角紧密勾连,呈现出我国学者对新媒体技术、市场发展与文化多元趋势下新闻媒体的公共性与服务性,特别是新闻价值、新闻报道形式、媒体产品价值导向的深刻反思。
对信息娱乐化展开概念厘清与研究范式探索有助于新闻传播学研究者理解此概念在本学科中的流动状态,对于我们理解“信息”“娱乐”“市场化”等复合概念具有指导意义。此外,信息娱乐化研究的现实意义在于帮助我们思考中国新闻传播学相应领域的研究航向,如何结合文化研究、传播政治经济学的理论资源,辅以更广阔的研究方法以关照我国媒体环境中的现实问题,并使用可以与国际学术话语接轨的指涉概念是当务之急,也是未来信息娱乐化研究可深入探索的方向。最后,将信息娱乐化作为新闻工作者的一种职业观念亦值得继续挖掘,这一思路有助于开启相关实证研究,进而为一些经由思辨产生的观点和看法提供实证注脚。
注释:
① 殷乐:《新闻和娱乐之间:概念群的出现及变迁》,《新闻与传播研究》,2017年第6期。
② 代表性研究参见吴飞、沈荟:《现代传媒、后现代生活与新闻娱乐化》,《浙江大学学报(人文社会科学版)》,2002年第5期。
③ “介于信息和娱乐之间”的表述暗含了将“信息”与“娱乐”置于二元对立立场的视角,这一视角并无坚实的理论依据,但在西方学者的研究中屡有提及。本文采用这一说法旨在方便叙述,并不代表赞同两个概念之间的对立。本研究中,“信息”意指偏重于社会重要信息传达的媒体内容或节目形式,传统意义上的新闻是“信息”的典型代表。
④ 代表性研究参见殷乐:《“八卦新闻”之流变及传播解析》,《新闻与传播研究》,2011年第4期。
⑤ Wang,T.L.,& Cohen,A.A.FactorsAffectingViewers’PerceptionsofSensationalisminTelevisionNews:ASurveyStudyinTaiwan.Issues & Studies,vol.45,no.2,2009.pp.125-157.
⑥ 代表性研究参见王泰俐:《当模仿秀成为“政治吗啡”——台湾政治模仿秀的“反”涵化效果》,《广播与电视》,2004年第22期。
⑦ Moy,P.,Xenos,M.A.,& Hess,V.K.CommunicationandCitizenship:MappingthePoliticalEffectsofInfotainment.Mass Communication & Society,vol.8,no.2,2005.pp.111-131.
⑧ 代表性研究参见Baum,M.A.SoftNewsandPoliticalKnowledge:EvidenceofAbsenceorAbsenceofEvidence? Political Communication,vol.20,2003.pp.173-190。
⑩ Echeverría,M.PoliticalPersonalizationandJournalisticInfotainment:AFrameAnalysis.Cuadernos.info,vol.41,2017.pp.71-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