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清冽甘泉——观广州大剧院版莫扎特歌剧《唐璜》

陈柏全

2019年7月6日、7日，广州大剧院上演了由广州大剧院、波尔多歌剧院、蓝太阳剧团联合制作的莫扎特歌剧《唐璜》。演出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三个多小时的演出结束后，观众仍意犹未尽，热情的掌声和欢呼声一浪赛过一浪，大剧院成了欢乐的海洋。

莫扎特的歌剧《唐璜》自1787年在布拉格首演以来，一直是世界舞台上盛演不衰的名剧。其音乐紧凑、优美、流畅，一曲接一曲美妙的咏叹调如涌泉般喷发，让人神魂颠倒；一段又一段精湛的重唱如瑞士顶级钟表般精确、统一、复杂，叹为观止。莫扎特音乐魅力之无穷，让人感慨“天才”一词仿佛专为他而造。

据称，唐璜（Don Juan），又称唐·乔凡尼（Don Giovanni），在历史上确有其人，他是14世纪的西班牙贵族，在引诱了一位司令官的女儿后，又将司令官杀死。当地的修道士出于愤怒和正义，把唐璜骗进修道院杀死，对外谎称是司令的石像显灵，将他带入地狱。经过作家莫里哀、拜伦，音乐家莫扎特，该歌剧脚本作家达·蓬泰等人的艺术创作，唐璜已经成为欧洲花花公子形象的代表人物，也有评论家称其是“不信鬼神、反对封建、追求自由和反对神权禁锢的一种叛逆思想”①的形象代表。严肃的贝多芬认为莫扎特把这么好的音乐用在唐璜这个浪荡公子身上真是一种浪费；高傲的德国理想主义者瓦格纳责骂莫扎特在这不道德的题材上浪费才华。

然而，将这些批判性思维带进莫扎特笔下这无比美妙的音乐中，总让人心生别扭之感。作为一名被描述为“萨尔茨堡的捣蛋鬼”的作曲家，他“经常会冷不丁地捏一下女孩的屁股，在女孩的怒骂声中，狂笑着逃离现场”②。莫扎特创作该剧时也许并没有考虑那么多道德伦理问题，而只是想写作一部让人审美愉悦的作品，他称自己的《唐璜》是“愉快的戏剧”③。全剧音乐优美活泼，只在唐娜·安娜诉说父亲被杀过程的唱段和临近剧终（石像与唐璜的对戏）时才出现较为紧张、悲壮的音乐。在布拉格的首演版本中，唐璜下地狱后，莫扎特还创作了欢乐无比的终曲，极富天真烂漫之情。有些音乐家认为这段大团圆的终曲破坏了对唐璜的道德性批判，将其删除，由此形成了两个音乐版本。这次在广州大剧院演出的是删减终曲的版本。

也许，这些批判性思维都是庸人自扰吧。在我观看该剧的三个小时里，美妙的音乐扑面而来，如沐春风、如饮甘露。一支又一支我曾听过和表演过千百遍的美妙旋律应接不暇，一段又一段技艺复杂却被莫扎特天才的驾轻就熟的乐段娓娓道来，我的内心充满幸福感。在莫扎特的笔下，这些看似无聊的剧情通过音乐巨大魅力的渲染，传递出人性中亘古不变的本能。

在歌剧第一次联排后，一位参演群众角色的演员曾向我“爆料”——这场歌剧有“大尺度”表演，男女角色均有大量“情感动作”表演，甚至有全裸出场。随着排练的推进，导演进行了多次调整，正式演出时大幅降低了“尺度”的级别，只保留基本的表演需求。

熟悉该剧的朋友都知道，在国外上演的许多版本中，“大尺度”内容比比皆是，甚至已成为惯例。在国内网站搜索到的多个著名版本，演员全裸或半裸，“真实”地还原剧情。在西方歌剧舞台上，许多导演有意识地强调歌剧舞台的真实性，展示了强烈的视觉刺激。比如2012年伦敦科文特花园皇家歌剧院制作的威尔第的歌剧《弄臣》、2011年米兰斯卡拉歌剧院制作的莫扎特的《唐璜》都有男女演员全裸出演。在《唐璜》脍炙人口的男女二重唱《让我们携手同行》和咏叹调《你就会看到》中，许多演出版本的舞台刻画之露骨，让许多中国观众直呼“色情”。近期，在广州大剧院上演的歌剧《弄臣》和《唐璜》，虽比国外的制作含蓄了许多，但仍有观众戏言：“今后歌剧演出也得采用分级制度，本来想带孩子到剧院欣赏高雅音乐，没想到却成了尴尬之举。”

此次广州大剧院的演出，采用简约的现代风格，舞台仅有几块带有滑轮的白色高挡板，根据情景的变化调整位置，营造出几个不同的视觉层次。灯光也非常简单，只在剧情有较大转折时才切换。另外，还设置了许多可灵活移动的简易道具，如跷跷板、转转圈、木马等儿童玩具，以及床、桌椅等生活道具。这种歌剧制作方式是现今较为常用的，简单的舞台在节约了演出成本的同时，也更考验演员的功力。歌剧的核心应该是音乐，华丽的舞台的确可以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但其所须承担的昂贵成本必然抬高票价。如果没有政府或企业的资助，光靠票房收回成本，那必将大幅度抬高票价。试想，如果歌剧的票价动辄上千元，那么必将在一定程度上拉大歌剧与百姓之间的距离。在多媒体发达和娱乐方式极大丰富的当下，多些此类低成本、高质量的歌剧演出，无疑是一件好事。此次广州大剧院版的《唐璜》，门票全部售罄，这也说明了观众对歌剧艺术的巨大需求和中等票价设置的合理。

2019广州大剧院版《唐璜》由法国导演劳伦·拉法格（Laurent Laffargue）执导，意大利指挥朱塞佩·格拉齐奥利（Giuseppe Grazioli）执棒，天津交响乐团演奏，广州鳟鱼歌剧合唱队担任合唱。担任独唱角色的演员既有外国歌唱家，也有中国歌唱家，是名副其实的国际联合制作。

莫扎特的歌剧角色众多，每个角色都具备相当分量，很多时候并不能严格区分主角和配角，《唐璜》亦是如此。该剧共有八个主要角色，包括唐璜[弗朗哥·庞泊尼（Franco Pomponi）饰]、莱伯雷洛[安德烈·考威尔（Andre Courville）饰]、奥塔维奥（陈大帅饰）、督察（赵明饰）和马塞托（王猛饰）等五个男性角色，唐娜·安娜[基安德拉·豪沃斯（Kiandra Howarth）饰]、唐娜·艾尔维拉[苏拉·福泰里尼·帕西迪斯（Soula Foteini Parassidis）饰]和采琳娜（张玫瑰饰）等三个女性角色。

唐璜作为剧中的第一主角，莫扎特为他写作了《唐璜小夜曲》和《香槟》两首咏叹调。从效果上来说，这两首咏叹调并没有莱伯雷洛的咏叹调《夫人，请看这芳名册》和奥塔维奥的咏叹调《我亲爱的宝贝》出彩。莫扎特通过大量的重唱唱段塑造唐璜的形象，通过他与三位性格各异的女性角色对戏，将唐璜玩世不恭却又魅力无限的形象充分展现。莫扎特并没有对笔下的唐璜进行传统意义上的“恶人”描写，而是以动人的谈吐、风流倜傥的仪态达到吸引异性的效果。唐璜的扮演者庞泊尼外形帅气，表演大方得体，声音技术掌控到位，很好地刻画了这一人物的形象。

莱伯雷洛是一个谐谑的角色，在剧中的分量很重。可以看出，莫扎特为描写莱伯雷洛倾注了大量的热情，从一开场的咏叹调《不分夜与昼》开始，滑稽却又带有正义的形象跃然呈现。无论人物特征和音乐特征，都与《费加罗婚礼》中的费加罗有许多异曲同工之处。此次扮演者在表演上无懈可击，差强人意的是音色略少美感。

剧中唯一的男高音角色——奥塔维奥的扮演者陈大帅是本场的一个亮点，他的音色通透柔美，很好地刻画了一个虽怒火中烧却无力抗争、带有懦弱个性的形象。莫扎特为奥塔维奥创作的两首咏叹调皆是男高音的“试金石”，他在剧中的表演戏分并不及以上两位男中音多，但对唱功的要求很高。虽然表演者并不需要太多形体动作，但却要具备绝佳的音色，释放男高音的魅力。陈大帅的声音年轻、有质感，轻盈、柔和，演唱该角色可谓度身定做。

另外两位低男中音角色马塞托和督察唱段虽少，却起到了举足轻重的作用。特别是督察这个角色虽然只在一头一尾出现，却是剧中的关键性角色。此次演出中，结尾督察的石像将唐璜拉下地狱一段，扮演者赵明没有上台，而是在后台通过话筒完成演唱，有一种从地狱传来声音的阴森感觉，艺术效果奇特。马塞托的形象憨厚、可怜，人物的塑造更多体现在表演上，在采琳娜的两段著名咏叹调——《鞭打我吧》和《你就会看到》中，马塞托的配戏很有哑剧的成分，虽然一句没唱，却有传神的妙用，扮演者王猛的表演精湛，让人忍俊不禁。

作为自然科学，高中化学虽然都是知识定论，但要深刻理解知识点，则离不开实验探究.对于缺乏开展实验探究教学经验的教师而言，应当多总结，多学习，结合班级实际制定出合理的教学策略，而不能因为实验探究非常必要而盲目组织.

三位女高音形象各异，莫扎特为她们分别创作了精彩的唱段，生动塑造了三位身份、性格、内心各有特色的形象。唐娜·安娜是与唐璜有深刻仇恨，且性格刚毅的人物。因为唐璜杀死了她的父亲，复仇的火焰在胸中燃烧，莫扎特为其创作的叙述父亲被害过程的音乐充满了力量和戏剧性。该角色的扮演者基安德拉·豪沃斯音域宽广，声音通透、富有力量，很好地完成了多段精彩唱段。

艾尔维拉是一个具备多重内涵的人物，她深陷对唐璜的爱不能自拔而显得神经错乱，同时又富有正义感，多次阻挠唐璜勾引采琳娜，她对唐璜又爱又恨。当唐璜为了勾引她的女仆，用虚情假意对她唱出爱情的旋律时，她又一次陷入爱情的陷阱。当她发现莱伯雷洛是受唐璜指使假装来与她约会，她彻底心碎，心中的爱意转变成悲伤与愤怒，心碎地唱出大段唱段。该角色的扮演者苏拉·福泰里尼·帕西迪斯表演到位，情感把握得当，音色美妙而多变，令人难忘。

采琳娜在剧中是一位年轻女性，她憧憬爱情、不满现状，虽然已经成为马塞托的妻子，却对唐璜的勾引毫无抵抗力。她在剧中的三个唱段《让我们携手同行》、《鞭打我吧》和《你就会看到》均是著名的“调情”段落。扮演者张玫瑰的演唱音色动听，令人心旷神怡。作为含蓄的东方女性，在众目睽睽的舞台上大演亲吻和抚摸的戏份，确有尴尬难为之情。在《你就会看到》唱段中，莫扎特故意写了长长的尾奏，或许这位“捣蛋鬼”作曲家有意让采琳娜和马塞托在舞台上表演一段长长的爱情戏。此次演出时，导演巧妙地用了一张毛毯，当爱情戏开始时，就将两人从头到脚都用毛毯盖起来，观众看着毛毯上下起伏，只能自己去猜想毛毯之下的美妙。如同许多电视剧拍摄那样，当男女主角情到浓时，镜头慢慢模糊，灯光暗下，画面马上被切到第二日清晨。莫扎特曾善意地嘲笑自己妻子的母亲：“她很可能会看歌剧，但她不会听歌剧。”④歌剧舞台的布置和演员的表演只是锦上添缀的花朵，歌剧真正的魅力仍旧是听觉的享受。我在欣赏此次演出时，内心曾无数次地赞叹莫扎特的天才，旋律之动人、气氛营造之巧妙、情绪变化之多端，可谓登峰造极，用尽人世间所有最美丽的词语赞美而无愧。当我聆听到小步舞曲结束后，安娜、艾尔维拉和奥塔维奥祈祷上帝帮助其复仇的三重唱时，在乐队丰满和声地衬托下，绸质的女高音一级又一级向上攀登，金质的男高音一呼一应，美妙无与伦比，我的内心无比感慨，仿佛看到上帝在剧院上空洒下金色的光芒。让我想起电影《肖申克的救赎》中男主角在监狱中听着歌剧《费加罗婚礼》中女声二重唱的画面，感叹庄子之天籁和萧伯纳之“适合上帝咏唱的唯一音调”。⑤

此版导演劳伦·拉法格在访谈时说：“音乐是无国界的，这是艺术的魅力取得的胜利。我们的最终目的是与观众分享一份爱，就像我们在分享食物一样。”艺术家们把美好的音乐带给观众，观众感受到音乐带来的幸福，如同盛夏的一眼清泉，清冽甘甜！

注 释

①李明月《刍议莫扎特歌剧〈唐璜〉的叛逆思想特点》，《乐府新声》2014年第3期。

③高士杰《反思〈唐璜〉——写作〈唐璜〉排演之后》，《交响》2011年第4期。

④杨燕迪著《歌剧的误会》（增订版），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18年版，第15页。

⑤同注④，第25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