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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与历史:记第一部华人创作的澳大利亚历史小说的诞生

2019-12-09澳大利亚

长江丛刊 2019年31期
关键词:昆士兰蓝花家族

■裴 蓓 [澳大利亚]韦 敏

(2019年6月16日,由澳大利亚华人作家韦斯理和韦敏合著的第一部用中文构思和写作的澳大利亚历史小说《蓝花楹》在汉首发。次日上午,韦敏接受了裴蓓的采访。)

裴蓓(以下简称“裴”):

韦敏老师,您好!祝贺《蓝花楹》在国内出版,也感谢您接受我的采访。《蓝花楹》是第一部由华人作家创作的澳大利亚历史小说,它一经出版就受到学界的广泛关注。从《后记》中得知,该书的灵感源自一栋名叫“荒野之家”的古老建筑,您可以具体谈谈吗?

韦 敏(以 下简称“韦 ”):

《蓝花楹》是由我的长子和我合著的一部小说。我的长子韦斯理(Wesley)于2000年出生在布里斯班韦斯理医院(Wesley Hospital),他的名字就源自于此。2013年,韦斯理就读的高中在这家医院开展了一次课外研学活动。可能是出于一种本能的亲切感,韦斯理对后花园里一栋看起来很有历史感的建筑产生了浓厚的兴趣。这栋三层楼高的单体别墅叫“荒野之家”(Moorlands House),它伫立在医院靠近布里斯班河畔的坡地之上,现在是医院行政办公楼。这幢风格奇特的老房子与周围林立的现代建筑有着迥异的区别,明黄色的外墙有着其自成一体的傲然古风,非常显眼。“荒野之家”是布里斯班市地产巨贾梅恩家族最后的居所。家族的最后一位成员艾美丽去世时,将这栋别墅连同家族所有的商铺、物业、农场等资产全部捐赠给了昆士兰大学。接受捐赠后,大学将“荒野之家”所在的几十公顷土地连同这幢别墅一并卖给了韦斯理慈善联合会(Wesley Union)。此后的 100多年间,这栋别墅先后用作孤儿院和政府图书馆。现在,“荒野之家”已作为法定的重点历史保护建筑,由韦斯理医院负责使用和维护。

此前,我们全家曾无数次驱车路过“荒野之家”,但是直到韦斯理的研学活动结束后,才参观了这栋古老建筑。“荒野之家”历经百年沧桑,但从外观到内饰都极为精美、考究和奢华。随行的志愿者细致地介绍了室内布局、陈设以及各种设施的材质和来历,但是对它的建造者和最初业主却没有多做解释。志愿者只是说,梅恩家族将全部财富都捐赠给了昆士兰大学,但他们并没有得到相应的感恩、尊重,哪怕是承认。我们提到了社会上传言的与他们家族有关的几起凶杀案,但得到的回应是,这只是民间传说,目前找不到被证实的相关史料。当被问及梅恩家族的灵魂人物柏曲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时,志愿者回答说,他是个复杂却善良的人。我们又追问,他到底是不是杀人犯?志愿者很肯定地回答说,不是。接着又说,柏曲克是个病人。在那次参观完之后,我们带着一些未解的谜团开始了探寻之旅。

谷歌搜索引擎和维基百科上能搜索到关于梅恩家族的介绍和记录非常少,昆士兰州立图书馆和昆士兰大学的内部资料文库中,也很难找到有关这个家族的系统性资料文献。后来,一本在旧书店里淘到的老书The Mayne Inheritance(《梅恩家族的遗产》)似乎给了我们一些指引和线索,但是我们的疑问并未得到合情合理的回答。经过了这些调研工作后,有一天,只有13岁的韦斯理兴致勃勃地告诉我们,他准备开始深入研究梅恩家族的故事。他说,越是找不到相关的文献资料,越是说明这是一件前人没有做过的事情,值得去尝试。

裴:

《蓝花楹》每章的标题均由“出场人物”和“主题”组成,这样的设置类似于戏剧的写作范式,而且小说字里行间也显露出英国文学,确言之,是莎士比亚戏剧和狄更斯小说对作者潜移默化的影响。

韦:

韦斯理在10岁时入选了昆士兰教育部的“神童计划”,选读的科目是空间物理和英国戏剧文学。他师从昆士兰大学戏剧文学系的老师们,接受过英国戏剧创作的系统训练。韦斯理特别崇拜莎士比亚、狄更斯和王尔德,通过《蓝花楹》向大师们致敬是他的一个小小野心。他既想模仿莎士比亚行文的华丽铺排,又想学习狄更斯对于英国社会生活的精准刻画,还想在适当的场合把王尔德那种既冷酷又幽默的智慧显现出来。

莎士比亚戏剧对《蓝花楹》中人物对白的艺术风格影响很大。小说中的对白以及相关场景的描述都大量使用了莎士比亚式的排比句。作为一个成长在汉语环境中的孩子,如果要创作一部完全讲述爱尔兰人在澳大利亚生活的小说,难免缺少一种在耳濡目染的环境下所孕育出的创作直觉和本能。我们在构思动笔这部关于英国人在19世纪的澳大利亚生活创业的小说时,是缺乏这种对于社会生活场景构建的创作直觉的。好在我们找到了最好的导师,那就是狄更斯的作品。在反复精读《双城记》《雾都孤儿》《远大前程》《圣诞颂歌》《老古玩店》等作品后,狄更斯式的生活场景、生活状态,乃至狄更斯式的小人物语言风格,都成为了韦斯理创作时的重要补充,比如柏曲克在获得布里斯班市长候选人提名时说的“What larks!”就是《远大前程》里皮普的口头禅。王尔德对韦斯理的影响在《蓝花楹》中也有明确表现,像“烫过的孩子依然爱火”这样的句子,在小说中被恰到好处地引用了过来。应该说,还有许多英国作家都对韦斯理有着深远的影响,比如简·奥斯汀和托尔金。而且,我们对于柏曲克这个人物形象的设定,最终也是在英国历史人物身上找到了出路。

《蓝花楹》的目录是戏剧文本式的,每一章有一个出场人物和一个主题,且出场人物均不重复。这样布局主要有两个用意:首先是导读,希望读者一看到目录,就大致知道故事的相关人物、基本背景和主要矛盾;其次是导演,我们希望这部小说以后能搬上戏剧或影视剧的舞台。正是源于这份初衷,小说创作的各种细节也都是比照着戏剧、电视剧和电影的表达习惯来设置的。因此,韦斯理在画面感的营造上下了不少功夫。他努力地用自己的语言理解能力和文字驾驭能力来再现那个时代、那个庄园和那个像“城堡”一样的柏曲克的家,通过笔耕,一点点地向大师们致敬与靠近。

裴:

小说主人公柏曲克是个富有层次感的形象,他对于爱情的忠诚、家庭的责任、事业的雄心、公益事业的倾注,以及他的凶残、暴躁、神经质在故事中被层层揭开。他是一个殖民帝国在澳洲这片蛮荒之地开天辟土的神话,而他的“城堡”里也隐藏着不为人知的血腥秘密。

《蓝花楹》

韦:

在小说的筹备阶段,我们做了大量的史料收集工作,对于柏曲克的人格复杂性也做了充分的铺垫和合理的设定,但是在他身上还有几个疑团需要我们去解释。

首先,小说的男主人公柏曲克到底有没有杀人?在动笔写作前,我们也反复思量,到底是该把这部作品当成开放式的悬疑小说来写,还是写一部充满悬念但结论明确的历史小说。很多中国读者可能从《读者》杂志上看到,澳洲的昆士兰大学是一个有钱人捐资修建的,不过,这个人是杀人犯,而且,他的孩子们如同被诅咒一样都没有结婚生子。奇怪的是,即使我们生活在澳洲,了解到的信息也就这么寥寥数条。那么,既然没有第一手的文献资料证明柏曲克是杀人犯,我们就不能冤枉无辜者。诡异的是,昆士兰大学对于梅恩家族的态度在许多年中都是冷漠且排斥的。校方这种刻意回避的态度,似乎隐含了对传言中所谓“bloody money”(带血的金钱)的默认。有凶杀、有悬疑,自然是一部小说创作的兴奋点,但是如何将传言与《蓝花楹》的整个故事联系起来?所以,第二个疑团是,假设他杀了人,他是如何逃脱了惩罚,而且还能在人群中高调生活并跻身上流社会?其间的关联性要如何处理?第三个疑团,假设柏曲克真的杀了人,他的家人是不是同谋或者是否知情?难道真的是他本人守口如瓶,而且家人也被隐瞒和欺骗了数十年?第四个疑团,假设柏曲克真的杀了人,这个保守了多年的秘密又是怎么泄露出去的?泄密的渠道如何虚构才合情合理?第五个疑团,假设他确实残暴地杀人分尸,那么,他的犯罪动机是什么?是一时冲动,还是天性邪恶?第六个疑团,为什么澳洲的文学界和史学界,以及昆士兰大学对柏曲克和整个梅恩家族都讳莫如深?在考虑这些问题时,我们颇费了一番心思。虽然至今我们仍不能肯定他是否杀过人,但是我们力图用想象力解开这些疑团,让这个故事符合逻辑、站得住脚。

裴:

梅恩家族跌宕起伏的家族史无疑是《蓝花楹》中最粗壮的一条主线,同时,小说中又伏脉了一条玛利和柯因大主教间的情感支线。宗教与爱情、神性与人性的对立和共存被写得顺乎人情逻辑且令人动容。

韦:

《蓝花楹》应该算是一部双男主人公的小说。在书中,柯因也是伴随了玛利一生悲喜的重要人物。玛利在39岁时成为寡妇,有五个未成年的孩子需要抚养又背负巨额债务,最后她不仅还清了所有债务,还保留了梅恩家族大部分的地产,甚至把资产更大化。一个爱尔兰逃荒的契约保姆,没有读过一天书,又是一个文盲,她是如何走出人生的低谷成为昆士兰历史上第一个女商人呢?我们在小说中安排了柯因对她的无私帮助,已经当上大主教的柯因既是她的精神导师,又为她提供了大笔的救急资金。

柯因神父是实有其人的,至今在布里斯班的安妮大街上还有他真人大小的石刻雕像。他是由梵蒂冈教廷任命的昆士兰第一座罗马天主教教堂——圣斯望大教堂的第一任大主教。在澳大利亚的建国过程中,教会起到的作用是非常巨大的,权势也极大。小说中也写到,1860年的布里斯班,一半以上的城市居民都来自爱尔兰,而爱尔兰移民主要是由柯因大主教经办的,所以这个女王的领地(Queens land)其实更像是柯因的领地(Quinns land)。这些史实交代的文字也成为了小说情节中不可缺少的背景内容。

我们在史料中查到,布里斯班教会曾经租住过柏曲克的房产,也确实曾为玛利贷过款,玛利的长女也一生服务于圣斯望教堂下的修道院,现在的圣斯望大教堂里依然有纪念柏曲克的彩色玻璃和圣玛利塑像。虽然关于这些史实的演绎可以有很多种,但是我们的创作设想非常简单:第一,写作时的出场人物尽可能地少而精,每个人物形象尽可能承载足够丰富的角色内涵。基于这一点,我们把所有和教会有关的人物浓缩到柯因这个角色中;第二,我们想写一个放在哪一种文化背景下大家都可以普遍接受、理解,并且能够承袭下去的故事。它应该反映出一个“大写的”、“正能量”的人间故事,提炼出世间的各种美好情愫。所以,我们构思了柯因和玛利长达数年的灵魂之恋:一个男人真心喜欢一个女人,就会无条件、无所求、无期限地持续帮助她。这种付出,是他对生活的一种热爱,若是他受制于各种客观条件而不能与他的爱人长相厮守,那么他的这种付出就更显示出人性中最纯真的善良和情爱。因此,玛利之所以能坚韧地迈过每一道能把人逼入绝境的难坎儿,并且带着梅恩家族走向更大的成功,柯因对她无私的爱是一种高尚的解释。他们之间的关系,我们放到“戒律与长情”来点题和前后照应,解释为什么柯因屡次帮助玛利度过难关,并且给之前所有的故事画上一个句号。我们在有关宗教人物形象和他们的人际关系的塑造中,无论是神话一个人或是人化一个神,都已尽心尽力。以这种“神交”的方式来描写玛利和柯因之间的情愫,即使是神看来,也是美好的。

裴:

《蓝花楹》是第一部华人用中文创作的澳大利亚历史小说,它跳脱了华人作家创作题材的自我设限,转而以一位爱尔兰移民的口吻来讲述一个家族百年的兴衰成败。韦斯理是土生土长的澳华移民第二代,他与澳洲历史和文化的捆绑较之父辈更为密实。《蓝花楹》的创作是否想表达新华人移民对于海外主流文化的贴近和参与呢?

韦:

我不认同“主流文化”的这种说法。我们作为澳大利亚的新移民,用中文创作一部全面反映澳大利亚建国史的严肃文学作品,其实和“主流”或者“非主流”无关。我觉得用“local”(当地的)这个词语更能贴切地定义我们的创作类型——我们是当代文学里的当地文学。在澳大利亚的日常口语中,“local”是一个使用频率很高的词,它强调的是基于澳大利亚整个国家多元文化中的本土化。我们在布里斯班生活了20年,写一部关于这座城市的小说,以后翻译成英文让每个布里斯班市民看到了都觉得又好看又亲切,每条街道他们都熟悉,每个建筑他们都见过,这说明我们的小说是本土化的,很local。

虽然我一直在中国接受教育,但是大学毕业后却是满世界、东西方到处跑。其实谈不上什么进入主流的说法,而是一种特别朴实的、随意而安的状态。“进入主流”这句话有时候会被人误解,到底什么是主流?是中国文化,还是西方文化?同时,在一种随遇而安的状态下,我们理应去了解和学习当地的文化。这些年来,我们和身边的澳洲人交朋友,参与各种公众的和公益的社会活动,我们很努力地去融入当地的生活和文化。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对很多东西不甚了解。但是,“学”总比“不学”好,特别是面对机缘的时候,就更应该去学习,至少是可以起心动念地去做某件值得去做的事情。在准备《蓝花楹》时,我们一直在思考,怎样把小说中的细节写得要让那些熟悉爱尔兰历史的人看来也显得内行,而不是像穿越剧或者玄幻剧那样,天上地下,漫无边际。

像韦斯理这样在澳洲土生土长的孩子,他所有接触到的文化都是澳大利亚化的,这就很local。作为母亲,我不是土生土长的澳洲native(本地人),通过后天习得的语言功力即使再好、语法再强,也没有一种天生的语言直觉。在这样一种local环境下,韦斯理的生活、想法以及他想做的事情,准确来说其实并不是一种对于华人身份的认同,仅仅就是作为一个个体的人,怎样成为一个local,并且希望在这个local的圈子里努力做到最好。

裴:

小说也曾以蒲公英作比,生动描绘了移民们“走一路、漂一路,随处驻足都是我家”的随遇而安的心态。小说中另一个浓墨重彩的植物意象无疑是蓝花楹,这种浪漫的紫色花树虽然象征着宁静与平和,却于字里行间彰显着一股百折不挠的意志和蓬勃的生机。

韦:

蓝花楹是一种特别野、特别容易生长的花,它生长得太快了,而且洒落的花瓣和遍地的果实很难打扫,以至于现在澳洲的一些地方开始限制种植蓝花楹。我们当时选择蓝花楹作为整本书的标题,主要是依循与它相关的两条线索:一条是关于澳洲顶尖学府——昆士兰大学的由来。昆士兰大学的蓝花楹,几乎是布里斯班,乃至这个国家最绚丽的一道风景,它也寓意了整个故事的主线;另一条则是从文学创作的角度,以蓝花楹的花季和花期串联起新移民们对于澳大利亚美好事物的希望和梦想。

小说多次写到蓝花楹:它出现在玛利的家书中,出现在一首当地妇孺皆知的歌谣里,也出现在玛利和柏曲克梦想的大庄园内。即使后来梅恩家族已经非常富有,柏曲克送给玛利的圣诞礼物也是一幅名叫《昆士兰的蓝花楹》的油画。再后来,梅恩家族债务缠身、遭人非议,玛利携子女们迁居海沙门时只带走了“梅恩家的肉铺”牌匾和蓝花楹的油画。我们在小说结尾虚构了简沐石在临终遗嘱中很有文艺气质地希望昆士兰大学能在校园里种满蓝花楹。这一情节,既画龙点睛,又把蓝花楹和整个梅恩家族两代人对于美好生活的憧憬连贯起来;同时,也寄托了我们对这个家族的感念之意,他们的善良、爱和对教育的期待和重视就像盛开在昆士大学每一个春天里的蓝花楹,一代代地传承下去。

而且,整个梅恩家族对教育事业的贡献是我们特别想让世人看到的。他们没有后代,没有自己的孩子,但他们让千千万万的孩子们受到了全世界最好的教育。这应该是这座城市、这个国家深切感怀的。这个家族两代人近百年的历史,好像所有的财富与苦难,最后都以奉献给教育作为结束,这是极其伟大的。所以《蓝花楹》也是一部弘扬正能量的作品,是放在任何一种文化体系中都称得上是主旋律的题材。

裴:

韦敏老师,您少年成名,先后出版过十几部小说,然而《蓝花楹》和您以往的风格完全不同。这部母子合著的小说,虽然融合了两种不同的写作风格和艺术气质,但是通读下来却是一气呵成。

韦:

对于我自己来说,人到中年,几十年的足迹从中国到欧洲再到澳洲,见识了很多、也经历了很多。在这些过往中,自己不是走马观花的看客,也不是匆匆路过的游人,那些见识和经历都是非常切肤的生活日常,欢乐喜悲都极用心。人活到这个阶段回头再来写作,我会把对于生活的理解、对于中国和澳大利亚文化的理解,以及自己多年的历练和感触融入其中。当我把这种尝试放到《蓝花楹》中的时候,最终实现的创作就有两层意义:首先,它应该是一部有厚重生活沉淀和一定写作技巧的、好看的文学作品;其次,它是以另外一种真实甚至残酷的方式展现出来的一部“野史”。我的英语不够好,像韦斯理这些在海外土生土长的二代移民所具有的文化认同感是天然缺失的。但是,我对于母语的直觉却是与生俱来的。所以,这部由双作者完成的小说,其创作价值体现在东西方文化的融合,年轻视角与成熟阅历的融合,不同写作技巧与写作兴奋点的融合。

这几年,在经历了韦斯理去世的巨大悲恸之后,《蓝花楹》是我的精神寄托和未来指引。续写和完成这部小说是我在最痛苦的那段时间里的唯一生活目标。而今,当这本书问世之后,我从书中感受到的那些潜在的力量又为我打开了一扇新的创作之门。我虽然出过十几本书,但是我以前的风格与《蓝花楹》完全不一样。我从事财经行业多年,擅长而且信手拈来的都是一些现代的、社会的、商业的、女性的素材。那些年,我是在工作之余抽时间来写作的,难免有些“快餐文化”的气息。我也意识到了自己的浮躁,所以从不涉猎不熟悉的领域创作。毕竟,作为一个中文系科班出身的文人,对于文字和创作还是心存敬畏。之于历史小说,如果没有下足功夫、做好准备,更是绝不敢去贸然触碰。写历史题材的小说需要素材的积累、潜心的钻研、生活的沉淀和专注的心境,是需要抛开俗世、全神贯注来做的一件事。而这样的投入所带来的物质回报,量化到现实生活中来看,甚至可能被忽略不计。我领教过那些“风花雪月”或者“玄幻穿越”作品所带来的流量和销量,但我记得,韦斯理在14岁的时候曾问过我,能买得起豪车和能写得出传世之作的人比起来,哪个更多一些?这孩子用简单的语言点明了一个命题,用当下一个热词来表达就是“不忘初心”。学文学的人的初心是什么?我觉得就是一种“铅字”情结,就是希望自己手写的文字能变成铅字印刷出版。时至今日,铅字和铅字印刷已经成为历史,但它所代表的文化意义,却像历史一样世代传袭。我相信,大浪淘沙底下,总有一些作品是可以留下来的,是可以传世的。如果追寻这样的梦想来实现初心,我们一路走来,“骑着小花车,前程似锦”。

裴:

韦敏老师,感谢您接受我的采访!昨天了解到您打算把《蓝花楹》写成一个三部曲,而且第二部现在已经开始动笔了,期待后续更精彩的故事。

韦:

感谢您此次的访谈以及对《蓝花楹》的持续关注。

(如下评论来自2019年6月6日《蓝花楹》新书首发式暨读者分享会上武汉大学文学院教授、武汉大学澳大利亚研究中心研究员张箭飞的发言,因篇幅有限,略有删减)

出于一位比较文学专业老师的职业阅读习惯,在得知《蓝花楹》故事的发生地是在澳大利亚布里斯班时,我习惯性地打开另一个文本窗口——爱丽丝·门罗的《蓝花楹旅馆》。按照这位诺奖得主的说法,蓝花楹是一种“让一切归于宁静”的开花乔木,而这恰好是《蓝花楹》这部关于饥饿与奋斗,罪与罚的移民家族小说的结局。

40多万字的《蓝花楹》,我一鼓作气地读完,对它的总体印象有三:好看、流畅、耐读。我很少用“好看”来评价中国当代小说,因为,有太多的小说家沉迷于现代主义和后现代主义叙事技巧,雄心勃勃地进行语言实验和文体革新,以至于对小说最古老的技艺——讲故事(story-telling)不甚了了。许多在批评界享有崇高声望的小说,主要是为文学批评专业从业者写的,是为文学系教授们写的。所以,这本书的“好看”的确令人惊讶。

“好看”可能也是作者的自我要求,因而带出文体的“流畅”,做到这一点实属不易。因为很多作家会通过刻意的文体试验制造一种“陌生感”,我们称之为“艰难的阅读”由此而生。我的学术偶像布鲁姆(Harold Bloom)就很欣赏这种由难读带来的“困难的愉悦”。因此,读者需要装备各种文学理论和诠释分析手段来面对困难的、晦涩的文本。因此,像《蓝花楹》这样“好看”和“流畅”的小说就显得弥足珍贵。

阅读《蓝花楹》的时候,我会很自然而然地将其置于一个比较体系之中。如果将《蓝花楹》与澳大利亚和美国两部畅销不衰的小说对读,更能凸显它与《荆棘鸟》和《斯嘉丽》的互文和呼应关系——这三部小说分别都处理了移民家族的白手起家、金钱危机、丑闻题材。爱尔兰移民对于土地的贪婪热爱,梅吉对拉尔夫神父的暗恋、少妇斯嘉丽变身为成功的女商人等等,在《蓝花楹》的男女主人公身上均有草蛇灰线的暗引或变形。我相信,在韦敏的文学教育中,《飘》和《荆棘鸟》一定是萦绕不去的一个影响。因为这种影响和互文,《蓝花楹》变得耐看,比如,柏曲克的精神气质和行为方式非常“Irish”(爱尔兰式),令我们想到《飘》的女主人公郝思嘉的爱尔兰裔父亲,英俊、粗俗,富有进取心,咄咄逼人,非常适合在美丽新世界白手起家,闯出一番事业。

总之,“好看”、“流畅”和“互文性”是《蓝花楹》留给我的三个至深的印象。然而,这部小说最宝贵的一点就是它的历史还原度。凌晨结束阅读,我忍不住写下一段分享到朋友圈:“文学自由的想象与对真实的专注高度咬合足证这是一部完全迥异于一般澳洲华人写作主题和叙事策略的小说,也许将其置于‘历史浪漫小说’书架,与《荆棘鸟》、《斯嘉丽》为邻才能凸显母子二人的写作意图。”某种程度上,她们与历史、言情、哥特小说三栖作家帕米拉·贝内特(Pamela Bennett)不谋而合:“我总是十分仔细地研究历史,因为我不想用不准确的事实来欺骗我的读者。”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蓝花楹》与当下非常流行的国内历史架空小说完全不同。

上世纪80年代以来,大量中国留学生远赴澳大利亚求学和定居,他们之中产生了不少作家。在已出版的近60部小说中,绝大多数依旧聚焦于华人写作的常规主题:华人的生存焦虑、身份难题、文化定位等。而《蓝花楹》则跳脱了一般华裔作家的题材自限,从爱尔兰移民的视角来观察、描述和再现欧洲传统链条上的澳大利亚拓荒小镇上的日常生活、习俗和商业形态,成功地将一个爱尔兰移民家族的历史严丝合缝地嵌进澳大利亚历史之中。这极有可能是澳洲华人写作的第一个尝试。总之,《蓝花楹》是三个层面的成功合作:母与子的合作、生者与逝者的合作、文学想象与历史真实的合作,展示了小说“做”的可能性:记忆和疗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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