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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经》旧注辨正十九则

2019-11-26贾雯鹤

关键词:音义经文山海经

贾雯鹤

(西南民族大学 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四川 成都 610041)

《山海经》是我国先秦时期的一部作品[1],全书篇幅不大,不到三万一千字,但内容丰富,具有极高的文献价值,是诸多学科的学者需要参考利用的重要典籍。日本学者小川涿治说:“中国《山海经》一书,中国人向视为荒唐无稽之谈,然其价值远比向认为金科玉律之地理书《禹贡》为可靠,其于中国历史及地理之研究为唯一重要之典籍。”[2]这可谓推崇备至。徐旭生先生亦谓《山海经》,“从史料观点来看,为我国有很高价值书之一,而有此等价值者,恐尚不及十部也”[3]。二人虽然都是从史学的价值来评价《山海经》,但古人早有“六经皆史”之说[4],因此《山海经》的价值可见一斑。

晋代郭璞首先为《山海经》作注。郭璞博学多识,尤精文字训诂,曾对《穆天子传》《尔雅》《方言》等典籍作注。由于郭氏学识精深,加之距离先秦时代较近,《山海经》的很多古言古义,其尚能作出正确理解和注释。因此,《山海经》的郭注显得弥足珍贵,可以这样说,如果没有郭注的话,我们对《山海经》理解的正确性将大打折扣。对此,郭氏也颇为自信,其《山海经序》云:“此书跨世七代,历载三千,虽暂显于汉,而寻亦寝废。其山川名号,所在多有舛谬,与今不同,师训莫传,遂将湮泯。道之所存,俗之所丧,悲夫!余有惧焉,故为之创传,疏其壅闳〈阂〉,辟其茀芜,领其玄致,标其洞涉。庶几令逸文不坠于世,奇言不绝于今,夏后之迹,靡刊于将来;八荒之事,有闻于后裔,不亦可乎。夫蘙荟之翔,叵以论垂天之凌;蹄涔之游,无以知绛虬之腾;钧天之庭,岂伶人之所蹑;无航之津,岂苍兕之所涉:非天下之至通,难与言《山海》之义矣。”[5]

郭璞自云其为《山海经》“创传”,可见其前尚无人为《山海经》作注。然而郝懿行《山海经笺疏叙》却认为郭璞之前已有人为此经作注,他说:“郭注《南山经》两引‘璨曰’,其注《南荒经》‘昆吾之师’又引《音义》云云,是必郭已前音训注解人,惜其姓字爵里与时代俱湮,良可於邑。”[6]604实际上,郝说不能成立。

“其状如榖”,郭璞注:“榖,楮也。皮作纸。璨曰:榖亦名构,名榖者,以其实如榖也。”[6]5《埤雅》卷十三“榖”条云:“《本草》曰:‘楮,一名榖。’陶氏云:‘即今构木。’”[10]336《本草纲目》卷三十六“楮”条引陶弘景云:“此即今构树也。”[11]1392《广雅·释木》云:“榖,楮也。”王引之《疏证》云:“榖、构古同声,故榖一名构,陶弘景《别录》注云:‘榖即今构树也。’”[12]350知璨曰云云,当据陶弘景《本草别录》为说也。而陶弘景为南朝梁人,后于郭璞近二百年,而此名“璨”之人复在陶弘景之后,郭璞焉能引其说也,可知此注“璨曰”以下为后人校语。元钞本郭注正无“璨曰”以下十五字,《太平御览》卷五十、卷四九〇引同,皆可为证。所要注意的是,《太平御览》引用此经及注,皆无两处“璨曰”之文,而宋淳熙七年尤袤刻本《山海经》已有“璨曰”之文,可知其附入郭注的时间或在《御览》与尤袤本之间欤?

《大荒南经》云:“又有白水山,白水出焉,而生白渊,昆吾之师所浴也。”郭璞云:“昆吾,古王者号。《音义》曰:‘昆吾,山名,溪水内出善金。’二文有异,莫知所辨测。”郝懿行疏云:“郭又引《音义》以为山名者,《中次二经》昆吾之山是也。所引《音义》未审何人书名,盖此经家旧说也。”[6]417裴骃《集解》引《汉书音义》云:“琳,球也。珉,石次玉者。琨珸,山名也,出善金,《尸子》曰‘昆吾之金’者。”[13]可知郭注所引《音义》实为《汉书音义》,并不是为《山海经》所作的《音义》。郝氏以郭璞所引《音义》为“此经家旧说”,盖失考也。

通过以上的考察,我们可以断定郝懿行所谓郭璞前已有人为《山海经》作注的观点不能成立。因此,郭璞自谓“创传”,并非欺人之谈。

《山海经》及郭璞注在漫长的流传过程中产生了不少的文献错误[14],为我们正确理解《山海经》带来了障碍,因此需要经过仔细校勘,尽量还原其本貌。郭璞注《山海经》之后,此书较为重要的旧注有明代杨慎《山海经补注》、王崇庆《山海经释义》和清代吴任臣《山海经广注》、汪绂《山海经存》、毕沅《山海经新校正》、郝懿行《山海经笺疏》、吕调阳《五藏山经传》、吴承志《山海经地理今释》等,他们为《山海经》研究或多或少做出了贡献。同时,他们的研究存在一些错误,需要纠正。

我研习《山海经》有年,凡遇疑误之处,有所辨析,皆随手记于简端,今选取与旧注有关的十九则勒为一文,以就正于方家。本文以通行的郝懿行《山海经笺疏》为底本,以郭璞注为重点,旁及其他注家,于其是者,充而实之,于其非者,辨而正之。

1.“又东三百里柢山……有鱼焉,其状如牛,陵居,蛇尾有翼,其羽在魼下,其音如留牛,其名曰鯥。”[6]9-10(《南山首经》)

邵瑞彭云:“‘鯥’疑‘鲮’之误,上文曰‘陵居’,则鲮正以陵居得名,即《海外西经》之龙鱼也。《楚辞·天问》:‘鲮鱼何所?’王注:‘鲮鱼,鲤也。’《本草》陶隐居云:‘鲮鲤形似鳖而短小,又似鲤鱼有四足。’经谓‘其状如牛’,正谓其有四足耳。”[15]《左传·定公六年》杜预注:“陵师,陆军。”孔颖达疏:“南人谓陆为陵。”[8]4649则“鯥”非必为“鲮”字之误,《玉篇·鱼部》亦作“鯥”,可证。

“其祠之礼毛”,郭璞注:“言择牲取其毛色也。《周官》曰:‘阳祀用骍牲之毛。’”[6]14《山经》在说到祭祀诸神所用祭品时,多次出现“毛”字。在同样的语法位置上,有时用“毛”,有时用“皆”,如《北次三经》云:“其十神状皆彘身而八足蛇尾,其祠之皆用一璧瘗之。”[6]154与此文相较,此文用“毛用”,彼文用“皆用”。朱德熙《说“屯(纯)、镇、衠”》一文引李家浩说,以为这些“毛”字都是“屯”的讹写。战国秦汉时期,“屯”“毛”两个字形体相似,常常混淆,因此致讹。“屯”与“皆”义同,“屯”的这种用义还保留在典籍里,《周礼·考工记·玉人》:“诸侯纯九,大夫纯五。”郑玄注:“纯,犹皆也。”《墨子·节用上》:“若纯三年而字。”孙诒让《墨子间诂》亦引郑注训“纯”为“皆”。“纯”从“屯”声,二字古通用,所以都可以训“皆”。《山经》有时用“屯”,有时用“皆”,与河南信阳长台关战国楚墓中的遣册有时用“屯”,有时用“皆”相似[16]。“毛”为“屯”字之讹,其说确不可移。

“南流注于”,郭璞注:“一作‘流注于西’。”[6]19袁珂《山海经校注》云:“是经文‘虖勺’上有‘西’字。”[17]此经文例皆云“流注于某水”,若作“流注于西”,则与此经文例不符。汪绂《山海经存》云:“‘南’一作‘西’,疑是。”[18]汪绂注是也,即或本有作“西流注于虖勺”者。元钞本无郭注,此注当为后人校语。

4.“又东五百里,曰鹿吴之山……有兽焉,名曰蛊雕,其状如雕而有角,其音如婴儿之音,是食人。”[6]22(《南次二经》)

郭璞注:“雕,似鹰而大尾长翅。”[6]22陆佃《埤雅》卷六“鵰”云:“似鹰而大,黑色。”[10]150《本草纲目》卷四十九“鵰”条云:“鵰似鹰而大,尾长翅短。”[11]1761宋、元、明本《山海经》皆无郭注,而清吴任臣《山海经广注》首次出现此注,可以确定此注是根据《本草纲目》所作的旁注之文,而“翅”下又脱一“短”字也。

5.“《西山经》华山之首,曰钱来之山,其上多松,其下多洗石。”[6]31(《西山首经》)

郭璞注:“澡洗可以磢体,去垢圿。磢,初两反。”[6]31《玉篇·石部》“磢”字云:“测两切。”《广韵·养韵》“磢”字云:“初两切。”“磢”字为郭璞注文之字,郭璞没有为自己的注文之字加注注音的道理,因此“磢初两反”四字必为后人所加,元钞本郭注正无“磢初两反”四字,可证。

7.“又西八十里,曰小华之山……鸟多赤鷩。”[6]33-34(《西山首经》)

郭璞注:“赤鷩,山鸡之属,胸腹洞赤,冠金皆黄,头绿,尾中有赤,毛彩鲜明。音作蔽。或作‘鳖’。”[6]34

经文“鷩”,元钞本作“鳖”,与郭注或本同,则郭注“或作‘鳖’”一句当为后人校语也,元钞本无此句,是也。

郭注“头绿”,各本唯元钞本作“项绿”,与《尔雅·释鸟》郭注云“项绿”[8]5763正合,可知今本“头(頭)”当为“项(項)”字之形讹,应据元钞本改。

8.“又西六十里,曰石脆之山,其木多椶。”[6]35(《西山首经》)

郭璞曰:“椶,树高三丈许,无枝条。叶大而员,枝生梢头。实皮相裹,上行,一皮者为一节,可以为绳。一名栟榈。”[6]35-36

郭注“枝生梢头”之“枝”,宋本、《藏经》本、毛扆本俱作“岐”,《艺文类聚》卷八十九引同。上文既云“无枝条”,则此不应作“枝生梢头”也。《类聚》引《广志》云:“椶叶似车轮,乃在颠。”颠即梢头,亦以叶在梢头,可证作“枝”者非也,当从宋本作“岐生梢头”。

郭注“实皮相裹”者,《类聚》引作“美实,皮相重被”;元钞本在“员”与“皮”字之间有四字左右空缺,下作“皮相裏衣”,“裏”當爲“裹”字之讹,“皮相裹衣”与“皮相重被”义同。今本疑有脱文。

9.“又西五十二里,曰竹山……有草焉,其名曰黄雚,其状如樗,其叶如麻,白华而赤实,其状如赭,浴之已疥,又可以已胕……有兽焉,其状如豚而白毛,大如筓而黑端,名曰豪彘。”[6]37-38(《西山首经》)

“赭”,郭璞注:“紫赤色。”[6]38“赭”已见上文石脆之山,郭注云:“赭,赤土。”[6]36则此下不应又注为“紫赤色”。元钞本郭注作“子赤色也”,子即果实也,说的是果实颜色为赤色。郭璞《山海经图赞》云:“浴疾之草,厥子赭赤。”可证元钞本是。据此经文例,云“其状如某”者,某皆为物名,若据今本作“紫赤色”,则非物名。其状如赭,赭为赤土,说的是果实颜色像赭土之色。后人不明斯义,改“子”为“紫”,谬矣。《汉语大字典》据郭注为“赭”字所立“紫赤色”义项,亦应纠正。

“豪彘”,郭璞注:“狟猪也,夹髀有麄豪,长数尺,能以脊上豪射物。亦自为牝牡。狟,或作‘豭’。吴楚呼为鸾猪,亦此类也。”[6]38郭注“狟或作豭”一句必非郭璞所作,因为“狟”字为郭璞注文中字,郭璞岂有为自己的注文校异文之理,且“狟或作豭”一句置于此,割裂上下句文义,致使文义不畅。王念孙或许已看到此点,校改“狟”作“彘”,以“豭”为经文“彘”字之异文,然“豪豭”之称,未见其例,则其说亦不可从。此四字当为后人旁记之文而阑入郭注,元钞本无此四字,是也。

10.“又西百二十里,曰浮山,多盼木,枳叶而无伤,木虫居之。”[6]39(《西山首经》)

“盼木”,郭璞注:“音美目盼兮之盼。”郝懿行疏:“郭既音盼,知经文必不作盼,未审何字之讹。”[6]39郝氏以“美目盼兮”之“盼”与经文“盼木”之“盼”同字,从而断定“经文必不作盼”,其说大谬。古人用读若注音,既可以用不同的字,又可以用本字。张舜徽《郑氏经注释例》以郑玄注音为例,云:“郑氏取古声类相同或相近之字,比其音读,以通其训诂,此常例也。然亦有即用本字为音者,则由一字包数音,一音包数义,字形虽同,而音义随所在而有不同。故汉人读如、读若之法,亦多用本字。或举经传习见之文以证之,或举方俗易晓之语以明之。字虽不改,而其音与义,区以别矣,此变例也。”[20]如郑玄注《仪礼·觐礼》“匹马卓上”云“卓读如卓王孙之卓”、注《周礼·春官·序官》“韎师”云“韎读如韎韐之靺”,皆为读若用本字之例也。此经郭注读如多有用本字者,郝氏每每致疑,盖未谙古人注音有此变例矣。

“枳叶而无伤”,郭璞注:“枳,刺针也,能伤人,故名云。”[6]39《说文·木部》云:“枳,木似橘。”枳木虽有刺,但“枳”字却无“刺针”之义。王念孙或许已看到此点,《广雅·释诂二》云:“伤,箴也。”《疏证》引郭注作“伤,枳刺针也”,以“枳刺针”三字连文作为“伤”字注文[12]67,然“枳刺针”实属不词,故不可从。元钞本郭注作“伤,刺针也”,与《广雅》“伤,箴也”正合。可知郭璞本来是解释“伤”字的,故下文云“能伤人,故名云”。《方言》第三云:“凡草木刺人,北燕朝鲜之间谓之茦,或谓之壮。”郭璞注:“壮,伤也。《山海经》谓刺为伤也。”[21]亦以伤、刺同义,可证元钞本是。《中次七经》云:“讲山,有木焉,名曰帝屋,叶状如椒,反伤。”郭注:“反伤,刺下勾也。”[6]227即以“刺”释“伤”,以“下勾”释“反”,亦可证元钞本是。汪绂《山海经存》注云:“枳,似橘,其木多刺。伤,木朿刺也。无伤,言盼木无刺也。”[22]似所见本亦不误。诸本作“枳”,或为涉经文而误,或不知伤有刺针义而妄改,变成了为“枳”字作注释,致使“能伤人,故名云”一句与前文失去了联系,变成了不知所云。

11.“又西百五十里,曰时山,无草木。逐水出焉。”[6]41(《西山首经》)

“逐”,郭璞注:“或作‘遂’。”[6]41元钞本经文“逐”作“遂”,无注文,可知此注当为后人旁校之文也。

12.“又西三百二十里,曰嶓冢之山,汉水出焉,而东南流注于沔。”[6]42-43(《西山首经》)

郭璞注:“至江夏安陆县江,即沔水。”[6]43经文“沔”,郝疏谓“沔”当为“江”字之讹[6]43,王念孙亦校改经文“沔”作“江”,云:“《类聚·水部上》(卷八)作‘江’。”吕调阳《五藏山经传》据《艺文类聚》卷八与《水经·漾水注》改“沔”作“江”。郝、王、吕所校是也,《太平寰宇记》卷一五〇“清水县嶓冢山”引此经正作“江”。《禹贡》云:“嶓冢导漾,东流为汉……南入于江。”则《山经》与《禹贡》正合。毕沅谓旧本作“江”[7]20,此旧本未见,正是不误之本。今本所以讹作“沔”者,盖涉注文而误。

郭注“至江夏安陆县江,即沔水”云云,文义难通,显有脱误。郝氏以为“江”上脱“入”字,王念孙亦于“江”上校增“入”字。元钞本正有“入”字,当据增。郝氏又谓“江”下脱“汉”字,郭注二句皆就汉水而言,不必脱也。郭注云汉水至江夏安陆县入江,益可证经文“入沔”必为“入江”之误矣。《海内东经》云:“汉水出鲋鱼之山。”郭注云:“按《水经》,汉水出武都沮县东狼谷,经汉中魏兴至南乡,东经襄阳,至江夏安陆县入江。别为沔水,又为沧浪之水。”[6]377与此注正合。

13.“又西三百五十里,曰天帝之山,上多椶、枏,下多菅、蕙。”[6]44(《西山首经》)

郭璞注:“菅,茅类也。”[6]44郭注非也。蕙为兰属,菅、蕙连文,疑菅亦为兰属。《汉书·地理志下》云:“士与女,方秉菅兮。”颜注云:“菅,兰也。”[23]《说文通训定声·乾部》:“菅,叚借为蕑,即兰。”[24]

14.“西南三百八十里,曰皋涂之山……有白石焉,其名曰礜,可以毒鼠。”[6]45-46(《西山首经》)

郭璞曰:“今礜石杀鼠,音豫,蚕食之而肥。”[6]46《玉篇残卷·石部》“礜”字注引此经作“睪涂山多礜石,可以毒鱼”,“鱼”当为“鼠”字之误。“音豫”二字作为注音,置于前后释文之中,割裂上下文义,疑为后人旁注之文而误入郭注。《太平御览》卷九八七、《证类本草》卷五“礜石”条引郭注俱无“音豫”二字,是也。

15.“又西百八十里,曰黄山……有鸟焉,其状如鸮,青羽赤喙,人舌能言,名曰鹦。”[6]47(《西山首经》)

郭璞注:“今始平槐里县有黄山,上故有宫,汉惠帝所起,疑非此。”[6]47郭注“上故有宫”,各本唯元钞本作“上有故宫”,是也。

16.“又西二百里,曰翠山……其阴多旄牛、麢、麝,其鸟多鸓。”[6]48(《西山首经》)

郭璞曰:“麢,似羊而大,角细食,好在山崖间。”[6]48郭注“细食”,各本唯元钞本作“细贠”,“贠”即“员”字的异体字。细食,不词。《说文·鹿部》云:“麢,大羊而细角。”《尔雅·释兽》云:“麢,大羊。”郭注:“麢羊,似羊而大,角员锐,好在山崖间。”[8]5766《左传·昭公十六年》云:“且吾以玉贾罪,不亦锐乎!”杜预注:“锐,细小也。”[8]4515锐、细义同,则此注“细员”与《尔雅》郭注“员锐”义正相符,可知元钞本是,应据改。今本作“食”,当为“贠”字之形讹。

17.“《西次二经》之首,曰钤山。”[6]50(《西次二经》)

郭璞注:“或作‘冷’,又作‘塗’。”[6]50郭注“冷”,元钞本作“汵”,成化本作“”。钤、汵皆从今得声,而冷从令得声,可知元钞本是。成化本作“”,虽误,然右半从今,则不误。《说文·水部》云:“淦,水入船中也。一曰泥也。从水金声。汵,淦或从今。”可知汵、淦字同,则郭注“塗”当为“淦”字之形讹矣。

18.“西二百里,曰泰冒之山。”[6]51(《西次二经》)

郭璞注:“或作‘秦’。”[6]51郝懿行疏云:“《初学记》六卷引此经正作‘秦’。”[6]51《太平御览》卷六十二引此经“泰”亦作“秦”。元钞本、王崇庆本、蒋应镐本俱无郭注,今本郭注疑为后人旁校之文。

19.“凡《西次二经》之首,自钤山至于莱山,凡十七山,四千一百四十里。其十神者,皆人面而马身。其七神皆人面牛身,四足而一臂,操杖以行,是为飞兽之神。其祠之毛〈屯〉用少牢,白菅为席。其十辈神者,其祠之毛〈屯〉一雄鸡,钤而不糈,毛〈屯〉采。”[6]58-59(《西次二经》)

“钤而不糈”,郭璞注:“钤,所用祭器名,所未详也。或作思训祈。不糈,祠不以米。”[6]59郝懿行疏云:“‘钤’疑‘祈’之声转耳,经文‘祈而不糈’即‘祠不以米’之义。思训,未详。证以《周书·大匡篇》云:‘祈而不宾。’《籴匡篇》作‘勤而不宾’。勤、祈声转,钤、勤声又近。此经‘钤而不糈’当即‘祈而不宾’之义。郭疑为祭器名,未必然也。”[6]59

郭注“或作思训祈”一句,文义难通,十分费解,汪绂《山海经存》注作“或作‘思’,训祈也”,然而“钤”与“思”形声俱远,无由互讹,故郝疏云:“思训,未详。”[6]59元钞本没有“思训”二字,作“或作‘祈’”,即经文“钤”一作“祈”,二字形近易讹,显然元钞本是正确的,“思训”二字当为衍文,应据删。今本经文“钤”当从或本作“祈”,这在本经中有很多内证可以证明,《南次三经》云:“其祠皆一白狗祈。”[6]30《西次四经》云:“其神祠礼皆用一白鸡祈。”[6]101《东山首经》云:“祠毛〈屯〉用一犬祈。”[6]161《东次二经》云:“其祠毛〈屯〉用一鸡祈。”[6]167皆可为证;《中次四经》云:“其祠之毛〈屯〉用一白鸡,祈而不糈,以采衣之。”[6]201与此经句法一致,尤可为证。今本作“钤”,当为涉上文“钤山”而误。郭璞以“钤”为“所用祭器名”,据误字为释,显然是错误的,郝疏以为“未必然也”,是也。然则郝疏认为“此经‘钤而不糈’当即‘祈而不宾’之义”,并引《逸周书》为证,其说非也。《南次三经》云:“凡《南次三经》之首,自天虞之山以至南禺之山……其神皆龙身而人面。其祠皆一白狗祈。”[6]30郭璞注:“祈,请祷也。”[6]30毕沅注:“郭说非也。‘祈’当为‘’,《说文》云:‘以血有所刉涂祭也。’……刉与同义,皆本字,祈,假音字也。”[7]16于省吾亦云:“字典籍亦假幾、刏、祈为之。《周礼·犬人》:‘凡幾珥沈辜用駹可也。’郑注:‘玄谓幾读为刏,珥当为衈,刏衈者衅礼之事。’《山海经·东山经》:‘祠毛用一犬,祈用鱼。’又《中山经》:‘刏一牝羊,献血。’郭注:‘以血祭也,刏犹刲也。’《管子·形势》:‘山高而不崩,则祈羊至矣。’祈即刏也。”[27]毕沅和于省吾的看法是正确的。

“毛采”,郭璞注:“言用雄色鸡也。”郝疏云:“‘雄色’,‘雄’字讹,《藏经》本作‘雜’。”王念孙校改“雄”作“雜”,元钞本、吴中珩本亦作“雜”,应据改。郭注云“言用雜色鸡”者,盖以“毛”作如字读,非也。“毛”亦为“屯”字之讹,义同“皆”,说见本文第二则。《中次四经》云:“其祠之毛〈屯〉用一白鸡,祈而不糈,以采衣之。”郭注云;“以采饰鸡。”[6]201此“毛〈屯〉采”即“皆以采饰鸡”之义。经中此类用法并不鲜见,《中次五经》云:“婴用吉玉,采之。”[6]207郭注云:“又加以缯彩之饰也。”[6]207《中次十二经》云:“婴用圭璧十五,五采惠之。”[6]281郭注云:“惠,犹饰也。方言也。”[6]281郝疏云:“惠义同‘藻绘’之‘绘’,盖同声假借字也。”[6]28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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