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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珊·桑塔格短篇小说《宝贝》的创伤叙事

2019-11-16南京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

长江丛刊 2019年10期
关键词:桑塔格心理医生宝贝

■李 晶/南京农业大学外国语学院

苏珊·桑塔格是美国20世纪风向标式的女作家,被誉为“美国公众的良心”。20世纪是一个充满创伤的世纪,而桑塔格本人不仅是创伤的见证者,也是亲历者。因此,无论是文学创作还是文化批评,她的思想与文字总紧密地与时代结合,积极介入文化生活,承担着社会良心和社会批评的责任。桑塔格作品转型期的一部短篇小说集《我,及其他》(I,etcetera),宛如多棱镜般展现了二战之后成长起来的那代美国知识精英的心路历程、知识女性的精神肖像,以及当地美国都市人的多种创伤。短篇小说《宝贝》(“Baby”)正是选自选自这部短篇小说集。《宝贝》的中文译者申慧辉指出,桑塔格对现实的关注和人性的关怀使她能够在短篇小说的创作中“把握时代的脉搏,诊断出社会的问题,揭示当代美国人的精神征候。”本文将努力从以下几个侧面入手,探讨文本独特的叙事结构和创伤书写。

一、难以言说却不得不说的家庭创伤

《宝贝》是一篇心理问题小说,讲述了一对夫妻轮流去看心理医生的故事,具体而深刻地反映了美国社会中价值观的混乱,以及对教育下一代造成的直接后果。

小说中有两条叙事线索。一条是夫妻:他们的婚姻生活矛盾丛生,对子女教育问题手足无措,定期参加社区疗救性的小组活动,并经小组医生格灵威推荐在专业心理医生处进行了为期三周的心理咨询。他们是小说中的心理病患者;另一条线索是小说的关键人物——“宝贝”:夫妻二人轮流找心理医生倾诉的核心话题是“宝贝”。“宝贝”从小患病,性格冷漠封闭,成长过程中举止怪异甚至想要谋害父母。从这些角度看,“宝贝”是身体与心理的双重患者。从小说中的两条线索,我们可以隐约窥到:这是一个充满创伤的美国中产阶级家庭。

“创伤”既是病理学术语,也是精神分析学和精神病学术语。弗洛伊德认为:“一种经验如果在一个很短暂的时期内,使心灵受一种最高度的刺激,以致不能用正常的方法谋求适应,从而使心灵的有效能力的分配受到永久的扰乱,我们便称这种经验为创伤的。”凯西·卡鲁斯在弗洛伊德的基础上发展了创伤理论,并把创伤理论移植到对创伤文学的研究:“创伤故事是对一种迟来体验的叙事,是人们对创伤事件无法承受的本质和经历创伤事件后幸存的无法承受的本质的双重叙述。”

《宝贝》这篇小说中,两条线索带来的是双向创伤:“宝贝”在父母的精神困境下无所适从,遂渐渐走上一条布满“创伤”的成长之路;而反过来,“宝贝”的不健康成长无疑又像个噩梦蚕食着这个家庭,其最后的死亡,更给夫妻二人带来难以磨灭的“创伤”记忆。

桑塔格是以充满理解和同情的笔触讲述这个故事的。“整个故事仿佛是一幅没有画框的拼贴画,画面上零乱地贴满了一张张写满伤心事的纸。”夫妻二人轮流去看医生,每每说到伤心处,原想一吐为快的夫妇俩均感到苦不堪言。这是一种典型的创伤症状:“创伤后应激障碍”(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创伤既难以言说又不得不说,两者之间存在着一种悖论。这种悖论让读者在阅读体验中如芒在背,如鲠在喉,似乎跟着故事主人公感同身受,也进一步对叙事中的创伤有了深刻的体悟。

二、小说中主要人物的“创伤展演”

根据创伤理论,创伤主体通过语言或非语言形式对创伤事件予以表征或操演,这种现象被称为“创伤展演”(acting out trauma)。创伤展演主要是通过小说中的主要人物实现的。在这篇小说中,叙事的主要人物有显著的特殊性:即叙事主角和受叙者不在场,叙事者不可靠。

(一)不在场的叙事主角:宝贝

从通篇单向度的对白中,读者渐渐了解到,这是一个中产阶级家庭。夫妻俩都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中年得子的二人对独生子宠爱有加,但“宝贝”从小患有腺样体肥大症,性格冷漠封闭,成长过程中有过吸毒、抢劫、酗酒的不良行为,举止怪异,时常出现幻听,还曾自制毒药想要谋害父母。小说中的关键人物就是“宝贝”,但是这个“宝贝”却是在这对夫妻闪烁的言辞、混沌的逻辑和杂糅的时间中一点点被拼贴出来的,他作为一个兼具身体疾病与精神疾病的患儿成为全篇“不在场的在场”。

(二)不在场的受叙者:心理医生

桑塔格在《宝贝》中狡黠地戏仿了心理诊疗的合作对话疗法,刻意将医生的声音设置为一个隐匿的存在,读者只能通过夫妻俩叙述中被动应答的部分猜测医生询问的内容,直至心理咨询进展到第三周才在丈夫的谈话中发现医生一直以来表现出的态度是冷漠与不耐烦。这种独特的叙事艺术成功凸显了医生的他者形象以及由此表现出的隐私感和自豪感,使得心理咨询在一定程度上加重而非缓解病人的哀痛,这是桑塔格对现代文明的伪善做出的嘲讽与鞭笞。

(三)不可靠的叙事者:夫妻

布斯在《小说修辞学》中率先把叙述者分为“可靠”和“不可靠”两种类型。费伦发展了布斯的理论。他给不可靠叙事下定义为:“当人物叙事者所做出的的关于某事件、人物、思想、思维或者其他事物的叙事偏离了隐含作者可能提供的叙事时,他/她的叙事就是不可靠叙事。”

在这篇小说中,由于夫妻两人是轮流去看心理医生,因此他们的叙述是否可靠甚至不需要读者推理之后作出判断,而是可以从他们独自的叙述中就发现许多前后有出入不一致的情况:

妻子:“不,我们决定不搞婚外情。”

丈夫:“我们有时候会有婚外情。我们觉得我们不应当把对方看得死死的。”

妻子:“篮球。他也擅长排球。”

丈夫:“当然,有时候我们会希望宝贝擅长体育。可事实上他连游泳都不会。”

妻子:“他一直想要一条狗。”

丈夫:“可他说更想要一条蛇。”

根据创伤理论,创伤事件通常会损害创伤主体的语言系统和认知能力,再加上创伤记忆具有特殊性,对于一些创伤主体来说,他们由于受到幻觉、意愿、欲望等因素的影响而使他们的叙述难以客观真实。正是他们的言不由衷,延宕回避,为掩藏在叙述下面的隐含作者想要展露的痛苦做了更加冷静清醒的蓄势准备。

三、疾病的创伤隐喻

桑塔格善用隐喻,她高超的隐喻技巧在《宝贝》中以疾病对社会文化形成隐喻的模式展露无遗。这种疾病隐喻渗透、回应和震撼着故事的始终,身体与心理的疾痛如何进入文化象征以及社会创伤又怎样表现为疾病症状都通过隐喻实现,这是桑塔格借此窥探当时美国社会文化及价值观的有力渠道。

小说中,“ 宝贝”患有的腺样体肥大症在不严重的时候表现为扁桃体增生,属于儿童常见病,但处理不好病情加重就会伴有全身营养及发育障碍,有时还会引发反射性神经症状及面部畸形。夫妻俩每每提及这一疾病总是轻描淡写,读者并不能轻易觉察到“宝贝”病症的严重性;然而从“宝贝”看电影时呼吸的鼻音影响到邻座观众,上颚发育畸形导致牙齿不齐以及从空军学校被迫退学却可以看出端倪。

申慧辉特别指出这一疾病具有象征意义,认为桑塔格让“宝贝”患上腺样体肥大症是刻意而为,带有明显的隐喻性,她解释说:“这种自身免疫系统方面的疾病会引起免疫系统的识别混乱,使自身免疫系统将好细胞误认作坏细胞并将其消灭,遂引出严重后果。”小说里的这对夫妻为了防止“宝贝”离家出走并想帮助他戒除手淫恶习,采取的措施竟是砍掉他的手脚,这种行为正是人们选择混乱、行为荒诞的例证。从生理上的腺样体肥大症到心理、精神上的病症,桑塔格旨在隐喻当时的美国社会不断衍生出的矛盾与文明的衰败。

四、结语

尼采说:“艺术,除了艺术别无他物!它是使生命成为可能的伟大手段,是求生的伟大诱因,是生命的伟大的兴奋剂……艺术是生命的本来使命,艺术是生命的形而上活动……”从某种意义上说,创伤叙事更应该是这样的属于生命的艺术,对创伤的讲述源于对“生命”的热爱,而它的最终目的则在于抚慰人的悲剧性的生命存在。

在《宝贝》中,桑塔格利用高超的叙事技巧,一步步带读者揭开创伤,当真相终于大白,读者的心情却更加沉重,“宝贝”已死,依然在世的父母和这个病了的社会又该何去何从?在这个东西文化相互交融、现代与后现代理念互相渗透、社会压力越来越大的时代背景下,人们在感受思想解放的同时,也伴有各种各样的精神困顿。桑塔格短篇小说中的创伤书写不但是对那些病态社会、家庭、文化现象的犀利审视和深刻质疑,也是抚慰她自身创伤的重要途径。她在《宝贝》中对生存状态的拷问与探索对我们反思自我与人生、培育自尊平和的社会心态有着重要的借鉴意义和宝贵的启示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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