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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化改革 建设一体化的国家工业体系

2019-12-05佟京昊

国防科技工业 2019年11期
关键词:国防科技分工专业化

佟京昊 /文

习近平总书记在十九大报告中明确指出“坚持富国和强军相统一,强化统一领导、顶层设计、改革创新和重大项目落实,深化国防科技工业改革,构建一体化的国家战略体系和能力。”将深化国防科技工业改革,作为构建一体化的国家战略体系和能力的重要手段,已得到中央高度重视。而构建一体化的国家战略体系和能力,首要是构建协调有序、具备先进性和国际竞争力的国家科技工业体系。

我国的国家工业体系依然处于由“大”向“强”的转变期

目前我国作为全球最大的制造业国家,工业体系建设十分完整,按照联合国的标准所有的工业总共可以分为39 个工业大类,191 个中类,525 个小类,已经全部覆盖。但是我国工业体系建设整体大而不强,特别是在高科技工业领域和高端装备制造业上,与世界先进水平尚有较大差距,很多关键零部件和高端装备尚需进口。近几年,连续发生的中兴、华为事件也为我国国家工业体系建设长期的“大而不强”情况敲响了警钟。

要解决大而不强的问题就需要关注到我国“隐形冠军”的差距问题。隐形冠军(HiddenChampion)是由德国管理学家赫尔曼.西蒙教授于20 世纪90年代提出的概念。是指在所处的细分市场具有全球性或较大区域的领先地位,却不是众所周知的企业。根据西蒙最新的标准,隐形冠军企业需要同时满足以下三个条件:市场份额在其从事的细分行业中位于世界前三或某区域(大陆)市场第一;营业额低于50 亿欧元;公众知名度低。在西蒙统计的2700 余家隐形冠军企业中,德国拥有1300 余家占据榜首,排在德国之后的是美国和日本,美国约有370 家,日本有220 家,而中国只有68 家。隐形冠军企业的存在清晰地地阐述了我国在世界五百强企业数量已经超越美国的今天,为何始终无法摆脱工业体系“大而不强、全而不强”的悖论。因为一个具有竞争力的强大的国家工业体系,不只要有大型企业集团和数量众多的初创型科技企业(这两者我国都不缺乏),更要有技术扎实、具备国际竞争力的专业化企业群体作为国家工业体系支架。“细分行业冠军,不知名,中等规模企业”,西蒙的“隐形冠军”企业正是以专业化配套或中间产品为经营方向的优秀专业化企业群体。

以轴承行业为例,轴承是承载轴的零件,被称为“机械的关节”,是现代机械设备中不可缺少的一种基础零部件。目前世界轴承行业排名前八的巨头企业,包括日本恩斯克等五大公司、德国舍费勒集团的FAG 与INA、瑞典SKF 和美国TIMKEN 共占全球市场份额约80%,而我国的轴承企业将近2000 家,除去几大国际巨头在华设厂,这一千多家内资轴承企业所占全球市场份额不足15%,出口量更是只占到国际市场的6%左右。轴承这种低端过剩、高端缺乏的发展现状可以说是我国诸多专业化配套行业的缩影。

根据《财富》统计,2019 年我国全球500 强企业数量已达129 家,位居世界第一;我国小微企业每年新增注册超千万,在运行科技型小企业超过50万家;因此,导致我国工业体系大而不强的核心原因并非是缺少有实力的大型企业和投身于创新创业的小微企业,我们缺乏的正是以“隐形冠军”为代表的具备国际竞争力的专业化企业群体。

专业化与行业化

专业化分工是现代工业发展的根本规律之一,是贸易交换活动的原生动力和基础。“古典经济学之父”亚当.斯密在其代表作《国富论》中指出:生产分工将会促进经济发展,因为生产分工具有三项明显的优点:1.可以培养和发展生产者的技能;2.可以节约由于工作变化而损失的时间;3.有利于从事专项作业的劳动者改良工具和发明机械。

专业化分工又可分为横向专业化和纵向专业化过程。横向专业化早于纵向专业化出现,是指以专业方向和工艺特点分工的方法。在工业化初期,工业产品比较简单,工艺流程并不复杂,专业协作范围也比较有限。专业分工是从部门专业化、产品专业化开始,其水平比较低。其特征是以产品为对象,一个企业只生产、装配品种相同或工艺相近的少数几种产品。在横向专业化发展初期,专业化和行业化发展是趋同的。工业化初期的专业化分工以横向分工为主,到19 世纪60 年代,欧美国家涌现出一批行业化的托拉斯企业。20 世纪初出现的第一批大型装备制造业企业也基本都是行业化企业。

伴随规模生产模式的日趋成熟和工业产品复杂程度的提升,行业企业内部进一步分工、分离,出现了纵向专业化过程,纵向分工是指根据产业链供给配套关系的分工方法。纵向分工将企业间分工发展到零部件专业化、工艺专业化阶段,进而促使工业生产水平也随之提高。零部件专业化是产品专业化的继续和发展,其特点是以产品的零部件为对象,一个企业只生产整个产品中的某一种或几种零部件。工艺专业化,是将产品专业化工厂和零部件专业化工厂中的同类工艺集中起来,组织专业化生产,一个企业只完成产品的部分工艺和某些工序。此外,这一阶段,生产型服务业也独立出来,作为独立企业进行专业化发展。在英、美等国家,从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部分复杂武器装备的生产厂已过渡为主机厂或组装厂,即一个厂只承担这种产品的装配和完成少量的工艺加工及关键零部件的制造,企业内部加工链的长度不断缩短,大量零部件开始由其他专业化配套企业供给。这一过程是个纵向专业化过程,到第二次世界大战前夕,零部件专业化和工艺专业化基本定型。专业化配套机制由企业集团内部逐步向企业之间过渡。专业化的配套企业大量涌现,专业化分工更加复杂,逐步发展出子系承包商、子系统承包商、零部件供应商,共同构成的产业链配套的金字塔结构。

需要注意的是这一阶段,同处于配套地位的企业,仍根据各自专业领域的不同,有着不同的横向分工。但是如果以此逻辑,仅在纵向分工下不断地再进行横向分工,最终必然导致越处于供应链底层的基础配套企业规模会越小。但是在我国之外,这一现象并未在其他工业化大国广泛出现。这是因为在纵向分工出现后,不断的专业化分工细化过程同时也伴随着专业化整合过程。考察欧美国家工业发展历程,专业化整合过程贯穿“二战”和冷战全过程,并在冷战结束的20 世纪末达到顶峰。专业化整合使得处于基础配套地位的专业化企业可以向广泛的行业的大量工业产品提供配套,而不是被局限在一个行业内的少数产品市场之下。

再反观我国的工业体系构建过程,我国的工业体系构建始于新中国建设时期,是当代工业大国中唯一一个直接从二战后的农业国家起步的。新中国成立之初,我国国家工业基础十分薄弱,基本没有复杂机械装备的设计生产能力,只能做些简单维修、改造工作。为了振兴国家机械工业,在苏联的帮助下,“一五”期间一些重大工业项目先后上马,并于1952 年先后成立第一机械工业部和第二机械工业部,其职能分工为:一机部负责民用机械、电信、船舶,二机部负责兵器、坦克、航空工业。实现了军、民工业的简单分工管理。其后,伴随着我国重工业体系的建设,特别是国防机械工业的壮大,在1960年从一机部拆分出三机部后;1963 年又先后从三机部拆出四机部、五机部和六机部;1964 年以国防部五院为基础增设第七机械工业部。七大机械工业部分别主管民用机电、原子能、航空工业、无线电工业、兵器工业、造船工业、航天工业。至此,我国民用机电工业+国防工业的“1+6”模式基本确立。1982 年后,各机械工业部纷纷改名改制,到1993 年,这些工业部门基本转变为冠以“工业总公司”的企业集团。1999 年为了引入内部竞争机制,五大军工集团均一分为二,形成了军工十大集团公司。后来又加上中国电科、中国电子两大集团,形成了十二大军工集团的国防科技工业发展体制。而民用工业在改革开放后,行业化管理体制被逐渐打破,行业国家管理机关基本被行业协会取代。

可以看到,我国工业化体系中国防科技工业目前采取的“行业化”发展体制,是一种形成于20 世纪60 年代中期之前的基于行政管理需要的管理体制。而在此后50 余年里,在科技和产业进步使世界相关产业领域纵向分工日益复杂,专业化整合方兴未艾的过程中,我国国防工业却未能充分做出适应情况变化的调整。

尤其需要提到的是,这种“行业化”的工业体系也并非是我国工业体系建设的“初心”所在。周恩来总理就在1956 年《关于发展国民经济的第二个五年计划的建议的报告》中明确指出“在一个工业区或者一个工业城市内,我们可以根据需要和可能,统一组织某些锻件、铸件和标准件的专业生产。在推进工业生产专业化的过程中,应该防止产品种类减少的偏向。”“随着工业生产逐步向专业化方向发展,协作任务也就越加繁重和越加复杂。这就必须进一步纠正那种只愿单干不愿协作的思想。凡是必须协作和可以协作的企业,应该在年度计划中规定具体的协作任务和订立协作合同。”可见,老一辈国家领导人对于“专业化”发展趋势也是有清晰认识的,行业化发展只是基于当时过于薄弱的工业基础的权宜之计。但是非常遗憾,此后我国工业体系因国际、国内的各种挑战,未能完全按照既定的“专业化”方向发展。

坚定不移深化改革

国防科技工业是我国机械装备工业的主体部分之一,同时也是我国国家工业体系的重要组成部分,如果不能较好地完成“行业化”向“专业化”的有效转变,不但会在一定程度上制约先进武器装备的顺利发展,也会给国家工业体系中专业化能力的成长和提升带来一些不利因素,从而影响到我国一体化工业体系建设工作。伴随着十九大“一体化的国家战略体系和能力”的提出,“深化国防科技工业改革”被提到突出位置。“深化国防科技工业改革”是要建设“小核心、大协作、专业化、开放型”的“中国特色的先进国防科技体系”。“专业化”正是国防科技工业改革和一体化的国家工业体系建设的共同诉求和根本路径。国家工业体系是国家战略实施的根本基础,是国家的核心能力所在,一体化的国家工业体系建设目标决定着一体化的国家战略体系和能力建设。

当然也要看到,尽管受“行业化”发展体制制约,在国家加大对国防科技工业整体投入和重视后,我国一系列重大武器装备型号取得突破,这离不开国防科技工业内大量的科技工作者和技术工人的无私奉献和忘我工作,更离不开我国“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体制优势,正是得益于这一体制优势,我国大量优秀的科学家和各种资源被投入国防科技工业建设当中。我国40 年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实践已经证明,“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体制优势和市场经济完全可以兼容,并不矛盾。“集中力量办大事”在资源筹集和投入上有巨大的优势,而市场机制可以有效解决资源利用效率和成果检验问题,应该在社会主义市场机制下协调发挥作用。越是大量的资源投入就越需要重视资源利用的效率和效果。

对于国防科技工业改革的相关问题,习近平总书记在讲话中多次强调:要“坚决拆壁垒、破坚冰、去门槛”;要“敢于涉险滩、动奶酪,敢于破难题、闯难关,敢于趟路子、辟新径”;要“摆脱利益的羁绊”。伴随着我国深化改革工作进入攻坚期和深水区,不可避免地触及深层次利益矛盾,牵动既有利益格局变化。推进国防科技工业改革,构建一体化的国家战略体系和能力正是这样的深层次改革。从这个意义上讲,制约改革的很多障碍来自各种既得利益的羁绊。但是放眼长远,一体化的国家工业体系的构建是一种更加先进和科学的发展方式,不只有利于国家战略的实现和综合国力的提升,对于各参与方而言也是大大有利的。

从国家角度来看,我国经济建设的伟大成就,已经招致少数国家的嫉恨和打压。部分国家想通过在复杂集成和高技术配套领域同时打压我们,迫使我国接受他们主导的国际产业纵向分工格局把我国钉死在低价值配套的产业分工上。要打破少数国家的这种图谋,我国不只需要完善的国家工业体系,更迫切需要大量在关键专业领域具备世界领先能力的“专业化”企业。只有有了大而强的一体化的国家工业体系,才能通过持续开放、对外合作,推动构建我国全面参与、繁荣共享的全球工业体系而非少数国家图谋构建的“以美为顶”的全球工业体系。

从军队需求上讲,世界武器装备的对抗早已由“平台对平台”过渡到“体系对体系”,“体系化发展”已经成为习近平新时期军事理论的重要内容之一。在“体系化”发展视角下,单纯以技术指标衡量武器装备先进性的方法已经过时,只有实现实战条件下战术、战法的进步和制胜概率的提升才能代表武器发展的进步。这需要海陆空天网多领域武器装备发展齐头并进,相互融合。因此,行业分割的武器装备体制已无法满足武器体系持续拓展、迭代、革新的要求。面向未来的武器发展需要动员更多的专业技术领域投入武器装备发展中,也需要装备配套各专业领域能力迅速强化提升,这些都需要仰赖于一体化的国家工业体系。

对于地方政府而言,一体化的国家工业体系建设更是一次难得的发展机遇。在过去,我国作为全球最大的资本流入国,吸引了大量境外资本在各地投资,自然使招商成为各地普遍采用的发展产业的主要手段。但是时过境迁,我国正成为世界主要资本输出国之一。在此环境下,如果各地政府仍靠招商解决发展问题的话,那“商”又从何而来?因此,在供给侧改革的大背景下,各地迫切需要促进本地产业发展的新抓手。一体化的国家工业体系建设,一方面,可以通过国防科技工业改革向地方释放大量企业、人才、市场资源。另一方面,很多地方同一专业领域的企业多达数百家,却不能有效协调,都在低端领域重复建设,恶性竞争,正好利用这一机遇引导掌握核心能力的企业迅速做大做强。

军工集团在“拆壁垒、破坚冰、去门槛”的过程中并不处于被动地位,放眼长远,一体化的国家工业体系建设对各行业发展也是利大于弊。因为,在行业化发展体制下,各军工集团下属的专业化配套企业同样受制于行业分工难以做大做强,为了保证项目配套,即使处于劣势也要保证完整的配套能力,这些无形中都对行业发展造成了负担。特别是武器发展已发生重大变革,以人工智能为代表的大量新兴技术将应用于武器装备发展,智能化将是下一代武器的标志性特征和核心技术,但这些新兴技术是军工集团的短板和缺项。放弃基础专业配套领域,通过市场机制解决装备配套问题,将转化来的资源投入对武器装备发展更重要的新兴技术领域。

综上所述,一体化国家工业体系的构建,是提升我国科技工业整体能力的巨大举措,也是涉及军民用工业的重大调整,是攸关国家未来的重大改革举措。如何不折不扣地贯彻改革决策,防止出现选择性执行的问题,正确对待公与私、眼前与长远、局部与全局的关系,都是各参与方无法回避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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