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交媒体环境下涉华新闻接触与对华态度*
——基于在京外国人的实证研究
2019-12-09冯海燕
■ 冯海燕 范 红
一、研究背景
旅居他国的国际公众是跨文化传播中重要的“桥梁人群”。比起境外的国际公众,他们更可能受所在国媒体的影响,成为所在国形象的重要扩散者和意见领袖。因此,在全球形势和媒介技术都发生变化的新语境下,精准把握旅居中国国际社群的涉华新闻接触以及这种接触对他们对华态度的影响,对我国如何进一步建构中国的国际形象具有重要的指导意义。
不少西方新闻媒体明确把自身的新闻生产活动视为国家形象的把关人。相应地,学界一直高度关注西方媒体的国际新闻报道对国际公众他国形象认知的影响。①苏林森总结了国际新闻接触与公众他国态度的三类关系②:国际新闻接触促进了第一世界国家的好感度,但与第三世界国家好感度成负相关③;国际新闻接触与对所有外国的好感度均呈负面关系;国际新闻接触与对所有外国的好感度均呈正相关。④
在媒介化的社会背景下,公众了解他国信息的渠道逐渐从传统媒体转向社交媒体。然而鲜有研究关注社交媒体在塑造公众他国态度方面的独特作用。对于旅居中国的国际公众来说,社交媒体在技术上打破了国内外媒体之间的界限,他们同时使用国际媒体和中国媒体获取中国信息。2010年,赵云泽对在京外国人媒介接触状况的一项调研发现,来华半年以上的外国人,容易形成“本国媒体”“自己观察”“中国媒体”三种了解中国的主要渠道。⑤2012年,王帆在北京、上海、广东三地收集的一项调研发现,在华外国人使用中国媒体的工具性和习惯性特点日益明显。⑥2018年,杨凯和唐佳梅在广州收集的一项调研发现,在穗外国人媒介使用前五的媒介类型是:脸书(Facebook)、微信、Instagram、大陆网站和母国网站。⑦
国内外媒体的涉华报道存在较大的分野,尤其是西方媒体,一直以来都存在丑化中国的倾向。⑧对于在华外国人来说,当他们身处一个真实的中国时,原有的媒介习惯和认知习惯都发生了巨大的改变。那么,这种全新的跨文化语境将如何影响他们的涉华新闻接触?国内外媒体涉华信息内容的分野,如何共同形塑了这个群体的对华态度?相较于传统媒体,社交媒体的在塑造在华外国人的对华态度方面,具备哪些独特的作用?目前这些疑问较少获得关注。
二、相关文献与研究假设
(一)在华外国人和中国形象传播
在华国际社群主要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短期旅居者(包括旅游、探亲、商务、外交等目的来华者),另一类是长期居留者(包括留学、工作、移民等目的来华者)。⑨随着中国日益走近世界舞台中央,在中国大陆长期居留的国际社群规模日益扩大。根据第六次全国人口普查,2010年中国有35万常驻外籍人士⑩,到了2016年,来华外国人员达到90万人次。在华常驻外国人数量呈逐年上升趋势。
这些来华国际社群是跨文化传播中的“桥梁人群”:他们了解一个更为全面的、真实的中国,也有更好的意愿和能力去扮演良性沟通的桥梁。他们具有同时使用国际媒体和所在国媒体的客观条件和强烈动机,也更可能向海外公众传递一个未被西方媒体镜像“扭曲”的中国形象。因此,探究在华国际社群的涉华新闻接触,以及这种接触如何形塑他们的对华态度,具有重要的意义。社交媒体是本文的研究语境,为了行文方便,笔者在接下来的研究问题和研究假设表述中不再对此赘述。基于上述讨论,本文提出以下研究问题:
RQ1:在华外国人主要通过哪些新闻媒体获取与中国相关的信息?
(二)涉华新闻接触与对华态度
大量的媒介效果研究证实,国际新闻报道是民众产生外国态度的显著因素。丹尼斯·麦奎尔(Denis McQuail)指出,对于外国公众而言,“在发达国家中,到达受众的新闻供应不仅非常有选择性和不完全性,而且这些新闻也只是从国内的角度来看待世界其他国家的”。这一观点反映了在国际传播中,东西方信息流动和话语权不平衡可能带来的认知偏差。
随着中国国际地位的迅速提升,中国已经成为国际媒体争相报道的国家。以美国媒体为例,从被报道国家分布看,报道最多的外国是中国。然而对于大多数西方受众而言,由于没有去过中国,他们对于中国的形象和正在发生的事情,主要从本国的报纸、广播、电视、互联网、社交媒体等获得。除了国际媒体的“声音”之外,他们很少关注对象国媒体自己的“声音”。
过往的研究表明,由于意识形态差异、国际政治等因素,西方媒体对中国存在大量不公正的报道。尤其在“中国威胁论 ”、人权问题、民主问题、环保问题、中国人形象等议题上,西方媒体对中国形象的“污名化”倾向尤为明显。而中国媒体近几年的国际传播力建设则取得了一定的成效。不管是主流媒体在海外社交平台上关注度的高涨,还是其他本土英文媒体到达率的提升,都在积极发出中国的“声音”,建构一个更为正面的中国形象。
基于以上文献,本文提出以下研究问题和研究假设:
RQ2:在华外国人的涉华新闻接触对他们的对华态度存在怎样的影响?
H1:国际媒体涉华新闻接触对在华外国人的对华态度具有负向削弱作用;
H2:中国媒体涉华新闻接触对在华外国人的对华态度具有正向促进作用;
(三)媒介社交使用与对华态度
近十年来,公众对他国形象的认知开始随着他们了解国际新闻的渠道从传统媒体转向新媒体而改变。在华外国人依赖社交媒体获取中国资讯也逐渐成为趋势。2017年,杨凯和唐佳梅对于在穗外国人媒介使用状况的调研发现,脸书和微信分别居于国际公众使用率第一和第二的媒介类型。虽然暂无针对该群体媒介使用的全国性调研,但社交媒体成为在华外国人了解中国信息的首要媒体渠道,已经是明显的趋势。
不同于传统媒体,社交媒体的社交使用是其核心功能。以脸书和微信为例,作为基于移动终端的IM,它们在多年的发展中不断固化强关系的社交模式,最终成为了以社交使用为中心的生活媒体类服务工具。社交媒体复兴了点对点人际传播,由此,本文将社交媒体的社交使用界定为以建立一种关系为目标的意义互动过程,是线下人际交往的线上复制和延伸。这种线上交往在个人层面指向朋友、家人或其他人,在社会层面指向群体和机构。
国际公众与旅居国的直接人际交往会正向促进他们对该国的正面评价。Selltiz的一项研究发现,在美国留学的国际留学生和美国人的交往越密切,对美国的态度就越积极。Park的一项研究则发现,在韩国留学的日本留学生和韩国友人交往越多,对韩国的态度越趋于正面。Hofman和Zak的研究也发现,在跨文化接触中,直接交往能增强对另一方的好感度。本文语境下的社交媒体社交使用是现实人际交往的延伸。因此,本研究认为在华外国人的中国社交媒体线上交往会正向影响他们的对华态度。
对于在华外国人来说,当他们身处国外时,由于失去了和原来社群面对面接触的机会,更可能通过线上交往维持原来的文化接触。这些中国境外的友人主要通过国际新闻使用了解中国,因此更有可能受到西方媒体不公正报道的影响。在这种情况下,在华外国人和原来族群的接触频率越高,就越可能“刺激”关于中国的负面想象。因此,本文认为在华外国人的国际社交媒体线上交往会负向影响他们的对华态度。
基于以上文献,本文提出以下研究问题和研究假设:
RQ3:在华外国人的社交媒体线上交往对他们的对华态度存在怎样的影响?
H3:国际社交媒体的线上交往对在华外国人的对华态度具有负向削弱作用;
H4:中国社交媒体的线上交往对在华外国人的对华态度具有正向促进作用;
三、研究方法
(一)数据来源
本文运用问卷调查的方法探索社交媒体的涉华新闻接触对在华外国人对华态度的影响。调查对象为北京市18岁及以上的在华外国人,研究聚焦脸书和微信两个社交媒体平台。之所以这样选择是因为:在社交媒体中,脸书是全球最大的英文媒体分发平台,也是全球最大的媒体分发平台;微信则是国内最大的英文类新闻媒体聚合平台;脸书和微信是在华外国人获取中国新闻并进行深度阅读使用率最高的社交媒体;脸书和微信是强关系导向的“熟人”社交网络,是社交媒体社交功能的集中体现。
国际受众的抽样调查很难真正实现随机。为了保证样本的全面性和有效性,笔者通过两种方式收集问卷:一是利用滚雪球抽样的方式,通过微信、脸书和邮件向相识的外国媒体人员、外交工作者和留学生发送网络问卷,并让他们提供更多的受访者。在这个过程中,笔者有意识地邀请不同国别、不同学历的受访者填写问卷。二是采用随机拦截的方式,在北京外国人高聚集区的五道口、三里屯和望京向外国人发放纸质问卷。本次网络调查问卷从2019年2月5日开始,截至2019年3月15日,共回收电子版问卷237份,平均完成时间6分12秒,渠道来源分别是微信(86%)、Facebook(11%)、邮件(3%);街头拦截共发放纸质问卷102份,回收问卷82份,其中有效问卷79份,有效回收率为77.5%。最终,笔者共计回收有效问卷316份,受访者来自全球28个国家和地区。
(二)变量说明
1.因变量
本研究的因变量是对华态度。本文借鉴了芝加哥对外关系委员会(Chicago Council on Foreign Relations)和盖洛普调查机构(Gallup Organization)的情感温度计测量法(feeling thermometer)测量在华外国人的对华态度。情感温度计量表以15°为一个单位,一共包括9个量级。该方法被使用多年,广泛运用于测量一国民众对外国的态度。
范红认为,国家形象包含多维的内涵,其中政府形象、企业形象、城市形象、历史形象、文化形象、国民形象六个维度是它的重要组成部分。由此,本文将在华外国人的对华态度具体操作化为6个题项,让受访者分别汇报他们在6个形象维度上的情感倾向(0°-15°=非常冷漠,86°-100°=非常温暖)。这6项相加的得分即为在华外国人对华态度的赋值(M=36.35,SD=8.99,Cronbach′s α=0.87)。
在华外国人对中国形象的态度倾向如表1所示。他们对文化形象、历史形象、国民形象的评价最为积极,其中文化形象的好感度排名最高(M=6.83,SD=1.84);对城市形象、企业形象、政府形象的评价相对较低,其中政府形象的好感度最低(M=5.10,SD=1.91)。不同国别的受众对中国的好感度也各不相同。包括肯尼亚、津巴布韦、苏丹在内的非洲国家对中国的平均好感度最高(M=36.58);包括巴西、阿根廷、乌拉圭在内的拉美国家和伊朗、沙特阿拉伯、塞浦路斯在内的中东国家对中国的平均好感度最低(M=36.35)。
表1 在华外国人的对华态度(N=316)
2.自变量
(1)国际媒体涉华新闻接触
过去的媒介使用研究大多将一般媒介接触(General Media Use,即媒介接触频率)等同于新闻使用,然而使用媒介的受众未必关注涉华新闻。因此,本文根据日本学者山本正弘(Masahiro Yamamoto)等人设计的网络媒介使用量表,并结合脸书的具体情况,将国际媒介涉华新闻接触具体操作化为3个题项,答案采用李克特五级量表编码(1=从未,5=每天多次)。根据探索性因子分析,一共析出1个公因子,因子成分矩阵如表2所示。
图1 在华外国人的对华态度平均值(N=316)
表2 国际媒体涉华新闻接触的主成分因子分析
注:KMO值是0.602,Bartlett球形度检验显著性水平为0.000,Cronbach′s α=0.71,变量具有较好的信度和效度。
(2)中国媒体涉华新闻接触
脸书是一个国际媒体平台,中国主流媒体自2009年开始陆续进驻脸书,截至今日已取得了一定的成效。因此,在华外国人可以在微信和脸书两个平台上关注中国媒体。由此,本研究根据山本正弘的网络媒介使用量表,将中国媒体涉华新闻接触具体操作化为6个题项,答案采用李克特五级量表编码(1=从未,5=每天多次)。根据探索性因子分析,一共析出2个公因子,用最大方差法进行因子旋转,旋转后的因子成分矩阵如表3所示。
表3 中国媒体涉华新闻接触的主成分因子分析
注:KMO值是0.734,Bartlett球形度检验显著性水平为0.000,变量具有较好的信度和效度。
“微信新闻接触”包括微信上的中国新闻报道阅读、电视节目观看和点赞评论,Cronbach′s α=0.73;“脸书新闻使用”包括脸书上的中国新闻报道阅读、电视节目观看和点赞评论,Cronbach′s α=0.82。
(3)社交媒体的线上交往
Vergeer和Pelzer认为人们在社交上花费的时间成本更能揭示社交关系的强度。所以,本文主要从时间维度对社交媒体的社交使用进行测量。对于社交媒体中社交使用的测量主要采用Valkenburg设计的社交使用量表。根据该量表,本文将国际社交媒体的线上交往和中国社交媒体的线上交往各操作化为3个题项,答案采用李克特五级量表编码(1=从未,5=每天;1=从未,5=超过4小时;1=从未,5=超过4小时)。探索性因子分析的结果分别如表4和表5所示。
表4 国际社交媒体线上交往的主成分因子分析
注:KMO值是0.702,Bartlett球形度检验显著性水平为0.000,Cronbach′s α=0.86,变量具有较好的信度和效度。
表5 中国社交媒体线上交往的主成分因子分析
注:KMO值是0.670,Bartlett球形度检验显著性水平为0.000,Cronbach′s α=0.79,变量具有较好的信度和效度。
3.控制变量
根据既往相关研究,人口统计学变量(如性别、年龄、教育等)也可能影响到新闻使用和国家形象认知之间的关系。此外,文化涵化理论认为,旅居者的居住时长也可能影响他们对该国的态度。对此相关的解释是,旅居者初到寄居国时由于受到文化休克(cultural shock)的影响,倾向于保持疏离的状态。一旦停留的时间越长,就越有可能对所在国的文化产生认同,也更容易产生态度上的转变。结合本文的受访者情况,最终将性别、年龄、教育程度、国别和在华居住时长这5个变量纳入控制变量。表6是人口统计学变量的描述结果。
四、研究结果
研究问题一关注的是在华外国人通过哪些新闻媒体获取与中国相关的信息。如图2和图3所示,在国际媒体方面,受访者主要依赖英美两国的主流媒体获取涉华信息。其中BBC和CNN分别是在华外国人媒介使用率最高的两大媒体。在中国媒体方面,受访者主要通过中国日报、CGTN、新华社、人民日报等媒体获取中国信息,香港的《南华早报》也拥有一定的使用率。此外,GuideinChina和theBeijinger等生活媒体复合型自媒体微信公众号具备一定的关注度和使用率。
表6 人口统计学变量描述(N=316)
研究问题二和研究问题三分别关注在华外国人的涉华新闻接触和社交使用对他们对华态度的影响。为了进行回归分析,将分类变量“国别”作为虚拟变量处理,将“在华居住时长”作为连续变量处理。根据表7的OLS回归方程结果,国际媒体涉华新闻报道对在华外国人的对华态度不存在显著影响(β=0.124,p=0.762>0.05),假设1不成立。中国媒体涉华新闻接触对在华外国人的对华态度具备显著正向影响(β=0.391,p=0.019<0.05),假设2成立。国际社交媒体线上交往对在华外国人的对华态度不存在显著影响(β=-0.103,p=0.281>0.05),假设3不成立。中国社交媒体线上交往对在华外国人的对华态度存在显著正向影响(β=0.482,p=0.005<0.01),假设4成立。人口统计学变量中,来自非洲国家受访者的对华态度,要显著高于儒家文化圈影响范围内亚洲国家的对华态度(β=0.154,p=0.014<0.05)。这可能得益于中国与非洲国家的良好关系,以及这些国家的留学生对于中国经济复兴的向往。在华居住时长对在华外国人的对华态度具备显著正向影响(β=0.081,p=0.021<0.05)。这说明外国人在中国的居住时间越长,就越可能对中国产生正面的评价和印象。
图2 在华外国人获取中国信息的国际媒体(纵轴为受众人数)
图3 在华外国人获取中国信息的中国媒体(纵轴为受众人数)
变量标准系数标准差t值Sig.性别-0.0121.119-0.1880.851年龄-0.0091.052-0.1220.903教育程度-0.0190.807-0.2690.788月平均收入0.0530.7140.6090.543在华居住时长0.081∗0.5650.0010.021国籍(以“亚洲”为参照)非洲0.154∗2.232-0.4290.014欧美(含澳大利亚)0.0991.5171.4890.138其他国家和地区0.0283.2442.4730.669国际媒体涉华新闻使用0.1240.2450.3030.762中国媒体涉华新闻使用0.391∗0.1482.3700.019国际社交媒体线上交往-0.1030.170-1.0800.281中国社交媒体线上交往0.482∗∗0.1932.8210.005R20.452调整R20.364
注:*p<0.05;**p<0.01;***p<0.001。
五、结论与讨论
移动社交媒体时代,整个媒介效果机制变得碎片化,国家形象的效果问题也变得比以往复杂得多。在传统媒体作为公共生活中心的年代,无论是文本的意义还是受众的接受情况,都是系统性、总体性的。但今天,一国的形象建构和人们的形象认同在很大程度上受制于很多技术性的状况和语境化的因素。过去的国家形象跨文化传播研究或多或少地遵循了一种“西方本位”的视角,自觉或不自觉地将中国视为文化“他者”,探讨外媒的涉华报道在塑造国际公众中国形象认知方面的影响力。这不但容易导致结论的单一、固化,也容易出现斯图亚特·霍尔(Stuart Hall)所说的“理论娴熟”(theoretical fluency)问题,即研究结论超出本土经验的解释范畴。本研究是一次国家形象跨文化传播的“中国本位”转向尝试。通过实证的研究方法,本文试图发现社交媒体语境下在华外国人的新闻接触与对华态度之间细腻的、语境化的结论。
第一,尽管在华外国人习惯性地通过国际媒体获取中国讯息,尤其是欧美主流媒体,但西方主流媒体的意见形塑能力却开始“失灵”。一种可能的解释是,即使在母国时,国际媒体也只是国际公众形成对华态度的一个因素,国家形象还受制于地缘政治、外交政策、社会互动关系、文化接近性以及社会文化结构等诸多因素的复合影响。从这个角度来讲,过往我们在某种程度上放大了西方媒体的“妖魔化”能力。另一种解释是,这可能源于后真相时代西方媒体在世界范围内的信任滑坡。正如王维佳指出的那样,西方媒体曾经是普罗大众的代表者,但媒体精英和社会基层正在从传统上的“代表信任关系”转变为“蔑视对抗关系”。因此,尽管国内外的中国报道很多时候在口径、立场、观点上都有分野,但出于“信任危机”,在华外国人开始对西方媒体带有负面导向的对华报道持审慎态度。这对中国进一步追求国家形象的成功转译和世界认同,不啻为一个积极的信号。
第二,中国主流媒体对在华外国人的中国形象认知存在积极的正面影响,这一发现不但肯定了我国媒体国际传播能力建设的阶段性成果,也是对新时期“讲好中国故事”“创新话语体系”等传播理念先进性的印证。中国的对外传播已经经历了从硬件设施建设到核心能力打造的转变阶段,追求跨文化的意义共享已经成为了主流媒体的主要目标。本研究的发现说明,不管是在新闻理念、新闻话题、新闻表述的实践技巧层面,还是跨文化差异的价值层面,中国媒体在核心能力的建设上进阶较快。同时,本研究也侧面验证了韦路的研究发现,即新媒体比传统媒体更有助于增进国际公众的中国形象正面认知。在华外国人对这种新的传播机制更加信任和依赖,所以就下一步国际话语权建构来说,我国媒体可以进一步加强媒体融合布局,在脸书、推特、优兔、微信等社交媒体平台上创新新闻实践,不断提升账号活跃度和运营能力。
第三,跨文化人际交往是增进国际公众对中国形象正面认知的重要途径,但经由社交媒体的线上交往较之传统的面对面接触既有相似的地方,又呈现出不同的特征。首先,从新闻接触和线上交往对对华态度的相关系数来看,线上交往的正面贡献值高于新闻接触的正面贡献值。这说明跨文化直接经验作为一国形象认知的影响因素,其催化作用正从现实世界延伸到网络世界。但也应该看到,在对中国形象的正面贡献上,作为跨文化直接经验的线上交往所发挥的作用仍然低于预期。接触理论认为,跨文化族群交际可以减少对文化“他者”的偏见,因此是新闻接触和国家形象认知之间的重要中介因素,然而本研究并未发现线上人际交往具备同样的中介作用。可能的解释是在华外国人的微信线上交往偏向简单化和功利化,他们更关注个人行动对社会网络中资源的唤起、整合和交换,具有较强的目的性和工具性。而反观国人的社交媒体使用可以发现,情感维系是国内用户线上交往的主要动机之一,这一点可以从中国用户微信上活跃的家族群、朋友群、同学群等各类“群”中窥见。这也说明了在如何促进和“桥梁人群”的交往互动,以便提升他们对中国的文化亲近性上,我们仍然有较大的作为空间。
最后,虽然中国主流媒体在适应新技术环境的过程中持续了自身的媒介特征和传播优势,但自媒体账号可以提供官方权威以外的补充性观点,是国内外舆论场的重要组成部分。比如GuideinChina、theBeijinger等微信英文公众号就从自媒体的蓝海中脱颖而出,开始吸纳越来越多的在华外国用户。简言之,自媒体已经逐渐成为向世界说明中国的重要力量。值得注意的是,这几个微信公众号从运营主体上看仍属于“中外合资”的模糊范畴,称不上严格意义上的中国本土自媒体。但也应该看到,近几年包括“李子柒”“滇西小哥”等中国本土“草根”自媒体已经崛起,并在YouTube上收获了惊人的数据表现,其粉丝数量和互动数据甚至远远超过了CGTN、New China TV(新华社YouTube账号)等主流外宣媒体。如何整合这些民间英文自媒体的力量,加强它们的新媒体建设,以便更好地配合中国主流媒体的对外传播、更好地进行舆论引导和国家形象传播,可以是我国建设国际传播能力的下一个发力点。
本研究亦存在若干不足。首先是因变量的复杂性:公众对中国的态度基于“国家形象”,而“国家形象”具有宽泛复杂的内涵。虽然本研究将其细化成多个子维度,受访者对于“城市形象”和“企业形象”的指向仍存在一定程度的困惑。为此,本研究在调查问卷中列举“北京、上海、深圳、广州、成都”等作为中国城市代表,“华为、央企、阿里巴巴、海尔”等作为中国企业代表。所以,本研究的因变量阐释并未穷尽所有可能性;其次是话题的敏感性:部分受访者对于“政府形象”的话题未必完全如实作答,尤其是一些在华工作多年的媒体从业者,由此可能会影响数据的效度;最后是样本的局限性:由于在华外国人群体的样本获取难度,本研究有效样本仅有316份,未能采取更精确的分析方法谈探求变量间关系。此外,大量俄国籍受访者仅使用VKontakte而非脸书来获取涉华新闻,因此本研究不得不排除这部分样本。后续研究如若能扩大抽样范围,当更有代表性。
注释:
① Willnat,L.,& Metzgar,E.T.AmericanPerceptionsofChinaandtheChinese:DotheMediaMatter? Paper presented at the 65th Annual Meeting of the World Association for Public Opinion Research,Hong Kong,2012.
② 苏林森:《美国人眼中的东方巨龙:涉华新闻关注与美国人对中国的认知、态度的关系》,《国际新闻界》,2018年第5期。
③ Golan,G.,& Wanta,W.InternationalElectionsonUSNetworkNews:AnExaminationofFactorsAffectingNewsworthiness.International Communication Gazette,vol.65,no.2,2003.pp.25-39.
④ McNelly,J.T.,&Izcaray,F.InternationalNewsExposureandImagesofNations.Journalism and Mass Communication Quarterly,vol.63,no.3,1986.pp.546-553.
⑤ 赵云泽:《“对内传播”的“对外传播”效应——基于对在京外国人媒介接触状况的调查》,《新闻与写作》,2010年第10期。
⑥ 王帆:《在华外国人的媒介使用与效果研究》,复旦大学博士学位论文,2012年。
⑦ 杨凯、唐佳梅:《精准对外传播视角下国际受众的历时性研究——基于对广州外国人媒介使用和信息需求的连续调查》,《现代传播》,2018年第6期。
⑧ Peng,Z.RepresentationofChina:AnacrosstimeanalysisofcoverageintheNewYorkTimesandLosAngelesTimes.Asian Journal of Communication,vol.14,no.1,2004.pp.53-67.
⑨ 陈慧、车宏生、朱敏:《跨文化适应影响因素研究述评》,《心理科学进展》,2003年第11期。
⑩ 国务院人口普查办公室:《中国2010年人口普查资料》,http://www.stats.gov.cn/tjsj/pcsj/rkpc/6rp/indexch.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