鄂伦春语的并列结构及类型特征

丛 珊

(中国社会科学院 民族学与人类学研究所，北京 100081)

并列结构(coordination)是指同一类型的两个或两个以上的语法单位组合成一个更大的单位，并且与周围其他成分具有相同语义关系的句法结构，并列成分包括词、短语、小句等[1]34。作为一种句法关系，并列结构要求其并列成分在句法和语义角色上保持等同的地位[2-3]。跨语言研究表明，并列结构普遍存在于世界语言中，不同语言在并列结构的形式表现方面具有类型学上的诸多共性特征。

鄂伦春语属于阿尔泰语系满—通古斯语族北通古斯语支。使用鄂伦春语的鄂伦春族是我国东北地区人口最少的少数民族之一。据2010年全国人口普查统计，鄂伦春族人数为8 659人，主要聚居于内蒙古呼伦贝尔市和黑龙江省的大、小兴安岭地区。就形态类型而言，鄂伦春语是使用后附成分的粘着型语言，形态变化丰富复杂。作为句法结构的重要形式之一，鄂伦春语的并列结构鲜少使用分析性连接手段，连接成分较少，无连接词标记是连接并列成分的主要方式。有关鄂伦春语并列结构的相关研究仅见于少数鄂伦春语的系统描写著作中[4-7]，已有研究采用传统描写语言学视角，由于提供的语料较少，缺乏详细的描写，故难以考察鄂伦春语并列结构的全貌。

本文在功能类型学理论指导下，以田野调查所获自然语料为基础，系统介绍鄂伦春语的并列结构，考察其连接类型、语义分类、并列策略以及并列成分的缺省情况，并简要讨论表示并列语义关系的几种特殊句法结构。本文涉及语料均来源于笔者于2016年以来的浸入式田野调查，调查地点为内蒙古呼伦贝尔市鄂伦春自治旗托扎敏乡的希日特奇猎民村和木奎猎民村。

一、鄂伦春语并列结构的连接类型

从类型学角度来看，并列结构的语义—句法类型与连接方式的选择有关，由小品词或词缀表示的连接词是许多语言连接并列成分的主要手段之一。Haspelmath基于连接词(coordinator)的语序和类型特征，将世界语言的并列结构大致分为：无连接词标记类型(asyndetic)、单连接词标记类型(monosyndetic)以及双连接词标记类型(bisyndetic)[8]6。在并列成分的类别方面，名词性短语并列和事件并列(动词性短语或从句)的连接方式往往存在差异。

鄂伦春语并列结构的连接类型较为丰富，包括无连接词标记、连词、附缀等形式手段。但是由于连接词的数量较少、使用频率较低，在多数情况下，采用无连接词标记的意合法表示并列关系。同时，不同类别的并列成分在连接方式上也有所不同。

(一)无连接词标记类型

使用无连接词标记类型(意合法)的并列结构在世界语言中非常普遍，这种形式也是连接鄂伦春语并列成分的基本手段之一。并列成分之间是一种纯线性连用，不借助任何形式标记，仅依靠成分之间意义上的联系表达并列关系。

稠李子 山丁子

稠李子和山丁子

聪明 可爱 孩子

聪明可爱的孩子

我-领格 哥哥-1单 弟弟-1单 学校-与格 去-陈述.过去.3

我的哥哥和弟弟去上学了。

以前-与格 鄂伦春 人 桦树皮-工具格 桦皮盆-非定指宾格 桦皮篓-非定指宾格

atamal-a murutʃhun-ri-ʃl-w-n-tʃha.

桦皮箱-非定指宾格 桦皮帽盒-非定指宾格 这-复数-定指宾格-3 做-陈述.过去.3

以前鄂伦春人用桦树皮做桦皮盆、桦皮篓、桦皮箱、桦皮帽盒这些东西。

名词性词或短语充当并列成分在鄂伦春语的并列结构中最为常见。由于两个谓语动词不能在同一小句中共现，因此，表达并列语义关系的动词需采用非限定形式，并非并列句法结构(见下文)。与名词性成分的并列标记方式相似，小句之间也可以采用无连接词标记形式构成并列复句。虽然并列小句之间没有连接词成分，但实际上复句内部也存在一些帮助连接的方式，比如：并列小句的句式较为整齐或呈对称分布，如下面例句(1)本文人称领属标记和一致关系标记语法信息使用缩写标注，例如：“1单”表示第一人称单数领属标记或一致关系标记；“2单”表示第二人称单数领属标记或一致关系标记；“3”表示第三人称领属标记或一致关系标记，无单复数区别。人称领属标记位于名词性成分后；一致关系标记则粘附在谓语动词词干上。所示。

以前-与格 男 人 地方-位格 打猎-陈述.过去.3 媳妇 人

家-领格 里面-与格-3 许多 干活-陈述.过去.3

以前男人在外面打猎，女人在家干很多活。

⑥tharnaatʃurkhkhn-tu tʃkhth-jluthi-tʃh

那 姑娘 小伙子-与格 饭-非定指宾格 做(饭)-陈述.过去.3

家-定指宾格-3 收拾-陈述.过去.3 茶叶-非定指宾格 烧-陈述.过去.3

那个姑娘给小伙子做饭，收拾屋子，烧茶水。

(二)连词

在语序类型方面，连词可以分为前置连词和后置连词两类。Stassen指出，连词的位置与语言的基本语序有关，后置连词往往出现在OV语序的语言中[9]26。鄂伦春语是典型的OV语序类型语言，虽然连词数量较少，但是有后置连词和前置连词之分，并且鄂伦春语的连词只能用于连接并列小句。下面，本节对鄂伦春语的两类连词进行列举分析。

1.后置连词

跨语言研究表明，后置连词比前置连词更具有依附性，也被称为连接助词。鄂伦春语的后置连词tʃaaln“虽然”通常位于前一个小句的末尾，用于表示转折关系的并列复句中，结构标注类型为：A-co B。

鸭子 狐狸-与格 抓-被动-陈述.过去.3 虽然 事情-非定指宾格

aatʃhn nkhtʃhaan tʃn-tʃha.

没有 鸭子 想-陈述.过去.3

虽然鸭子被狐狸抓住了，(但是)鸭子想没事的。

⑧akhn-n kthkhun tʃaaln nkhun-tukh-in-ʃi-n thr-r.

哥哥-3 聪明 虽然 弟弟-离格-3 不-陈述.现在-3 胜-现在分词

哥哥虽然聪明，(但是)比不上弟弟。

2.前置连词

与后置连词相比，鄂伦春语前置连词的数量稍多，主要位于后一个小句的句首，标记并列小句之间表示承接、因果、转折等不同的语义关系，结构标注类型为：A co-B。常见的前置连词包括：thikhʃ“然后”、thm“因此、那么”、thatw“但是”。

(1)thikhʃ“然后”主要连接合取关系的并列结构，表示承接关系，例如：

⑨tharpjumukhʃu-iltn-t-n tʃhaphtʃh-ra-n thikhʃthar-wa

那 人 冰-领格 旁边-与格-3 砍-陈述.现在-3 然后 那-定指宾格

背-陈述.现在-3

那个人砍冰的旁边，然后背它(冰)。

莫日根 二 狍子-非定指宾格 杀-陈述.过去.3 然后 家-位格-反身.单

回去-陈述.过去.3

莫日根打了两个狍子，然后回家了。

(2)thm“因此、那么”主要表示并列小句的承接关系或因果关系。

冬天 时间-与格 动物 人-领格 声音-定指宾格-3 远 地方-与格

听-陈述.现在-3 所以 人 杀-联合副动 不-陈述.现在-3 能-现在分词

冬天的时候，动物在远处能听见人的声音，所以不能打猎。

他 那 狍皮帽-定指宾格 非常 喜欢-陈述.现在-3 那么

thar-wa nkan〈t〉n puu-khl！

那-定指宾格 〈与格〉他 给-祈使.2单

他非常喜欢那顶狍皮帽，那么(你)就给他吧！

(3)thatw“但是”主要用于转折关系的并列结构中。

我-领格 父亲-1单 查尔巴奇 山-与格 打猎-趋向体-陈述.过去.3 但是

什么-非定指宾格=小品词 不-陈述.过去.3 得-现在分词

我的父亲去查尔巴奇山打猎了，但是什么也没得到。

我 那 老头儿-伴随格 得-共动-陈述.过去-1单 助动 但是 他〈领格〉

名字-定指宾格 我 忘-陈述.过去.1单

我和那个老头儿见过面，但是我忘了他的名字了。

通过调查发现，上述用于连接并列小句的前置连词和后置连词并不具有强制性，省略并列复句中的连词，仅依靠并列小句之间意义上的联系，在句法和语义方面也不会造成歧义。

(三)后置附缀

在现存鄂伦春语中，有一部分连接词必须依附于并列成分才能出现，语音独立性较弱，在形式上与所粘附成分的元音保持松紧上的元音和谐关系[10]，表现为不同的变体形式，比如：thkatʃh/thiktʃhi“或者”、jmaa/joom“或者/还是”等。

其中，thkatʃh/thiktʃhi“或者”粘附于前一个并列成分后，标记类型为：A-co B； jmaa/joom“或者/还是”是双连接词类型，需要同时标记两个或多个并列成分，即：A-co B-co，并且仅限于疑问句中。实际上，这些连接成分在功能上是指向并列小句或短语等并列成分的，与所依附词干并没有直接的结构关系，因此，根据语音特点和形态句法表现，本文将其看作“后置附缀”。

明天 他 山-位格 背(柴)-陈述.现在-3=或者 河-小称-位格

鱼-非定指宾格 杀-陈述.现在-3

明天他或是去山上背柴，(或是)去小河里抓鱼。

你 酒-非定指宾格 喝-陈述.现在.2单=或者=语气 不-陈述.现在-2单

喝-现在分词=或者=语气

你喝酒啊，还是不喝啊？

二、鄂伦春语并列结构的语义分类

并列结构中的并列成分在句法上是等立的，整合度较低，并列成分之间的逻辑关系却可以呈现出不同语义类型。Haspelmath将并列结构归纳为三种语义类别，包括：合取关系(conjunction)、析取关系(disjunction)和转折关系(adversative coordination)[8]22。以上述分类为依据，本节对鄂伦春语并列结构的语义类别进行考察。

(一)合取关系

合取关系，也称“和”类并列关系(and-coordination)。狭义的合取关系是两个并列成分在意义上平行，相互独立，没有先后、相属等逻辑关系，并列成分之间互换位置并不影响全句的意义。在鄂伦春语中，表示合取关系的并列成分主要采用无连接词标记的意合法手段。每个并列成分的语义角色和语法范畴表现都相同。

那 小伙子 刚才 柳蒿牙-非定指宾格 野猪-领格 肉-非定指宾格

吃-陈述.过去.3

那个小伙子刚刚吃了柳蒿牙和野猪肉。

以前-与格 政府 鄂伦春人-与格 衣服-非定指宾格 做-陈述.过去.3

饭-非定指宾格 给-陈述.过去.3 学校-与格 送-陈述.过去.3

以前，政府给鄂伦春人做衣服，给(鄂伦春人)食物，送(鄂伦春人)上学。

由以上两个例句可知，鄂伦春语表示合取关系的并列结构在语义功能和句法结构方面具有高度的相似性。在例中，充当直接宾语的并列结构为khopi thrkh-i ult“柳蒿牙和野猪肉”，需要在每个并列成分后粘附非定指宾格标记-jV(2)鄂伦春语的元音和谐规则对元音共现有严格的限制，根据元音和谐规则，松元音/i，ii，u，uu，ee，o，oo，，/和紧元音/，，，，εε，，，a，aa/不能同时出现在同一个词中，附加成分内的元音要与前面词干最后一个音节的元音保持松紧上的一致。“V”代表词缀内部受词干元音和谐规则制约的元音变体。。例中的三个并列小句的谓语动词都表现为相同的陈述式范畴和过去时范畴，而同一个施事arpan“政府”和受益者urtʃheen“鄂伦春人”在后两个并列小句中可以省略。

除了使用无连接词标记手段以外，在合取关系的并列复句中还可以插入个别语法化程度尚未虚化到连词阶段的副词或关联性短语，例如：

那 老太太 桦树皮-工具格 桦皮篓-非定指宾格 做-陈述.现在-3 也

khamr-ja-ra-n.

桦皮背筐-非定指宾格 做-陈述.现在-3

那个老太太做桦皮篓，也做桦皮背筐。

那 二 人 一-3 划船-陈述.现在-3 另 一-3 枪-非定指宾格

tʃawa-tʃha-ra-n.

抓-持续体-陈述.现在-3

那两个人一个在划船，一个持着枪。

(二)析取关系

析取关系，也称选择并列关系(or-coordination)，表示说话者提出多个可选项而并未选定的并列关系。鄂伦春语表示析取关系的并列结构主要由后置附缀标记连接，jmaa/joom“或者/还是”通常用于选择疑问句；thkatʃh/thiktʃhi “或者”位于陈述句的情况较多。

你 鄂伦春 人=或者=小品词 鄂温克 人=或者=小品词

你是鄂伦春人还是鄂温克人？

明天 早晨 你 这-与格 来-陈述.现在.2单=或者 你-领格 弟弟-1单

来-陈述.现在-3=或者

明天早晨你来这里？还是你的弟弟来？

他=或者 走-陈述.现在-3=或者 我 走-陈述.现在.1单

他走或者我走。

表示析取关系的并列成分也可以采用无连接词标记手段，一般适用于选择疑问句中。鄂伦春语的选择疑问句属于高基频语调类型，并列成分的末尾都呈上升语调模式，就可以与相同句法结构的陈述句区别对立，比如，上述例可以变换为：

你 鄂伦春 人 鄂温克 人

你是鄂伦春人还是鄂温克人？

(三)转折关系

从语言类型学的角度来看，表示转折关系的连接词在大多数语言中普遍存在。鄂伦春语表示转折关系的连词有前文提到的后置连词tʃaaln“虽然”、前置连词thatw“但是”等。此外，无连接词标记手段也是表达转折并列关系的重要方式之一。

这 枪 非常 旧 虽然 用-现在分词-与格 好

这杆枪虽然非常旧，(但是)好用。

冬天 时间-与格 这 地方 非常 冷 但是 样子 漂亮

冬天的时候，这地方非常冷，但是很漂亮。

猫 箱子-定指宾格-3 嗑-联合副动 不-陈述.现在-3 能-现在分词 老鼠-非定指宾格

抓-现在分词-与格 好 莫日根(好猎手)

猫不会嗑箱子，(但是)抓老鼠的时候是个好猎手。

三、鄂伦春语的并列策略

跨语言研究表明，世界上不同语言的连接手段可以呈现出多样化的形式类型，其中，许多语言并列结构中的连接标记与伴随标记同形。此外，还存在不同于标准并列模式的并列策略，比如：包容性连接策略(inclusory conjunction)、总结性连接策略(summary conjunction)等[8]28。在鄂伦春语的名词性并列结构中，除了无连接词标记和连接词这两种基本并列方式以外，也有两种并列策略能够表示特定的并列关系，分别为伴随性连接策略和总结性连接策略。

(一)伴随性连接策略

Stassen以260种语言为调查样本，考察连接名词性成分时可以使用伴随性连接手段(with-languages)的语言，主要分布在撒哈拉以南非洲、东亚、东南亚和太平洋群岛等地区[9]31。世界上许多语言的名词性成分并列连接标记与伴随标记相同，如伴随介词、格范畴标记等。鄂伦春语的伴随结构采用格范畴的标记手段。通过调查发现，这种伴随性连接手段在少数情况下也可以用于并列结构中，但是适用范围和频率极为有限。

在鄂伦春语的伴随结构中，有生名词后通常粘附工具伴随格标记-tʃi/-tʃ，表示与小句主语发生共同性质的某一动作行为的伴随者或偕同者[11]。谓语动词词干后面接缀的一致关系标记与小句主语在人称和数范畴方面保持一致，例如：

我 老太太-伴随格-反身.单 经常 背柴-陈述.现在.3

我经常和我的老伴儿背柴火。

以前-与格 我们 老 人-复数-伴随格 打猎-陈述.过去-1复(排除)

以前，我们跟着老人打猎。

这 孩子-小称 爷爷 奶奶-伴随格-反身.单 跟-泛动体-陈述.现在-3

这个小孩跟着爷爷奶奶(生活)。

以上例句中的伴随结构都可以表达并列语义关系，但是小句的谓语动词不与伴随名词有人称和数范畴方面的联系，仅与小句的核心论元pii“我”、puu“我们”和ri khkhaakhaan“这个小孩”保持一致关系。因此，上述伴随结构不能被看作并列句法结构。

值得注意的是，在所调查的自然语料中，个别含有伴随结构的句子较为特殊，小句主语和伴随名词共同与谓语动词在人称和数范畴上保持一致关系。但是这种小句的数量极少，并且小句的谓语动词只能为共动态形式。

我 你-伴随格 海拉尔-位格 去-共动-祈使-1复(包括)

我跟你一起去海拉尔吧！

跨语言研究表明，从伴随标记到并列连接标记是一种常见的语法化路径[9]18。鄂伦春语的工具伴随格标记-tʃi/-tʃ也符合Haspelmath提出的并列连接标记的语义演化路径[1]19，即：

孩子-复数 鱼叉-工具格 鱼-非定指宾格 叉-陈述.现在-3

许多孩子用鱼叉叉鱼。

以前 鄂伦春 打猎-现在分词-工具格 命-反身.复 养-陈述.过去.3

以前鄂伦春人以打猎为生。

(二)总结性连接策略

许多语言可以通过数词、量词或表示范围限定的副词来总结合取并列关系，这种形式手段被称为总结性连接策略，如蒙古语、古典藏语等。在少数情况下，鄂伦春语的名词性并列成分也可以与数量词搭配组合，后置于并列成分的数量词起到总结合取语义关系的作用。在形态上，只有数词能够接缀与名词性并列成分相同的语法范畴标记。

白依尔千 柯尔特依尔千 二

白依尔千和柯尔特依尔千(鄂伦春族的两个姓氏)

以前-与格 鄂伦春 人 儿媳妇-非定指宾格 要-现在分词-假定-3 马

thrkharakh-jalan-wa-n puu-tʃh.

野猪 酒-非定指宾格 三-定指宾格-3 给-陈述.过去.3

以前鄂伦春人娶儿媳妇的话，给马、野猪和酒这三样。

以前 时间-与格 鄂伦春-领格 夏季狍皮袄 冬季狍皮袍 半高狍皮靴

mεεthakhaan-a urkhnin kiptʃhkhʃ-tʃi-ra-n.

狍皮帽-非定指宾格 全都 狍皮-工具格 做-陈述.现在-3

以前，鄂伦春人的夏季狍皮袄、冬季狍皮袍、狍皮靴和狍皮帽全都是用狍皮做的。

四、鄂伦春语并列成分的缺省情况

在跨语言分布中，许多语言的并列结构内部都存在不同程度的缺省现象，等同成分通常无需重复出现，这符合语言的经济性原则。鄂伦春语省略等同论元的现象较为常见，同时，也有部分等同成分受到省略规则的限制或不能删略。下面，本节从两个方面对鄂伦春语并列成分的缺省情况进行简要列举。

(一)可以省略的等同成分

从类型学视角来看，并列结构中的省略现象可分为前向省略(analipsis)和后向省略(catalipsis)[8]39。不同语序类型语言所表现的并列结构内部的省略情况存在类型差异。在鄂伦春语的并列结构中，如果并列小句含有等同论元，比如：主语、直接宾语、间接宾语等，那么，第二个并列小句中的等同论元以省略为常，这种并列成分的缺省现象属于前向省略，例如：S[O]V+S[]V； [S]OV+[ ]OV。

我-领格 姐姐-反身.单 唱歌-现在分词-定指宾格 喜欢-陈述.现在-3 我 也

喜欢-陈述.现在.1单

我的姐姐喜欢唱歌，我也喜欢。

父亲-1单 酒-非定指宾格 爷爷-与格-反身.单 给-陈述.过去.3 叔叔 也

puu-tʃh.

给-陈述.过去.3

父亲给爷爷酒了，叔叔也给了。

你 我-领格 屋子-反身.单 收拾-趋向体-陈述.现在.2单 我-与格

饭-非定指宾格 做(饭)-陈述.现在.2单

你收拾我的屋子，给我做饭。

(二)不能省略的等同成分

在鄂伦春语的并列复句中，等同谓语动词的省略情况受句中其他论元成分的限制。当并列小句中的宾语不相同时，谓语动词不能缺省，如例。当并列小句中的等同谓语动词为不及物动词时，该谓语动词必须出现，如例，如果省略第一个小句的不及物动词，并列复句就会变成含有名词性并列成分的简单句，整个句法结构发生改变。

我-领格 弟弟-1单 跑-现在分词-定指宾格 喜欢-陈述.现在-3 我

olpo-tho-wo aja-w-m.

游泳-现在分词-定指宾格 喜欢-陈述.现在.1单

我的弟弟喜欢跑步，我喜欢游泳。

明天 早晨 亲戚-复数 来-陈述.现在-3 朋友-复数 也 来-陈述.现在-3

明天早晨，亲戚来，朋友也来。

那-领格 儿子-3 学校-与格 去-陈述.过去.3 我-领格 姑娘-反身.单

也 去-陈述.过去.3

他的儿子上学了，我的女儿也上学了。

五、表示并列语义关系的其他句法结构

Comrie指出，许多语言中能够表示并列语义关系的特定结构，在句法构造上实为从属结构，即一个动词形式(包括其论元和修饰语)依附于另一个动词形式，不能独立充当小句谓语[12]。阿尔泰语系语言中的动词性并列成分所采用的副动结构就属于这种类型。鄂伦春语的动词性并列语义结构主要由并列副动、联合副动等副动形式来表示。在句法结构上，副动形式所充当的副词性小句是主句的修饰语，不能独立成句；在语义功能上与主要小句的谓语动词构成并列的语义关系，相关例句如下所示。

那 老 人 小 锅-小称-与格-反身.单 水-非定指宾格 倒-并列副动

phnthu-wlu-r-n.

鹿茸-定指宾格 煮-陈述.现在-3

那位老人一边往小锅里倒水一边煮鹿茸。

二 老太太 烟-非定指宾格 抽(烟)-并列副动 桦皮篓-小称-非定指宾格

做-陈述.现在-3

两个老太太一边抽烟一边做小桦皮篓。

诺敏千 也 斯木克-位格 跟-联合副动 搬-陈述.过去.3

诺敏千也跟着搬到斯木克。

由以上例句可知，表示并列语义关系的副动形式在句法结构和语义功能表现上并不是严格的一对一的对应关系。Haspelmath没有界定含有并列语义关系的副动形式所属的从属或并列的性质[8]47。以并列结构的句法表征为判定标准，标记鄂伦春语动词性并列结构的副动形式，只能用于主从复句中，充当主句的副词性小句。这种表示并列语义关系的常见句法结构并不属于并列结构，将另文讨论。

六、小结

本文运用功能类型学理论视角，对鄂伦春语的并列结构及其类型特征表现进行了较为系统的描写分析。鄂伦春语并列结构的连接类型丰富，但是表示并列关系的连接词(连词和附缀)数量较少，并且不具有强制性，无连接词标记方式是鄂伦春语并列结构最主要的连接手段。并列结构的三种语义类型对连接方式的选择也各有特点，析取关系和转折关系并列结构更倾向于采用连接词标记手段。此外，伴随性连接和总结性连接两种并列策略也可以表示鄂伦春语特定的并列语义关系，其中，伴随性连接策略体现了格范畴标记-tʃi/-tʃ从工具伴随标记向名词性并列连接标记演化的趋势。表示动词性并列语义关系的副动结构则反映了句法结构与语义功能并非一对一的对应关系。

从跨语言视角来看，鄂伦春语的并列结构在句法构造和语义功能方面都表现出粘着型语言的类型特征，同时也符合类型学上的诸多共性特点。本文对鄂伦春语并列结构及其类型特征的考察，为进一步认识鄂伦春语乃至满—通古斯语族语言的句法结构系统提供了事实参考。诚然，有关鄂伦春语并列结构的连接类型方式及其标记表现等方面仍需进一步调查梳理并深化分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