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讽失效与主题表达落空—— 《一步之遥》相互矛盾的目的与效果

杨 静，傅泰达

［1．云南师范大学，昆明 650500；2．河南日报，郑州 476000］

姜文电影始终贯注着他对中国历史社会、民族性格、时代人生的深度反思与深刻批判，从《阳光灿烂的日子》，到被禁演的《鬼子来了》，到饱受观众诟病的《太阳照常升起》，到让他获得极大声誉与票房的《让子弹飞》，他一直尝试以隐喻、戏拟、漂移、逆转、黑色幽默和梦幻激情等后现代主义方法，为其深度思想找到平面化的表达。并通过表演“从方法派风格向离间派风格的自觉转换”，①张成：《“方法派”向“离间派”转换，姜文仍差一步之遥》，《文汇报》，2018-07-20。将沉浸在梦幻真实叙事情景中入戏的观众拽出来，让其领会陌生化离间实现的个性化电影风格效果及其深刻喻意。

《一步之遥》引发了广泛的关注和争议，研究者认为它是姜文“最具当下性的一部魔幻的大作，进一步确立姜文在华语电影导演中不可或缺的重要地位”。②赛人：《一步之遥：将孤独进行到底》，《电影艺术》，2015年第1期。体现了导演作为一位“马克思主义者”清醒的大众文化批判立场和作为精英知识分子深切的人道主义关怀。③田园：《一口东来气太骄——论姜文电影〈一步之遥〉的叙事与隐喻》，《艺苑》，2018年第3期。通过“陌生化”的时空重构，映射出中国百年历史和社会现状。④刘小波：《“酒神”姜文——评〈一步之遥〉和〈邪不压正〉》，《上海艺术评论》，2018年第5期;张文博：《一曲三重奏：电影〈一步之遥〉的影像解读》，《戏剧之家》，2018年9月。一段点击过万的5分钟的视频诠释了这部让观众看不太明白的“高深莫测”的电影：老佛爷隐喻晚清，找到了隐喻西方宪政主义马走日，喝了两坛戊戌变法和清末新政的酒，武大帅隐喻北洋时期的军阀，武七隐喻革命党即后来的国民党，想借助马走日的宪政主义稳固半壁江山。完颜隐喻总统制，总统对人民负责所以到处捐钱行善……最终在荒诞的围观枪毙马走日的人群里，穿着婚纱隐喻官僚体系的项飞田与武七走到了一起。①2018-07-18腾讯视频网发布的点击过万，标题为《姜文的一步之遥到底在讲什么，看懂这些隐喻，或许会明白》短片，详细解读《一步之遥》的隐喻。

但是研究者诠释的这些厚重的历史隐喻、深刻的现实反讽，通过电影叙述文本根本看不出来。由于性格的独特性与复杂性未能整合在一个稳定统一的身份认同之中，导致人物在事件中的行为缺乏强有力的心理动机来推动的情节发展，让观众无从准确判断理解人物性格，实现认同被带入叙事情景中获观影快感；电影陌生化的离间效果，又将观众从叙述情境中抽离出来，置于与文字叙述相比显得更加开放暧昧的影像表意体系中。观众在一种混乱浮躁的观影感受中陷入了无所适从的迷茫，②徐丽红、王桂婷：《论〈一步之遥〉的反讽艺术》，《电影新作》，2015年7月。朱婷婷：《〈邪不压正〉的抽离机制解读》，《电影文学》，2018年第21期，试图通过文本分析诠释反讽艺术和抽离机制的效果以反驳对影片表达混乱媚俗的指责。而这恰好是正常观影的真实体验。根本没有耐性和兴趣来思考、领悟并接受影片试图表达的深刻社会批判的主题意义。

一、反讽失效：难以辨识与确定的原意与喻意

电影序幕独白“To be or not to be”引用了《哈姆雷特》经典台词，经过马走日翻译变成了“可以这么着，也可以那么着”。这台词在叙事情境中的意义是：他从北京来到上海后，作为一个可以这么着，也可以那么着的好人，帮了武七一个顶大的忙，他接下来就要得意地来讲述这个故事了。但看完电影却会发现在整体性的文本叙事结构中，台词的意义是：这个曾经被老佛爷倚重的前清遗老从北京来到上海，生存成了问题了，为了生计不得不随波逐流地将就着给人帮忙维持生计。帮武大帅的儿子武七走了一步，一步之遥，竟然就是这个生死的故事。经过研究者的解读和诠释，台词有了更深层的历史隐喻：在前清如同寒冬之际，老佛爷找到马走日，企图施行宪政改革挽救败亡，怎奈气数已尽，辛亥革命推翻了清朝，军阀武大帅当政，武七夺得半壁江山，请马走日帮忙稳固资产。

在意义共生的情况下，面对一次过的视听文本，以轻松娱乐为目的的观众，通常能够直观领会叙事情境中呈现的原生意义，但是对创作者精心设计的整体性结构意义，由于需要记忆思考分析，理解起来就比较困难。而电影叙事文本中根本看不出来，经过研究者深度解读出来那些繁复隐晦深奥的历史隐喻就成了无稽之谈了。

武七求助马走日的画外独白，戏拟了王家卫《东邪西毒》开篇欧阳锋的独白，入画以后，从服装、台词、灯光到摄影机走位，都是在模仿电影《教父》，只是教父手中的猫换成了马走日手里的兔子；求助的人是大清亡国后胜出的武大帅的儿子武七，求助的事是洗钱。在似与不似之间，熟悉(《东邪西毒》和《教父》)或不熟悉的观众辨析着讲述的话语 (画面与台词)本身的意义及其反讽的意义：与欧阳锋的独白不同，武七的独白并非要表达现代人深度的生命体验和情感体验，只是一个暴发户的儿子在炫耀自己的权势。对《教父》的戏仿，消解了原型人物的权威、义气，表现出马走日的自大、虚假和做作。虽然武七为洗钱找到了一个高尚的意义：糟蹋我爸军费，维护太平，反对战争。对白的自嘲似乎同时也在为他们辩白，产生的反讽效果是：他们也并不觉得这是什么高尚的行为。人们也就因为这种有自知之明的自嘲和反省而认可并宽宥了他们令人深恶痛绝的洗钱行为。

公映前大肆炒作的花国大选，模仿《意志的胜利》和《大独裁者》的黑白纪录片形式；模仿《红磨坊》 《芝加哥》大段的百老汇歌舞表演，模仿《谋杀绿脚趾》从空中俯拍从大腿中间划过的舞蹈；舞台剧、黑白默片、纪录片、新闻片、相声、好莱坞歌舞、歌剧、漫画；英语、法语、中文、意大利语、满语、粤语、上海话杂糅并陈拼合成一个真正后现代性的混搭形式。

在马走日与项警官的运作下，花国大选成为举国 (乃至举世)参与的一个集体性的运动，如同《意志的胜利》纪录的希特勒组织的德国举国参与的瓦伦堡聚会，选美的形式和洗钱的目的形成的反讽效果，有效地瓦解了大型运动所依托的真诚激情及其国家、民族、历史层面的意义。后现代主义崇尚和标榜拼贴，因为拼贴能够带来颠覆性的效果，以及游戏的愉悦。①［英］特里伊格尔顿：《后现代主义幻象》，华明译，北京：商务印书馆，2000年，第32-35页。但在游戏之后，在颠覆消解之后，《一步之遥》没能建构起其预期的批判性意义体系，反讽者 (创作者和人物)成为反讽对象 (期待以俗艳浮华获得票房的创作者与期待通过洗钱获取利益的主人公马走日)，丧失了作为清醒的局外旁观者怀疑嘲讽的资格和批判的立场。而对于观众来说，辨识与确定后现代主义解构性文本的原意与喻意，最重要的就是其消解对象和意义重构之间的距离关系。②［法］让-弗朗索瓦·利奥塔尔：《后现代状态：关于知识的报告》，车槿山译，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年。模仿百老汇和好莱坞歌舞片的段落，被人们诟病最多的是从大腿中间钻过的段落，在这里这种距离感彻底消失了：影像在反讽叙事情境俗艳声色表演并解构其原意的同时，利用并强调了这一情境香艳色情的原意及其视听效果。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影片中的人物利用这情色狂欢的视听盛宴来洗钱，他们口中夸饰的抒情话语不仅只因他们“反讽的鬼鬼祟祟的笑声而凝固为矫揉造作的语言姿态”，③陈军：《论“有意”与“无意”及其美学史意义》，《新华文摘》，2009年第17期，第95-96页。更由于他们心知肚明的阴谋而成为愚弄花国大选现场观众的谎言，进而使知道真相的电影观众产生复杂的认同从而很难确定该投向电影场景中舞台上的主角还是现场观众，因为既不愿做洗钱的参与者 (无法体验到获利的快感)，也不愿做被愚弄的现场观众。但却看到了洗钱的阴谋内幕，并观看了这场俗艳的没有节操底线的选秀节目。反讽者与反讽对象之间，解构与重构之间难以剥离、区分和确定的繁复意义及其体验瓦解了电影观众的观影快感。

二、认同困难：无法整合的人物性格独特性与复杂性

《一步之遥》的重要人物有马走日、项飞田、武七、完颜英、武六。马走日作为男主人公，其性格特点应该是最完整丰富的，他的经历足以塑造出一个像《让子弹飞》中的张麻子一样孤独警醒、遗世独立却有血有肉、立体丰满的人物，来推动情节的发展，获得观众的广泛认同。

马走日被定位为一个有着“不自觉的高底线”，却不得不随着复杂人性在难以预料的人生境遇与复杂善变的人物关系中随波逐流的常人，而姜文观念中“不自觉的高底线”并未形成一个能够将马走日性格的独特性与复杂性整合的稳定统一的身份认同 (Identification)，让人物在事件中的行为获得强有力的心理动机支撑，来推动情节的发展。

作为前清遗民，他与项飞田合伙帮武六洗钱、组织了盛大的全球选美并操纵媒体把舞女完颜英打造成为花域总统。马走日的行为已经将他塑造成了一个没有底线的坏人：贪婪 (洗钱赚钱)、自大浮夸 (认为大清因他而亡)、堕落 (送完颜英裸捐、吸食鸦片)、色欲 (与完颜英的性伙伴关系)，一个油嘴滑舌的流氓。

这与张麻子劫县长的火车，睡师爷的夫人不同。张麻子作为一个不自觉的革命者，坚定的社会理想和革命激情支撑着他除恶济世的行为，稳定的身份认同有效整合了其率性而为的性格缺点犯下的错误，由于劫的是买官的县长，睡的是只想做县长夫人的妓女，就使这个不良行为本身也体现出正义的一面，让人物形象更加立体丰满。马走日的“高底线”不过是一点任情而为的真性情和同流合污时的清醒与自嘲：冷眼看自己把洗钱办成激发国家民族情感的盛会，看完颜把自个儿真当总统了，与钟三儿打架，不肯对完颜说“我爱你”。当完颜求婚不成也许自杀也许意外死亡后他竟自跑了，这点底线也就没有了。可见“不自觉的高底线”并未形成马走日稳定的“身份认同”，也没能体现为人物坚守的一种价值观念。

马走日跑去武家求救，碰上与武七嫖妓被武大帅法办的项飞田，放弃自救的机会救了项飞田。这个牺牲自我救朋友的“高底线”义举，并不能赢得人们普遍的赞赏。马走日不愿完颜英死后被辱去给王天王送钱，铤而走险现身剧场被抓，由于他与完颜难以被认可的人品和关系，这一“不自觉的高底线”①《姜文谈电影：〈一步之遥〉说的是几个意思》，手机凤凰网，2015-02-25 09：43。行为也没能赢得观众的同情；他对武六也许是真情，武六是唯一愿意了解他了解真相并救了他的人，但是他对武六唯一的付出就是为了不让武六陪他赴死打晕了她。马走日的行为由于缺乏有力的心理动机的支撑而无法推进情节的发展，人物成了被事件牵动的木偶，事件之间松散的关联性让观众在人物性格的丰富性与复杂性中难以把握和理解其独特个性进而实现认同。

秦明月说是，欲言又止，迟疑着正要出门，又被卢局长喊住。卢局长意味深长地说：“刚才我接到一个电话，是你妻子打来的。”

完颜英作为一个连任三届花域总统的舞女，胜选的方式就是用自己的身体去交换。这是电影想要反讽的现代社会价值观混乱、娱乐低俗化的现状。但影片的表现形式与内容本身却同样俗套浮夸，拍得完颜英捐出初嫁权的人：阅尽人间春色丧失了生活信心的老淫棍认认真真的表演着重拾生活信心的欢欣鼓舞与期待，分文不取的完颜英充当着救世主的角色驱车前去拯救下一个——刘先生拍下来赠送的朋友钟三儿……完颜英担着浮华的花域总统的盛名，心甘情愿被拍卖并乐此不疲地卖出自己。在豪华住宅间，开着豪车奔走着，享尽人间奢华，然后再用捐出自己挣来的钱包下刚开张的豪华的酒店，向马走日求婚。这是对高尚生活的反讽但似乎也是当代人面对和向往的高尚生活本身。当完颜英因为马走日打了钟三儿要嫁给他，并说这是她8岁时候的愿望时，这是对纯真爱情的反讽但似乎也是纯真爱情本身，谁会怀疑一个8岁女孩的纯洁的爱情憧憬呢?

人物在反讽低俗和迎合低俗之间摇摆不定，在视听表达的原意与反讽意义之间丧失了立场，电影本身由此也丧失了艺术的真诚。

与马走日一起长大并共同策划执行了花国总统选举的项飞田，发誓如果马走日有难必“万死不辞”的人，一转身就变成是认定马走日是杀人犯要带头枪毙他的人。

武七是影片开头求助马走日的人，却在听说马走日是杀人犯想利用马走日拍所谓的“真实电影”来赚钱，用“为了顺势”和“为了民愤”来包装自己去枪毙马走日。

武大帅拥有“可以随便冤枉一个人”的势力，有着洋人羡慕的娶无数小老婆的权利，在武七的说服下，他为了面子，为了所谓的民心，同样不顾马走日是否杀人去帮助项飞田一伙人，举办了一场声势浩大的引渡马走日的仪式活动，来稳定并壮大自己的权势。

马走日“一日为师终生为母”的覃老师，有学问有谋略，武大帅也敬畏三分，甚至对她言听计从，是“一个人生格局很高精神境界很低的人”。②《姜文谈电影：〈一步之遥〉说的是几个意思》，手机凤凰网，2015-02-25 09：43。她为了希望武六嫁给一个官大有钱的人，要枪毙马走日。在武六救走马走日后甚至不惜冒着杀死女儿的风险用机关枪朝他们扫射。

武六是全片唯一关心马走日到底杀人与否的人物，但是观众并不能通过她经历的事件及其在事件中的行为看到她内心强烈的情感意愿。解救行动成为这位大帅女儿为抗拒母亲覃老师设计自己情感婚姻激发的义举。

在喻义庞杂的事件结构的荒诞情节中，很难看出众多人物稳定的身份认同决定的内心情感和信念，直接影响到每一个事件的结果并推进情节发展，从而产生引人入胜并打动人心的效果。

三、叙事暧昧：平面化叙述与深度表意的、割裂

《一步之遥》的叙事结构主体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是马走日为了帮武七洗钱举办花域大选，第二部分是完颜英死后马走日开始逃亡最后被枪毙，两部分都是按照时间先后顺序来结构情节的发展，属于常规叙事。从导演姜文想“站着把钱挣了”的电影目标来看也是想通过一个引人入胜的故事来吸引观众。姜文个性化的叙述风格却使电影叙事背负起沉重的社会批判的表达意图。

《一步之遥》表意目的与叙述策略的冲突导致了叙事风格的混乱和故事本身的荒诞。电影采用的后现代主义的叙事策略，旨在通过一种轻松愉快便于大众理解的方式，解放过于沉重的思想负担，让人们在解构性叙述中清楚看到钳制着我们思想的传统社会理想、人生意义、传统道德的不稳定性与不合理性。“当个人生命情感体验所表达的真理与反思不能全面完整的传达到大众时，完整叙事的平面感出现，丰富每一个事件的细节，用大众普遍理解的形式实现平面化的深度意旨。”①谭君强：《论后现代小说的叙事特征》，《思想战线》，2004年第3期。《大话西游之大圣娶亲》中穿越到了水帘洞的至尊宝，碰到了500年前拿着紫青宝剑寻找自己如意郎君的紫霞仙子，给了他三颗痣让他变回孙悟空，并拔出了宝剑成为紫霞寻找的爱人。这个主线情节本身并不足以表达他们对生命情感完整全面的体验和思考。于是，紫霞碰到二郎神，讲述了这个只羡鸳鸯不羡仙的光明美好善良的紫霞，有一个与她缠斗不休的暴戾阴毒的青霞共用肉身，她们原是神灯里被如来佛祖缠在一起的两根灯芯。情节主线上旁逸出的一枝，这个神奇有趣轻松易懂的故事，将无数现代主义实验电影探索过的双重性格和人性复杂性的深度难题平面化，成为了电影叙事有机整体的一部分。

紫霞宣布整座山所有一切包括至尊宝都属于她，并给了他三颗痣作为标记，他在照妖镜中看到自己猴子形象之后的反应，主线情节中的细节的丰富，让观众能够轻松理解晦涩难懂的爱情的占有欲和彼此主体性自由的问题。紫霞随手将水帘洞更名盘丝洞，揭示我们将其神圣化的命名也有其偶然性随意性的一面。为了要回月光宝盒去救500年后的娘子白晶晶，至尊宝主动放弃了主体的尊严认紫霞做主人，甚至答应了做她爱人。紫霞与白晶晶钻进他身体看到他真心的细节，让观众能够轻松理解真诚爱情的非唯一性，最爱的人并非只有一个。人们以为真爱可以排除以貌取人的因素，通过紫霞被幻影移形变成猪八戒形象后，至尊宝心理的真爱无法战胜生理的反感厌弃的描述让观众看清了真相。这是情节主线上耀眼的花果，有趣的事件及其丰富的细节有效地将深度复杂的思考平面化为便于理解的人物语言与行为。

《一步之遥》里也在情节主线以外插入了丰富的细节、人物及其语言和行为。但是信息量过大，意义过于丰富的事件的插入却破坏了叙事的完整性，除了使叙事结构散乱无章之外，并没有实现让创作者深度思考批判的主题变得平易近人的平面化表达效果，反而引发观众对深度意义理解的混乱而招致反感。

为了洗钱举办花国总统大选，马走日等对选举的操控、完颜充满色情意味的选举词、参选人之间的勾心斗角、现场观众无节操的低俗品味既是批判反讽又是迎合诱导，让电影观众无所适从；马走日被完颜逼婚事件让观众看到他们之间的情感关系是游戏、戏弄、肉欲、放纵，而在完颜死了之后马走日逃走似乎是在情理之中，但他又冒着被抓的风险现身剧场维护完颜的尊严就让观众难以理解了。马走日到帅府找武六求救，对其母亲，昔日的老师百般奉承迎合，在帅府晚餐时教大帅合府人摸脚百般讨好只是为了求救却开不了口。武帅迎娶俄国小老婆，晚宴上武六与武帅引吭高歌、众人在歌声中起舞，场面宏大却不知所云。可以随便冤枉也可以随便不冤枉一个好人的武帅最终选择随便冤枉马走日，引渡并枪毙马走日，盛大的引渡仪式将主权、民意变成了一场闹剧，这既是对历史的反讽批判又是电影叙事本身表达的立场观点。在马走日最终被枪毙的现场，项飞田、武七等一干人全都身着白色婚纱和黑色礼服的浩大场面与情节完全无关却似乎也要表达某种让观众莫名其妙甚至大光其火的深刻的喻义。

大段的歌舞表演场面描写，由于演出的人物与情节无关，使得这些段落逸出了情节之外，虽然是大腿肉感的香艳场面，观众在观看时还是很容易降低兴趣和转移注意力。这样通过摄影机视点叙述穿插的三段歌舞场面，在很大程度上只有一个展示的作用，对所要讲述的故事没有太大意义，反而使得叙述节奏失去连贯性和稳定性。也许是因为九个编剧的合作，使过多与叙事剥离的表意事件杂糅在一起，使得本来就由于主要人物心理动机不足无力推进而显得松散的戏剧性情节主线被粗暴地反复打断。锅气、赛二爷的出场颁奖，老大爷的挽留下跪，“I do”的解释，大帅婚礼上唱歌剧等旁逸事件的介入使故事不仅没让情节丰满反而显得松散，割裂了情节主线也割裂了观众观看的连续性。这些事件都与故事主要人物性格的塑造、人物内心冲突引起的戏剧性张力没有太多联系，反而破坏了统一的叙事风格，事件所表达的社会批判意义也因为繁杂暧昧而难以被理解接受。

四、结 语

随着消费时代的到来，娱乐和消费成为了压倒一切的主题，观众沉溺在商业电影带来的快感上，而逐利的时代特性更让创作者利益至上忘记了对艺术的追求，艺术电影的生存空间被极度压缩，被命名为第八艺术的电影，如果仅仅是为了满足娱乐和消费，那么就丧失了称其为艺术的理由、价值和意义。 《一步之遥》毋庸置疑地延续着姜文电影的艺术追求，试图通过后现代主义的叙事策略来实现对堕落黑暗社会现实的深刻批判，却没能像《让子弹飞》一样，为深刻的反思和批判找到平面化的表达，实现雅俗共赏的叙事效果。反而让情节线上旁逸出来的事件割裂了叙事的整体性，人物在旁逸事件中的行为失却了性格决定的内在心理动机的支撑，事件的原生意义与反讽喻义并存，反讽失效，电影成为多重意义共生的后现代性消费品，导致这部电影在上映后争议声不断，评价呈两极化，褒扬者附会历史超离文本过度解释，大多数的普通观众却陷入混乱不知所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