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星所 (短篇小说)
2019-11-15王生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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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一次,他墙样堵在了你的路上。昨夜,你一合眼他便横在你的面前,挡住你的去路,几乎困了你整整一晚。他浑身是血,一手摇着蒲扇一手提着把巨大的鬼头刀,样子吓人极了……不接,不接,不接,这个时候打什么电话……鹏水泡样从你的脑海底部缓缓上浮:短小的四肢,脂肪球似的身躯,大背头,红领带,满口金牙——这是鹏吗?热腾腾的车间淡入,中山服、寸头、七歪八扭的牙齿、又矮又瘦的身子、软绵绵的娘娘腔渐次显现……这旱獭样的家伙是鹏?是是是……但是……你不知道怎样表达你的意思。你的货虽然非伪即劣,但是,你的顾客却一点也不伪劣……吵死了——别叫了,索命鬼敲门一般……是的没错,女人是该苗条,但是,一个苗条得连水分都没有的女人还算女人吗?水分是女人撒娇最起码的条件,懂吗,洱非?不要以为随便找个借口,嗲里嗲气来上一句诸如“我觉得我好荣幸”之后,再把后面的语气词“哦”拖分把钟就能打动我斯是——对不起,洱非,我这正忙着呢……说了这番话之后,芜便再没开过口,除了吃饭和喝水,再之后,你们便离婚了。请原谅作者的残忍,我们不是非要在你的伤口上撒盐,我们也是没办法,如果我们让你优哉游哉地闲逛的话读者便不会让我们好过。没办法,大家都要混口饭吃。他把自己的文章《1846年的沙龙》献给“资产阶级”;他作为他们的辩护士出场,他的方式可不像是“魔鬼辩护士”。后来,例如,他在恶言谩骂良知学派时,他却是以最狂暴的波西米亚方式来抨击“体面的资产阶级”和受到他们尊敬的公证人。1850年前后,他宣称,艺术不可能脱离功利;几年后,他却大谈“为艺术而艺术”……书呢?我的书呢?向X1,向X1,向X1关你屁事!该不接的,让它一直咚啦咚啦咚啦咚咚啦咚啦咚啦咚咚啦咚啦咚啦咚地响着,明天随便找个借口敷衍一下,比如上街了手机没带在身上或正在充电……他们总是向医生要求一些不可能的事情。旧日的信仰他们已经失去了,牧师坐在家里一件接一件地撕拆自己的法衣,但医生凭着一把灵巧的手术刀应该无所不能,那好,就隨它的便吧:我并非不邀自来的,假如你非要我充当圣职,我也只好听其自然;一个上年岁的医生,侍女都被人夺去了,还有什么更好的奢求!你看他们来了,这一家人和村里的年长者,他们脱掉了我的衣服,一支由老师领着的合唱队站在家门口,用一种极简单的旋律唱着一段歌词……天哪!哪跟哪啊!闭嘴!闭上你的臭嘴……——对不起,我真的忙,洱非,我们明天上班时再说行吗?——向X1硌着你洱非哪个卵子了……什么?向X1只数了602颗星?不会吧,不是说好了的吗,2402……洱非,你是不是记错了,颁星所的创始人好像是刀所长呢……邴副所长的行为必须立即制止?不打算和邴副所长有一腿了?推我为大哥?颁星所一共就6个人,刀所长根本不在单位露面,第五典型的怕死鬼,方任和机器没有两样,你洱非乃女流之辈……非台小子敢行称乱!邴副所长多罪,神人之所共嫉,天地之所不容。犹复包藏祸心,窥窃神器。共立勤王之勋,无废大君之命,凡诸爵赏,同指山河……邴副所长有什么了不起!邴副所长卵大些?邴副所长就不要王法吗?——有这么严重吗,斯是?……天与不取,反受其咎?天与者何?咎之从来?得了吧,洱非——什么?邴副所长说我老婆的屁股是冷的?你说话IQ点好不好,洱非,颁星员是不能结婚的规定你又不是不清楚——什么?等我当了所长之后……可恶,可恶,实在是可恶,太可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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脖子——下巴——嘴唇……液平面稳步抬升——这汩汩直冒的220样的红色液体是从哪里来的呢?谁是它的容器……鼻子——耳朵——眉毛——晚期麻风病人般稀稀拉拉的眉毛……目光呆滞,表情木然,被突然写入了过量指令,系统忙不过来的计算机……谁在外面扔炸弹?——萌芽的声音?萌芽会天崩地裂……除了山样的院墙下面那棵奇丑无比的枯树你在哪见过树?又死机!有那个必要吗?要那么长的命当皇帝?……洱非,我们是不是缺乏必要的铺垫和过渡?什么都没告诉人家就要人家表态是否——我斯是要你第五拿主意?笑话!谁不知道你第五不可能为任何人献计献策,即使献,也没人有那么长的性命等……屋子怎么一下子黑了下来,什么都看不见了?啊——我被绊倒了,我被网线绊倒了!痛死我了……洱非,帮我一把,我被网线缠住了,起不来了,我身上缠满了网线,我变成了一个网线茧子……开灯,第五,把灯打开!没有灯?——真是摔糊涂了,连办公室不准照明的规定都忘了。在这么破旧的宅院里办公竟然不准点灯,本来就采光不好,就是点上10只一百瓦的灯泡也照旧是影影绰绰,什么也看不分明啊……我算是服了你了,第五——洱非,难道除了一句“第五,把窗子开开!”而外你就再也不会别的了吗?难道你不知道第五每天起码有25个小时是处于死机状态吗?你就是这么推我为大哥的吗?真是鸡巴找不到颠倒——邴副所长说得一点没错……三个垫子的线都缠到了身上,浑身上下没一丝空隙,比蜘蛛裹虫子裹得还严实……为了让他有事可做,他还同时申请了一副积木,叫他在不停地搭建—拆毁中消磨时光。——与其说他在设计副本毋宁说是建构蓝本。和所有摹本一样,他也极其渴慕地上的世界,梦想成为蓝本,所不同的是他安于本分,不喜欢冒险。副本不存在三包,终结是唯一的选择。但是,他不能终结——指标已经用完。除了接受,别无良策。他决定主动适应。但是,那天深夜,他却看见自己站在床旁,手里握着一把雪亮的尖刀刚出师的屠夫面对待宰的牲口选不准下刀位置似的在副本的脖子上来回比画……好悠闲啊,洱非!你这到底是推我做大哥呢还是要拿我当烧火棍使?你的脸怎么窄成了这样——真是拉一根头发就能盖住啊!——啊,鼻子,鼻子……如此贫瘠狭窄的一张脸上怎会生出一只这般肥硕壮美的鼻子?伊是何其的雄伟啊……不晓得?向X1数了多少颗星星你第五会不晓得?对对对,洱非,你说得太对了——眼睛觑着门外干啥?其实,“得个事哪门搞?”你根本用不着回答,第五,我们有你不多无你不少,你对我们无所谓……对对对,问你第五“得个事哪门搞?”并不是要跟你商量,而是通知你,我们完全可以不通知你,我们之所以通知你完全是为你好……又死机了——好,既如此,今天非要你表态不可!我和洱非觉得应该跟邴副所长摊牌,你认为呢,第五?你意下如何呢……摊?在鼻子里摊?还“哪门不摊?”你这是摊牌吗?对,是的没错,邴副所长的办公室是在斜对面,和我们仅隔了一条走廊,邴副所长确实喜欢经常出其不意地突然出现在我们身后,但是,现在是你命运的决定时刻,你应该紧盯着的是你自己而不是门……洱非把脸伸到你鼻子下面问“你看呢?”就是揪住你第五不放,怎么样?这什么这,把舌头伸直了再说话会死人吗?嘴里含着嚼子?对对对,洱非,“再缓缓”就“再缓缓”,还要在前面加上“是不是”并冠以“可以”确实是蒙混过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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拖拉机——吃力地爬行于泥泞湿滑的陡坡上的破手扶拖拉机!那么窄的院门,那么高的门槛,伊是怎么爬进来的呢?突突突了半天还没突出来,都快突熄火了,就像患有严重烟囱堵塞症的邴副所长——还真是邴副所长!邴副所长好,邴副所长辛苦了,邴副所长……睬都不睬,我们的呼声简直是山呼海啸,不可能听不见啊……昂首阔步——目不旁视——如入无人之境……怎么老喜欢开窗子啊?怕我们看不见你张那被酒精浸黑了的驴脸吗?……外面的景色怎样,邴副所长?是一如既往的阴沉灰暗还是……怎么回事,那棵树的枝梢明明爬上窗台了的,怎么突然之间看不见了?电话,电话,邴副所长,你的电话响了……你不是常常教导我们颁星要讲原则讲政策的吗,怎么突然就成你邴副所长“讲多少就多少”了呢?202——有202的标准吗?不可能朋友伙计都不要哒?朋友伙计都不要哒的人还算人吗?……对对对,洱非,又不是向全世界人民宣告,打电话确实没必要这么大声……邴副所长,你真的在打电话吗?该不是虚拟来电吧?嗓子喊破了可以公费医疗,手机可是要自掏腰包的哟!……又要死机吗,第五?不是已经在洱非为你指定的阵营里站好了队的吗?眼皮垂那么低干吗?……一个人的电话会就结束了,邴副所长?洱非叫你再打会儿,不用急的,反正话费是公家的……本来烟道就有问题,还吸烟,看看看,刚点着还没开始吸就突突突了起来……邴副所长不是要堵烟道而是要拿烟道示威?洱非说的是真的吗,邴副所长?何苦呢?示威也没必要把气门开到最大啊,打火机报废了没关系,眉毛烧了领导形象可就要大打折扣了,倘弄个Ⅱ度面部大面积烧伤的话……哎哎哎,邴副所长,邴副所长——叫住邴副所长,叫住邴副所长,快叫住邴副所长——斯是啊斯是,你真是笨得可以,就算第五不算数不是还有个洱非吗,你猴急什么呢?……回来了!邴副所长回来了,邴副所长哼着曲儿……问不得?向X1数了多少颗星星是国家机密?“哪门哒”的“哒”字有必要拖这么长抬这么高吗?我们是可疑文件吗?不这样反复扫描就没办法表明你是副所长?副所长是王?脚尖上有金子吗,第五?把脑袋勾到裤裆里算了!对,是的没错,邴副所长的样子是有点想吃人,但是,他的目标是我和洱非,不是你第五……根本没必要用“是不是”限制,第五,也不是少了点而是少得太多了少得没名堂了!从2402到602只一点吗?还有,话要用嘴说,鼻子是出气的,不是交流思想的,最好像洱非一样两眼直视……乱来?向X1是第二次申请,属于减免对象?唬谁呀?我们是幼儿园的小朋友吗,板下脸来就能镇住……对对对,你怎么知道向X1是第二次申请而不是首次申请,你又没参加现场验收?说呀,怎么不说了,邴副所长,我们正洗耳恭听呢!就算是第二次申请,那也应该是1625而不是602啊!告诉你,邴副所长,根本就不是第二次,还有,他怎么晓得他是应减免对象,他向X1又不是颁星员,没人告诉他,他是怎么知道的?洱非问你呢,邴副所长……你的川剧换脸表演能不能稍慢一點,我们的眼睛没法跟不上你一会儿红一会儿白一会儿又黑了的节奏,邴副所长……长了——短了——亮了……就那么绷着,黑着,典狱长训犯人的派头很好的,邴副所长,我们一直都受益匪浅……对,是的没错,我们知道眼光要放长远一点,不要只看见眼前,但是,怎么个长法呢,邴副所长?和受星者搞好关系?急受星者之所急?想受星者之所想?……这还差不多,什么时候都这么长者我们哪还会有过不去的坎呢?对对对,洱非,邴副所长“要和受星者搞好关系,不然,他们不合作我们便叫花子玩死蛇了”的理论确实深刻放之四海皆准……没感觉到和受星者搞好关系对我们有好处是我们理解力的问题,与你邴副所长无关?……邴副所长,你这种版本的脸是不是出厂的时候少装了块肌肉?莫起火,起什么火呢,邴副所长,要向洱非学习,你看,她说得多好啊——你是领导,思想觉悟肯定比我们群众高,我们想不明白的地方你要多担待多开导,对不起,邴副所长,是我们太愚钝了,没有跟上你领导的步伐……不是召回品,没少零件,可以缩短——邴副所长可以笑,邴副所长笑得多灿烂啊!……洱非问你,我们没和向X1搞好关系的时候可以要他数2402颗星星,按理,搞好了就应该超过2402,但是,现在,他却只数602颗……说话呀,怎么不说话了,邴副所长,你也中第五的死机病毒了吗?觉得?有道理就是有道理,怎么会是觉得呢,第五?难道你不“觉得”洱非就讲得没有道理吗?……向X1是你侄儿?就是要给他送情?告到刀哥那里也要送?别别别,邴副所长,这样子可一点也不领导啊,领导说话可是和风细雨的呢,你这哪叫说话啊,你这是咆哮,是歇斯底里,是我是流氓我怕谁……对对对,副所长有什么了不起的,走,洱非,我们这就去找刀所长!——第五,你也去吗?第五,第五……谁没有侄儿呢,邴副所长?说实在的,你的侄儿确实是太多了,你能保证以后不送情吗,如果能的话,我们就不给刀所长添麻烦了。大家看怎么样?要得就退回来坐下,别站在门口,不然,邴副所长会认为我们没有诚意的,洱非。“那”个屁!用得着这样小心翼翼吗?还不肯说完,你要说的话谁不明白——“那——你以后就莫送哒,邴副所长,好不好?”既表明立场,又一个人都不得罪,如意算盘打得多响啊,第五……急什么呢,别急,邴副所长,等第五说完了再吼再凶不迟——当然,当然,你邴副所长当然有权打断任何人说话,谁叫你是副所长呢,但是,没必要恨不得扑上去咬一口啊,第五又不是什么硬角,看,他浑身筛糠样发抖,只差尿裤子了……哎哎哎,要文斗不要武斗,要文斗不要武斗,洱非……你的“也长得有手的哦”到底是警告呢还是求救,邴副所长?既长得有手就不该把头往脖子里缩啊!端着豆腐吗?至于吗,洱非不过是从垫子上站起来,捋了捋衣袖……讲文明,讲礼貌,洱非……我提个方案——我算老几?你说吧,你说老几就老几,邴副所长……别盯着洱非,我保证她绝不会表演猴拳……我们所一共4个人,以后送情每人最多只能送总额的四分之一,再多送就必须4个人一致同意……我还没说完你就“觉得”,觉得什么?谁要你觉得!你这也叫表态,第五?看着邴副所长干吗?邴副所长脸上有答案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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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来越不像话——谁越来越不像话,邴副所长?前天上午,我进来的时候,你正在义正词严地拒绝J杜。当时,你的脸多么的原则多么的领导,但是,一见我,立刻就变了。你冷冷地瞥了我一眼,然后,猛地提高嗓子喊:“好!要得,就得门定哒,J杜,你拿着我的字条直接找方任领星就是了。谁叫我们是哥们儿呢——原则?原则不可能朋友伙计都不要哒,哈哈哈……”洱非说,你这是专门做给我们看的,如果我当时不进你的办公室,你决不会说那番话,谁不知道,你和J杜根本就不是哥们儿。占你的办公室是我斯是的主意,与洱非无关,和你邴副所长一样,我们根本就没把第五考虑在内,但是,我们还是通知了他,并要求他站在我们这边,和我们保持一致。我们之所以这样,不过是想少一个敌人,至于盟友,根本不抱希望……斯是,说话过过脑子好不好……眼睛横什么横,副所长办公室来不得人?我们在你椅子上坐下天会塌吗?主人?主人是谁?我们!斯是和洱非。主人在自己家里转转休息休息怎么就成妨碍公务了呢,邴副所长?知道,知道,怎会连灯火管制条例都不知道呢?轻点,慢点,别激动,别吼,别叫,邴副所长,看,看,烟囱又堵了,你和我们不同,邴副所长,我们的身体是自己的,可以随意糟蹋……什么?颁星条例上没讲不准抽烟?别别别,别生气,别突突突突突突突突突,注意形象,注意领导,邴副所长……对对对,制度上并没说不让你洱非点蜡烛,因此,我们的行为是合法的,你说得太对了,洱非,大拇指,继续……别别别,洱非,突突突是领导的专利,你也真是的,干吗要侵犯人家领导的知识产权呢,惹得领导突突突脸都突兀了一个“你”字还突不出来……别,别,别抖,邴副所长,除喊了声“哎”,洱非可什么也没做啊,如同河面泛起浪花一样再正常不过了,难道“哎”的下面潜藏着什么凶险的暗流?……邴副所长,邴副所长,邴副所长——邴副所长眼睛直了——邴副所长牙关紧闭——邴副所长口吐白沫……也只能这样了,除了对上一句“哪门哒?”你还能找到别的办法吗,邴副所长?既然弄不清洱非确切的指向,无法找到应对的策略,以退为守,装出不慌不忙问心无愧的样子反问一句“哪门哒?”确是上策。既然这样,就算了,何必深究呢,邴副所长,你的“么意思?”纯属自扰……“没么意思”就“没么意思”,干吗把牙齿咬得格格响呢,洱非,你这不是成心吓唬领导嘛,看,看,邴副所长的烟囱又堵了……慌什么呢,邴副所长?有什么可怕的呢?别激动,千万别激动,邴副所长,看,你嗓门一高,脸就扭,烟囱就堵,嘴唇就发绀……对,是的没错,你邴副所长怎可能做事没有加减呢,什么做得什么做不得肯定搞得很清楚,决不会干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放心,放心,我们怎么会对邴副所长不放心呢?——不放心?怕邴副所长被关到班房里去了我们没人领导?邴副所长是那样的人吗,洱非?谢谢?洱非挖苦你你还谢她,邴副所长,没病吧,让我摸下你的额头看看……对,是的没错,两个,颁星一定要两个颁星员同时签字才合法,你回答得十分正确,但是,有必要把眼珠子翻向天花板并满脸鄙夷与不屑吗,邴副所长?你这几天颁的星是几个人签的——洱非问你话呢,邴副所长,别望天花板了。两个就两个,声音轻一点不行吗,非要弄个掷地有声才领导吗?……穷寇莫追,洱非,穷寇莫追,何况人家邴副所长还是领导级的穷寇呢。什么?你和第五?第五不是去CZH州了吗?那么远,他签字的手是怎么伸过来的呢,邴副所长?代签的——你邴副所长代签的……别别别,咆哮可就不领导了,邴副所长……我们不签你才代第五签的?不是你的问题?与你无关……别别别,邴副所长,男儿有泪不轻弹……你什么时候叫过我们签字?你什么时候叫我们签我们不签,邴副所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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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庭会设在这荒无人烟的郊野,设在废弃的地下室?……邴副所长,洱非,第五,除了羿刀和方任,都到了,大盖帽,胸牌,肩章,领带——只差武装牙齿了……怎么都坐在地上?法官也这样野餐似的把屁股搁在旧报纸上审案吗?……坐在哪里呢?作为被告,我该坐在哪里呢?主位肯定是不能坐的,那是法官的位子——邴副所长,你怎么坐在这里?这是法官的位子!你坐在这里,法官坐到哪里……小心,第五——砸着你没?什么东西?听响声足有250斤……怎么没反应——忙什么呢,第五?……你们在干什么?叠罗汉吗?真二!你那么胖他那么瘦,他的肩膀怎能撑得起你呢?别爬了,再爬,你会摔死的……啊——瘦子站不稳了……啊——胖子倒在了地上……这两匹斑马该不是从疯人院逃出来的吧?他们的外套呢?边上那个屁颠屁颠的侏儒和他们什么关系?什么?这3个蠢货就是法官?他们正在拿衣服堵墙壁上的洞……艾庭长,邴副所长叫你站着别动,让杨法官爬……确实,无论谁爬,你们3个都堵不了那个洞,条纹内衣都搭上了也不管用,洞的位置太高了,怎么組合都没用……算了,邴副所长,别生气了,烟囱要紧,这怪不得法庭,安排得再早也是白搭……什么?上面有规定,严禁使用梯子,再建一个法庭你们就会失业……你们并不审案?只负责对付墙上的洞?……认得!怎不认得?这边,严重板结的不规则圆形区域是你邴副所长的脸,下面,向右后仰的山峰是洱非的鼻子,这里是你们牢牢叠合在一起的嘴唇——你们正在战斗,战场是你的办公室,横七竖八的桌子和椅子有些模糊……对,是的没错,你办公室的摄像头确实是我和第五装的,我们确实是想捕捉到点什么,但是,这张照片与我们半毛钱的关系也没有,我从没看见过这张照片,第五,你见过吗?……第五检举揭发有功,擢为备用证人?总共只申请到一个指标,告我还是告第五你邴副所长颇费了一番脑筋,最后只得采取抓阄的办法解决?用掷硬币决定谁是被告的方式是不恰当,但是,我们丝毫也不用怀疑其合法性,因为,刀哥已经正式委托你邴副所长全面主持颁星所的工作?你现在的身份第一是主审法官兼领导第二是主审法官兼领导第三还是主审法官兼领导,我们大家都要服从你邴副所长的指挥听从你邴副所长的调遣……第五,第五——第五晕过去了——快打电话叫救护车——掐人中,掐人中,放平……好了,好了,眼睛睁了——开水,谁给第五倒杯开水……哪都舒服?就不起来?就要在地上打滚?……取消证人资格?没有证人,你邴副所长照样能够审案?……要当被告?不答应就躺在地上不起来?雁过留声,人过留名……照片是洱非给你邴副所长的?洱非不可能专门撸起衣服叫人家看自己的肚皮,除了第五就是我斯是……对,是的没错,嘴巴甜是一种美德,但是,美女还是有一定标准的,蹲着拉尿并不等于美女——办公楼都只差给震塌了,不知道颁星员禁止谈恋爱的吗,打打闹闹也就算了,竟然打起啵儿来了……专门做给邴副所长看的?邴副所长是一座价值连城的古墓?你第五要叫邴副所长从古墓里站起来?……第五是你的枪?仅凭我俩的力量是没办法将邴副所长赶下台的?不仅要扳倒邴副所长还要弹劾刀所长,然后,再推举我斯是当所长?第五是个十足的二货,刚刚你洱非不过是给他粒糖果叫他甜甜嘴巴,根本没打算与他合伙……就是没有证人,没有证言,没有证据,什么也没有,你邴副所长也照样想定被告一个什么罪就定一个什么罪……为什么连证人都只能做备用的?为什么你第五就不能当被告?就是要当被告,一定要当被告,非当被告不可,就是不起来,就是要邴副所长定你藐视公堂罪……我很想把被告让给你啊,但是,怎么让呢,邴副所长定的,起来吧,第五,邴副所长真要定你藐视公堂罪了……你也不知道那张照片?照片都不知道怎么当被告?洱非,照片是怎么回事?洱非,洱非,说话啊,怎不说话?别把头靠在邴副所长肩上,小心邴副所长告你猥亵……对对对,第五,你说得太对了,邴副所长没有腿,我们便不会在他办公室装摄像头,他的声誉便不会扫地,我斯是也不会被扣上偷窥罪、肖像权侵犯罪、传播淫秽色情物品罪,你也不会因争被告昏倒在地,该受到审判的确实是邴副所长的腿,对对对,洱非也不是什么好鸟,应当一并治罪,母狗不摆尾公狗不爬背……哭吧,哭吧,使劲地哭吧,背时B,害人精,丑得像妖怪还偷人!别突突突了,没人怕你,邴副所长!……第五,邴副所长脸都突紫了还没突出来,要不要打120……假惺惺?没一个好东西?也包括你邴副所长吗……对也好错也好,关你们什么事,堵你们的洞去……啊——快,快跑,墙要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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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着一套灰军装,样子十分帅气,美中不足的是军帽有些小,与其说是戴在头上还不如说是搁在头顶。大刀背在身后,只有刀柄和红缨露在肩头,蒲扇则完全不见踪影。脸上身上都很干净,看不见丝毫血迹……坐?随便坐?对是的不错的,眼前副所长还是你,但是,你坐了大哥的位子,懂吗?大哥的位子是你坐的吗?……他们全都赤裸着上身,额头上扎着红绸带,一人手里一把大刀,脸涂得漆黑,身上的油彩闪闪发亮。刀枪不入!刀枪不入!刀枪不入……他们挺直身板喊着口号大摇大摆向城门走去,有的队员甚至还一边走一边扭动屁股跳起了茅古斯……吃?别愣着?你不先张口,我会动筷子吗?大前天的审判是拍电影?哄谁啊?……菜都上齐了,邴副所长,快叫你侄儿动手,再不下手,可就到垓下了。洱非,请数目邴副所长,并举所佩玉玦示之者三。不对,不对,邴副所长,是洱非给你使眼色发信号不是你给洱非,弄反了……洱非,你慌什么,难道你也想在菜里下毒?……别劝了,没用的,邴副所长,你不先喝进肚里我是怎么都不会端杯子的,不要幻想来呀来呀地叫上一通之后,问一句“怎么,有毒吗?”别人就会上当,不要说拉菲1996就是罗曼尼-康帝0996也一样……敞开吃?尽情喝?神经搭错火了——不不不,一定是想把我们先灌醉,然后,再一条一条地搜集证据,屋里肯定布满了各式各样的探头,我们的一举一动都会被清晰地记录在案……高楼不见了,广场变成了停满了木排的河滩,穿过重重迷雾,100年前的太阳爬上了昔日的城楼。嘭—— 一颗炮弹落在北门,尘烟云样升上半空。接着是第二颗,第三颗,一直到第七颗落地开花时,人们才从灶间拔出节庆的脑袋,慌慌张张奔进睡房,拿被子将自己劈头盖脸蒙住,连大门都忘了关上。之前,大家一直认为那一声声巨响是富家子弟燃放的雷炮。狗和乞丐一齐钻进地枕板底下,粽子的清香被拽为两段……第五,邴副所长给你敬酒呢,看,邴副所长多亲民啊,邴副所长一点也不突突突,邴副所长只是心有点黑……怎么不理邴副所长呢,第五?装的?哄你的?怕再开庭时你不当备用证人……你邴副所长怎会把自己的下属推向审判席?你邴副所长哪天说过假话?哈哈——除了哈哈,你还有别的办法吗?就算你为我罗列的罪名成立,又能把我斯是怎么样……猪,猪,谁的猪?邴副所长,你这是请猪还是请客?——把猪弄走,什么鬼地方……1996,1996,邴副所长的1996——猪,猪——酒有毒……洱非的酒?“为什么要这样,洱非?”“为什么要在酒里下毒?”就了事了吗,邴副所长?是不是太轻描淡写了?第五,你的脸怎么这么难看,喝进毒酒了吗?剁了洱非?剁成肉泥?一时糊涂?原谅她一次?都是同事?向前看?你杯子里没毒吗,邴副所长?你们该不是……你是不是太过河拆桥了,邴副所长,你知道你是怎么上车的吗?你醉了,醉得抱着门却找不着门,你一手按着额头,一手在空中狂抓。不是第五,你可能只能露宿雪野了——我和洱非?洱非和我也是第五弄上车的……就是生人也该捎上一程啊,这么大的雪,整个山庄都埋进了雪里,倘第五有个三长两短你邴副所长怎脱得了干系……什么?我们上的是你第五的车,并不是邴副所长的?没醉?没醉连自己的车都不认识?真是你的车——邴副所长错了?不是他的是你的?绝对是你邴副所长的……一样的牌子,一样的型号,一样的颜色,我们怎么分得出?插着你的钥匙?钥匙能说明什么呢,日本鬼子的车经常是这辆车的钥匙可以开那辆车的锁……你没有醉,也没弄错,即使醉了也不会错,这辆车确实是你邴副所长的,千真万确……上来,上来,别下去——服务员,服务员,拿两把伞来——别愣着,拉住邴副所长,洱非……路都走不稳了,还没喝,喝了还了得?好好好,算第五弄错了,上的是你的车……坚决不同意?就是死,你邴副所长也不会答应……就是要上?偏要上?好了好了,少说两句好不好,第五……伸只手,洱非,把这两个醉鬼拖上车,看样子,他俩是不打算回去了,这又是雪又是雨的,衣服都快成冰坨子了……一阵混乱之后,守方发现了攻方的主力,又一阵混乱之后,西门多了3挺机枪,攻方退了回去,被冲开的城门啪一声合了上去。战斗必须在12点前结束!空壳树和桃子溪的敌军正朝这里增援……炮弹——没有!我们这里没有,哪里都没有!最好的战士最好的武器都给了你,你却问我要这要那……没有,什么都没有!两个小时内进不了城拿着人头来见!……好好好,是你的车,但是,你这是酒驾,让洱非开好吗?你们两个能帮我下吗,第五死死抓着方向盘不肯松开,他的劲实在是太大了……好了,我们走吧,洱非……他的周围足有上百人。他左冲右突,一面摇扇一面挥刀砍杀,扇子和大刀抡得飞旋。周围的人没一个知道还手。狗血!狗血!狗血!他们没命地叫喊,连手中装满狗血的竹筒是干什么的都忘了,场面极像一个乱了套的剧场。不时有人被放倒,再不就是让大蒲扇扑飞。枪!枪!终于有人醒了过来,但是,没一个瞄准得了靶,好不容易瞄准一次,枪响时倒下的却是自己的同伴……路呢?……你这开的是车吗,洱非,怎么感觉跟火箭一样,看,四周的空气都着火了,不,不光空气,就连雪都在噼噼啪啪地燃烧……方向机失灵了?……第五,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你你你……卸方向机的螺丝干吗?!刹车,刹车,踩刹车,洱非……
作者简介:王生铨,湖南桑植人,上世纪60年代出生,国家机关工作人员,客串过医生、教师、农民、商人。喜好小说,所作见于《辽河》《海燕》《时代文学》《中国校园文学》《北方作家》《张家界日报》等。