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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写作的生长性及其他
——“江苏文学新秀双月谈”朱婧、焦窈瑶专场

2019-11-20李玮,张定浩,张涛

雨花 2019年1期
关键词:想象作家小说

时 间:2018年9月29日下午

地 点:南京师范大学仙林校区敬文图书馆西报告厅

主持人:李 玮 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

评论家:张定浩 《上海文化》副主编

张 涛 吉林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胡 桑 同济大学中文系助理教授

施 龙 扬州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刘阳扬 南京大学文学院助理研究员

张定浩:对焦窈瑶的诗歌,我印象比较深的是《对于生活》。焦窈瑶在其他诗里有一种想努力写得像一首诗的愿望,每一个句子都特别注意修辞,都想成为一个警句,那样的话虽然很好很漂亮,但是整体上好像都不太能够打动我。但是这首诗采取了相对松弛的口语化表达,她坦呈了自己的一些问题,这里面有一种诚实,真正面对了生活,这是我非常欣赏的。诗歌不是我们要做像诗歌的一件衣服穿在身上,而是我们通过写作这件事抵达一首诗,在写之前也许你不知道自己要写什么,但是写完之后你会发现自己走到了一个之前没有走到的地方,进入了一个新的领域。我觉得写作是这样一个探索的过程,这是我想说的第一点,就是写诚恳的句子,写出真正属于你的句子。

第二点关于小说,焦窈瑶和朱婧的小说有一点比较像,她们都是从青春写作开始,青春写作有一个问题在于其实是在写不熟悉的生活,会陷入一种想象当中,比如想象商人的生活、想象婚外恋,这种想象是读者期待的,但是我期待的更好的小说是写出一种不安的、真实的生活,它就是你看到的东西,就看你有没有能力真实地表达出来。比如毛姆,他拥有很大的读者群,而这种吸引读者的力量在于他讲故事的方式,他先创造出了一个叙事者角度的人,而他的叙事是通过行动,让这个人自己呈现。而现在的小说写作有一个很常见的套路,就是用意识流来写作,很多都是回忆录式的,一个人不停地讲他自己,他谈论的不是这个世界,不是他遭遇了什么样的事情,而是这个世界在他心里面落下了什么样的痕迹。我觉得我们可以回到如何把一个故事简单地讲好。

焦窈瑶的《一九九一年的柏拉图》写的是一群文学青年和他们老师的生活,这个是和自己有关的,她写得非常的真切。这里我想谈谈文学青年这个概念,所谓的文学青年是他在想象文学的生活,但是一个真正的写作者,要把这些想象的东西打破,他要勇敢面对自己真实看到的东西。很多时候我们看到的东西都是我们想看到的东西,而不是真实存在的东西,这个世界不是所有的人看到的都是同一个世界,你在什么阶段才能看到什么样的东西。

张涛:刚才定浩讲青年写作有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不能面对更真实更广阔的生活,我觉得我们每个人所能够接触到的生活是有限的,这可能是写作当中的一个瓶颈,突围的唯一方式就是作家的想象或者是虚构,当然这要靠作家的才能。

朱婧很早就在《萌芽》开始创作了,她的小说我比较喜欢的是《殷公子的爱情》和《经济学家的爱情》,我读朱婧的小说有一个很强烈的感受就是文如其人,她讲话轻声细语,写起小说来也是温柔敦厚。《殷公子的爱情》到最后的时候我其实是很期待的,因为故事有那种向新的方向发展的可能,但是最后这种可能只是露出了一个端倪。《经济学家的爱情》中她写到了人在情感当中的算计或者理性的考量,以及这种考量中的阴差阳错。《安第斯山的青蛙》这个小说是很文艺的,是一种文艺青年式的想象和写作方式。把这些小说连缀起来读会有一种重复感,这种重复感怎么摆脱掉,可能是对作家的挑战。

对焦窈瑶的小说印象比较深的是《碎器》和《一九九一年的柏拉图》,《碎器》把人在特定环境当中的情感写得比较复杂,写出了人和世界之间的对抗、分裂以及在这种情感折磨当中的一种决绝。这个小说中还有一点我特别感兴趣,就是有一段描述他的舅舅和父亲在八十年代的生活状况。在当下的青年写作中,很多80后、70后的作家,他们把八十年代历史化、道德化的感觉是非常强的,对那个年代有强烈的自我优越感。《碎器》对八十年代的理解是不一样的,是鲜活的、酣畅淋漓的,充满了生命力。这是焦窈瑶的想象,但这种想象给我们提供了一个新的经验。

胡桑:关于将焦窈瑶和朱婧两位作家的作品算作青春文学,我并不完全同意,如张涛所说他们的小说里已经有了独特的对历史的考察和认知,她们文学的内核不是纯粹的青春的。

焦窈瑶的小说,印象比较深的是《碎器》《夏娃的礼物》《一九九一年的柏拉图》等。她的小说叙事密度很大,她内在的世界很大,她想把这个世界压缩到一个短篇小说的框架里面,难度是很大的。其实她小说的容量可以写成中篇甚至长篇,因为每个人物都可以展开。而焦窈瑶的诗歌也是很不一样的,我认同定浩说的她就是太想把一首诗写好。我觉得焦窈瑶的语言是很好的,语言的流转、跃进都比较迅速,不能说她对粗粝的生活毫无感知,而是她努力的方向不一样,她的方向是对语言自身的认知。有一首诗《洗手》我很喜欢,写一个人忽然对自己相处已久的亲密的手感到陌生了,想重新认识这双手,想和它们和解。那个状态挺好的,就是试图重新认识一个世界。现在很多年轻作家似乎在寻找一种不同于六十年代、五十年代这一批经典作家的叙事模式,那种宏大的、历史的甚至还带一点政治的庞大架构的模式,而是更多地想进入到一个个体的、当下的、真实的想象当中。焦窈瑶在一篇访谈里就谈到了这种寻找,她说她对很多文学手法和文学流派其实都没有刻意地去寻找,而是一种情绪化的、发自内心的直觉式的写作。虽然现在还不太明晰,但我觉得往下走的话可以找到一种区别于那种宏大写作的方向。

朱婧的小说,我对《殷公子的爱情》《经济学家的爱情》,还有《那只狗它要去安徽》《一日永恒》等印象都比较深。我觉得两位作家的语言状态、看事物的状态都有一些接近。朱婧小说里的人无法沟通,被抛在这个看不清楚的时代里不知道往哪儿走,情感欲望来得很快,但是这种欲望到底意味着什么也有一点含糊。这样一种状态挺真实的,可能就是我们当下的状态。所以朱婧也是在为我们找一种适合这个时代的方式,这种方式最开始是比较稚嫩的,80后作家没有像老一代作家一样去架构一个世界,而是好像都是自发的,写作里有一种真诚,真诚于自己感受到的这个世界。我希望年轻的作者在很短的时间里完成一个蜕变,找到自己的方向。

感觉朱婧的小说里那些人来自民国,虽然现实中他们属于我们这个时代,所以这里面有一种情感上的张力。焦窈瑶的小说大部分都在写芦镇,我从中看到了她试图建立不同的空间感的努力,和以前的青春文学相比,好像不成熟,但是很特别。

施龙:两位作家有一些差异,焦窈瑶的小说开头很特别,比如《满天星》《夏娃的礼物》,可以看出来她对小说的用心经营,但几篇小说看下来感觉同质化比较高。而朱婧很擅长结尾,那种开放的、未知的,也是倦怠的、了又未了的。我跟胡桑有相似的感觉,就是焦窈瑶的小说人物和意象比较多,可能因为她把诗歌的风格带到了叙事类作品中,我认为这是一种文笔的嫁接,也许会结出一种很好的果实。

朱婧的某些小说有文白夹杂的倾向,作者是想营造一种半是严肃,半是调侃,半是认真,半是随意的叙述氛围,在煞有介事的背后,是她那种漫不经心的心态,这是一种可以代表当下相当一部分年轻人的生活态度。

两位作者的叙事策略比较接近,就是紧贴小说中某个人物的口吻进行叙事,有点像毕飞宇说的“第二人称”。这种叙事策略的好处是实际上有两个叙事人,一个是全知的第三人称,它的功能是推进叙事;另一个是在某些地方和作品中的人物重合,便于抒情或者议论。叙事人包括主人公,他倏忽漂移的念头就成为小说基础性要素并搭起叙述框架,这样一种生活片断的拼贴,如果两位是有心经营的话,我想还是比较成功的。和这种形式手法相应的,还有小说的主旨。焦窈瑶的小说主人公都像《暗夜魔术》当中的主角周夕露,看起来很温良、心理很脆弱,叙述人的随意散漫和主人公的敏感脆弱之间形成一种奇怪的拉扯关系。朱婧小说的主人公给人的感觉都是得了精神漫游症,比如《那只狗它要去安徽》。看似人物好像在夜游,但他拒绝了现实当中大家都习以为常的东西,有一种生活在别处的感觉,作者一直在把这个传达给我们。

两位作者好像都有一点历经世事的沧桑感。朱婧的叙事我概括为茶杯里的风波,而焦窈瑶笔下更多的是生离死别,共同点是,她们好像都是在隔着一层玻璃看生活。这种隔不是说她们对真正的生活视而不见,而是一种主观故意,她们两个有一种相通的生活态度。

总结一下,两位作者的小说都表现了文学真实和现实真实之间的紧张,现实真实总是让人很无奈,但是在文学真实当中允许我们放纵一下自己。

刘阳扬:朱婧小说的一个关键词是成长。她很多小说的人物都在生活中经历了从身体到精神上的成长过程。比如《圣女的救济》,主人公是一个中学生,内向、敏感,经常受到母亲的冷漠对待,一直是瑟缩的生活状态,终于有一天在图书馆里遇到了阅览室的老师,老师有一些温情的举动,因此这个主人公能够从之前的阴郁环境中有向前前进的趋势。《消失的光年》写两个青春期少女之间隐秘的情感,也带有这种共同成长的痕迹。即使描写爱情,比如《殷公子的爱情》《经济学家的爱情》《那只狗它要去安徽》以及《安第斯山的青蛙》,其中共同的线索就是女性人物的成长。这些女性在精神上不安于结婚生子的传统女性的生活,想追寻一种自己想要的家庭的定义以及爱的定义,但她们又总是试图去遵循一种社会价值观所认可的生活方式。这种行为看似是一种成熟成长的行为,但是在朱婧的小说里面它反而是一种幼稚和不成熟。

焦窈瑶的小说,我最为关注的一点就是她引入的“芦镇”的概念。她将南京郊县命名为芦镇,将《男孩三木》《蓝乌鸦》《夏娃的礼物》《暗夜魔术师》等小说都安排在芦镇,试图构建自己的文学版图。在当代书写南京的作家是不多的,焦窈瑶拥有书写南京的条件和能力,我期待在她的作品里看到更多的芦镇,看到南京作为一个现代都市而不是一种民国的回忆和往事出现在当代文学作品中。

让焦窈瑶走出芦镇对自己的写作做出新尝试的小说,我认为是《一九九一年的柏拉图》,开始我以为这是一个忧伤的带有遗憾的爱情故事,没有想到焦窈瑶的设计更加复杂,她引入了多重的爱情线索,让故事变得神秘。最重要的是小说的结尾又给读者设计了一个仿佛玩笑般的陷阱,她写到“也许,‘江淼淼’只是我臆想的存在,为满足虚构欲望的自我投射”,这样一来整篇小说就有了一种被解构的可能性,也使得小说的格局更加开放。

焦窈瑶小说中屡屡出现一些西方哲学家、诗人的名字,而这些名词和青春的懵懂、热情和欲望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妙的饱含了青春愁绪的神秘爱情故事,其中还带有无可逃避的命运的轮回。她的许多小说结尾都呈现出一种神秘的色彩,和她前期的带有乡土小说印记的作品是有所不同的。

朱婧:自己这么多年的创作,我在意最多的是写作的生长性,而这个生长性并不意味着更阔大或者更深刻,它有时像是一种选择。接受作为个人、作为写作者的局限性,选择可以选择的,然后完成局限当中的自我成长,把文字和生命真正相融。写作由无法克制的自我陈述开始,体会创造之喜悦,给人极大力量,也让人更能反观到自身的软弱。写作中存在的流动和变化,我姑且把它都归入一种生长性,我觉得自己只是在复苏和经历的过程中罢了。至于在我的小说里,在自我生长的是哪一部分内容,我觉得是《那只狗它要去安徽》里所写的“那一部分充斥着无用,却又不能丢弃”,张大春的《小说稗类》中所说的“不被视为有意义或有价值的、无结局亦无解决的生活细节”,还是“生命中带来或出现启悟的片断经验”,都是其延展和生长的方向,也或许是我向往的地方。

焦窈瑶:刚才有老师说我诗歌上的语言问题,有一些读者也讲到了,就是有时候表达特别紧张,感觉总在较劲,这个可能和我自己的性格有关系,因为文章的内蕴和气质跟人的心性、性格是有很大关系的。

关于芦镇,之前读《米格尔街》《都柏林人》等等这种作品,当时的野心很大,想自己构建一个版图,一开始还是挺艰难的,然后就慢慢写出来了。我有一个愿望就是将来能够把扬州和南京做一个双城之间互动的联系,这个中间会有张力。

刚才老师提到的一些作品,比如《洗手》《对于生活》《一九九一年的柏拉图》,它们其实都不是我一贯的风格,但是关注的人特别多。我在看一些外国作品的时候,有时候会产生相通感,就是我写的东西他们已经写过了。所以探索是无止境的,就要看怎样去发现,怎样去创新。

有老师提到朱婧老师和我的相同和不同,其实我觉得不同还挺多的,她很从容,状态非常的平和,没有特别撕裂的刺激的东西,但我写的东西会有很多冲突、刺激在里面,这是个人风格的问题。找到自己的表达方式,把你希望表达的观点表达出来,这样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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