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魂曲》的叙事特征
2019-11-21孙颖
[摘要]《安魂曲》是以色列戏剧家汉诺赫·列文在1999年完成的一部自编自导的话剧,它改编自契诃夫的三部短篇小说《哀伤》《苦恼》《在峡谷中》,但列文似乎只是借用了契诃夫小说的框架和某些情节,并对小说的情节进行了改写与重构,将毫不相关的人和事进行组合,情节呈现出零散拼凑的痕迹,文本呈现为碎片化,这种情节拼凑和零散叙事正是后现代主义文本的重要特征。
[关 键 词]《安魂曲》;后现代主义;叙事;碎片化
汉诺赫·列文(1943—1999),以色列著名剧作家、导演,一生创作有57部戏剧,包括喜剧、悲剧、讽刺滑稽剧等,大部分上演的剧作都由他亲自导演。以色列驻华大使何泽伟曾称他是“以色列有史以来最伟大、最有影响力的剧作家之一”。在中以建交25周年之际,包括《安魂曲》《雅各比和雷弹头》《俄亥俄小姐》和《旅人》四部戏剧在内的汉诺赫·列文戏剧精选集《安魂曲》由商务印书馆出版,为中国观众了解以色列戏剧打开了大门。作为剧作家和导演,列文在舞台创作中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风格,使不同地域文化的人们产生了情感的共鸣。《安魂曲》是他在1999年完成的平生最后一部自编自导的话剧,2001年在北京举办的契诃夫国际艺术节该剧作为参演剧目,成为在中国产生热烈反响的第一部以色列戏剧。本文着重探讨这部剧作在叙事上表现出的后现代主义特征。
一、后现代主义及其特征
“后现代主义”这一术语历来有不同的界定,“或用来标明战后高度发展的传媒社会与资本主义经济这一时期;或用来描述艺术领域内或跨艺术领域那些往往与早期不同步或相互不同步的不同發展;或用来表明对待这些发展的一种态度或立场”,还可以被看作是对现代主义的继续,或者是与现代主义的决裂。从宽泛的意义上讲,后现代主义指涉及哲学、美学、人类学、社会学、文学艺术等领域并影响全球的一种文化思潮,它为人们评价、观照文学提供了新的视角和方法。美国学者哈桑在《后现代转折》中归纳概括了后现代主义的诸多特征,包括不确定性、凌乱性、非原则化、无深度性、卑琐性、不可表现性、反讽、狂欢等,这些特征反映在文学中就是主题、意象、情节、人物、意义等的模糊性、解构性与开放性等。列文的《安魂曲》《旅人》等剧作以其零散混乱的叙事、破碎虚幻的人物以及变形戏仿的反讽等修辞策略诠释了后现代主义文学的特征。(本文只就《安魂曲》的叙事特征进行评述,作为比较有捎带提及《旅人》剧作之处。)
从情节方面讲,在某种意义上,后现代主义文学不再提供完整情节和完整叙事,情节大都是零散的、拼凑的,文本呈现为文本碎片。这种情节拼凑和零散叙事是后现代主义文本的基本表现和重要特征。以《安魂曲》为代表的列文的戏剧叙事显示了后现代主义叙事的这种碎片化特色。
二、碎片化叙事
《安魂曲》分为15个场次,实际上就是15个片断,它们包括了六个人的死亡故事:实写的是老人、老妇和十七岁母亲尚未断奶的婴儿的死亡故事,虚写的是老人老妇两人一周大的女儿、车夫早夭的儿子和泊普卡镇警察局长的死亡故事。第一场至第五场写老妇人的死亡。第六场至第十场写年轻母亲婴儿的死,最后几场写老人的死去。老人的死亡故事作为明线贯穿始终,车夫儿子的死亡故事则作为暗线贯穿其中。可以说,死亡是该剧的主题,但是舞台上妓女、醉汉和天使插科打诨式的表演,又不断地冲淡着死亡的黯淡色彩,使剧作充满悲喜交加的幽默色彩。
《安魂曲》改编自契诃夫的三部短篇小说:《哀伤》《苦恼》和《在峡谷中》,但列文更多的是对契诃夫的小说文本进行重构,从而为自己的创造想象力开辟空间,两者之间形成了互文性。列文把契诃夫笔下19世纪中后期物质上和精神上均处于压抑状态当中的“小人物”的故事搬上20世纪末(1999年)的现代舞台,对小说的人物和情节进行重组,似乎只是借用了小说的框架和某些情节,展示的却是自己对死亡问题的思考:“由于世界的残忍和生命的空虚,死亡甚至在某种程度上是比生命更真实更美丽的现实。”
契诃夫的小说《哀伤》讲述老旋匠格里戈里·彼得罗夫傍晚回家发现,自己妻子的眼神不再痛苦而温顺而是变得严厉而呆板,像是快要死的人,于是匆忙跟邻居借了匹老马,立即把老太婆往医院里送,一心指望医生能用药粉或是油膏把老太婆的眼神变回去,但在风雪之夜他迷了路,妻子也死了。为了缓解铺天盖地而来的哀伤,他先是自言自语地向老太婆唠叨着见到医生之后的情境,想象医生和他之间将会发生的对话。接着老旋匠又回想起了自己浑浑噩噩的一生,后悔自己没能善待妻子,发出了“再从头活一次就好了”的慨叹。当他真的见到医生的时候,他自己的胳膊和腿已经被冻掉了,医生认为这个老旋匠算是完了。在列文的《安魂曲》中,契诃夫小说中的旋匠变成了靠死亡谋生的棺材匠,其忏悔也被移到了妻子死亡之前,结局也不是被冻掉了胳膊和腿,而是一命归西。他与医生之间想象中的对话也变成了实际发生的死亡进程的一部分。老棺材匠作为贯穿剧作始终的人物(老人在11个场次中出现),他经历了自己女儿的死,目睹了自己妻子的死,听说了警察局长的死,听到了马车夫向他诉说儿子的死,看到了年轻母亲怀里抱着的死去的婴儿,他的死串连了其他五个人的死亡故事。老棺材匠最终从死亡的旁观者成为死者中的一员。他死前的人生感悟:“生命等于损失,而死亡等于利润……为什么引导这个世界的是这么一个规则,生命只给人一次,两手空空地就过去了?”诠释了生命的空虚与世界的残忍。
契诃夫的《苦恼》讲述了马车夫姚纳不知道向谁诉说自己丧子之痛的苦恼的故事。姚纳的儿子一星期前死了,苦恼撕扯着他的胸膛。他不安而痛苦地打量着街道两旁川流不息的人群,希望在这成千上万的人当中能有一个人愿意听他倾诉衷曲。然而人群奔走不停,谁都没有注意到他,更没有人在意他的苦恼。他想向自己的乘客倾诉自己的苦恼,可是不论是乘坐他马车的军人还是年轻人,没有任何一个人好好听一听他说这件事。他受不了了,只好向自己的老马倾诉着自己的苦恼。《安魂曲》中车夫和乘客间的对话被大幅度消减,保留最多的是车夫对老马的话语,但车夫在向老马倾诉苦恼之外又增加了求助,他请求马儿教教他现在如何生活。人竟然在向动物请教生活的方式,这是一种多么令人震惊与伤感的举动,显示了世界的荒诞与人生的痛苦。
契诃夫的《在峡谷中》是部几十页的中篇小说,小说描写坐落在一个峡谷里的乌克列耶沃村的小商人格利果里一家的悲喜剧。善于谋利的老头子格利果里有两个儿子,大儿子阿尼西木在警察局侦缉队里做事,娶妻丽巴。小儿子斯捷潘是个聋子,管理家事和生意上的事情都是他的妻子阿克辛尼雅在做。阿尼西木因为伪造和使用假钱而被判处苦役。出于同情,格利果里决定立遗嘱将所有的财产都留给小孙子——丽巴和阿尼西木的孩子,没想到引起了小儿媳阿克辛尼雅的嫉恨,她大闹一场之后,用一桶开水烫死了丽巴只有半岁的儿子,并且霸占了全部家产。对于这个冗长的故事,《安魂曲》中列文只选了其中一个微小的情节:阿克辛尼雅为了争夺遗产,用一桶开水烫死了妯娌丽巴襁褓里的儿子。剧作的第四场至第十场展示了婴儿的死亡故事。剧作增加了年轻的母亲抱着已被烫死的婴儿在野外四处寻医的情节,她遇到了给老妇送葬之后徘徊在郊外的老人,在老人的指引下去向哈鲁普卡镇的卫生员求助,但孩子已经死了。
《安魂曲》以老人老妇的故事为主线,以年轻母亲的故事作高潮,用多次节奏性重复的车夫故事作经络,将六个人的死亡仪式串联在一起,表现了生活中混乱、绝望、荒诞的一面。契诃夫小说中的那些完整的故事变成了戏剧舞台上一个个几乎毫无联系的场景,死亡是连接这些场景的真正线索。情节虽然没有像很多后现代主义的“迷宫小说”那样混乱、模糊,但碎片化特征很明显。
列文还有一部同样以死亡为主题的剧作——《旅人》,它的叙事比《安魂曲》的叙事更为零散、混乱,后现代主义文学碎片化叙事特征更为突出。列文的《旅人》在18个场次里面展示了8场葬礼,几乎每隔一场就有一场葬礼戏。死者中除了沙巴太和安茨亚是死于疾病、阿夫内尔是死于自杀之外,其他几个人的死亡原因均不确定。除了一场接着一场的葬礼仪式之外,人物大都提着行李箱在舞台上穿梭,他们或是想走向远方或是从别处归来,但不论是逃离的还是归来的,均逃脱不了生存的困境。剧中人物之间的对话也大都没有逻辑性,有些人物竟然连话都说不圆全,如茨吉最后只是不断地高喊着“猪……猪……猪……”的话语,甚至邻居们跟他一起喊着“猪”的字眼,竟至形成合唱。舞台上死人和活着的人、现实和梦境交织在一起,凸显着现实的痛苦与荒诞。
三、结语
事实上,这些碎片化叙事的背后隐藏的是现代人的生存困境。《安魂曲》中找不到真正能够安魂的能量,天使是来接收亡灵的媒介,但他们与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不但跟人一样有着快乐(快乐天使、逗乐天使)与悲伤(悲伤天使)的情绪,而且说着语无伦次的话,根本带不来安魂的力量。极具讽刺意义的是,在《安魂曲》中能够安魂的竟然是死亡本身。《旅人》也仍是关于死亡的故事,在这里,生命是死亡的前奏,死亡是生命的续曲。生者是一群活着的死人,恰如死者不过是跨越了死亡门槛的生者。现代人虽生犹死的生存困境在碎片化的情节叙事中被诠释得淋漓尽致。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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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孙颖(1970—),女,内蒙古乌兰浩特人,兴安职业技术学院教师,研究方向:外国文学、比较文学等,博士,副教援。
作者单位:兴安职业技术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