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 福（科幻小说）
2019-11-16李临风
■李临风
你睁开了双眼，眼前是一面柔滑的曲面屏幕。
“任务，体验，感受，幸福。”
这是什么意思？
你揉搓了一下仍然隐隐作痛的头部，大脑似乎并不乐意处理眼前这一组莫名其妙的词汇。于是随着一阵电子流输入四周的墙壁，曲面屏幕渐渐展开，似乎听从了你的旨意，趋于透明。
这架飞行器正遨游在地球上空。
透过闪烁着金属光泽的天空，就是散发着金属气味的大地。呈排山倒海状的穹顶建筑铺满了地表，整齐划一地被摆放着。仅有的建筑间的通道，是一条宽如江面的移动履带。若隐若现的亮光在通道上蹦跳，将视角拉近，发现每一个亮光都是一扇门，奇怪的是每一扇门都似乎是悬空存在，并没有通向哪里。
飞行器自动驶向通道正上空，悬浮于没有云彩的苍白的天空中。
若干全身赤裸的人类从其中一扇门走出，他们步履繁复地踏进一家类似餐厅的建筑，拿起桌上的各样热气腾腾的食物大快朵颐。事毕，又匆忙地奔向对面的洗浴房开始享受桑拿蒸汽的服务。当一切妥当后，又陷入深沉的睡眠。
一切都是如此安静有序，幸福安宁。
“有机生物，智人，生物算法，无机生物，新人类。”
这是显示屏上向你介绍的历史。可还没等你理解几个词间的逻辑，一阵眩晕砸向你的脑膜，你眼前浮现出了自己下一秒的位置，但又能同时观测到前一秒的自己。突然发现，飞行器速度过快，视网膜接收出现了延迟。
“裂谷，蚁穴，城市。”
显示屏向你示意曾经非洲大裂谷的所在地。
荒芜的灰色大地间悍然躺着一条绵延千里的黑色伤口，那漆黑的谷口看似连光都难以逃脱。野蛮的黑暗仿佛正在向两边扩张，但定睛一看却又纹丝不动。来自远古的基因在你体内释放恐惧的信号，无数神经挣扎在肌肤表层。
你放声大喊，只因一时间遗忘了语言如何去形容此时的震撼。
飞行器向下俯冲，径直刺向了那深渊的中心，你失去了意识。
恢复视觉后，只见深不可测的深渊两壁上存在着犹如蜂巢般的六边形窟洞，洞内四通八达，洞孔复杂得令人触目惊心。无数匆忙的黑色身影穿梭在通道之间，仿佛自己缩小了无数倍，正在眺望恢弘的蚁穴。飞行器继续深入，你更清晰地领略了这奇迹般的世界。街道如蛛网般密布于高耸的建筑物之间，无数昆虫状的铁皮物体载着衣装革履的智人在道路上移动，看似混乱的交通却有着某种规则稳定着其中的秩序。
飞行器停靠在街边，你颤颤巍巍踏上了地面，蹒跚地迈出第一步。
“咳…咳。欢迎来到智人的城市。”一位老者迎面踱步而来。
“不用紧张，我只是年纪大了点儿而已，你们上面的人见得少，”老者像根干瘪的萝卜，发出几声干笑:“我还没死呢。”
你莫名其妙地愣在原地。
“上面很幸福吧，什么都不用操心，自有一群面都见不着的家伙管控一切。”
说完，老者提起一个袋子，递到你手中。
“这是衣服，没穿它你哪里都别想去。”
话音刚落，老者从西装口袋里掏出几面金光闪闪的薄券。
“这个是钱，没有它，你什么都做不了。”
老者像个古猿一样再次哈哈大笑。
未来几日，老者为你安排了舒适的酒店用以休息，当然还有各种各样的娱乐项目供你昏天黑地地一一体验。在过山车的起伏中体验肾上腺素飙升的刺激，在自助餐厅的柜台旁随手拿取中意的食物大快朵颐，在豪华的赌场中享受日散千金的奢华，在每个夜晚投入另外一个陌生的怀抱体验原始的满足。白日下的城市，无数笔挺的衣装在街道上来来往往。可夜晚的城市，却属于另外一批城市的主人。
衣衫褴褛的瘦骨从黑暗的转角如幽灵般荡出，肢体残缺的黑影如蜥蜴般从幽深的下水道爬出。他们是夜晚的主人。这群见不得光的同类是社会的底层，他们依靠着过剩的产品维持奄奄一息的生命。作为城市的的天然清洁者，他们不会放过任何被遗弃的物品，那对于他们来说都是稀世的宝贝。可你在这天晚上出现在了街道上，散发出一股异样的气味。
“他是谁？”“白天的。”“可现在是夜晚！”“可他一定来自白天。”
“白天人我还没见过！”“今天就让你见识。”“上吧。”
“请施舍一点吧，那一张……”
你递了出去，那张金券。可你刚一掉头没走几步，背后传来一声枪响。紧接着，又是一枪。两个黑影倒在了血泊之中，又多了两个黑影从远处走来，他们是警察。
“先生，真抱歉让您受惊了，我就知道他们的勒索手段有多毒辣！该死。”
接着，其中一个警察踹了倒在旁边的尸首一脚。
跟随警察的保护，你缓缓迈向了酒店，可始终忘不掉那含泪的独眼和紧握着金券的指节，还有角落里暗自啜泣的女孩哭声。看着警察裤兜里的那把枪，你悄悄抽到了自己口袋里，但又马上抽出，朝警察的后脑扣响了扳机。
于是，那一夜后的清晨，老者在警局与你相会。
“你要离开么？”老者面容紧张地盯着拘留室内的你。
“不过你可能是伤的很重，特别是这里。”老者指了指脑袋。
“算了，你走就走吧，可你欠我个问题。”
你很疑惑。
“你这几天…幸福么？”
脑海中闪现过的是刺激，味蕾的绽放，金券的触感，迷人的肌肤。
点头的瞬间，闪现过了那一只干枯的手和染血的金券。
于是你摇头，摇了三次。
“好吧，我就知道。”老者叹了口气，挥了挥手，飞行器出现在了窗外。
在飞船上，你想到这群人在此生活繁衍，如兔类般生存。求助于三维空间建筑原理，在这地底发展出了一座全方位的完整的城市。回想前几天在电视中观看的直播，“经济的发展就是幸福的源泉”，干瘦如枯枝的老头对着话筒一字一顿地说。他突出的眼珠一轮扫过在场的各位年轻人，又咳嗽了一声。“你们的衣食住行，都归谁给？是我这个老头吗？不，”他明显地假笑一声：“当然不是我，是钱！”“有了钱，其他人才信任你，他们相信你能活得舒服些，然后让他们赚更多钱。”
这就是地下世界的真理，对物质财富的永恒追求。这老头无数次的投机，无数次盆满钵满，无数次倾家荡产，但也因此无数次感受到幸福。那种失而复得的占有欲与征服欲，是他最崇拜与敬仰的真理。
可你摇了摇头，自顾自的。
回到了地上世界，你游荡在如江面般宽敞的通道上。与地下世界截然相反，这里没有丝毫机车的引擎嘈杂声，更没有人流的交流谈话声。一切是如此宁静又平和。与你交流的，只有曲面屏幕。天空中飘动着无数曲面屏幕，如混乱的麻雀飞翔在高低不等的空中。陪伴你与飞行器的曲面屏靠近了你，开始播放一曲令人心旷神怡的钢琴曲，并出乎意料地发出了声音。
“欢迎来到智人的世界，虽然现在我们已不再自称智人了。”
机械的语音再怎么模仿依然充满了陌生感，你突然有点怀念老者。
“别与我太疏远，我也曾经是智人。”
你再次陷入莫名其妙的状况。
“如今我们无处不在，无穷无尽，无拘无束。通过生物算法，曾经的智人已经彻底舍弃有机躯壳，每一人都将自己的思维转化为程序存入了网络之中。而留下的婴儿则完全处于‘无知’的状态，他们只需要活着即可，凭借基因中的本能，饮食，净身，睡眠，从中获得最原始的快乐。无人知晓这批婴儿已存活了几百年，他们在主人的呵护下规避任何疾病致死的机会，无限制地延长身体器官的生理机能，已然做到‘长生’。”
屏幕的机械语音也难掩其激动的情绪。
“当然，宠物们的生活只是组成部分之一。”
你望着那批再次饥饿的长生婴儿们赤裸地奔向食堂，欢快地一阵阵嘶喊。
“而智人作为有机生物的最高等级形态，在这个全新的国度里享受无限的权利。真正的主人存在于闪现的电流之中。”
“只要能源不尽，我们就是‘不死’的存在。”
钢琴曲是贝多芬的《月光奏鸣曲》。
“可仍然有一批人，他们拒绝舍弃肉身，也不够纯洁成为宠物，只好固守着那套古老的生活方式。”
屏幕闪现出了老者的照片。
可紧接着，照片变为了黑白。切向了一个深灰色的暗室，随着一根微弱的烛光被点亮，一顶灵柩出现在了画面中央。
“他们逃脱不了死亡，就连那位老者也一样。他拥有地下世界半数的资产，可身患癌症也无计可施。”
你不禁留下了几滴眼泪，不知是为了那份交情，还是那张金券。
“未来，能源，空间，时间。”
屏幕又打出了一排字，这是算法的最终目的。为了掌握未来，算法的运转需要无限的能源维持，而若能破解空间的奥秘，能源也随着空间趋于无限。当然，时间自然是最难以把控的，若将时间彻底理解，新人类可能将跨入新的次元时代，这是所有算法的结果之结果。
你了解了这世界的一切，不禁长舒一口气。
“我们已发展至此阶段，却从未考虑为何发展。在得到了一切后，空虚却渐渐增强。在争得了多方意见后，我们认为只有幸福的生活才是智人所追求的。于是我们选择了你，来完成这项任务，通过体验真实的生活来做出最幸福的选择。”
屏幕关闭了语音系统，给予了你三个选项。
“地下世界，长生婴儿，无机算法。”
幸福触手可及。
你掏出从警察那里偷来的枪，对扳机凝视良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