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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青遗产六问

2019-11-26常青CHANGQing

世界建筑 2019年11期
关键词:杜克原型遗产

常青/CHANG Qing

问:近年来中国文化遗产广受关注,似乎超过了西方、日本,您会如何解释这种现象?

答:这种感觉是中西前行中的时间差造成的,后来居上嘛。人家已热过了,冷静下来了,常态化了。戴维·洛文塔尔(David Lowenthal)20 年前对西方社会“遗产保护热”情景的描述就像是在说现在中国正在发生的事情。他说,在我们这个技术和文化飞速发展的时代,许多新事物瞬间就会过时和贬值,以致到了“凡事方兴即废,过往陌若他乡”的境地,在快速的变化和失去的困惑中,对不确定未来的惶恐使人们急于抓住“文化遗产”这种相对牢靠的价值沉淀物以获得定力。现在我们也都体会到了相同的感觉。包括利益驱动法则导致的那些编造历史、伪造遗产现象,都和洛文塔尔说的一模一样了,因为可以很快变现。如今建成遗产保护已不再是梁思成先生70 多年前所说的“逆时代的工作”。

问:“建成遗产”与通常所用“文化遗产”有何不同?

答:“文化遗产”对我们建筑类学科来说意义太宽泛,“建筑遗产”“城市遗产”“景观遗产”又相互隔离。概念决定思想和行动,所以近年来我们用了国际古迹遗址理事会(ICOMOS)20 年前提的“built heritage”——建成遗产,就像建成环境(built environment),指一切建造而成的对象。现在建筑类各学科在遗产领域走得更近了,大家都是建成遗产嘛。

问:设计意味着创造,而对遗产的保护往往给人保守怀旧的印象,是这样吗?

答:不久前,彼得·埃森曼(Peter Eisenman)来同济大学访问。在与他的交流中,我们谈到了过去与未来的关系。对于保护这个话题,一开始他有些不屑,当即断言:“过去涉及怀旧”(past means nostalgia),又说“未来即是当下”(future is right now)。整段话语气肯定,显得不容置疑,大致意思是,为什么要在乎保护过去,关注创造今天不好么,不就有了未来么。但当他听一位密友说幼时随父母在上海法租界住过的犹太人避难所保护得完好如初时,眼神顿变柔和,语气也委婉起来。他说:“原以为拆旧建新必不可免,未料想上海的这些老房子居然还在,真的不可思议”。这说明埃森曼一样在乎遗产、赞同保护并不等于怀旧的道理。

问:在建成遗产的语境中,您会如何定义保护与创造的关系?

答:前段巴黎圣母院大火,烧了圣母院,火了勒-杜克(Viollet-le-Duc)。从前在公众中没多少人知道这个名字,《文汇报》的专访让有关勒-杜克的一篇旧文变成了热帖。他是西方200 年建成遗产保护史上主张保护与创造并重的先驱建筑师,他对此的态度是“非为保存而保护,但为再现而修复”。所谓“再现”(re-creation),这里并非单指“复旧”,而是“再生”(regeneration)的同义词,包含着对古迹遗存的补缺和对意匠的传承创新。虽然以今天的“真实性”(authenticity)标准,勒-杜克做得确实有些矫枉过正,因而不断遭到保护主义者的质疑和批判,但他“修旧不避创新”的思想至今依然值得我们揣摩和深思。因为从本质上说,保护不是阻止进化,而是管控变化;创新不是“为新而新”,而是“与古为新”。由此联想到柯林·罗(Colin Rowe)的“拼贴城市”理论,试图在城市的文化记忆和物质进化中采用新与旧共生的策略,其思想内涵确实可与唐朝司空图提出的“与古为新”相类比。

说到底,保护不仅是为了保存遗产本体,同时也是为了给创造提供史地的维度和转化的原型。关于究竟为何保护,法国的弗朗索瓦丝·萧伊(Francoise Choay)甚至认为,保护建成遗产的最终目的,是“保持我们延续和再现它们的建造能力”。

问:您曾以“得意忘象”来阐释传承与创新的问题,这里的“得意忘象”该如何理解?

答:《威尼斯宪章》宣示了以原真保存为核心的保护“准则”,但是“古迹遗址”的涵义早已扩展为一切应予保护的建成遗产及其所处的历史环境,而在这样的语境中谈保护问题,保存只是前提,保护与创造并重的“再生”才是目标,然而对此至今似乎很难有普适的法则和共识。美国哥伦比亚大学历史建筑保护学科的前负责人保罗·比亚德(Paul Beard)尝试在《加法建筑学》(The Architecture of Additions)中分析了国际上60 多个经典案例,概括出历史环境中新旧建筑谐处的设计规则和策略。但从思考深度上看,勒-杜克依然难以被绕开,他认为文化记忆与历史存在并非一回事,只有把握好二者间的辩证冲突和取舍得失,方能使修复达到创造的层次,他称之为“有意识地忘却的实践”。这一思想类似于王弼 《易》 学中的“得意忘象”,是指“取意舍形”,就是只有透彻理解历史原型的成因, 才能“忘却”或消解作为“象”的形式,把握或领会作为“意”的精神实质。这是高难度的创造。因此冯纪忠先生曾感叹,旧区改建“‘得意’不易,‘忘象’更难”。这里的“意”,直接关及了文化的记忆与传承,可以概括为对“历史场所感的产生缘由”“空间意象的原型”“建造的质感构法和智慧”等的理解和转化。

1 书院入口台阶及丹墀

问:关于旧区改造和历史街区保护涉及的“改造”“更新”“再生”等多个概念,在具体实践中,这些概念有何区别?

答:从概念运用于实践来看,旧区改造和城市更新的提法一般都会有所限定,比如以“有机更新”“适应性更新”“渐进式改造”等更恰当的限定词对“改造”“再生”加以修正。尤其对于历史环境这样的特殊对象,“改造”(transformation)和“更新”(renewal)一类的词汇很易使目的与手段相分离,导致拆真造假或大拆大建的结果。于是“微改造”或“微更新”成为了旧区针对历史环境的新概念,相当于保护语境中的“最小干预”。但这些无法量化管控的概念,依然存在着产生保守或激进偏差的风险。所以如上所述,对于历史环境,在“微改造”或“微更新”的导向下,探索“再生”之道是非常必要的。100 年前胡适先生提出“整理国故、再造文明”,70 多年前梁思成先生提出“为复兴保护文物,为创造传承国粹”,实际上都把保护和创造作为了前提和目标,都含有再生的寓意。

此外,历史环境再生中的新建筑应慎对仿古,探究历史原型转化及创新方式,以迈向新旧共生、和而不同的境界。对此,新旧拼贴理论则提供了很有价值的思考工具。□

2 常青在工地与施工人员讨论丹墀雕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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