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道文化以陶瓷为载体在海外传播的历史嬗变
2019-12-07肖卫华江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道文化研究中心
/肖卫华(江西师范高等专科学校道文化研究中心)
纵览世界文明的历史发展长河,是从单个孤立的点到相互联系的面的推进过程。中国对外交流史彰显了这一普世进程。习近平同志关于“一带一路”的战略构想,正是新时代丝绸之路的延续和发展,体现了一个国家、一个民族在走向强盛时,必然要向外积极拓展影响力、努力提升自信力的必然举措。在网络、交通极其发达的今天,地球已经成为一个村落,这个村落民族众多、利益多元、冲突不断。如何在这个村落中,保持、提升中华民族的影响力和自信力,是我们新时代的重要战略。在一带一路中除了要以经济手段等硬件为基础支撑,以文化措施等软件为重要支撑也是必不可少。只有凝聚了浓烈的民族特征的文化符号,才能在众多种族、多元文化的海外各国,生根发芽、融合成长,道文化内蕴了强烈的中华民族符号,在一带一路中不可缺席、不可替代。
一、隋唐之前在海外的传播
按现代学科的主流认识,中国道文化海外传播在东汉末年开始兴盛。“是时灵帝崩后,天下扰乱,独交州差安,北方异人,咸来在焉。多为神仙辟谷长生之术,时人多有学者”[1]。上文所引“北方异人”,据现有文献推断,应为曹操击败张鲁政权后,北迁的八万天师道众,其中有部分道众陆续前往社会秩序较为稳定的越南交州安身。这明确说明了在东汉末年道文化在海外传播日益频繁。
在东汉时期,中国农耕经济正处于快速发展时期,丝绸、漆器、铁器处于世界领先水平,但当时中国陶器、青瓷制作工艺并不领先。在三国两晋南北朝时期,青瓷的工艺成熟,让中国在这领域取得了世界领先水平。但瓷器的烧制规模并不大,只能部分满足于国内统治阶层的使用,难以对外进行规模输出,这从生产力水平上说明了东汉时期原始青瓷文化并未在海外传播。虽在非洲的麦洛埃发现了同时期铁制的中国式三足烹饪器,“具有翻唇、宽边、桶身、直足的特点,形制和汉鼎不同,介于汉鼎和晋代瓷洗之间”[2]。但目前暂时难以判断是当地仿制还是中国输出。但可以肯定的是,此时中国对外输出陶瓷,一不能彰显国力、二不能获取利益。此时陶瓷的对外传播,没有规模、缺乏影响。
在这种历史背景下,东汉末年开始在越南交州活动的部分天师道众,随身作为法器使用的陶器,虽然主要以素陶为主,但零星存在的绘有鱼、网、罟、日、月、星等简单图纹的陶器,所承载的道文化对当地的影响,就微乎其微了。根据现有考古发现,东汉时期“中国向亚洲各地输出的货物,除了丝织品以外,还有漆器、铁器、软玉、麻织品、美丽的釉陶和各种装饰品”[3]。“美丽的釉陶”在亚洲各国的输出,从侧面说明了以陶器为主的道文化此时在海外播下了历史种子,正如“屯”卦所云:“雷雨之动满盈,天造草昧,宜建侯而不宁”[4]。
二、隋唐时期在海外的传播
隋唐时期,迎来了中国陶瓷发展的第一波高峰。陶器有唐三彩、黑釉、花釉等,瓷器有南方青瓷和北边白瓷。陶瓷烧制规模也急剧扩大[5],在隋唐之前作为统治阶层专用的青瓷也逐渐走入寻常百姓家。到了唐末,约在公元九世纪左右,中国陶瓷开始有规模地销往海外,在西亚、东亚、东南亚等地,都发现了隋唐时期的陶瓷。这时期陶瓷对周边各国,在贸易上形成规模、在文化中产生影响。
陶瓷对周边国家的文化输出,在这一时期主要体现在烧制工艺、器型构造上,对陶瓷表面的图案、花纹的关注并未着力。同时期海外的瓷器烧制工艺普遍远低于中国,基本还处于日用陶器制作工艺水平。在这时期瓷器的外销中,器物本身就能够承载中国文化的强力输出。在唐早期、中期,我国瓷器烧制工艺虽然有飞速的提高,水平远高他国,在釉料处理、施釉工艺上都走向成熟,但不可否认的是,还处于粗瓷工艺阶段。这说明了在隋朝,以及初唐、中唐时期,陶瓷对道文化在海外的传播,侧重于器型构造上,如葫芦瓶型、净水瓶型[6],对海外的汉化影响比较婉约、不够直接。直至晚唐时期,陶瓷制作开始由粗瓷工艺走向精瓷烧制,才开始对陶瓷外表的图案、花纹倾注了更多中国传统符号,道文化元素开始在陶瓷外表上有了相应体现,但不明显。综合考察隋唐时期,陶瓷对道文化在海外的传播,主要体现在陶瓷行业自身的神祗信仰上,而非陶瓷器外在的图案、花纹上,道文化借助陶瓷对外输出,只是开始、没有成形。这时期道文化以陶瓷为载体在海外传播的历史现状,正如种子在发蒙,与“蒙”卦“山下出泉,蒙。君子以果行育德”[7]之兆相应。
而周边各国同时期陶瓷行业的发展非常缓慢,以东南亚地区为例,其中以高棉陶瓷行业发展最早、水平最高。国内学界普遍认同,在唐朝晚期,高棉陶瓷行业有来自中国的陶工,高棉陶瓷应借鉴了中国的施釉技术[8]。在东汉时期,就开始制陶,但工艺水平一直很低下,略晚于高棉陶瓷行业,在公元九世纪前后也掌握了基础的中国烧瓷技术,相当于东汉之前原始青瓷的工艺水平。但不管烧制陶瓷工艺的水平高低,可以肯定的是,在隋唐时期,周边各国陶瓷行业已经形成了一定的规模,陶瓷行业的自身神祗信仰也开始形成,并借鉴了道文化的鬼神之说,即陶瓷神灵信仰,以求弥补工艺上的不足。海外陶瓷行业神灵信仰的出现,一方面体现了道文化以陶瓷为载体在海外传播的历史影响在继续扩大,更重要的是折射出了,来自这时期中国的陶工为克服制瓷工艺上的“天花板”,而积极努力的精神状态,正是“君子果行育德”在生产实践中的交融与创造,这才是道文化所内蕴魅力的真正生命力所在。
三、宋元时期在海外的传播
北宋结束了五代十国的分裂格局,建立了稳定的社会秩序,这极大促进了陶瓷行业的发展。国内陶瓷行业的发展,又进一步兴盛了陶瓷对外贸易。开宝四年(971),“置市舶司于广州,后又于杭、明州置司……以金银、缗钱、铅锡、杂色帛、瓷器”[9]等物,作为贸易商品。宁宗嘉定十二年(1219),南宋政权在对外贸易过程中,废除现钱交易,转为物物交易,其中瓷器在物物交易中,充当了货币功能。这个政策的实施,迅速地扩大了中国瓷器的外销量。至元八年(1271)元朝入主中原,继承并发展了赵宋王朝的海外陶瓷贸易。纵观整个元朝时期,陶瓷的对外贸易,在规模和工艺上,都较赵宋王朝更上一层楼。
由于赵宋王朝对道文化的大力扶持,中国道文化在宋朝迎来了大的发展。统治者对道文化的扶持、陶瓷对工艺的提升,最终推动了陶瓷在外在的图案、花纹上,出现了大量的道文化符号。1986年浙江省丽水市松阳县水南乡桥头村出土的北宋龟凤盖盒、藏于龙泉市吴三春青瓷会所的北宋中晚期玄武碗底残片、藏于龙泉青瓷历史文化博物馆的“供养玄天”铭款执壶等[10],直接说明了这一事实。由于宋元时期在造船工艺、航海技术上的发展,海上对外贸易取代了陆地对外贸易,对外交往频繁国家当属东亚的朝鲜和日本、以及东南亚各国。
宋元时期的陶瓷贸易,推动了中国建立了专门外销的瓷窑。如德化的祖龙宫窑瓷器外表多绘有龙形图案,安溪窑瓷器外表多绘有福、禄、寿、禧字样。在宋加武宜遗址(Sungei Buah)、丹戎古堡墓地(Tan jong Kubor)、丹戎直谷墓地(Tan jong Tegok)都出土了大量的、类似的宋瓷[11]。这些足以说明了在赵宋时期,陶瓷对道文化在海外的传播,已经从隋唐时期陶瓷行业的神灵信仰影响进一步拓展到外销瓷器的图案、花纹上,并以直接、强烈的道教文化符号,如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福、禄、寿、禧等强烈视觉信息,去影响、融入当地居民的日常生活。元朝入主中原后,由于全真派的长春真人邱处机的西游、天师道的张留孙真人的进谏,元代道教保持了表面的持续发展,加之元朝比赵宋王朝更加重视海上贸易,这些诸多有利因素继续维持了元朝外销陶瓷对道文化在海外传播的进程和影响。统观宋元时期道文化以陶瓷为载体在海外传播的历史现状,可谓是国内很重视、海外有需求,自然内外通达。这与“泰”卦“小往大来,吉亨”[12]所云相应。
四、朱明时期在海外的传播
在中国传统社会,明清时期与宋元时期相比较,陶瓷对道文化在海外传播,从开放走向自闭,这与明清两朝政权的海禁政策息息相关。宋元时期,中国的海上对外贸易基本取代了陆上对外贸易。明清时期的海禁政策,禁止了海上对外贸易,但并未恢复陆地对外贸易,整个中国逐渐走向闭关锁国、自我尊大的状态。洪武四年(1371)“诏吴王左相、靖海侯吴祯籍方国珍所部温、台、庆元三府军士,及兰秀山无田粮之民尝充船户者,凡十一万一千七百三十人。隶各卫为军,仍禁濒海民不得私出海”[13]。洪武七年(1374)撤销广州、泉州、明州(宁波)三个市舶司,严禁民间贸易往来,只许官方朝贡贸易。洪武十四年(1381)再次禁濒海民私通海外诸国。明成祖即位后,虽然恢复了广州、泉州、明州(宁波)三个市舶司,但在本质上还是秉持了明太祖的海禁政策,只许朝贡贸易,不许民间贸易。在海禁政策、朝贡贸易的双重打击下,宋元时期形成的外销瓷器数量迅速萎缩。
明清时期,陶瓷在海外的传播,主要通过朝贡贸易,以政治为目的,而非经济获益为目标。洪武十六年(1383)朱明政权赏赐占城、暹罗、真腊的瓷器各一万九千件。永乐三年(1405)至宣德八年(1433),郑和七下西洋,每次都或赠送、或交易给了东南亚各国大量的瓷器,这在《瀛涯胜览》、《星槎胜览》有明确记载[14]。朝贡贸易的兴盛,必然导致官窑的兴旺、民窑的衰落。在宋元时期曾兴旺的,如德化的祖龙宫窑、安溪窑为代表的外销瓷窑,在明清时期陆续自然走向衰亡;而以景德镇为代表的官窑在明清时期,迎来发展的高峰期。
以景德镇为例,这时期生产的青花瓷涌现了大量的道文化符号,例如:“青花云鹤八卦纹葫芦瓶、太极八卦图、八仙、泛槎图、青龙、麒麟、莲花等纹饰”[15],其中八仙图案有不少景泰、正统年间的八仙祝寿罐存世。但必须指出的是,明王朝朝贡贸易的青花瓷,不仅带有输出国的文化符号,也带有输入国的文化元素。青花瓷之所以明朝时期在周边各国大受欢迎,就是因为白地蓝花的色彩造型,表达了高洁、珍贵等美好寓意,这是不分民族、不分宗教的。“贸易使臣进贡到京者,每人许买食茶五十斤、青花瓷器五十副”[16]。朝贡贸易的限买政策,刺激了周边各国自身陶瓷行业的发展。约翰•盖尔提出,在明王朝时,泰国宋加洛、素可泰所采用的支烧法,应该借鉴了中国同期磁州窑系的烧制工艺[17]。土耳其托普卡比宫廷博物馆有一件十五世纪中期越南青花瓷、现存里斯本科特斯陈列馆的青花执壶等,都采用了青花缠枝牡丹的造型和图案,带有浓厚中国道文化色彩[18]。统观朱明王朝时期道文化在海外传播的历史现状,国内与海外虽互相有交流、彼此相刺激,但已不如“泰”卦之通达,客观评价,勉能保持水、火相交融,与“既济”之“亨,小利贞,初吉终乱”[19]的卦象相应。
五、满清时期在海外的传播
清朝基本继承了明朝的制度,在对外贸易方面,清朝也是鼓励朝贡贸易、打击私人贸易。明清两朝对商品自由贸易的打击态度,实质反映了世界的主流生产方式已经开始向资本主义进化。明清两朝在陶瓷外销策略大抵相同,这些在“朱明时期在海外的传播历程”已经阐述了,但明清两朝对道教的态度是截然不同的,所以本文论陶瓷对道文化在海外的传播,自然分成两章节论述。
清朝在乾隆朝之前,为了恢复战争损伤,采取了重商政策。这体现在陶瓷行业上是官窑相对减少、民窑相对增多。清朝的朝贡贸易,必然伴随了海禁政策。顺治十三年(1656),《申严海禁敕谕》的颁布,严禁濒海居民私自出海[20]。在清朝前期,共有五次禁海令、三次迁海令。这些政策的颁布,在一定程度上有效制止了在明朝后朝因朝纲涣散、经济衰微所导致的瓷器走私贸易。但中国商民尝到了自由贸易的甜头,并从中获了巨利,海外诸国同样如此。康熙十二年(1673)澳门走私船载有“十一桶精美茶杯、一万件盘、八千件碗及二千件茶盘”[21],“十七世纪以来,荷、英商船也参加了远东贸易,在1602~1682的80年中,仅荷兰东印度公司输入各国的华瓷便达1600万件以上”[22]等。这些都说明了陶瓷的走私贸易并没有绝迹,与前朝不同的是,在清时期西方等陶瓷输入国变被动为主动,来中国大量采购陶瓷成为主要的外销模式。
清廷对道文化在本质上是打击的,这与满族自有的萨满崇拜的排它性,是息息有关的。萨满教的兴盛、清政府的压制,在官窑所制陶瓷色彩选择上的表现,以乾隆朝为分界线,是道教所尊崇的青、蓝等冷色,开始让位于萨满教所喜爱的粉、红等暖色。雍正时期的斗彩暗八仙纹盘、乾隆时期的青花淡描暗八仙纹盘的出现,揭示了陶瓷色彩选择的交替事实。在清朝时期,陶瓷对道文化在海外的传播,影响最大的体现在,中国先进制瓷技术的输出。“在景德镇逗留的日子使我有机会了解这种备受推崇并被运往世界各地的华丽的瓷器在此地的生产工艺”[23],同时期的德国迈森瓷厂、英国伍斯特瓷厂、法国塞夫勒瓷厂等代表的西欧各国,开始仿制中国粉红彩瓷的烧制,并以道教文化符号,如四灵、八仙作为瓷面的饰图。概而言之,满清时期道文化以陶瓷为载体在海外传播的历史现状,虽过往有大好局面,但因国内、海外走向“终乱”,水、火渐不交融、反相害,道文化在海外影响在急剧萎缩、走向崩盘,连“小利”局面都难以为继,这与“未济”卦“小狐汔济,濡其尾,无攸利”[24]相应。
六、结语
本文论陶瓷对道文化在海外传播的历史嬗变的时间起点定于东汉末年,时间结点定于清朝中前期。晚清时期,中国进入半殖民地时代,与前面所论诸王朝时期同属传统社会,是截然不同的。道文化以陶瓷为载体在海外传播,在隋唐之前没有规模、缺乏影响,在隋唐时期开始成形、影响初显,在宋元时期迎来高峰、效果显著,朱明时期开始衰落、繁花将去,满清时期回光返照、技术外流。在宋元之前,道文化以陶瓷为载体在海外传播,以陆上贸易为主;之后,以海上贸易为主。在满清之前,道文化以陶瓷为载体在海外传播,以实物输出为主;之后,以技术输出为主。
陶瓷对道文化在海外的传播,跟每朝的经济是否强盛、政治是否开明、贸易是否发达等诸多因素,都是息息相关的。陶瓷对道文化在海外的影响,跟陶瓷外销、道文化兴衰、海外移民等众多情况,都是紧密相连的。本文通过观照道文化以陶瓷为载体在海外传播的历史嬗变,我们发现,我们自身的经济是否发达、政治是否开明是关键、是根本。
“沉舟侧畔千帆过,病树前头万木春”[25]。要弄清陶瓷对道文化在海外传播的诸多因素、众多情况,必须以史实为基础,才能有序展开,这正是本文的立意所在。陶瓷对道文化在海外的传播,必须以中华为体、外国为用的视野,才有可能看清。中国在清中前期以前,在经济、政治、技术上,都一直处于世界领先水平,这从外销陶瓷贸易、海外道文化影响,可以看得出来。自东汉末年到清前中期,每朝每代都很强,但各有特点,这些必然对周边各国辐射出不同的影响,这也正是“嬗”之意在本文的文眼所在。与传统社会形态相比,新时代在经济结构、社会形态、文化价值等方面,已发生了巨变。要在“一带一路”中发挥我们中国发动机的作用,必须牢牢把握这些关键、根本,在对周边国家施加有效影响的现实方略中,才能做到转圆、必为我们所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