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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19-11-27

十几岁 2019年7期
关键词:士子长剑道士

妖书志-胜邪

文/陈赞(明德中学425 班) 指导老师/马臻

天地有正气,杂然赋流形,万物秉天地之气而生。殊不知,天地之间亦有戾邪之气,乱人心魄 ,或有形体,谓之 妖。

——《妖书》

锲子

广陵道有楼,名为双溪,辛词所言“人言此地,夜深长见,斗牛光焰”处是也。某日,一落魄书生濯足楼旁清溪,得剑三尺二寸长,吹毛断发,削铁如泥,而锋刃常利如新。剑身镂“胜邪”二字。书生以其祛邪避害,欣然佩之。后书生屡试不第,竟持剑入主考官卢氏宅,屠尽全家上下二十余口,旁人见其目烁红光,以为妖邪,莫敢近,然书生亦持剑自刎。此事后传为民间怪谈,剑,亦不知去向。

远远地,路的尽头一个人踽踽而行,似乎从来不曾停下。

近了,却原来是一名道士。只见他背负一个檀木剑匣,手上持一柄镔铁拂尘,身着一袭蓝白道袍,虽风尘仆仆,仍不减仙风道骨。

道士面露疲色。他为降妖诛邪四处游历,所见世间冷暖,妖祸横行,方知人心才是这世上最为叵测之物。不知不觉,竟已是而立之年,但他心中那份赤诚,仍却未曾改变。

“师父,待我下山,我定要荡尽世间妖邪,还天地一份朗朗乾坤!”记忆中那稚嫩的声音依旧回响在耳畔,但师父,却早已驾鹤西去。想到这里,已经不再年轻的道士少见地露出几分怅然。

转眼已是入秋,人们早早地换上了厚实的衣衫,可那股子逼人的寒意仍让来往的行人不禁打几个冷战。

道士依旧是那身道袍,孑然一身,他已游至广陵。

不日便是八月十八,广陵潮起,那“红旗青盖互明灭,黑沙白浪相吞屠”之景亦是吸引了四面八方前来观潮之人,平日里只闻鸡犬之声的广陵道也开始喧闹起来,人声鼎沸,摩肩接踵。但这熙攘的人群却让道士有些不喜:人多之地必有妖出没。道士不敢松懈,凭着多年寻妖的经验,他仔细在人潮中感知着妖的存在。

不多时,道士寻至一家客栈前,这里往来熙攘,许多外地的客商和前来游玩之人暂寓于此。客栈门口挂着一块槐木匾,上书“双溪”二字,龙飞凤舞,很是潇洒。

道士驻足良久,槐木可掩妖气,为妖所喜栖息之地。此处客栈人来人往,保不齐就有妖混迹其中,欲害人性命。

沉思一番,道士迈步走入客栈。

不远处,一个身着青白儒袍的年轻士子行色匆匆地赶来,他四下张望一番,也是走进了这家客栈。

阳光下,那士子身后被布条包裹的长条状物体露出了一角,一点寒光,令这个萧瑟的秋天更是多了几分肃杀。

是夜,道士放松了一整天紧绷的神经,准备宽衣入眠。

蓦地,空气里传来了一丝微不可察的血腥味。道士猛地睁开眼,手上掐捏法诀,念道:“杳杳冥冥,天地同生,散则成气,聚则成形,急急如律令,现!”

话音刚落,只见一缕红中带黑的雾气从空气中缓缓浮现,向楼下院中延伸,掺杂了些许戾气。这般情形道士还从未遇到过。醒了醒神,道士披衣而起,自窗户飞掠而下。

提上一口真气,道士悄无声息落于地面。院中,桃花开得正艳,而树下,一个士子正弹剑作歌。

“衣端白雪回风落,剑底桃花……嗝……漫血香。”士子竟似有几分醉态。而他手中的剑,正缓缓向下滴着鲜血,染红了自己身上的儒袍,士子也浑然不觉。“叮——”士子用指节扣击着剑身,清越的剑鸣在寂静的夜里显得很是突兀。

道士正暗自诧异:此时已近三更,这士子举止为何如此反常,那剑上的鲜血,又是什么缘故?

谁料,那士子已提剑踉踉跄跄地向他奔来。“刺啦——”剑,在地上划出一道肉眼可见的沟壑,便已是袭向道士面门。

这士子究竟是妖所化还是被妖所控?迟疑之下,道士举起拂尘准备抵挡这来势汹汹的一剑。“唰——”道士预想中的金铁交鸣之声并未传来,那锋刃已将这柄镔铁所淬而成的拂尘一分为二。道士心头大骇,急忙向后躲闪,这才避过。

定住身形,道士再将目光投向那士子。按理说一介书生不该有如此力道,可究竟为何……道士视线下移,聚焦到士子手中那把长剑上。

再看那士子,一击不成,他竟变得有些疯魔。只见他低头一把扯掉了头上束发所用之冠,再抬头时,双目,竟隐隐泛起红光。

原来如此。道士心中了然,这士子定是被手中的这柄凶器控制了心神,想必只要夺下他手中之剑,眼前之局可解。

念此际士子又提剑冲来,道士一个箭步上前,不退反进,闪身夺下了那柄寒光砭骨的长剑。手中剑被夺,士子目光顿时恢复清明,但仍有几分呆滞,片刻,他已被道士用掌刀击晕于院中。

道士再把目光投向手中长剑。剑身长约三尺,上面还镂着两个篆体字。

“胜……邪?”道士勉强辨清了剑身上的字,未作多想,一股气流便是逆着经脉冲向头部。“这是……”伴随着一阵梦呓般的低语,道士眼前一黑,已是不省人事。

道士回过神,发现自己身处一处道观,庭中枇杷,屋上脊兽,竟依稀有着儿时记忆中的模样。“降……妖……观!”抬头看着那熟悉的字迹,道士不觉已流下两行热泪。

多少年了?自及冠之年下山起,云游四海,降妖卫道十余年,却再未曾回过那个自己长大的地方,那个如家一般的地方。片刻出神过后,道士快步走入内屋,叫道:“师娘,师弟,我回来了!”推开房门,他却愣住了。

眼前是一幅人间地狱般的图景:一个鹤颜华发的老妪被一柄长剑钉在墙上,一个人形的妖物正嘿然狞笑,追逐着那些年幼的小道士。

“师娘!”已至中年的道士悲愤痛呼。一个声音在他耳畔响起:“杀了它,杀了这个妖物,为师娘报仇!”听到这蛊惑人心的声音,道士一阵释然:果然是幻境。

心头大定,道士一个健步冲上前,拔出了那墙上的剑,见篆体“胜邪”二字,道士暗自冷笑,一道“化妖符”便贴在了剑身之上。

“嗡……”长剑一阵嗡鸣,一个略显凄厉的声音从中传来,“你是如何看破吾这幻阵?”

“你道行还太浅,一介修道之人怎会不设防?”道士言及此,脸色也有些黯然:降妖观,终究是回不去了吗?

“不愧是人类,果然卑鄙!”那声音似有不甘,“只可惜吾这般天地神物,竟丧于尔等鼠辈之手!”

“休要多言,一个妖物而已,再等上一时三刻,你便是一缕青烟了,死到临头不自知,还大放厥词?”道士冷哼道。

“嗬。”那声音不怒反笑,“小道士,汝可知吾乃春秋时越王允常所铸五剑之一?”

“知道,你本是欧冶子所铸短剑,因你每铸一寸,邪长三分,故只铸半截,名为胜邪。传闻当时赤堇之山破而出锡,若耶之溪涸而出铜,天地异象。可不知为何你却是柄长剑,难不成,你是假的?”道士戏谑道。

“呔,无知小儿!”那声音气愤道,“吾本是长剑,汝所言每铸一寸,邪长三分,不过是后人附会罢了。”

“那你为何这般邪气凛然,还说不是妖物,自欺欺人尔!”

道士话音刚落,周围恰似修罗地狱般的图景如潮水退散,只留一片黑暗。

“邪气凛然?非吾之过也。”那声音似有万千感叹,万千不甘,“吾这有一段往事,汝可愿听?”

“愿闻其详。”听到那声音中夹杂的些许沧桑,道士也有些茫然,不由应声。

……

“当——当——当——”伴随着阵阵金铁碰击声,男人不断抡起手中的铁锤,用力向下砸去。烟熏火燎中,豆大的汗珠不断从男人的脸庞滑落,滴在那被烧得通红的烙铁上,化作缕缕白烟。

男人名为欧冶子,是那个时代最负盛名的铸剑师。而此时,他正在为那越王允常铸造五把神剑,湛泸、纯钧、鱼肠、巨阙,以及胜邪。至于用途,无非杀人尔。铸造完前面四把剑,这段时间,男人一直在思考,剑,本是凶器吗?想到这里,脸上流露出几分苦涩。

忽地,男人眼前这柄已初具雏形的剑坯渗出了缕缕黑气,欧冶子大惊失色,急忙停下了手中铁锤。不知为何,一丝凉意从指尖传来,分明身在闷热难耐的熔铸炉旁,欧冶子竟是感觉如置冰窖之中,遍体生寒。

“邪气?!”纵然他已是阅尽世间千万剑,这般诡异的情形却也是闻所未闻。

按理说,这神剑取材于天地神物,本不该沾染如此邪祟之气,奈何为铸造其余四剑,那若耶之铜、赤堇之锡已是久受人间刀斧劈斫,再不复盎然神辉。加之欧冶子心神也多有耗损,无端生出些许戾气,剑本无心,受其侵染,自然多出些许邪气。

那欧冶子见此情形,也就此停手,让那剑坯自行凝形,成了一柄短剑,而后也就闲置一旁,更不打算交给那越王,以免受其影响,戕害无辜。

一日,一个黑衣人来到欧冶子处,自称是越王所派,前来取剑。欧冶子也未曾多想,指了指铸造台上那四柄神剑。

“还有一柄呢?”黑衣人看了看那四柄神光盎然的神兵,一丝喜色涌上眉间,旋即又化作一丝疑惑,问道。

“材料不足,只有四柄了。”欧冶子难得撒了一个谎。

那人也未曾多想,点了点头,拿起了一柄长剑,似要仔细端详。

忽然,那黑衣人一个转身,递出了手中长剑,欧冶子也是不及闪躲,顿时,鲜血浸染了他胸前的衣裳。

一个声音桀然一笑:“放心吧,欧冶子大人,这几柄神剑,将是您一生中最杰出的作品,越王不会埋没它们的。至于您,这世上再不会有第二个欧冶子,也不会再有第五柄这样的神兵了!”

那声音仍在耳边萦绕,欧冶子仿佛明白了什么,他挣扎着再次站起。只见欧冶子踉踉跄跄地行至那铸造台边,从一旁取来一柄有些蒙尘的剑坯,伸入熔炉中,竟是准备再度冶炼。

“当——当——”单调的声音再度响起,欧冶子又是抡起了铁锤,要将那残缺的短剑完成,丝丝黑气不断从剑身冒出,欧冶子也开始七窍流血。血,已是黑色。

看着这般情形,纵然黑衣人神志坚毅远超他人,此时也无端生出恐惧之感,大吼一声,飞身向前,再度递出长剑……

“后来,吾几经辗转,竟沦丧于凡夫俗子之手,更成了那所谓汉高祖斩白蛇之剑,可笑,可笑!”

道士沉默良久,缓缓开口道:“这么说,那戾气本自天生?”

那声音没有回答,转而问道:“小道士,何为妖?”

“戾气成形是为妖。”道士回忆着《妖书》上的内容,答道。

“戾气?戾气从何而来?还不是汝等自诩为万物之灵的人类!自欧冶子伊始,吾便染上了那血红的戾气,每杀一人,那死者的怨气又侵染吾身,这剑身,早已非吾所有,而是那戾气所控制!吾是恨透了汝等自以为是、道貌岸然的所谓天地灵长。与禽兽何异?”那声音愈发尖锐。

道士沉默了,他回想起这些年在山下的所见所闻。西北战乱未曾停止,贪官污吏草菅人命,而那些愚夫妒妇之间也是争执不断。他也曾听见过几个理性的声音,但很快便淹没在无数个愤怒的口诛笔伐之中。难不成,妖,真是人心所生?

“尽管如此,那也不是你戕害无辜的理由!剑本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剑上的血,也只能证明你是个用戾气乱人心魂的妖,而不是所谓天地神物!”片刻后,道士沉声说道。

“哈哈哈!”那长剑止不住剧烈颤抖,“吾自知时日无多,也不妨告诉汝,这剑身鲜血是这客栈主人的,但他绝不是所谓无辜之人,汝难道未曾发觉虽是仲秋,但那院中的桃花却早已开放了吗?因为这店主将那些被他虐待致死的童仆埋于院中的缘故,死人血肉滋养,这桃花才如此之艳啊!”

“还有那士子,若不是他觊觎这店家女儿美貌,一心想杀了那店家,好将其据为己有,心神早已被戾气侵染,又怎会为吾所控?”

“自吾诞生灵智始,眼前便只是一片血红,生而为妖,亦非吾本愿!吾不能学轩辕诛尽四方妖邪,还天下一片朗朗青天,生吾何用,生吾何用!”那声音有些歇斯底里。

旋即,那长剑停止了颤抖,寸寸碎裂,化作尘埃,周围的黑暗也开始退散,道士已置身于客栈的后院中。

院中,满树的桃花竟有几分鲜血般的殷红,妖艳无比。远方,天空也是泛起了一抹鱼肚白。已是拂晓时分了。

恍惚中,道士仿佛看到了过去。

那是个茹毛饮血的时代,钻木取火,飞土逐肉。

那是个烽火连天的时代,逐鹿中原,血流漂杵。

他听到先人唱起古老的歌谣,他看到一个战士迎着余晖走来。

他还看到了那个未来,那个无比遥远,让人迷惘的未来。

尾声

夕阳西下,一个人朝着远方走去。

那是一个道士。

道士无名,或许曾经有吧,但他早已忘了。

前方的路上,还会遭遇什么,道士不知道,他也不想知道。

道士身后,在那条他走过的路上,一棵小草已悄然发芽,迎接着又一年的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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