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安词的艺术美学

摘要：李清照是婉约派成就最高的词人，本文将通过分析其家世、婚姻、性格，解读其诗文词作，总结易安词之所以与众不同的原因。从易安词的语言艺术特色中，可以窥见汉语言文字夺目的光彩和独有的美学奥妙，并由此向中国古典文学作品以及汉字这种当今世界上唯一仍被广泛使用的意音文字表达无限温情与敬意。

关键词：李清照 易安词 语言特色 艺术美学

李清照（1084—1155年），号易安居士。在世71年，44岁经历了靖康之变，从北宋至南宋，她的词反映出婉约派在社会激流影响下的发展变化。夏承焘先生认为，她对宋词的发展“具有非常正面而良好的影响”（《唐宋词论丛》）。

李清照是一位极不平凡的女性，出身书香，嫁入名门，文化修养非常深厚，留下文集7卷，诗、文、辞、赋均有作品。文学地位远超班婕妤、蔡文姬等著名才女，创作才能也压倒须眉。她对文学和艺术的鉴赏均有独到见解。她帮助丈夫赵明诚编写《金石录》，并写下《金石录后序》。她的《词论》提出了“词别是一家”的重要词学理论。

李清照的性格是浪漫和追求自由的，有着强烈的独立意识。她敢说、敢写、敢笑、敢评。《金石录后序》就是一个窥见李清照性格的绝佳断面。序中记录她敢与丈夫比拼才力和记忆力，敢在序中写下自己与丈夫对待金石人文价值的不同立场，以及对丈夫赵明诚的不满。她更敢于在她著名的《词论》中，对温庭筠、晏殊、欧阳修、王安石、苏轼等前辈大家作出大胆批评。遭逢乱世，丈夫死后，她敢于再嫁。但当她发现再嫁丈夫张汝舟的真面目之后，甚至敢于控告对方并提出解除婚约而不惜身陷囹圄——依照宋代律法，妻告夫要被判处三年刑期。

作为一名身处宋代的女性，这样的经历和行为都极其罕见。在女性被普遍剥夺受教育权利的封建社会，闯入男人文化禁地的李清照，其作品注定与众不同。

无论是创作还是文学批评，李清照都严守“诗庄词媚”的文体本色论，认为词“别是一家”，应该与诗有严格的文体区分。所以，她的诗歌可以写得豪逸飘举，比如那首著名的《夏日绝句》：“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而她写词则坚持纤柔婉约的文体特色。易安词前期的作品多以幽怨闲情寄托情愫。虽有闺阁气，却无脂粉气，风格俊逸，不做无病呻吟。在饱经离难后的晚年，她的词作中则弥漫着悲哀沉痛的家国之恨、身世之感。

李清照是大学士李格非的千金，自幼濡染家风，学养深厚。然而，她在写词时却从不卖弄学问，让词句晦涩难懂，始终让语言保持着明白如话，畅而能雅的分寸。这是有原因的。第一，是因为她心地光明、襟怀磊落，生活的背景真实而深沉；第二，是她认为词与歌唱有密切的关系，入曲歌唱的词必须能让人听懂，这才符合“正格”。但是，明白如话不代表肤浅直露，李清照的词中多有这样的佳句脍炙人口：“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只恐双溪舴艋舟，载不动许多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真是举不胜举，试问哪一句不是平白如话却又饱含情致，令人回味无穷呢？这些名句甚至让人过目而能诵。比如《一剪梅》中的“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是从范仲淹“都来此事，眉间心上，无计相回避”脱胎而来，但是语言更直白了，却反而更显工致，而且有了起伏的韵味，这正是李清照深谙用字奥妙的一个极有说服力的例子。这种炼字纯青的风格，与南唐后主李煜的词非常相似。

晚唐诗人李商隐，创作了大量的无题诗。这些诗的诗意神秘缥缈，人们或许读不懂作者的真意，然而却并不影响世代学诗、读诗者由衷地喜爱它们。这是一种非常有趣的文学接受现象。叶嘉莹先生说，这种现象究其原因就在于他诗歌的音、形之美。李清照的詞在内核上获得了李商隐诗的神韵，因而具有了声美、形美和意美三种艺术之美。她真正懂得音律与声调的规则，深谙乐章与字符用声音达情的奥秘。换言之，就是能灵活掌握并应用中国文字语音表意这一重要特点。比如《声声慢》，从平仄选韵来看，她选择了全押入声韵来进行创作。入声短促而顿挫。这首词选用舌音16字，齿音41字。一首97字的词，舌音齿音就达57字，两种音交相重叠，吟诵或歌唱起来，则满篇都是啮齿叮咛和哽咽之声，如泣如诉，能将词人痛苦难挨的情感表达到极致。但凡读过《声声慢》的人，很难不被其词情所感染，其玄机正在音美、选韵和取字之中。这是所谓声美。

再说形美与意美。中国的文字有形状、有颜色、有神情，可引发联想，这是字母不可能有的。所以朱光潜先生说，诗不但不能译为外国文，而且不能译为本国文中的另一体裁或是另一时代的语言，因为语言的音和义是随时变化的，现代文字义的联想不能代替古文的字义的联想。所以，强作翻译，将失却语美之中的联想、神情、人情这些最珍贵而动人的部分。不妨再以《一剪梅·红藕香残玉簟秋》为例，光是用字的字形之美已是赏心悦目，雅致秀丽的画面很自然就在我们面前浮现。不仅如此，它们还有能引起我们字词以外的感发：空间的轮换，词中女子的蹙额凝眸，情思的远出，回望的闲愁，都在文字的形美之外流转，一读开去，就自然产生由衷的喜爱。李清照其余佳作无不如此。

★基金项目：本文系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重大项目“中国词学通史”（项目编号：17ZDA239）。

（作者简介：欧婷婷，女，博士研究生，广州商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中国古代文学）（责任编辑 刘冬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