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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族题材文学作品的隐喻翻译探析
——以《额尔古纳河右岸》英译为例

2019-12-02肖维青

四川民族学院学报 2019年5期
关键词:额尔古纳河右岸明喻喻体

潘 琪 肖维青

继新时期文化“走出去”国家战略提出后,中国文学译介日渐盛行,九十年代至今,中国当代文学的外译数量显著增加,中国文学在全世界范围内的地位和影响也经历了深刻变化。随着翻译研究文化转向的兴起,翻译学界已经达成共识:翻译不是在真空环境中进行的单纯语言活动,而是受到包括意识形态在内的等多种因素操控和影响的一种改写[1]。翻译无疑便带有特定的文化色彩,也由此被赋予了某种特殊的使命。民族题材文学作为反映民族文化和历史、承载民族形态的重要形式,这类文学作品的翻译对中国文化在海外的传播有着非常积极的作用。迄今为止,民族题材文学作品翻译研究大多从宏观角度入手,对译介模式[2]或翻译史进行探究[3][4],而鲜有从微观角度对这类作品翻译过程中的细节处理进行探究,如修辞翻译、话语表达模式等。而隐喻表达具有鲜明的语言、文化特色,汉语原文中隐喻的大量使用不仅为译者带来了巨大挑战,也为译者带来了文学发挥的空间。一方面,译者需要在两种语言系统间灵活切换,在对原语文本中的隐喻表达进行修辞分析的基础上,实现原语与目的语之间的语际转换。另一方面,隐喻表达中蕴含的文化内涵也是翻译的重难点,译者需精确把握汉语隐喻表达中的丰富意象,译出原文的意境之美。本文将以隐喻手法的翻译为切入点,以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额尔古纳河右岸》(以下简称“右岸”)的汉语原文与英语译文为研究对象,对民族题材的文学作品隐喻英译策略做出总结,为此类文学作品的英译实践提供一定借鉴。

一、《右岸》及其英译本

第七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额尔古纳河右岸》叙写了鄂温克民族的沧桑历史和少数民族群体的生活现状,语言精妙深沉,具有鲜明的艺术特点。《右岸》英译本为美国学者徐穆实翻译,以The Last Quarter of the Moon为英文标题,甫一出版就赢得好评,可以称得上是一部相当成功的译作。

隐喻修辞的大量使用是迟子建这部作品最为显著的文学特色之一,赋予小说独特精致的美感。众多隐喻修辞的使用大大提升了小说文字的生动性,在环境刻画和人物塑造方面产生了非凡的效果,增强了小说的文学魅力。作为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右岸》具有较高的文学价值和研究意义;同时,文本中隐喻数量之多也保证了研究的有效性。本文以《右岸》为例,在建立汉英平行文本的基础上,对平行文本中的隐喻修辞进行手动标注之后提取出带有标签的句段,以便对原文与译文中的隐喻表达进行细致全面的对照,从而对民族题材文学作品的隐喻翻译策略进行归纳总结。

二、《右岸》英译本中的隐喻处理

(一)纽马克隐喻翻译观

著名翻译理论家图里、奈达等,都尝试对隐喻翻译方法进行过总结,而英国翻译家纽马克曾对隐喻的翻译方法进行了较为系统的探讨,按照优先次序排列,提出了七种隐喻翻译方法:(1)在目的语中保留相同的喻体;(2)用目的语中合适喻体代替源语中的喻体;(3)将隐喻译成明喻,保留原语喻体;(4)将隐喻(或明喻)译成明喻,并标明喻底;(5)视语篇类型,译出隐喻的喻底;(6)视语篇情况,删除多余的或不重要的隐喻;(7)保留原语的隐喻,并标明喻底[5]。下文将以《右岸》英译本为例,对民族题材文学作品的隐喻翻译策略进行探析。

(二)《右岸》英译本中隐喻修辞翻译方法

本研究以建立《右岸》汉英平行文本为基础,对平行文本中的隐喻修辞进行标注之后提取出汉英文本中带有标签的句子,随后对汉英隐喻句进行逐句分析并且归类(见表1)。

表1 《右岸》隐喻修辞策略分类

1.保留并直接复制隐喻要素

在译文中完全保留原文的隐喻要素是《右岸》英译本中最常见的隐喻处理策略。根据表现形式,隐喻可分为显性隐喻(明喻)和隐性隐喻(暗喻)两类[6]。《右岸》原文出现频率相对较高的是显性隐喻(明喻),即运用“像”“如”之类的喻词明确表现两者事物之间的相似性。通过统计标注标签,在《右岸》原文203处隐喻表达中,显性隐喻占有174例,其余29例为隐性隐喻(见表2)。由此可以看出,在处理显性隐喻和隐性隐喻时,译者的翻译策略倾向于保留隐喻要素,即在译文中直接复制喻体,保持相同的隐喻表现形式。

表2 《右岸》隐喻形式

(1)原文:如今夏季的雨越来越稀疏,冬季的雪也逐年稀薄了。它们就像我身下的已被磨得脱了毛的狍皮褥子……

译文:Nowadays the summer rains are more and more sporadic,the winter snows lighter by the year.They're like my roe-deerskin under-bedding,which has shed its hairs from constant rubbing.

原句中将雨雪比喻成“被磨得脱了毛的狍皮褥子”。狍皮制品作为鄂伦春族的重要生活用品,极富少数民族文化特色。译者此处直接复制了喻体和喻底,并保留了原文中的显性隐喻表达方式,不仅准确描述出“雨雪”与“狍皮褥子”之间的相似性,同时也将原文的文化元素和语言风格尽数传入译文。译者此处保留喻体的处理方式也可以看作是“异化”翻译策略,通过保留异域元素实现文化渗透。

(2)原文:还有就是我嫁了一个男人,我的媒人是饥饿。

译文:And I married a man,with hunger playing my matchmaker.

此例原句隐喻的表现形式是隐性隐喻(暗喻),译文将此形式直接保留,也没有出现like,as之类的喻词。原句中将“饥饿”喻成“媒人”,这种表达看似非常荒诞、有悖常理,却通过“陌生化”制造出新奇的效果。强调读者新鲜感受的“陌生化”表达是文学作品区别于非文学作品的根本特征[7],而隐性隐喻则进一步放大了这种效果。译者此处选择了复制喻体、暗喻表现形式,将原文的文学性完全移植入译文,保留了原文的艺术表现力。

虽然汉英两种语言存在较大差异,但是两种语言系统也有诸多相似点。上述两个译例中,本体、喻体和隐喻形式均未做出改变,直接复制了喻体形象。保留并复制隐喻要素可以说是处理隐喻表达最直接、理想、简单的翻译方法。对于民族题材的文学翻译来说,这种处理方法更为广泛,可以达到“异化”翻译的效果,有利于实现文化交流目的。《右岸》译者徐穆实针对文内的多数隐喻采用这一翻译策略,也恰与其翻译此书的初心契合。正如他曾经在采访中所言,“书里的故事感动了我……《额尔古纳河右岸》并不是一部完美的著作,但它的故事抓住了我的心,让我不得不看。迟子建做到了一件很惊人的事情:她让我觉得,鄂温克族在20世纪的悲惨命运,通过活生生的人物,发生在我面前”[8]。而直接复制喻体形象,把原作的风味尽可能地展现在译文读者面前,则是译者出于对原作的热爱、对民族文化传承的责任,而做出的回馈。

2.显性隐喻(明喻)译为隐性隐喻(暗喻)

显性隐喻转译为隐性隐喻是《右岸》英译本中第二大最常见的隐喻翻译策略,通过统计标注标签,共计42例。明喻具有完整的比喻结构,包含本体、喻词、喻体,表达效果直接、生动。暗喻在效果上比明喻更深一筹,暗喻的优势在于比明喻简洁,通过主谓之间突然的冲突触发读者的挖掘意识,比明喻更能引起读者的兴趣[9]。

(1)原文:我跑到一处岩石下避雨。那片岩石是黄褐色的,上面生长着绿苔,那些绿苔形态非常漂亮,有的像云,有的像树,还有的像河流和花朵……[10]

译文:I hadn't walked long when it began to rain,and I rushed to take shelter under a tawny boulder with green moss growing on it.The shapes formed clouds and trees,rivers and blossoms…[11]

原文使用了显性隐喻,将绿苔的形态喻为“云”“树”“河流”和“花朵”,喻体均是大自然中最熟悉不过的意象了。译者翻译此处的隐喻时,采用了化显性隐喻为隐性隐喻的方法,用动词form代替喻词,一下子增添了译文的生动性。如果说显性隐喻通过喻词将“绿苔”与“云”“树”“河流”和“花朵”之间的相似性直接联结起来,那么隐性隐喻则利用谓语动词,赋予读者更大的联想空间,使本体与喻体之间的紧密性更强一步。同时,隐性隐喻的使用也大大减少了表达的直白性,强化了文学魅力。

(2)原文:我们和驯鹿就好像是雪花的奴隶,被罩在白茫茫的雪花中,它们不停地用冰凉的身体鞭打我们的脸。

译文:Shrouded in a vast expanse of snowflakes,we and the reindeer were their slaves.Their icy bodies lashed our faces incessantly.

原句中将“我们和驯鹿”喻为“雪花的奴隶”,喻词“好像”的出现将本体和喻体直接联系起来。通过联想“奴隶”的特点,读者很容易捕捉到“我们和驯鹿”与“雪花”之间的关系。译文则将显性隐喻转化为隐性隐喻,喻词被替换成系动词,两个看似没有关系的形象突然间被联系在一起,从而给读者留出咀嚼的空间,仔细揣摩本体和喻体之间的联系。除此之外,译文中的Were回译为汉语中的“是”,在汉语学界被归纳为“焦点标记词”[12][13],具有能够表达语义焦点的功能。综上几点,此句显性隐喻转译为隐性隐喻使译文的表达效果超越了原文,从某种程度上体现了译者的主体意识。

(3)原文:这泪水使我们相信,他的心,从此不会为达吉亚娜伤感,因为马伊堪就像一朵云,在瞬间飘入了他的心中,搅起了风雨。

译文:Those tears made us believe he was no longer aching over Tatiana,because a cloud named Maikan had floated into Gao's heart and begun to stir up wind and rain.

汉语原文中,“马伊堪”被喻为“一朵云”,在“他”的心中是最柔软的形象,不着痕迹却令“他”久久挂念。译文a cloud named Maikan没有使用任何喻词,表达更加凝练。将喻体提前也遵循了“末尾焦点原则”[14],引导读者将重心落在喻底上,仔细揣摩马伊堪在“他”心目中的形象。

显性隐喻中喻词的存在消解了语言的活力,而将显性隐喻转化为隐性隐喻可以避免太直白的表达使译文失去味道,使读者有“味同嚼蜡”的感觉。陈望道先生在其著作《修辞学发凡》中提到,明喻是“相类的关系”,暗喻是“相合的关系”[15]。这一点道出显性隐喻和隐性隐喻之间的本质区别,前者反映出本体与喻体之间的相似性,而后者更能凸显本体与喻体在内涵上的融合。通过转化给目的语读者留出足够的思维空间,鼓励读者琢磨译文的魅力。

3.保留隐喻的同时添加喻底

对《右岸》汉英平行文本中隐喻表达进行逐句对照时,笔者发现译者在处理部分隐喻表达时会选择保留隐喻方式,并且通过标明喻底对内容进行适当解释。而这种翻译策略基于译者的主观判断,或旨在降低译文读者的理解难度,或属于译者的创造力发挥。这种翻译方法与翻译过程中的“明晰化”策略[16]相照应。译者通过添加解释,在合理的基础上对原文进行阐释,撕去原文中可能存在的理解隔膜,从而降低译文的理解难度。

(1)原文:你只要用猎刀在树根那里轻轻划一个口,插上一根草棍,摆好桦皮桶,桦树汁就顺着草棍像泉水一样流进了桦皮桶里。

译文:All you have to do is cut a shallow opening at the root with a hunting knife,stick a straw in it,position the birch-bark bucket,and the sap flows naturally through the straw into the bucket like spring water.

汉语原文运用了显性隐喻的手法,本体是桦树汁,喻体是泉水。徐穆实翻译这句隐喻手法时,保留了显性隐喻。在复制本体与喻体的同时,译者添加了naturally一词,表现出桦树汁源源不断地从树根里流淌出来的画面,明示“桦树汁”与“泉水”之间的相似性,在一定程度上可以减少理解障碍。

(2)原文:维克特选择的是转弯处的一段水域,那里有回流,鱼就像刚被关进笼中的鸟一样,上蹿下跳着,很好叉。

译文:Viktor chose a bend in the river with a backwash,and the fish behaved like panicking birds that had just been shut inside a cage.They swarmed,jumping up and down,making them easy prey.

这句话原文中将“鱼”喻为“笼中的鸟”,初读时读者难免会浮想联翩,“刚被关进笼的鸟”这一意象可以被赋予许多特点,直到读到后面一句“上蹿下跳着”,读者才得以把鱼和笼中鸟之间的共性在脑海中联结起来。对于大多数读者来说,叉鱼是一种较为陌生的活动,仅从本体与喻体两个要素很难明晰地捕捉到这个隐喻表达的全部内涵。此句译文在保留显性隐喻、本体和喻体的同时,添加了panicking作为“笼中鸟”的修饰词,明确译出了笼中鸟刚被关进笼时的惊慌失措;而they swarmed作为另一添译成分则进一步明确交代了“很好叉”的原因。如此一来,译文读者的阅读难度大大降低了。

在民族题材的文学翻译中,涉及到对目的语文化读者来说陌生的意象或者生活体验时,采用明示喻底的“增译”策略可以降低读者的阅读难度,不失为一种明智的翻译方法。

4.保留本体变译喻体

对于非文学作品和一般的文学作品而言,纽马克第二条翻译策略“用目的语中合适喻体代替源语中的喻体”,采用“归化”的翻译策略,能够有效保证作品的可读性,给目的语读者带去尽可能流畅和对等的阅读体验。然而对于民族题材这类极具文化特色的作品而言,翻译作为跨文化信息传播的重要渠道,肩负着更重要的文化传承与传播任务。因此,抹杀了原语文化特色的“归化”的翻译策略无法真正实现原文最核心的文学价值。译者通过对喻体进行适当变译,强化喻体的原民族文化色彩可以对翻译过程中的文化损失进行补偿。

(1)原文:虽然我没有被枪击中,但我也像是父亲手中的一件猎物,毫无生气。

译文:Even though a bullet hadn't struck me,I was lifeless like the kandahang.

译者在处理汉语原文中的喻体“猎物”时,没有采用直译的方法翻译为prey,而是选择了变译为kandahang。一方面,kandahang(堪达罕,一种鹿科动物)作为prey的下义词,有效传达了原文内容;另一方面,此处通过堪达罕这一意象强化了喻体的民族文化色彩,增添了译文的民族性。从“猎物”一词的翻译中可以看出译者的良苦用心。

(2)原文:伊万的个子很矮,脸很黑,额头上有一个红痣,像颗耀眼的红豆。

译文:He was rather short,his face very dark,and he had a reddish mole that stood out like a 'love-pea' on his forehead.

原文中将“红痣”喻为“红豆”,译者处理喻体“红豆”时没有采用常规的译法,而是将其译为love pea(相思豆),为这个再普通不过的意象增添了浓厚的文化色彩。与直译相比,这样的处理不仅增强了意象的生动性,更为译文增添了标志性的民族文化气息。

三、总 结

本文以少数民族题材小说《额尔古纳河右岸》英译本为研究对象,辅以《右岸》汉英平行语料库所提供的数据,以翻译学者纽马克提出的普适隐喻翻译方法为原型,通过对译文中的隐喻表达的处理方法进行分析归纳,总结出四条适用于民族题材文学作品的隐喻翻译策略——保留并复制隐喻要素;将显性隐喻(明喻)译为隐性隐喻(暗喻);保留隐喻的同时添加喻底;保留本体对喻体进行变译。

其中,保留并复制隐喻要素是最简单、最直接的翻译方法,也是文学翻译中最常用的处理方法。将显性隐喻转译为隐性隐喻能够减少直白性,触发读者的挖掘意识,更能引起读者的兴趣。保留隐喻的同时添加喻底有利于增强译文的明晰度,降低目的语读者的阅读难度。保留本体对喻体进行变译能够强化喻体的原民族文化色彩,对翻译过程中的文化损失进行补偿。

与非文学文本或一般性文学文本相比,民族题材的作品因其自身携带浓厚的文化色彩而具有特殊性,采用的翻译策略也会有所不同。处理这类题材的文学作品中的隐喻表达时,译者作为行动主体,应将文学性的传达和文化传播效果作为翻译策略选择的标尺,必要时可以对原文本进行适当变译,以最大化地保留原文的文学价值和民族文化色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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