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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原平凡世界里真实的路遥

2019-11-20孙萍萍

汉语言文学研究 2019年3期
关键词:路遥

摘  要:近年来出版的三本路遥传记是:厚夫的《路遥传——重新开启平凡的世界》、张艳茜的《路遥传》和王刚的《路遥年谱》。三本传记完整、清晰、客观地记录了作家生平,回应了路遥一生中重大的历史事件和有争议的说法,引用资料丰富而翔实。比较而言,厚夫版侧重于学术性,以学术理性见长,叙述基调冷静客观;张艳茜版侧重于文学性,情感细腻而真切,较好地处理了“史”和“传”的关系;王刚版侧重于史料性,以编年体方式详细记述作家生平以及与传主同期发生的国家和地方的背景性历史事件,使用了大量图片。三本传记各有侧重、各有所长、相互补充,在作家的本体研究方面具有里程碑的意义,也使得路遥生平研究有了历史性的分水岭。

关键词:路遥;《路遥传》;《路遥年谱》;作家传记

2018年12月18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召开庆祝改革开放40周年大会。会上,100名为改革开放做出杰出贡献的个人被授予“改革先锋”称号,著名作家路遥入选,这是祖国和人民对路遥的肯定。2019年6月22日,“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暨纪念路遥诞辰70周年全国学术研讨会”在陕西省榆林市榆林学院举办,关于路遥的研讨会、朗诵会、纪念会陆续举办。近年来,不断有调查数据和研究文章证实,路遥作品一直呈现出阅读和接受的热潮,路遥及其作品已经成为20世纪中国当代文学的经典作家作品之一。

笔者在2019年6月27日检索中国知网所有文献、篇名或关键词中包含“路遥”的文献达2195篇。出版的研究专著和回忆文集也有20部左右。在路遥身后,能够涌现出如此众多的研究论文和论著,这确实令人欣慰,路遥艰难而奋斗的一生,也因此有了更为长远的意义。这说明,路遥的文学精神一直在激励着后人,他们在不断地学习路遥、接受路遥、怀念路遥,思索着如何传承路遥的文学精神;也从另外一个侧面印证了路遥及其作品接受的广泛、影响的深远和传播的持久。

路遥的生平研究,即作家的本体研究,明显是滞后于路遥小说的出版、阅读和研究。在路遥离世后的20多年里,始终没有一本全面的、翔实的路遥传记问世。当下的研究现状和形势,也急切地需要一本路遥传记,来清晰、完整、详细、客观地记录作家的生活和创作轨迹。直到三本传记先后问世,关于路遥生平的研究才有了历史性的分水岭。此后,路遥的一生有了完整而系统的记述,关于作家生平和创作的研究也暂时不需要在零散的回忆文章中找寻材料,读者只需要研读三本传记就可以了解作家奋斗的一生。

一、三本路遥传记的创作成就

第一本是《路遥传——重新开启平凡的世界》,厚夫著,人民文学出版社2015年1月出版(下称“厚夫版”)。厚夫现为陕西省作协副主席、延安市作协主席、延安大学文学与新闻传播学院院长、延安大学路遥文学馆馆长,他与路遥同是延川人,也同是延大和延川中学校友。著有《走过陕北》《行走的风景》《心灵的边际》《当代散文流变研究》《边缘的批评》,曾获中国当代文学研究优秀成果表彰奖、柳青文学奖、冰心散文奖等多项奖励,《漫步秦直道》入选人教版中学语文教材。早在1969年冬,路遥在延川县城关公社“贫下中农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工作时就开始了和厚夫外公吕文彬的“忘年交”。厚夫在求学期间曾邀请路遥到所在的陕西教育学院作报告,他到延大工作也得到了路遥的推荐。之后,厚夫曾主持延安大学“路遥文学馆”的创办工作,也是数本路遥研究论集、路遥研究会的重点参与人、几次重大路遥研究学术会议的主持人,担任北京版《路遥全集》特邀编辑。近年来,厚夫先生在繁忙的教学研究工作之余,持续不断地撰文研究路遥生平和创作,组织、参加各种关于路遥的学术活动和纪念活动,成为路遥文学精神的继承者和宣传者,也是“路遥研究界的权威之一”{1},是传承路遥文学精神最坚定、最有学术高度、用力最勤的专家之一。

第二本是《路遥传》,张艳茜著,陕西人民出版社2017年5月出版(下称“张艳茜版”)。此前张艳茜已经出版了《平凡世界里的路遥》(陕西人民出版社2013年3月出版),《路遥传》是该书修订后的新版本。张艳茜现为陕西省社会科学院文学所研究员、编审。曾任《延河》常务副主编,从事文学编辑工作28年。1985年开始文学创作,出版散文集《远去的时光》《城墙根下》《从左岸到右岸》,2008年至2010年在陜西省米脂县人民政府挂职,担任副县长,其间创作并出版了长篇小说《貂蝉》。张艳茜是陕西省政府优秀编辑奖获得者,陕西省“四个一批人才”。她曾和路遥同事7年,同在陕西作协大院工作和生活过。她和厚夫都直接和传主有过交往,对于路遥的生平、为人有着最直接最鲜活的接触和体验,在人生和文学道路上也得到过路遥的鼓励和指点,当然对路遥也有着深厚的感情。

第三本是《路遥年谱》,王刚著,北京时代华文书局2016年12月出版(下称“王刚版”)。此前,王刚已经出版了《路遥纪事》(2014年3月出版),《路遥年谱》也是该书修订后的新版本。王刚笔名“秦客”,是清涧籍80后青年作家,“陕西百优青年文学艺术家扶持计划”入选者,陕西文学院签约作家,西北大学作家班高级研修班学员,清涧县路遥纪念馆研究员,自媒体“书房记”创办人,曾任出版社的编辑。小说作品发表于《青年文学》《西湖》《黄河文学》《延河》《佛山文艺》《北方文学》等刊物;入选《小说新势力》(旗·80后精品文丛)、《鱼吻》(《上海文学·获奖短篇小说集》)等,获2009年度《上海文学》短篇小说新人奖。王刚在路遥居住过的榆林市文联办公楼的同一房间居住过三年,称创作《路遥年谱》是“以自己特别的方式向这位同乡前辈致敬”。

路遥的生平传记另有航宇著《路遥在最后的日子》(陕西师范大学出版社1993年出版),王西平、李星、李国平著《路遥评传》(太白文艺出版社,1997年出版),王拥军著《路遥新传》(中国商业出版社2015年出版)以及海波的《我所认识的路遥》(长江文艺出版社2014年出版)。限于能力和水平,本文只比较阅读厚夫、张艳茜、王刚三位作家的版本。

自1973年路遥的《优胜红旗》在《陕西文艺》创刊号发表,至今已经40余年,路遥离世也有20多年,但对路遥生平的研究是最近10余年才开始的。之前是因为作者还在世或离世不久,公众的注意力在他的作品上,他的生平,特别是“文革”经历,一直是模糊不清的。新世纪以来,在作家去世10多年以后,与路遥早期生活密切相关的王天乐、曹谷溪、海波、晓雷、申沛昌、高歌等人发表文章,才使得路遥早期的生活经历逐渐被公众了解。所谓的早期,笔者认为应该划分到1976年路遥大学毕业之前。另外,《当代》编辑周昌义、出版《人生》的中国青年出版社的编辑王维玲、对路遥和谷溪书信往来展开研究的厚夫等人,他们的回忆和研究文章使得路遥作品发表前后不为人知的细节被公众知晓,也是研究路遥生平不可多得的珍贵文献。在这3本传记之前,已经出版了大约20本版本不同、编者不同且收录文章互有重复的回忆集、纪念集或研究专著,但因回忆者身份不同、和路遥交往的时间段不同,大家记述的都是作家不同时期的不同侧面,缺少整体而系统的记录。要么是截取路遥一个时期的传记,如航宇(本名张世晔)的《路遥在最后的日子》;要么只有图片而没有全面的文字记录,如郑文华的《作家路遥》;要么是侧重路遥文学创作和文学成就研究的,如赵学勇的《生命从中午消失——路遥的小说世界》、贺智利的《黄土地的儿子——路遥论》、杨晓帆的《路遥论》;要么是记述个人和路遥交往的,如海波的《我所认识的路遥》。

司马迁为了创作《史记》“二十而南游江淮”,除了皇室藏书的经典文献,还广泛地收集民间传说,考察各地民风民俗,访问各种人物。《习仲勋传》的执笔人贾巨川先生,一直主张“还原传主真实的历史地位”,曾经数次考察习仲勋同志当年生活革命过的照金等地,不拔高,不隐讳,正所谓司马迁主张的“不虚美,不隐恶”。历史不能编造、发挥和想象,想要还原历史的真实,是一件浩大而困难的工程。传记最大的困难就在于,无论多么用功、多么费力,只能无限地接近真实,而不能百分之百地还原真实。这些创作的困难正如张艳茜形容路遥在创作中的感受一样,“陷入茫茫沼泽地而长时间不能自拔”{1}。

三本传记的作者经过艰苦的努力,呈现给读者的路遥生平的脉络总体上比较清晰,路遥生平基本没有大的疑点和空白:路遥1949年12月2日出生(一说为12月3日),1957年因家庭困难过继给延川的大伯家(海波认为其中有路遥为了上学而主动争取的动机),1960年至1966年在延川上高小和初中,1966年“文革”开始后担任学生造反派领袖并担任过延川县革委会副主任,上大学之前身份是农民,但主要在延川县从事文艺创作和宣传工作。1973年上延安大学,1976年分配到《延河》(当时是《陕西文艺》)编辑部工作,1982年转为专业作家。1980年至1982年发表文学作品《惊心动魄的一幕》《人生》《在困难的日子里》等作品之后成为国内知名作家,之后创作《平凡的世界》,获得第三届茅盾文学奖,1992年发表创作随笔《早晨从中午开始》。1992年11月17日病逝。

当然,关于路遥生平还存在模糊之处,一些细节和时间节点三本传记的表述还有差异,笔者将另文论述。

二、三本路遥传记的不同特点

三本路遥传记在风格上、细节上侧重不同、优点不同,呈现出互相补充、互相印证、互相衬托的局面,有力地推动了路遥的生平研究。

(一)厚夫版侧重于学术性

延安大学是路遥研究的重镇,厚夫是延安大学路遥研究团队的领导成员。厚夫自述,早在2002年延安举行的纪念路遥去世十周年纪念大会之际,他就决定要写一本“兼顾文学与学术的《路遥传》”。在笔者看来,厚夫创作《路遥传》是一种必然。厚夫与路遥的种种渊源关系,厚夫对路遥文学精神的继承,厚夫这些年来研究路遥宣传路遥所做的一切工作,怀着“报恩之心”完成了路遥文学馆的筹建,使厚夫成为了国内路遥研究的“第一人”。厚夫也自称他是“路遥文学精神的忠实捍卫者与宣传者”(厚夫致王志强的信),把创作《路遥传》当成了“心头的一份责任”。路遥的人生经历和文学精神早已内化为厚夫创作的自觉与冲动,如果不是由他和张艳茜这样熟悉路遥、了解路遥精气神的作家来创作《路遥传》,谁还能够担当这样的重任呢?如果不是三位作家克服困难勇于承担创作重任,那么《路遥传》问世的时间将会推迟。还有一种可能就是,几十年后当事者一一离开人世,后来者也许再也不会承担此重任,即便有勇者和能者愿意担当,恐怕也会因为时间流逝、材料难集、任务艰巨,无法达到目前的创作成就。因此,對作家的生平事迹做抢救性的发掘和整理工作,这样的工作不是做得多而是太少。

厚夫版最大的特点是学术性。所谓的学术性,笔者的理解是要在冷静、客观、理性的基础上有选择有判断地甄别材料,要用历史的眼光而不是作者自身的情感态度对待传主的是非功过。着眼于当下更要超越当下,既能洞察过去更要着眼世界和未来,处于历史旁观者的角度,将传主置身于文学发展的时代背景中,不有意拔高、不虚意赞美。正如厚夫所言:

这本传记倘若还有一些鲜明的优点的话,我以为就是我在历史理性与文学表达之间找到了平衡。所谓的“历史理性”,就是必须把传主放置在历史时空的环境中,不虚美、不隐恶,客观真实地呈现传主人生;所谓的“文学表达”,就是在叙述时巧妙地使用一些文学技巧,使整体传记的可读性更强。我因为长期使用两支笔表达情感与思考——左手搞文学创作,右手搞学术研究,这样在这本《路遥传》中找到了发力点。(厚夫2016年2月14日致王志强的书信)

这是厚夫创作《路遥传》的态度,他也是在冷静客观地评价自己,笔者完全同意厚夫先生的自我评价,这也是读者和社会的评价。他在后记中写道:“这本关于路遥的传记终于完成了,它会获得怎样的读者认可度,拥有怎样的生命长度,一切还需要时间的检验。”从2002年产生创作的想法,2007年建成路遥文学馆并筹办路遥逝世十五周年全国学术研讨会,到2010年寒假动笔,直至2015年1月作品出版,厚夫版《路遥传》孕育、创作、出版的全过程可谓是苦心孤诣。因为作者严谨的创作态度和扎实的前期准备,厚夫版已经荣登了多家出版单位或图书馆推荐给读者的好书榜,甚至和《平凡的世界》一起名列其中。厚夫版的《路遥传》将是后人难以超越的、长期流传的路遥传记,相信任何研究路遥、了解路遥的人都无法避开这本传记的资料性、工具性、可读性。

厚夫版的第二个特点是史实详尽丰富,对于前人的记述有更为深入和丰富的拓展。在创作本书前,因为种种与路遥的交往、筹建路遥文学馆、开展路遥研究等原因,厚夫先生已经接触到了大量丰富的第一手材料,有些材料是路遥文学馆独有的。例如路遥致白烨和叶咏梅的书信、路遥的部分手稿、路遥各个时期的图片和实物,等等。厚夫所在的陕西、延安、延川有地缘之便,得以有更多机会结识与路遥有过交往的同学、同事、同乡,加上厚夫本人有意识地查阅资料、走访回忆者,因而厚夫版对路遥的记述更为详细、生动,且有根有据,特别是1980年以后的史实叙述,厚夫版要明显详细于其他两个版本。笔者印象较深的有以下两处:第一,关于史实的叙述,作者毫不含糊,人名、地名、会议名称有名有实全部作了考证。比如路遥参加的重要会议,如1985年陕西长篇小说促进会的全部参加者、1987年1月7日举办的“《平凡的世界》第一部座谈会”的全部参会者及其他详细信息,厚夫先生都详细地一一列出。第二,厚夫版对一些史实的前后深度拓展,使得读者对一些史实的了解更加深入和全面。在各家的分歧之处,厚夫都会表达自己的观点和看法。例如,路遥与叶咏梅的交往。以往我们只了解路遥是在去西德访问前,在公交车上与中央人民广播电台编辑叶咏梅邂逅,叶了解到路遥正在创作《平凡的世界》,路遥顺便给叶赠送了《平凡的世界》第一部,这次邂逅促成了小说在广播中的传播,直接受众达到3亿,创造了小说在接受层面的奇迹。这样的故事读来具有传奇性。但是,实际上“邂逅”只是史实的一个点,在此前后还有更多的前因后果,厚夫版对此有完整的交代。早在1973年10月,路遥刚刚被延安大学录取,就参加了《陕西文艺》编辑部召开的创作座谈会。在这次会议上,路遥就认识了“曾在黄陵插队后参军入伍的北京知青叶咏梅”。叶其实非常了解路遥的文学才华和创作实力,才会决定在广播中连播路遥的作品。在这次邂逅之后,在作品开播前,因节目需要,叶咏梅专程到西安对路遥进行录音采访,留下了难得的一段路遥音频,路遥在第三部完稿后曾专门赴京送稿。前后联贯起来,一段编辑与作者的亦师亦友互相指点互相促进的编创故事就清晰可见,而不是一次邂逅的传奇故事所能讲清的。路遥和王维玲交往最终促成《人生》的创作与发表的故事,厚夫版也是这样记述的,使得事件发生的前因后果清晰可见。还有厚夫对路遥病情的详细解读,厚夫对张鹏举老中医的深入介绍(张鹏举曾给王震看过病),厚夫对路遥多次去柳青墓朝拜的记述,以及谷溪为了路遥作品的发行垫钱征订与外甥发生争执,等等。这种对史实的拓展和延伸,作者没有发挥和想象,说明了厚夫版所用史实的详尽与丰富。

厚夫版的第三个特点是叙述基调冷静客观。厚夫是一位作家,更是一位学者,长期在高校从事科研和教学以及行政管理工作,更多地浸染了学术氛围中严谨和理性的态度,而学术性传记的特质也决定了讲述者冷静而客观的基调。在创作前厚夫已经注意到之前的“许多撰写者按照自身的立场叙述事件,既存在着‘为尊者讳,为亡者讳的情况,也存在着记忆不准与夸大事实等情况”{1}。尽管厚夫曾“许多次因为陷入无限悲伤而停笔不语”,但是他笔下的情感是理性而节制的,甚至为了适合更多的人阅读而删除了其中学理性的讨论。在冷静客观的叙述中,也有一些有趣的故事提高了文本的生动性和感染力。例如厚夫版对路遥打呼噜故事的讲述,还有路遥和朋友们关于“小老婆”的畅想,路遥学跳舞,路遥讲述自己为什么肚子大等等情节,令读者忍俊不禁。路遥沉重一生中令人轻松的“段子”,使得学术性见长的人物传记显示出了轻松活泼的一面。

(二)张艳茜版侧重于文学性

张艳茜版的第一个特点是情感细腻而真切。作为文学性见长的人物传记,其间的情感温度必不可少。张艳茜创作这本传记时具有多重身份。她是一位女性作家,也是一位文学编辑,还是路遥的同事,是得到过路遥指点和帮助的晚辈,也是路遥的追随者和文学同人,她和传主曾经在一起工作、生活过,在一起谈过文学也合伙做饭。用作者本人的表述是“同事、前辈、领导”。作家身份使得她对路遥的创作过程和创作艰辛更加熟悉更有同感,女性的身份使得她对传主内心世界的体察和了悟更有温度更为细腻,文学编辑身份使得她能从读者角度客观审视路遥作品的优点和缺点并客观记录和评价,同事和晚辈的身份使我们能感受到通篇对路遥的怀念、敬重之情,这种感情又是理性而克制的,也正因这样的理性和克制,又使得她温婉、亲和的表达下更饱含着深沉炽热的情感,这种尊敬而怀念之情对于“路遥族群”和读者来说又是相通的、熟悉的。

张艳茜曾撰写过回忆路遥的文章《我要重新和你交往》,《路遥传》的写作过程就是作者用心用情和路遥完成的一次心与心的交往过程——厚夫与王刚也是如此,这种精神上的交流与沟通,更胜过了在慵懒琐屑中日常生活的交往。令人遗憾的是传主已经离去,后人只能凭借文字资料揣测传主“深沉”“宏大”的精神世界。幾十年之后,与路遥曾经交往过的人们一一离去,留给世人的只有沉睡在图书馆、资料室和私人藏书柜里的各种文献资料了。三种版本的《路遥传》将作家的一生系统地梳理,也是当代“路遥族群”给后世一个最好的交代,是对路遥文学精神最好的传承!

张艳茜版的第二个特点是较好地处理了“史”和“传”之间的辩证关系。被鲁迅称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史记》,被誉为中华民族的“根柢书”,太史公在史实基础上的文学笔法,使得《史记》不仅是史学经典,更是文学名著。司马迁在描写项羽“乌江自刎、身死东城”一节时,把一个虽败犹荣、豪气冲天的末路英雄刻画得千古传神,引得两千年来无数仁人志士真切的喟叹和深深的同情,真可谓是“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这说明在重大节点和重大事件的记述中,心理阐释和情感描述反而比记录史实更为重要。但是,人物传记和文学创作毕竟有很大不同,传记的前提是“史”和“实”,不能离开这个基点任意发挥和想象。张艳茜在创作过程中很好地把握了“史”与“传”的关系,从而创作了一部历史性和文学性俱佳的路遥传记。她长期从事文学创作和文学编辑工作,在阅读了多部人物传记、成功创作了《貂蝉》的文学积淀之上,自觉地选择了用文学笔法来创作路遥传记,又以女性作家特有的细腻和委婉的笔法,“恰当地综合使用了渲染铺垫、倒叙插叙、细节描写、前后呼应、切分材料、腾挪跳跃等多种文学表现手法”{2},生动地还原了传主当时的心理体验和主观情感,使得传记更具有可读性。比如,《人生》发表之后好评如潮,路遥迎来创作的收获期,也达到了人生的巅峰时刻。他的情绪却陷入低谷。这低迷的情绪源自作家不满足现有成绩想要再次跃过“人生横杆”的愿望。之后路遥进行了“沙漠誓师”,告别温柔之乡和广场式的生活,回归到故乡的毛乌素沙漠完成一次内心的梳理和调节,开始了《平凡的世界》的创作。如果是简单地记录史实,对路遥了解不够深入的读者则无法体味这次“沙漠誓师”对于路遥开启艰难创作之旅的意义。

张艳茜版的第三个特点是在正常的叙述文字之间,穿插引用了大量文献原文。这些文献几乎覆盖了全部有关路遥生平与创作的回忆文章和研究论文,包括原始碑刻文字、县志、人事档案和书信,还有与传主同时期的文件、领袖批示和报纸原文,也包括路遥本人的小说、诗歌、随笔、散文和书信,且注重从不同的作者中引用,甚至路遥好友海波文学作品中与传记有关的文字也在引用之列。据笔者统计,不包括路遥去世后的挽联,全书引用原文达240处,路遥本人、谷溪、晓雷、海波、闻频等人的文章引用较多。这说明作者占有的原始材料在數量和范围上的广度和深度,也增加了文字材料的生动性,区别于正文的引文式排版方式,使读者既可以深入阅读,也可以跳过引文继续阅读,一个是作者的叙述,一个是第三者的旁白式评论,还有传主的自我讲述,在这三种视角间的不断转换和不断补充下,完成了一本成功的人物传记。

(三)王刚版侧重于史料性

王刚版最大的特点是用编年史的方式记录了路遥一生的大事件。程光炜先生也在序言中指出了“年谱对继续研究一个作家的重要性”。前两本传记是以主题为单元叙述,同一主题单元下必然因此而产生一个时间段,因叙述的需要必然会产生时间点的交叉重复。如果把这些材料按时间顺序,具体到年月日的发生顺序肢解、排列、组合,会给深入研究带来极大的便利。特别是有重大影响的事件,一定要考证其发生的时间。考证的过程本身就是对作家深入研究的过程,有时这种考证往往更为困难,需要花费更多的心血。

王刚版的第二个特点是,不仅排列出事件发生的详细时间,也用同样的编年体方式,按时间先后排列出了同时期发生的背景性的历史事件。这些史实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第一,国家层面发生的重大历史事件,重点叙述同时期的文学历史;第二,陕西地方,特别是陕西文学界发生的历史事件;第三,与路遥产生交往的文学界同人、路遥家人和重要朋友,他们在同时期的经历。将传主一生的经历置于更为丰富和翔实的时代背景之下,使得读者对路遥的研究和了解不是只看见“树木”,而更看到了更为广阔和深远的“森林”。

第三个特点是使用了大量图片。根据笔者的统计,厚夫版使用图片29张,张艳茜版使用图片32张,而王刚版使用图片101张(包括扉页和封舌),王刚版与厚夫版重复的图片,或与张艳茜版重复的图片有19张(有些是三个版本同时重复)。就是把这些图片单独成册,配以详细的文字说明,即可成为《路遥画传》一书的主体内容。据笔者了解,“习仲勋研究第一人”贾巨川,除了执笔完成以文字为主的《习仲勋传》上下册之外,还创作了《习仲勋年谱》《习仲勋画传》(贾巨川为文字稿撰写人)等著作。这说明,在当今的研究条件下,从事文史史料研究,不仅要注重“文”,也要注重“图”,有时图片的效果往往比文字的效果更形象、更真实、更客观。当大家习惯在有重大意义的合影图片上以文字形式注明图片的内容和时间,这对考证一些模糊的事件带来极大的帮助。

第四个特点是将记述时间段扩展到该书出版前的2016年。张艳茜版只记述到路遥离世,厚夫版在尾声部分简要记述了路遥身后的研究情况和纪念活动。王刚版仍然以编年体的方式,全面整理和搜集了路遥离世之后学界对他的研究的进展、纪念活动以及路遥作品的出版情况。这些资料对路遥研究仍然有着重要意义,也让我们感觉到,一位作家的身体离开了现实世界,他的精神遗产仍然留存在世人心中,而这也就是路遥生命最有意义和价值之处。

三、三本路遥传记的不足之处

(一)路遥文学创作中的不足和局限没有过多展开

三位作家都是路遥的晚辈,厚夫和张艳茜都曾得到过路遥的帮助和指教,王刚更是路遥下一辈的作家,他们对路遥都是怀着崇拜和仰慕的心情创作传记的。路遥性格和为人处世的缺点、路遥文学创作中的不足和局限,三位作家有所涉及,但都没有展开过多。比如,有评论者认为路遥文学创作有模式化倾向,路遥的文学创作完全来源于自身经历,如果路遥的生命延续至今,他是否能创作出超越之作?这些当然是文学评论的范畴了,对于这些问题三位作家没有专门提及。另外,对于路遥的小说,特别是有影响的作品发表后的影响、文学史地位、作品的意义,因为是作家的传记,三位作家对此也没有过多的阐释。对于普通读者特别是对路遥研究不多的读者而言,除了了解作家生平之外,他们更需要对路遥的文学史地位和意义、作品产生的影响有粗浅的了解。厚夫也曾提及,他曾删节迟滞阅读的学术性评述,使作品更加凝练,更加适合一般读者阅读。{1}

(二)各自存在的不足

笔者依据个人的喜好,对厚夫版有以下建议:第一,开本偏小。近年来,书籍出版有大开本趋势,页码较多、内容厚重的书籍适宜采用大开本。厚夫版采用的是880mm×1230mm的32开开本,王刚采用的是710mm×1000mm的16开开本,张艳茜采用的是787mm×1092mm的16开开本。相比较其他两本传记的开本,厚夫所使用的32开本偏小。依照厚夫版的内容,完全可以支撑得起一个16开开本的尺寸而不会显得单薄。第二,图片使用过少。厚夫版体例统一,每个章节前面使用两张图片,之后整章不再配图。依照厚夫主持创建的路遥文学馆的馆藏,厚夫版完全有条件刊载更多的有代表性的图片。第三,建议使用当页脚注的形式。厚夫统一在每章后集中注释文献出处,对于一本学术性见长的人物传记,参考文献或注释的标注是必需的,但是文后注最大的不足就是,读者想要了解这段引文的出处时,要中断眼前的阅读翻到本章最后才能看到,有时还要努力辨别注释序号和注释文字是否对应才不致看错。

张艳茜版整体篇幅的安排,路遥前期所占比例明显多于后期。1980年是路遥的“成名年”,这一年路遥在《当代》发表《惊心动魄的一幕》,并获得全国第一届优秀中篇小说奖。我们以1980年为界线,分别考量了三本传记对路遥各个时期的记述比例:厚夫版1980年以前占全书比例是31.48%(119页/378页),张艳茜版是62.5%(200页/320页),王刚版是37.5%(123页/328页)。可以看出,张艳茜版的记述明显是前期多于后期。尽管这后十年仅占路遥生命时间的四分之一,但是,这十年却是路遥创作的最为重要的十年,也是路遥从初登全国文学创作平台到问鼎国内文学最高峰的十年。比如,厚夫对路遥花钱活动茅奖的澄清、对路遥出访西德行程的详细记述、对于《平凡的世界》发表和出版的前后各种史实的叙述,都明显详细于张艳茜版。

张艳茜版144页和175页两次提及路遥“1973年9月5日,参加全省文艺创作座谈会”,王刚版92页记述为“10月下”,厚夫版104页则记述为10月。厚夫外公应为“吕文彬”,而非张艳茜版表述的“吕文斌”。关于路遥的初恋女友,厚夫和王刚表述为“林虹”,张艳茜表述为“林琼”,这也许是出于对当事者的尊重而起的化名,才造成了他们之间的不一致。

王刚版有以下不足之处:第一,背景性的材料有时多于正文的记述。第二,前后表述有不一致之处。王刚版159页称《在困难的日子里》1982年5月刊载于《当代》,166页称“中篇小说《在困难的日子里》刊于《当代》1982年第5期”。笔者在中国知网上考证,《当代》1982年出刊6期,应是双月刊,《在困难的日子里》刊发在第5期而不是5月。王刚版159页称《在困难的日子里》获“《当代》优秀作品奖”,168页称该作品获“1982年度《当代》文学中长篇小说奖”;第183页记述“同月(指1984年4月——笔者注),《你怎么也想不到》刊于陕西人民出版社主编的双月刊《文学家》创刊号”,第184页却说“本月(指1984年9月——笔者注),中篇小说《你怎么也想不到》发表于《文学家》创刊号”,两处记述相差半年。第三,有的记述前后重复。第四,有个别的校对错误,如159页错把“阎纲”(正)写为“阎刚”(误),130页、139页两次把张虹怀念路遥的文章《微笑的遗失》错写为《微信的遗失》,262页三次把汉字“一”写成了连接号“—”。

总体而言,三本传记各有侧重、各有所长、相互补充,在作家的本体研究方面具有里程碑的意义,也使得路遥生平研究有了历史性的分水岭。

作者简介:孙萍萍,渭南师范学院人文学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为文学、影视批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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