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中(外一篇)
2019-11-23程天佑
程天佑
小院在城中央。
我本不想就这样粗浅地形容它的位置,或许该写它就在某著名寺庙旁边,或许该描写几句它的来处,但我读到的大多作品都以城南城北开头,于是我也这么写。
小院的景色和大多数四合院都差不多,雕梁画栋,红的院门,雕花的影壁,几棵树,挂着山河图的屋子。
我实在没兴趣探寻每棵树的品种,也觉得“两棵枣树”一类的描写有些无味,于是干脆不写树,只记得有一棵是菩提,我十七岁时在这许了个愿。
小院大概是租给有钱人的,我不清楚经常来这里的人们是否都是其中之一,我也不知道主人种下菩提的时候看到的是不是树上摇动的钱。
抬头,小院四周大多都是写字楼,鳞次栉比,只有它,夹在高楼大厦中间,显得有些落寞,又有几分清高。来的路上还看到几个衣着浮夸的上班族,经过小院时没有人看一眼这镶着门钉的大红门,外面的熙熙攘攘扰不着小院的静谧,有些万人皆醉我独醒的桀骜。
我曾经把这里评价为“城市一隅”,是因为院门就像理想与现实的分割线:踏进来,便能好好站定一会儿。仰望天空,看着忙碌的城市慢慢褪色,慢下来;等一等微风和月亮,心境澄明;走出去,还能看到属于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和人间烟火气。跨出这个高高的门槛,走在夜晚依然不通畅的路上,猛然意识到,我们还在奔向新的忙碌。
今天父亲招待了几位朋友,人们纷纷在院子里拍照,估计很快就能在朋友圈见到那些照片。大家欣喜地发现,在这偌大的都城,居然会有这样一处地方。于是拍照、发朋友圈。
我亦如此,至少之前几次大抵是。
十七岁,不敢有什么夸大,但我至少可以直面自己的不堪,并勇于承认,我与人不同的一点,是在拍照和发朋友圈之余,还能在小院的角落安静地坐一会儿。
古人在寂静处喜欢吟诗,现代人喜欢搬运古人的诗。我却认为真正感受景色的时候,是不会想到诗的。
那不该是一种吟诵旧人语句的感觉,而是自己提笔写下什么的冲动。
我知道在不久后的某天我还会回到小院,在院子里走走,吃火锅,听父母说话,再去楼下唱一会儿,唯一不同的是,估计不会再写一篇文字了。
我在想,不远的将来,这座小院最后还是会被拆了,换成另一座玻璃闪闪的写字楼,于是再也没有了从城市底部的眺望。
你敢不敢看去掉滤镜的自己
打开电脑,无意间打开一个苹果自带的镜像自拍软件,看着屏幕里那个男的,我愣了一下。原来这才是我。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都习惯了从带有“滤镜”和“美颜”效果的软件里看自己的脸。诚然,“好看”本身是无罪的,可如果你每天都活在这样的“好看”之下,把经过改装的脸变成了习惯,这张脸就成了你的一张面具。面具之下,你根本看不清自己的本来面目;而为了说服别人更重要的是说服自己,你不得不一直把这张面具戴在脸上。
透过滤镜,我们开始看不清自己。我们的脸不再是我们的脸,我们也不再是我们。
十七岁以后,我开始崇敬一个叫做“自洽”的词。我开始相信,我们每个人大概都有一套自我合理化的逻辑,来解释那些难过和无法解决的事。遇到学习或工作里的瓶颈,我们开始怪罪社会;意识到天资上的差距,我们开始怪罪原生家庭;为了逃避现实,无数人躲在网络世界里或是成为某些狂热的宗教分子。试问,又有哪个人在遇到一些“解决不了”的事的时候,没有自己劝服自己,从而继续心安理得地活下去呢?无所事事的键盘侠们一次次地写下“如果我是王思聪……”;没能守在父亲病床前的子女在酒桌上讨伐着某个不通人情的老板或是竞争残酷的社会;伪善的动物保护者甚至骗过了自己,在一次次众筹会中潸然泪下……太多时候,我们通过自己跟自己讲一套道理与逻辑,让一切都变得合理,就像自拍软件上的滤镜让过滤后的脸无比精美,自洽逻辑后的我们都无比无辜、正义与纯良。
谁愿意接受滤镜之外自己那或许有点肥胖的脸、臃肿的眼呢?谁又愿意接受这个滤镜后面懒惰、无能、贪玩又堕落的自己呢?可人们忘了,如果不先接受没有滤镜的脸,又怎么去努力让它变得更好看呢?如果不先接受自己的种种不堪,又怎么能让本已破碎不堪的日子变得美好些呢?只有先接受那个不够好的自己,努力有所改变,你才能变得更好。
我不喜欢这样病态的滤镜。
这世界和生活都挺难的,我们的悲伤都不尽相同。可如果你没有接受自己、改变自己的勇气,便没有咒骂世界的资格。
自洽大概是不可避免的,我们总需要一些理由去继续相信自己,并在这个世界里努力地活着。
你所拥有的或许不是最好的,但那才是你。
写完这篇,我就去健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