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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西走廊的诗歌地理博物志

2019-12-07

新疆艺术 2019年6期
关键词:出生地河西走廊博物

2008年,我曾以《出生地中的个人诗歌地理》为题,书写过一篇胡杨的评论(载2008年第8期《诗刊·下半月》),而“出生地中的个人诗歌地理”,也正是大家都注意到的,胡杨诗歌的标志性特征。时间一去11年,随着他的写作的持续深化,我想我们还可以从以下几个角度,进一步看待他的诗歌。

一、他是当代诗人中少有的、并且是一以贯之的,站在出生地中书写出生地的诗人。

在当代诗歌语境中,出生地代表着故乡、家园、以及乡愁。这也是当代诗人涉足最多的一个共同诗歌主题。但胡杨的不同之处在于,当今几乎所有的诗人,都是站在故乡之外书写故乡;而依旧生活在故乡的诗人们,则更多的是站在故乡书写他乡——或者叫做远方。这种现象,源之于一个悖论性的诗歌原理:熟悉的地方没有诗意,诗歌仅只存在于远方。从这个角度上说,胡杨的写作打破了这一定式,他是唯因熟悉才体会到了深层的诗意,并于熟悉中发现了陌生,因之,他的诗歌呈现出一种贴地而生的扎实地域经验。

二、建立在以出生地为核心的,亘贯河西走廊的全地形个人地理空间。

与当今诸多诗人的故乡指向某个特定的山乡或平原村镇不同,阅读胡杨的诗歌我们会发现,他的出生地地理范围很大。他本人的出生地是敦煌,工作生活之地在嘉峪关,而作为一个曾经的媒体人、地理文化考察者和诗人,他的基本活动区域则包括了从兰州以西直至新疆边界的整个河西走廊。而这一区域,正是古代甘肃的甘州与肃州,属于同一地理文化场态,也因此,他又顺理成章的,将其出生地扩展为包括了整个河西走廊的个人地理文化空间。而前边说到的“全地形”,是一个描述山地越野车通过能力的概念,是指一部性能良好的山地越野车,所能通过的所有复杂地形。而整个河西走廊,几乎就是一个汇聚了各种地质地貌和植物生态、乃至民俗生态的“全地形”。这种“全地形”对任何一位诗人来说,都是一种罕见的丰厚资源。而胡杨本人,就是这样一部性能良好的“山地越野车”。他不但具有充分消化这些资源的能力,更在诗歌中全盘承接了这些资源。所以,他基于个人地理的整个诗歌空间,显得特别辽阔、丰富、多彩。

三、西部诗歌之后,一种诗歌写作类型的重新开启。

一说到河西走廊,我们立时会想到它是一片盛产诗歌的区域,因为除了自然生态的全地形,它更有丰厚的历史文化资源。它既是阳关、玉门关、嘉峪关等历史上重要军事关隘的所在地,又有以敦煌为核心的古代丝绸之路重镇;从1950年代起,它还是以玉门石油基地、酒泉钢铁基地为主体的西北工业基地。而汉唐时代著名的边塞诗,1950年代的工业建设抒情诗,尤其是1980年代初起始的新边塞诗和随后兴起的西部诗歌,不但几乎穷尽了这一地域的诗歌书写资源,更将关于它的诗歌书写,定型于宏大历史风云中慷慨苍凉的山河抒情和关于历史与人生的浩叹。而这种基调,也左右了由此往后一切涉足河西走廊的诗歌书写者。但胡杨笔下的河西走廊则是一个全然不同的世界。这也就意味着,当大家觉得关于这一地域的诗歌只能如此书写,或者不知道还能如何书写时,立足于个人地理空间的胡杨,开启了一种新的写作类型。

四、胡杨诗歌的核心特征之一:河西走廊的诗歌地理博物志。

如果说,西部诗歌发展到最后,大致上变更成了身居他乡的诗人们对于远方的书写,最终形成了以宏大抒情和玄想为特征的不着边际的夸张、滥情与空泛,以至难以为继,那么,胡杨这种站在出生地中对于出生地的讲述,以及贴地而生的扎实地域经验,则于此显示出了力量。他最初也许仅仅是出于一种直觉的驱使,而醉心于这一地域物态的书写,但数十年之后,你则会惊讶地发现,他的这种讲述已构成了河西走廊全景式的诗歌地理博物志:

山脉、河流、戈壁、沙漠、峡谷、驿路、泉水、盐池、沙壕、烽火台、古城、城关、关隘、边塞、骆驼城、居延海、疏勒河、马鬃山、阳关、当金山、新店台、吐火罗泉、裕固族牧人、玛瑙、玉米、棉花、麦子、油菜花、苜蓿、向日葵、黑枸杞、芦苇、胡杨、红柳、桑树、桃、杏、榆、梨园、葡萄、沙枣、野鸭……

这是在前西部诗歌之后的一种书写,也是一种非亲历者和秘密知情者所不能的书写,而这样的书写,则类似于耐心精细的网格扫描,它在前西部诗歌无意也无力到达的地方,详尽地呈现了这片苍茫全地形中的各种地理地貌,以及游牧的草原、农耕的田野和各种自然生态,包括与之相应的整个生态链。而这样的书写,不但以它地理生态和民俗生态的辨识功能,对接并深化了我们的知觉领域,又以其发掘出的细密鲜活的陌生风景,成为我们新的远方。这就是这类地理博物志诗歌的特殊力量。

五、胡杨诗歌的核心特征之二:归真返璞的初始化视角和语言表达。

“藏羚羊自己照顾自己/出羔的季节/成群的藏羚羊像是从草棵间/摇曳而出/新鲜的哞叫/催生了更多的草”(《库姆库里》)。胡杨地理博物志式的书写,就是由无数个这种细微鲜活,但我们此前从未见到过的陌生图像所构成。而在这段几乎不事修辞、极度简洁的描述里,藏羚羊神奇的繁衍方式,它们作为草原精灵的皮实与可爱,与周边环境形成的有机生态系统,却尽在其中。

“天气晴好/风在草丛/鸟在水边//植物们各自归位/似乎无须多言”(《小山包上》)。当我们关于这一地域的诗歌想象,无不着眼于令人惊异的特殊物象并极尽修辞笔墨时,胡杨这样的轻描淡写则以不露声色的自负,暗示了他的美学感受:这片大地的诗意并不完全存在于让人一惊一乍的非凡物象中,从坐在小山包上的我的视野中看过去,大地上的所有事物,都是按照自己的常规形态而存在,这就是大地的本质和真相。然而,这种寻常形态中仅为其一人独享的阔大安详和欣悦,则是唯有心犀相通者才能体认到的境界。

这样的文字方式,我愿把它称作反修辞的初始化表达。初始化在这里的概念是,从那种已经发展到可供人人共享的程序化、套路化语言系统中退出,以自己仿佛是初次看到的事物本相和由此唤醒的语词系统,来言说这个世界。因此,它是一种极度简约的语言方式,也是唯因对所直面的事物熟悉透顶、以至看透骨相后,才能获得的一种语言方式。由此而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直接说出,直抵本相。其实诗歌中的修辞,原本是为求得对于事物更精彩、更具穿透力的表达,而在语言发展进程中形成的一个伟大成果,但在当下的诗歌中,除去那种湮没了主体的过度修辞外,它更泛滥为一种不知所云、似是而非的怪诞造句,诸如我最近看到的这样的诗句:“犹如镰刀的坦率/割去春韭的长衫”。这样的诗句当然不乏别致,但这个“春韭的长衫”,你无论如何都想象不出它到底是个什么。而导致这类现象的根本原因,是作者并没有想清楚自己所要表达的事物的本质所在,因而既不知道自己真正想说的是什么,当然也就无法以精确的语言去言说。这也反证了胡杨诗歌中这样的一个现象和原理:人在自己至亲至熟的事物面前无需花言巧语,最简约的言说往往即是最透彻的言说,而透彻的言说则来自对于事物认识的透彻。

也因此,胡杨这种初始化的视角和语言表达,不但提供了一种归真返璞、极度简约的表达范式,也对当下诗歌中泛滥化的修辞,具有矫正和纠偏的意义。如果他在这一方向上更为精粹一些,会使他的更多作品臻于天籁。

说完以上这些,我们可以对胡杨诗歌作一个大致性的归纳:胡杨的诗歌,是建立在由出生地血脉传承的个人地理空间中的写作。在西部诗歌之后,他几乎是凭借一己之力,开启了这一地域诗歌新的书写理念和模式,并以贴地而生的本土经验和数十年之功的写作耐心与积累,构成了一部河西走廊的地理生态与民俗生态博物志。在因写作内核的空心化而导致的诗歌修辞的泛滥化的当下,他归真返璞的初始化视角和表达,既为当下的诗歌写作提供了一种新的参照和思路,更由此激活了这一广大空间贴地铺展的纵深风景,使之成为我们新的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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